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正道魁首(1 / 1)

姑洗和夷則,一丘長老的嗣子(),商和的父母?()?[(),宋從心外門時一手拉扯大的師弟師妹。

這對大腦像常春藤一樣常綠長樂、仿佛不知憂愁為何物的夫妻,在兒子長到知事的年紀後便向宋從心申請了外派。兩人一邊巡視九州一邊遊山玩水,日子過得好不快活。而被蒙在鼓裡的宋從心直到一丘長老來信才知道這對不靠譜的父母居然沒帶上自己的兒子,兩人離開時甚至都沒給兒子取一個正式的名字。

要不是宋從心的情報網傳回來的簡訊證明了這對夫妻在玩樂之餘也有好好工作,宋從心高低得一封斥令把兩人調回來罵一頓。

宋時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對夫妻在外門弟子面前被訓得跟鵪鶉一樣,那外門弟子還在撕心裂肺地喊著“商和師弟那麼矮矮小小的一隻獨自跑去參加外門大比你們當父母的良心就不會痛嗎”,另一位同樣負責登記的外門弟子則走上前來,對著宋時來臊眉耷眼地道:“下一位,下一位,登記完就進去,彆在這裡擋道哈。”

“我名‘宋時來’,來自大成國鶴林城。”宋時來頂著一旁的怒罵,強自鎮定道,“送我過來的道友說會有人前來接應我。”

“嗯,有提前報備是嗎?我看看,宋時來,宋時來……”外門弟子翻了翻名冊,不一會兒便一拍腦門,轉頭朝著那位還在罵人的外門弟子大聲道,“師兄彆罵了!半夏師姐等的人到了,你快去內門知會一聲。掌教的奉劍者候補呢!你通知完回頭再罵也完全來得及啊!”

“有通訊令牌呢,你發個簡訊就行了!”罵人的外門弟子忿忿道,“順便跟商和小師弟說……不!跟一丘長老說一聲這對不靠譜的父母終於肯回宗了!”

宋時來還在梳理這話語中五味參雜的愛憎,便見那位名為“姑洗”的女修撓了撓臉,語氣輕快道:“商和是誰?”

外門弟子眼見著五官都要扭曲了:“你們的兒子!他自己給自己取了‘商和’的道號,前些年通過了外門大比,現在是內門弟子了。”比你們兩個上進多了!

“哇。”姑洗完全沒有聽出同門的陰陽怪氣,隻是合掌歡笑,“寶兒好厲害啊,居然考上內門了!他有拜師父嗎,我們要不要也去拜會一下寶兒的師父?”

“寶兒不是從小就發誓要拜小宋師姐為師嗎?”夷則驚奇道,“那孩子從小脾氣就很倔,應該不會輕易放棄才是。”

“商和現在跟在掌教身邊學習。”外門弟子看著這對夫妻傻樂的樣子,心中默念了兩句清靜經,心火這才逐漸平息,“小宋師姐是誰?”

“就是拂雪掌教啦,掌教俗名姓宋,以前在外門我們都喊她‘小宋師姐’來著。”姑洗甜甜一笑,隻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像某種北地養來拉雪橇的生靈,“你入門比我們晚,不知道很正常。原來如此,寶兒現在跟著師姐學習,這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吧!不過想成為掌教弟子,寶兒還要好好努力呢!”

雖然算不上密辛,但猝不及防之下聽到這等小道消息的宋時來也不由得心中一動。原來名

() 震四海的拂雪道君俗名姓“宋”?還曾經是無極道門的外門弟子?

宋時來知道偷聽他人講話的行為是不符合禮儀的,但對方並沒有遮掩的打算,顯然不在意對話被旁人聽去。更何況不僅是宋時來,排隊登記名姓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豎起了耳朵。那可是傳說中的拂雪道君,可望而不可即的雲上人,誰不會對這樣高遠的存在心生好奇呢?

正所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對於那樣的傳奇人物,人們總是渴望能多了解一些,仿佛這樣就能離高山更近一點。

凡塵中也有流傳上清界的故事與話本。關於拂雪道君的身世來曆可謂是眾說紛紜,有人說她是天道送來的氣運之子,有人說她是鳳凰與仙鶴銜來的神子,還有更離譜的一點的說她其實是明塵上仙流落在外的女兒,十年前終於被生父找到並帶回宗門……

不過這些離譜的傳聞,宋時來向來都是看過則罷,並沒有真的把它們當一回事。

那對夫妻聽上去行事不太靠譜,但在外門內的人緣確實不錯。幾人寒暄了幾句,名為“姑洗”的女修便笑盈盈地回過頭來,無意間瞥了宋時來一眼。

宋時來從方才三人間短暫的對話中已經推斷出這對夫妻不是什麼城府深沉的人,但他也沒料到對方看見自己的第一眼居然大驚失色。這位修為明顯在自己之上的女修雙腿一軟似乎差點就要跪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撫著心口心有餘悸地望著他。

“嚇了我一跳。”姑洗原本被一張神似小宋師姐的臉嚇了一跳,但凝神細看時卻發現也不算很像。心大的姑洗撓撓頭,將方才一瞬的異樣歸咎於心虛的錯覺。

“什麼嚇了一跳?”夷則也回頭,掃了宋時來一眼,“咦,這位道友好生……親切。”

夷則看上去比姑洗穩重,實際心眼子比姑洗還大。他認人靠直覺而非容貌,連那幾分神似都沒看出來,隻覺得這位坐在素輿上的道友長得十分眼熟。

姑洗撫掌一笑:“對吧?總覺得這位道友長得很順眼呢!”

宋時來:“……”

宋時來人已經快要麻木了,他已經不止一次聽無極道門的弟子誇自己長得“順眼”了。所以……他究竟是怎麼順他們的眼了?大家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巴,有什麼特彆不同嗎?!這種人儘皆知唯獨自己蒙在鼓裡的感覺也太難受了!

宋時來滿心疑竇,可惜交淺言深,他不好多問。他並不知道,但凡他能厚著臉皮多問幾句或者姑洗夷則這對夫妻心眼沒大得能夠漏西瓜,他恐怕都不會遭遇之後的驚嚇。

沒等宋時來打好腹稿詢問一句“我究竟哪裡長得順眼”,眾人便聽見一聲清越的劍嘯,遠處有一道身影禦劍而來。

“半夏師姐。”負責登記的外門弟子招呼了一聲。

“諸位早啊。”半夏微笑著和同門打著招呼,自從被拂雪道君提名之後,半夏在外時刻注意自己的形象,笑容也經常掛在臉上,“我來接人的。”

這是半夏與宋時來第一次在現世中見面,半夏與她在白玉京中的樣子沒有多大

變化。非要說的話,白玉京中的半夏會更不拘小節一些,現世的半夏則更光鮮亮麗一點。

隻見半夏身穿外門弟子服飾,烏黑油亮的長發挽成墮馬髻。道門並不強求弟子在非正式場合中的衣著打扮,但奉劍者的衣著至少要端莊得體。半夏的裝扮就很素淨,但卻在細節處裝點了不少精巧的配飾。同樣一身外門弟子服,愣是被她暗藏心機地穿出了卓爾不群的鮮麗之感。

宋時來和半夏對上視線的瞬間,彼此眼神都有些異樣。宋時來心想,這人現在衣冠楚楚的扮相可真是一點都看不出在白玉京中被學生的功課氣到三屍神暴跳的模樣。

都是千年狐狸精就彆演聊齋,兩人對視一眼後便立刻省略了無必要的寒暄。半夏笑意盈盈地扶過素輿,和幾位同門打過招呼後便準備將宋時來帶走了。

“姑洗師姐,夷則師兄,且留步。”半夏突然出聲道,“兩位難得回宗,掌門一早就收到傳訊了,她命我將兩位順便帶回無極殿。”

見勢不妙準備偷跑的兩道人影突然一僵,姑洗訕笑著回頭,道:“這、這,我倆都還未梳洗,這麼風塵仆仆地覲見掌門是不是不太好。”

“掌門不會在意這些虛禮的。”半夏莞爾一笑,“兩位,請吧。”

半夏喚出了飛行法器,溫和卻不容拒絕地將姑洗和夷則請上了小舟。這一路上,姑洗和夷則都在心虛地咬耳朵,思索著一會兒在師姐面前要如何解釋。宋時來則有些出神,他心裡想著,自己即將覲見當世最偉大的大能之一,日後他甚至還要留在這位大能身邊,親眼看著這位跺跺腳神舟大陸都要震三震的正道魁首攪動世間風雲。

“……拂雪道君究竟是怎樣的人呢?”宋時來無意識地喃喃著。話一出口,他便下意識地掩唇,祈禱著雲舟上風那麼大,他的喃喃自語不會被人聽見。

但很可惜,與他同舟的姑洗和夷則都不是什麼長袖善舞、體恤他人的性子,兩人還以為眼前的少年人因為將要面見拂雪師姐而感到緊張。雖然自己也心虛害怕、灰頭土臉,但夷則還是很好心地寬慰道:“掌門待人並不嚴苛,她寬和包容,很好相處。”

“隻要你不犯下一些觸犯底線的過錯,掌門師姐都是很好說話的。”姑洗笑道,“不要緊張,說錯話也不要緊。隻要好好解釋,師姐不會在意的。”

宋時來有些尷尬,他正想解釋兩句,卻聽見半夏突然義正詞嚴地道:“掌門當然是這世上最慈悲寬容的人!”

宋時來忍不住睨了半夏一眼,他早就發現了,半夏在涉及拂雪道君時的評語就沒有半點可供參考的價值。半夏對拂雪道君已經不是盲從那麼簡單了,她簡直是發自內心的狂信。宋時來不知道,平日裡半夏或許會有浮誇之語,但“最慈悲寬容”卻是半夏的肺腑之言。因為半夏就是一時行差踏錯,拂雪道君卻給了她改過的機會。

大家族中跌打滾爬一路走來的半夏比誰都清楚,這個世道,哪裡會有犯錯後再給你回頭的機會?這不算寬容,那什麼才算?

從外門到無極大殿的路不算短

暫,飛行法器比禦劍要慢上不少。好在有姑洗和夷則兩位活寶在場,氣氛並不會特彆尷尬。

兩人好了傷疤忘了疼,沒一會兒便跟宋時來交談了起來,頗有一種死到臨頭反而不怕開水燙的豁達開朗。而在與這兩人的交談中,宋時來才知道眼前兩位雖然隻是外門弟子,但其實在宗門內的輩分並不算小。兩人從小就在無極道門外門長大,不少已經考入內門的弟子都是看著兩人長大的師哥師姐,而晚他們入門的也已經排到下一輩了。

這對夫妻有一個名為“商和”的兒子,小小年紀就很有出息,不僅考入了內門,還被拂雪道君帶在身邊教習。

對於兒子做出的成就,夫妻兩人除了開心也沒有旁地想法。宋時來略微試探一番,一開始雙方還有些雞同鴨講,但說清楚後宋時來才發現道門與凡間不同,道門的內門外門區分除了修為境界以外還會涉及許多方面。凡間的江湖門派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說法,但在道門中,這種事是不被允許的。

內門外門雖有資源傾斜,但內門弟子的責任也重,因為連帶關係而占據名額並享有內門供奉的現象並不存在。

宋時來聽著面上不顯,實則心中震顫。莫說朝廷官場,就算是一些江湖上的小門小派,掌門長老的親屬資質再差也能在內門中混吃等死。但在無極道門,眼前這對夫妻的孩子甚至能被拂雪道君稱一聲“侄兒”,但他卻依舊是憑自身實力才考入內門的;無極道門分宗少宗身為經司長老的重孫,居然也是參與了當年拂雪道君所在的那一屆外門大比後才擁有內門弟子的資格。宗門給予這群“二代弟子”唯一的優待,居然是免除留定待勘?

大成國最清廉正直的官員都做不到這一點。宋時來心想,道門中莫非都是全無私欲、克己奉公的聖人嗎?

宋時來詢問兩人不想進入內門嗎?誰知兩人聽後卻是連連擺手,姑洗更是搖頭道:“多大能力吃多大碗的飯,內門弟子多累啊。再說了,外門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啊,想上進可以多多接取任務,想玩樂可以去負責後勤。不是非要往高處爬,人生才有意義啊。”

夷則微微一笑:“飛鳥的大道在天空,魚兒的大道在水中。讓鳥兒和魚兒都能順心遂意地走在自己的道上,這才是高位者應為之事啊。”

兩人的笑容平靜無憂,宋時來卻覺得自己的心尖被人輕輕撩動了一下。他看著靜坐一旁、並不開口插話的半夏,想到白玉京□□同經曆的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不同的人為了不同的目的做著一樣的事情,不知為何,宋時來忍不住笑了。

巍峨蒼茫的大地,籠罩雲霧的仙山,這些壯麗雄奇的風景沒有給予宋時來太多的實感。但在觸碰到沉甸甸的人心之時,他才有了自己確實已經踏入修真界的踏實感。

這就是上清界,這就是正道第一仙門啊。

“感謝二位。”宋時來發自內心地道,“我悟了。”

姑洗與夷則:“?”

雖然不知道這位面善的道友悟了什麼,但姑洗和夷則還是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純粹溫

良的笑。

半夏也不知道宋時來究竟悟了什麼,她隻是覺得心急火燎。半夏心裡藏了一個秘密,但這個秘密不能從她口中說出來,否則她私底下收集拂雪道君留影的行為就遮掩不住了。半夏原本還指望著姑洗師姐和夷則師兄能反應過來,提前給宋時來知會一聲。誰知這三人聊得熱火朝天,愣是沒一句切在正題上。

眼見著無極大殿越來越近,半夏終於忍不住提醒道:“師兄師姐,你們不覺得宋.道友十分面善嗎?”

半夏這話說得幾乎等同於明示了,但姑洗和夷則愣是沒聽懂她的言下之意。聽了半夏的話,姑洗道:“確實,我們與宋道友一見如故,想來應是很有緣分!”

夷則緩緩頷首,他俊秀端正的外表看上去十分穩重可靠,但就在半夏對他報以厚望時,卻聽到:“宋道友神清骨秀,大抵長得好看的人也多有相似吧。”

半夏:“……”

半夏心平氣和地放棄了。

這大概就是宋時來的命吧,半夏終於認了,不再強求此事。小小的雲舟橫穿離火宮,下方水澤各異、色彩斑斕的池子連綿成一片壯闊的“花海”。清澈的池水倒映著蔚藍的天空,池塘中的礁石都清晰可見,也不知是沉澱在其中的礦物還是附著於岩石上的藻類,令這些依山林立的池子呈現出五彩的顏色。

宋時來平靜如水的眼眸中突然掠過大片花火般絢爛的顏色,他有些驚豔地俯瞰著下方的景色。

“好看吧?”姑洗揚起笑臉,熱情無比地介紹道,“這是宗門的十大絕景之一的‘五十色水光池’,傳說無極道門開宗立派之時,有神獸鳳凰在此結巢棲枝,坐鎮山門,後埋骨於此。鳳凰仙逝之後,祂的血液自九宸山的地脈中湧出,彙聚成了火花一樣絢爛的湖海。彆看五十色池現在就已經那麼好看,其實等到日落黃昏時分才是最美的。霞色會從池塘的一端緩緩蔓延,最終暈染出一層層變幻無窮的火海。從高天往下望去,就仿佛那隻鳳凰涅槃重生了一樣。”

姑洗語調輕快,將宗門的傳說娓娓道來。宋時來對上清界並不了解,對修真界而言,他就像是懵懂探索世界的嬰孩。

“咳,其實那是離火宮的冶劍池。”夷則見宋時似是信了,連忙出聲解釋道,“冶劍池是離火宮鑄劍時用來冶鐵或是冷卻鋼材的地方,一開始是叫洗心池的。畢竟我宗劍修最多,許多弟子外出斬殺害獸歸來時便會在池塘中洗劍,意在‘明心見性,澄澈表裡’。但是後來不知道是不是害獸的血讓池塘底下的藻類發生異變,又或是離火宮鑄造法器時衝刷了不少靈材的殘渣下去。時日舊了,這裡的池塘就變成了這種五彩斑斕的顏色。”

“哎呀,你個不解風情的呆頭鵝!”如此壯麗的奇景被夷則這般說來突然就少了幾分浪漫,變得憨實且接地氣了。雖然夷則說的都是事實,但姑洗還是惱他揭自己的老底。姑洗伸手擰住夷則腰間的軟肉,轉頭對宋時來笑道:“話雖這麼說,但無極道門的祖師爺確實養過鳳凰哦。”

人族綿延至今,山海異獸的蹤跡越發難以尋覓

。宋時來歎了口氣,道:“是我無緣得見了。()”

雖然宗門內沒有鳳凰……⑺()”夷則忍痛指了指天上,“但是明塵太上養了昌光真人哦。”

這是什麼意思?宋時來好奇地抬首,順著夷則手指的方向望去。他正想著“昌光”之名聽起來怎麼像是某人的道號,但順著夷則所指的方向望去,卻隻有蔚藍的晴空與流動的雲霧。宋時來眯起眼睛還待細看,卻見那靉靆的流雲忽而湧動了一下。隨即,籠罩在他們頭頂上的天空突然“挪”開了。

宋時來聽見了一聲空靈悠長的鯨鳴。

直到天空之上的風景開始流動,宋時來才意識到自己看見的並不是真正的天空,而是某種龐然大物的腹部。祂天生便有與天地融為一體,與水天共享一色的能力,祂大到足以籠罩整座無極道門,不知幾千裡也。宋時來等人所在的小小方舟,在祂面前渺小得如同浮塵。

宋時來面色微微泛白,仰望著天空與雲彩的流動,以他不長一生的貧瘠見聞,竟無法想象出這樽龐然大物的全貌。

祂不過是在睡夢中翻了翻身,雲層便被攪動出萬頃奔流。

“昌光是明塵太上的契約神獸雲遊鯤的道號,我們平日裡都喊祂‘真人’。”風勢漸大,姑洗扶了扶自己的發髻,“你放心,祂現在還在睡著,不會——呀!”

突如其來的罡風搖動雲舟,拂亂了姑洗的發髻。若不是夷則眼疾手快將她拉住,姑洗恐怕就要從雲舟上翻出去了。宋時來看見雲流奔湧,烈風相撞時爆裂出刺耳的破空之響。空間急劇扭曲,塵埃與水汽擠壓碰撞,竟是嘩地一下下起了太陽雨來。

猝不及防被兜頭灑下的雨水淋了滿頭,宋時來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昌光真人這睡相也太糟糕了。”同樣淋了一身雨的姑洗穩住了重心,語帶抱怨地拂了拂自己的肩膀。

夷則拍了拍她頭上的水珠,從粟米珠中取出梳子幫姑洗重新挽發:“可能是聽見你在打趣祂,所以甩尾給你打個招呼吧。”

隻是甩甩尾巴就喚來了一場雨嗎?宋時來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昌光真人平日裡都在雲海中沉眠,因為祂要是醒著會很快感到肚餓。但昌光真人進食一次可能要吃掉一整片海域內的魚蝦,所以祂隻能通過沉眠減少消耗。隔一段時間,門中弟子便會喚祂起來進食。少食多餐的情況下,對神舟大陸的生態就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否則按照祂們的食量……世間恐怕很快就見不到雲遊鯤了。”

“原來如此。”宋時來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風一吹,被雨水打濕的衣袖便乾了。如同鯤鵬這類神獸本身繁衍艱難,祂們體型龐大,難以飛升。獨自在外生活很可能會因為尋覓不到充足的食物而活活餓死,且隨著人族的繁榮,領土與資源的爭執也會將戰火擴大。無極道門的雲遊鯤或許是這個種族中最後的遺孤了。

明塵上仙將雲遊鯤收為契約獸,一來是為了延續這種異獸的血脈,另一方面恐怕也是為了避免祂為求生而殃害蒼生。

“我們快到了。”半夏

() 突然開口,宋時來回過神,發現雲舟已經接近一處修建在半山腰上的宏偉宮殿。

在進入上清界前,宋時來對於上清界的全部印象都來自於白玉京。但自他踏入山門伊始,五光十色池、雲遊鯤、夷則以及姑洗卻給他打開了另一片天地。無極道門,上清界的正道第一仙宗,這個宗門就像這座依山傍水、隱於雲霧中的宮殿一般,古老莊嚴,令人心生敬畏。

雲舟在落劍坪上停靠,宋時來也不需要旁人幫手,推動素輿下了雲舟。

“這裡便是無極大殿了,掌教在內殿靜候諸位。”半夏客氣有禮地勾起笑容,朝三人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和滿臉寫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姑洗夷則不同,宋時來好奇之餘也有幾分後知後覺的緊張。他終於要見到那位新生代的傳奇了,想他一介居於深宅的廢人都曾耳聞拂雪道君的威名,足可見其名望之盛。宋時來想過許多與拂雪道君見面的情景,他甚至打好了無數腹稿,但臨到頭了,他才發現自己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半夏推動宋時來的素輿步入大殿,宋時來才發現,這座莊嚴古拙的宮殿內並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規矩森嚴。大殿內,許多身穿內門服飾的弟子神色匆匆,或是抱著大捆的卷軸案宗,或是拿著一張卷軸不停地說著什麼。他們有的不修邊幅,神色憔悴,看上去好像幾天幾夜沒有入眠了;有的人則衣著規整,腰佩寶劍,全副武裝的姿態很是嚴肅,似乎準備整隊外出;還有的人則步履匆匆,像一陣刮過大殿的穿堂風,宋時來還未看清楚對方的形貌,對方便已禦劍離去了。

大殿中人並不算少,乍一看竟有種菜市場的熱鬨感。但所有人都神情嚴肅,刻意壓低了說話的聲音,仿佛害怕驚擾了誰一樣。

這些微小細碎、難以分辨的雜音充填著整座宮殿,無形中醞釀出了一種逼仄的壓迫感。

宋時來感覺還好,隻是覺得這氛圍有些不妙。但他一抬頭就看見走在前頭的姑洗與夷則,他們似乎被殿中的氛圍所懾,腳步齊齊一僵。隨即,他們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回頭,給了半夏一個試圖以平靜掩蓋恐懼的眼神。

“無妨,習慣就好。”身處這樣的氛圍中,大聲說話仿佛都成了一種罪過。半夏輕聲細語地解釋道:“掌門事務繁忙,已經好些天沒有休息了。各地傳回來的案宗都堆在殿內,雖說掌門讓大家輪休。但掌門不休息,大家心裡也都憋了一口氣……”

宋時來感受過這種類似的氛圍,但那時朝堂感受到的氛圍是“天子一怒血流千裡”的震怒,這裡卻是一種“掌門為何還不休息”的隱怒。

宋時來一行人穿過大殿,直接朝內殿走去。這一路上,姑洗和夷則更是安靜得跟鵪鶉彆無二致。等到了內殿之中,半夏示意三人在外頭稍待,自己則緩步上前,敲了敲敞開的殿門。

宋時來發誓,自己從未聽過半夏用這麼輕柔溫婉的語調說話。

“掌門。我是半夏,人已經帶到了。”

“進來。”

殿內一道平靜低沉的嗓音響起,清冷中透著一絲不甚

明顯的喑啞。宋時來深吸一口氣,他跟在姑洗和夷則的身後進入內殿,抬頭朝著室內望去。

正如半夏所說,內殿的桌案上堆滿了卷軸以及案宗。雖然已經被人分門彆類地規劃擺放在不同的區域,第一眼依舊給人造成了強烈的視覺衝擊。不過讓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內殿的正中央竟有兩道身影相對而立。其中一人銀發如雪,一人氣質溫厚如山,宋時來隻在倉促間瞥了一眼,很快便低頭移開了目光。

“明塵太上。”半夏朝著其中一人施行一禮,那人拂了拂袖,示意不必多禮。

姑洗和夷則聽見這一聲,也連忙行禮道:“弟子見過拂雪掌門,見過明塵太上。”

宋時來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殿中的兩道人影竟是拂雪道君與其師長明塵上仙。這兩位可以說是各自開創了一個新時代的傳奇人物,竟同時出現在自己面前。

“免禮。”另一道溫厚的聲音平和地應道,“我隻是過來看看,你們隨意。”

清冷的女聲解釋道:“姑洗和夷則難得回宗,我喚他們過來見一面。至於另一位,是徒兒擇選的奉劍者。”

“是嗎?”宋時來感覺有一道極具存在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聽見那人淡淡道,“抬頭。”

宋時來有些僵硬地抬頭,這回他終於看清了殿中兩道身影的形貌。銀發如雪的女子約莫二十來歲,她氣質冷冽,眸光幽邃,一眼見之竟有種皮膚被利刃拂過的刺痛感。而另一人負手而立,僅從外表來看根本無法判斷對方的年齡。他並不鋒利,卻像山一樣令人喘不過氣。

“名字?年歲?”

“……宋時來,今年十九歲。”

“家住何方?”

“家……家住大成國鶴林城。”宋時來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他無法想象自己竟會如此笨嘴拙舌,磕磕絆絆說不出半分討喜的話語。

“師尊,怎麼了?”拂雪道君抬頭望來,似乎對明塵上仙會對奉劍者感興趣一事略感奇怪。

“沒什麼。”明塵上仙似乎笑了一下,他語氣和緩,輕描淡寫地道。

“隻是覺得有趣,這孩子和拂雪略有幾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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