【第27章】正道魁首(1 / 1)

年少無知的孩童心裡大多都有一兩個可望而不可即的憧憬,誰家小孩子不曾舞著樹林裡撿來的樹枝,幻想自己是禦劍淩空、萬人敬仰的白衣劍仙?

而以宋時來的年紀來看,他人生最貓嫌狗憎的歲月恰好是拂雪道君開始揚名立萬的時段。雖然半夏詢問他“是否聽過拂雪道君的名號”時,宋時來秉承著世家子弟的風度做出了最平靜體面的回答。但實際上,宋時來是聽著拂雪道君的傳聞長大的。

明塵上仙是天道之下第一人,但他的故事對於年輕人來說實在太高太遠。再加上流傳的時日久了,細節上難免會有失真與誇大的地方。拂雪道君則不同,身為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後起之秀,她的事跡有跡可循,並且就發生在世人的身邊,與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無論是平息重溟城歸墟之災帶來的海貿繁榮,幽州之亂揭露的饑饉之謎以及踏平各地魔患的同時掘出來的腐根。小時不懂政治,隻知憧憬拂雪道君“青鋒三尺雪,跡出江海平”的威勢,而在長大略知世事後,拂雪道君便越來越像一本翻閱不完的書。世間有人懼她,畏她,恨她,但更多的人卻仰望著她,參悟著她,走著她曾走過的每一步路。宋時來在京城上私塾時,那位白發蒼蒼的教書先生提起拂雪道君時的眼神總是明亮的,好似有人在他眼中燃了一把火。

“你不懂。對一些人來說,她這樣的人能站在那樣高的地方,本就代表了什麼。”教書先生說話時總是說一半藏一半,據說是年輕出仕後養成的習慣,總讓學生費心去猜,“自道君問世之後,不知多少隱世避居的有才之士走出山林,步入塵世,為民福祉。有人恨毒了她,卻偏偏拿她沒有任何辦法。那些人雖然從來不曾見過道君,更不曾與她說過一句話,但隻是窺探其事跡,他們便會明白這世道乾坤朗朗,旭日臨空。知道自己立足之世並非長夜,這便已經足夠了。”

宋時來天生聰慧,少有才名,但直到許多年後幡然回首,他才將先生的這一番話咀嚼出幾分彆樣的滋味。他年少鋒芒,不知藏拙,十四歲成名,十六歲殘廢,之後三年渾渾噩噩,每一日都是躺在冰棺中苟延殘喘。偶爾夜裡難眠,他會翻看少時愛看的話本書冊,那些鎖在匣中的舊物和他一樣,除了等待黴變,也無可奈何。

越是飽嘗人間的疾苦,便越是明白先生為何會那般描摹。他撐著少時不肯咽下的一口心氣,一路掙紮到了今日。

拂雪道君於他、於塵世而言,又豈止是構成話本故事的白紙黑字?

然後有朝一日,突然有人告訴她,你知道嗎?那位拂雪道君其實是你族姐。

“……”

宋時來面無表情,識海一片空白。

若說宋時來剛踏入內殿的大門時像個笨嘴拙舌的小孩,那現在,他已經不顧儀態,當場坐蠟成了一樽雕像。但好在,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在意他的失態,畢竟明塵上仙的話語一出,宋從心都難掩面上的茫然之色。而姑洗與夷則則在半夏隱含激動的目光中突然合掌,恍然道:“對啊,難怪我倆總覺得宋道

友面善!小宋……啊不,掌門師姐,宋道友的眉眼可不是與你有五六分相像嗎?”

“……”宋從心雖然及時斂去了面上一瞬的失態,但心裡還是懵然的。她這輩子話都說不清楚的時候便被父母送出了家門,在無極道門俗家弟子設立的慈幼院中長到能自己走路的年紀便被送上了仙山。對於自己的出生地,宋從心隻知道自己這一世也姓“宋”,但父母沒有給自己取名。她穿越之前雖然還沒成年,但也已經不是依賴父母的年紀了。上山後被外門長老詢問名字,宋從心便報了自己前世的名諱,至於出生地自然是被她忘得一乾二淨。

雖說這一世的父母對自己沒有養恩也有生恩,但大抵是緣分太淺,宋從心之後也沒想過再次續上這份緣分。畢竟還在繈褓裡時宋從心的表現就不太像個孩子,父母大概是有點忌諱,才選擇把她送走。那時的宋從心即便五感還未發育完全,但也能隱約感覺到自己的家境還算不錯。

父母生活和順,以後或許還會有更多的孩子,既然如此,自己也沒有必要回去打擾他們的生活。這個時代的家庭關係對於宋從心來說還是有點水土不服的,再說當年身為外門弟子的宋從心沒有衣錦還鄉的資本,後來成為拂雪道君後又樹敵頗多,就更沒有回去的必要了。

眼下,突然冒出來一個理論上應該是自己族弟的血親,還恰好是新收的奉劍者。這巧合彆說宋時來反應不過來,宋從心自己都深感意外。

“雖說俗緣已了,前塵儘忘,但千裡相聚也算緣分。”明塵上仙拍了拍弟子的肩膀,示意她把處理事務的位置讓出來,“宗門事務繁多,但也需勞逸結合。清儀擔心你,托為師過來勸說兩句。你且去休息,這些事務便暫時交給為師吧。”

宋從心抬頭看了明塵上仙一眼,也隻能無奈放下手中的案宗。其他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明塵上仙是一眼便能看出來蹲在這裡處理文書的宋從心是分靈,她本體還在苦刹中接待天樞星君幾位大能呢。分靈和本體交替連軸轉的事情瞞得過彆人瞞不過師尊,就像當年九州列宿剛起步時一樣,無法合理安排日程的徒弟會被師尊出手製裁。

師尊話都說到這一步了,深知他老人家說一不二的宋從心隻能簡明扼要地將急事交代一遍,之後便灰溜溜地帶著姑洗夷則等人到偏殿的茶室內詳談了。宋時來大腦宕機一樣的回不過神來,姑洗和夷則卻滿臉好奇地對著他上下打量。他們眼神透露出來的清澈無憂讓宋從心平靜無波的心緒再次翻湧,她不合時宜地想起當年師弟師妹偷吃臭豆腐怕被長老發現於是倉皇之下塞進她衣櫃結果不幸打翻的那天,自己把倆猴摁在膝蓋上抽時的心情。

想到自己剛開始在天書的督促下跌打滾爬打磨自己時,還曾將這倆心眼大得沒邊的皮猴當成必須上進的動力,宋從心就有一種莫名的義憤難平……

看宋時來表情一片空白的樣子,宋從心決定給他一點緩和的時間。於是她率先選擇對姑洗夷則發難,直接將兩人訓得抬不起頭來。這對夫妻大概是日子過得太平順,活了這麼多年依舊是孩童心性。他們最初也

算儘著父母之責將商和拉扯到知事的年紀,但在一次一丘長老發怒下斥喝了一句“不會養孩子就滾,寶兒以後我來養”之後,這對根本聽不懂反話的夫妻還真的滾得遠遠的不再回來,氣得一丘長老一度心塞。

宋從心知道對這個時代而言,姑洗和夷則已經算是十分負責的父母了。但每次對上這兩人的無憂無慮的笑臉,宋從心就覺得自己靜心的心法白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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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兩人深刻明白了“一丘長老隻是嘴硬,並不是真讓你們對孩子撒手不管不聞不問”之後,看著兩人恍然大悟的神情,宋從心隻是心累的擺擺手,示意兩人滾去外頭和自家兒子團聚。兩人外派時是劃分到掌泉長老名下負責後勤的,近年在中州地區活躍較多,宋從心提醒兩人要記得給玉珠師姐提交文書報告。

兩人臨走前,姑洗杵了夷則一手臂,夷則這才從粟米珠中掏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包裹,唯唯諾諾地走上前道:“師姐……伴手禮。”

算這倆潑猴還有良心。宋從心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收下包裹後,姑洗和夷則便如蒙大赦般開開心心地走了。為了防止這倆送的禮物背刺自己,宋從心並沒有當眾拆開而是將包裹丟進了儲物戒裡。做完這一切後,茶室內重新安靜了下來,宋從心的視線也落在了宋時來和半夏的身上。

半夏向來是個機靈的,雖說一旁有偃偶靜候,但半夏還是利落地接過了烹茶煮水的活計,給兩人讓出說話的間隙。

宋從心看了一眼宋時來乘坐的素輿,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位族親,隻得道:“不介意的話,跟我說說宋家吧。”

宋從心對自己的故土可謂是兩眼一抹黑,她真正有歸屬感的故鄉是遙不可及的前世,對今生的故土便不算十分在意。宋從心打開了話題,眼前的少年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他先是公事公辦地介紹了宋家在大成國中的地位以及門下經營的生意。宋家也算世家,但因地勢偏僻而沒有進入權力的核心。家族有過興盛,有過衰敗,近年來徹底沒落,分崩離析。據宋時來所說,宋從心這一脈在宗族中屬嫡係,宋時來則是分家弟子,兩人就血緣來說是堂親。

大家族越是發展,族係便越是臃腫。為了保證家族的權力不會被分薄出去,世家除了繼承祖產的長子以外,其他的孩子都會被分一筆銀錢後趕出祖宅另尋謀生。有些殘酷,但在這個世道中卻是保證家族整體性的唯一方法。不過族人沾親帶故,族長也會對分家子弟有所照拂,宋時來父母亡故之後,便被上一代族長收養了。

“宋家沒落,洪家勢大,族人無奈開始遷移。大伯那一脈據說遷去了國外,他們留下了大部分祖產,改名換姓。若是能在異國紮根,應該也是衣食無憂的。”宋時來也能感覺到拂雪道君對宋家的陌生,但到底有生身之恩,他還是如實告知了主家的去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錯覺,仔細想來,宋家這些年來遭遇的禍事不少,但暗中似乎總有貴人相助。便是連我這樣再也站不起來的廢人,也沒有被人落井下石,清算過往……大伯他們,應當也會順遂平安的。”

宋時

來說到這時,半夏恰好將茶水送了過來。宋從心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頷首不語。

拂雪道君的過往不算難查,那些暗中相助的貴人,宋從心也能大概猜到是誰。且不說遠的,師尊在聽見宋時來出生地時便認出他的身份。對斬卻俗緣的修士而言,血脈算不得太深的因果,但宋從心風頭正盛,總會有一些邪門歪道試圖尋找她的軟肋與命門。她不在意,但旁人會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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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麼多年,宋家依舊平安順遂,也從沒有人在宋從心面前刻意提及此事。

“至於我……年少時鋒芒過盛,無意間招惹了小人。但我在白玉京內修行了仙法,總有一天會站起來的。”說完了宋家,宋時來將自己的往事輕輕一筆帶過。他著重交代了自己與半夏等人在白玉京中的相識、相知以及聯手,也簡單交代了一下自己在鶴林城中的布局與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宋從心聽得很專注,這種程度的事件對於宋從心來說已經能算是消遣了。通過宋時來的闡述,宋從心也能更直觀地體悟到白玉京給人間帶來了怎樣的改變。

辛家村的事故隻是一個開端,日後必定會有更艱巨的挑戰。

“日後你有什麼打算?”宋從心放下茶盞,平靜地詢問道,“你的傷,我能治。不過要吃一些苦頭。”

宋時來微微一怔,他語氣艱澀道:“您……您不打算收我為奉劍者嗎?”

“若你有意,自然可以。”宋從心搖了搖頭,“但你既然能自學成才,或許悟性不錯。你的年歲與境界還未越過內門的門檻,可以選擇在外門繼續深造。屆時參與外門大比,若能拜入內門,便不必拘泥於奉劍者之位了。”

奉劍者隻在外門弟子中進行擇選,雖說待遇不遜內門,但若心向青雲,自然是拜入內門更為合適。

“奉劍者莫非就不能參加外門大比了?”宋時來又追問道。

“自然不是。”宋從心潤了潤唇,“但奉劍者職責深重,平日裡瑣事繁多,恐怕難以閉門深造。你若是想拜入內門,自然是要隔絕紛擾,靜心潛修的。”

“……無妨。”宋時來捧著茶盞的手微微一緊,“我會仔細安排日程的,以往修行我也沒怎麼閉關。我本是凡俗中人,一昧苦修並不適合我。”

“不必急於答複,你可仔細斟酌。”宋從心朝著半夏點點頭,示意道,“我讓半夏帶你去見見其他兩位奉劍者,屆時你再告訴我你的答案吧。”

宋時來垂頭,語氣複雜道:“好。”

宋從心這般發話了,半夏自然從命,她將宋時來帶出無極大殿。離去時,宋時來驀然回首,便見那人的銀發好似要化在天光之中。

少時憧憬眼前人,不知雪胎自凡塵。

前往太素山的一路上,半夏與宋時來都有些沉默。

“喂。”最先沉不住氣的是半夏,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宋時來的發頂,道,“說些什麼吧。知道拂雪道君是你族姐,你感覺如何?”

半夏不提還好,一提宋時來立刻想起了半夏第一次見他真顏時古裡古怪的反應:“你早就知道,但不告訴我?”

“我也不敢肯定啊。”半夏隨口敷衍道,“平日裡誰敢直視道君啊?我也隻是懷疑,萬一隻是我看錯眼了呢?”

這話,宋時來是不信的。以半夏對拂雪道君的狂熱程度,她還能認不出來?想到自己被這從天而降的消息砸得儀態儘失,宋時來便有些生氣了。

宋時來不吭氣了,半夏反而好奇道:“不是吧?真生氣了?”

“哪能呢?”宋時來陰陽怪氣,假惺惺地道,“我隻是突然想起,當初我還喊了你一聲‘姐姐’。如今想來,我這聲‘姐姐’可真是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