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正道魁首(1 / 1)

對於自己擇選奉劍者而掀起的風起雲湧,宋從心此時還一無所知。

不僅僅是無極道門的各大司部需要適應新任掌教的執政風格,宋從心也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高位者的言行。成為正道魁首和以往最大的區彆便是不能再凡事親力親為。案頭上堆徹如山的事務若每一件都要過問,即便宋從心將自己一分為二不眠不休也做不完。學會用人和權力下放是宋從心現在的必修課,好在上清界的人均道德水準都在及格線以上,很少出現欺上瞞下、貪汙受賄的情況,管理起來比凡間爾虞我詐的朝堂要輕鬆不少。

一個月期限已到,方衡等人的文書提交上來之後,宋從心才知道白玉京內發生了這等惡性事件。

她雖然猜到凡間遲早會有人鑽規則的空子,但這才短短兩年,腐蝕巨木的蛀蟲便已開始出現。宋從心以為白玉京展現出來的實力多少能限製一下這些人的貪欲,卻沒想到有人寧可賭上身家性命,隻為在短時間內賺到以後都用不上的錢。

或許是利益熏心,也或許是心懷僥幸,但這些隱藏在暗處的蟲豸以為白玉京會接受“水至清則無魚”、“沒明文規定不許做便意味著可以做”之類的潛規則,那便大錯特錯了。

正如方衡所想的那般,白玉京並非國家,宋從心並沒有興趣和垂涎自己血肉的豺狼虎豹玩文字遊戲。

幾乎是宋從心一聲令下,整座白玉京便立刻運作了起來。涉事人員的錢莊戶口被全數封禁,呂川軍等人的所作所為也被張貼在布告欄上,宣告白玉京針對此事做出的判決以及後續的政策改動。王堂主等人倒是有些小聰明,他們從村民手中斂來的玉流光從不過夜,要麼兌換成秘籍物資,要麼便大手筆地花銷出去。

這一手是為了讓白玉京難以追回贓款,畢竟要定罪就必須追回贓款,要追回贓款就須得讓無數商鋪承擔這份憑空而來的虧損。

在凡間皇朝中也有類似的案例,朝廷下令追回贓款,官商勾結的地方官吏就會將罪責安插在無辜百姓們的頭上。為了脫罪,他們會一口咬死平民百姓在商鋪中購買的貨物皆為贓款所得,從而侵吞抄沒百姓的家產。若白玉京真的這麼做了,原本平靜祥和的城市便會民怨載道,無辜者還可能會遭受官吏的剝削與欺壓。而若是不采取雷霆手段,打著慈悲的名號徐徐圖之,那贓款便有了描補的餘地,最終變成難以追回的爛賬,自然也無法成為他們的罪況。

王堂主想得挺好,他堅信法不責眾,故而將罪責分攤。但很可惜,這裡是白玉京。

方衡以為白玉京沒有戶籍之類的人口統查,但實際是有的。準確來說,白玉京的戶籍應該被稱作“學籍”,修學者手上的三葉金印便是“通關文牒”。

白玉京這座城市有自己獨屬的星網,每一個戶籍的交易細節都會儲存在星網中,並不對外開放。隻要擁有權限,白玉京隨時能徹查王堂主的戶籍與交易細節,甚至連他在白玉京內的動向都能查得一清二楚。隻不過為了保護修學者們的隱私,鏈結星網並存儲情報資料

的隻有天書,司兵科的人未經審核也不能擅自查閱。

從一開始,宋從心對白玉京的定位就不是一座供人安居樂業的城市。嚴格來說,白玉京的真正定位其實是“虛擬第二世界”。

想要在白玉京內瞞天過海、開脫罪責,無異於天方夜譚。

王堂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白玉京怎麼敢在沒有確鑿罪證的情況下便對他施行逮捕的?但當他被司市科的巡衛押解入獄,判官宣讀他的罪責、出示證據時,巧舌如簧的王堂主這才明白大勢已去。他面色灰白,聽判官下達判令,不敢想象自己就像一隻沾沾自喜的跳梁小醜,所做的一切在他人看來都是滑稽的猴戲。

白玉京並沒有強行追回贓款,而是封禁了王堂主等人的三葉金印,將其與黨羽打入司造科做苦力,直到他們償還所有欠款為止;非法斂財的村民們雖是受害者,但為了杜絕這種事再次發生,白玉京不會再做補償;奉劍者們上書的提議酌情通過,若有遭受迫害者,可通過三葉金印向司兵科尋求幫助。

“天書,可以給所有人安排一個類似個人面板的東西,修學者們可以在面板上查詢自己的學習進度、存款以及儲物。”宋從心和天書商討著改進措施,“個人面板隻有自己才能查看,新手剛進入白玉京時就給他們講清楚新手規則。若是受人脅迫可以在面板上進行報警求助,白玉京會酌情采取救助措施。當然,謊報也會有所懲處。另外,再給進入白玉京的新手們安排一個新手指南。要麼通過測試,要麼先去掃盲班。三個月的考察期轉變為掃盲班教學,之後才可自由支配初始金。”

宋從心雙目輕闔,基本是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天書在她身旁安靜地懸浮,將宋從心的提議逐一記下,時不時浮現一兩行字幫助宋從心查漏補缺。

“基本上就是這樣了,其他的細節還要八大司屬共同商議。”宋從心睜開眼睛,忍不住輕歎一口氣,“天書,你說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靈魂都被打上三葉金印了居然還敢玩這一手。難道那些人真以為白玉京中經曆的一切都是做夢,隻要醒來就高枕無憂了?”

天書安安靜靜地並不接話,白玉京中沒有牢獄,畢竟凡人的靈魂扣押三天,現世的肉-身便會因虛弱而死。王堂主等人被判了勞改,起初他們還沒意識到事件的嚴重性,想著大不了就遠走高飛,此生再不踏入白玉京。但這天底下哪裡有這麼美的好事?現在他們的軀體一旦陷入沉睡,靈魂便會被縛絲強行拖入白玉京內進行勞改。靈魂已被白玉京錨定的情況之下,就算他們逃到天涯海角,也無法擺脫白玉京的懲處與清算。

此次惡性事件之中,奉劍者們的表現也讓宋從心感到有些意外。

“雖然行事作風與觀念不同,但合作時一致對外。雲遲遲與方衡有慈悲之心,半夏有勇有謀。奉劍者之間能彼此信任,共同進退,已是十分難得了。”宋從心翻看著三名奉劍者候補提交上來的文書以及舉薦名帖,“他們最後共同舉薦上來的奉劍者在此次事件中居功甚偉。雖然對方並非無極道門的外門弟子,但對方在太虛宮內自學了

無極道門的心法(),身世背景也沒有問題?(),可以被算作是外門弟子。天書,你怎麼看?”

天書煥發的光暈依舊穩定,安靜得如同死了一樣。宋從心翻看“宋時來”的案宗以及畫像,雖然在看見“大成國鶴林宋家”時覺得這地名有些眼熟,但最終還是沒有深想。宋從心仔細了宋時來的案宗,翻看到畫像時卻略微愣怔了一下。

宋時來的案宗是方衡謄寫的,畫像則是半夏繪就的。身為曾經精通琴棋書畫的大家閨秀,半夏筆鋒飄逸,描摹的人像可謂神形兼備。但宋從心隻是看了一眼,除了覺得畫中少年有些面善以外,其餘的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畢竟這天底下姓宋的人多了去了,怎麼可能隨便招個奉劍者就招到自己的血親呢?

三名奉劍者候補共同舉薦,第四位奉劍者的名額便算是定下了。宋從心抬手在空中繪製了一個符文,符文繪成時流光一閃,隨即與星網相連的地脈網便出現在宋從心的眼前。宋從心將四名奉劍者的案宗與畫像傳給梁修,揮手便將傳訊頁面打散成點點星光。白玉京的星網與九州地脈網彼此相連,但目前隻是試行,還未向大眾開放。

“要論便捷,還是星網更勝一籌,不過隻有在白玉京內才能做到。”宋從心有些遺憾,“現世聯通地脈網還需要借助工具,白玉京中持有三葉金印之人卻可以引動濯世池的靈力聯通星網。天書,你說未來會不會有一天,所有人都能在現世繪製出星文呢?”

宋從心自顧自地說完,也不指望天書能有所回應。

她見時候已經到了,便起身整理衣裝,朝太虛宮外走去。

直到宋從心的身影徹底消失,金色的光粒才在空中緩緩組成一行文字:

[或許會的。]

光暈朦朧的書冊書頁紛飛,萬千金絲自四面八方而來,以光團為中心沒入書籍的紙頁。

無人窺探的太虛宮頂樓,金色的書籍如同纏繞著無數命運絲線的紡錘,日夜不停地輪轉,不辭辛勞地編織著未來的因果。不知從何時起,彙聚在此的絲線越來越多,相互交織的因果越來越多。於是,絲線擰和成股,微光彙聚如流。漸漸的,原本清晰可見的未來逐漸變得模糊,誰也不知失控的戰車將要駛向何處。

大殿中的燈火明明滅滅,錯落的光影中,光團逐漸浮現出一道虛浮的人影。

祂仰頭望著穹頂,不知在想些什麼。

……

白玉京,太微垣。

“這可真是壯觀的景色,對吧,天權?”

身披金絲鬥篷的天樞星君淩空而立,俯瞰著腳下燈火通明的城池與堪稱神造之物的星軌月車。她踏遍九州山河,見過奇景無數,但這由人一手締造出來的奇景卻不多見。更何況,誰也沒想到白玉京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發展出這般規模。

“師尊,這樣太失禮了。我們須得先和拂雪道君知會一聲。”黑紗蒙眼的天權星君亦步亦趨地跟在天樞星君身後,清瘦的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雖說我們是受邀而來,但到底還占了一個

() 考察的名頭。您欣賞拂雪,但為了避免他人嘴碎,至少明面上您彆偏心太過。”

“實話實說罷了,我從不偏頗。”天樞星君擺擺手,指著遠處耀冠寰宇的星海,毫不客氣道,“你看她撰寫的星文記的都是什麼玩意兒?‘今日天晴,澆灌樹屋數間。剝離樹皮,將司育科調製的藥汁澆灌至創處。樹木長出雛形,略經打磨,可居住’。這孩子,她這是仗著沒人能看懂星文就在這裡寫小兒過家家的手記嗎?”

“拂雪道君應該是想記下白玉京的曆史。”天權星君淺淺一笑。雖然雙目不可見物,但天權星君卻能感覺到星辰之力的奔湧。她能以神魂觀閱星文,能透過那些看似淺白的星文感受白玉京這座城市的溫度。靈修以心悟道,但要奔向那片璀璨卻也幽邃恐怖的星海,不僅需要直面未知的勇氣,還要有忍受孤獨的覺悟。因此,靈修的神魂大多強大卻也脆弱。對於修行她們這一道統的修士而言,彙聚了萬千靈思的白玉京實在是個令人放鬆的去處。

天權星君自認自己對拂雪道君的評價已經很高了,但親自前來白玉京中一見,她才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位新任的魁首。

“……”天樞星君和天權星君站在月車的站台上,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天權,你感受到了嗎?”

“嗯。”天權星君緩緩抬眸,隱藏在黑紗下的雙眼並非一片空洞,天權星君有一雙美麗得令人不禁屏息的眼眸。

她的眼睛是剔透的深灰色晶體,其中藏著一片小小的宇宙。若是有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直面天權星君的雙眼,隻怕頃刻間便會迷失其中。

看著這雙眼睛,驚歎它美麗的同時,恐懼也會襲上心頭。

“這些外來的修學者都是魂體,他們的靈魂中有一顆微小的種子。”天權星君沉靜地凝望著,道,“魂火十分穩定,沒有出現被汙染的現象。魂體上附著著薄薄一層靈光,韻律波動都與城外的濯世池相近。看來外來者能在白玉京內以魂體顯形是借助了濯世池的力量,而修學者在白玉京內研習所產生的靈思也會反哺濯世池,成為星海的養料。拂雪道君……魄力實在驚人,不過若沒有相關的權能,恐怕也無法這麼輕易便讓魂體顯形……”

“地祇,以及海祇。”天樞星君哼笑,“原來如此,是東海那條小龍。”

“……師尊,彆笑。”天權星君攥緊了衣袖,“擅自錨定與扣留凡人的靈魂是十分危險的事,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災禍。萬一、萬一當年薑家之事再現——”

“彆擔心,明塵又不是真的老了,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天樞星君拍了拍徒弟的肩膀,“你仔細看那些‘種子’,它們的存在是為了鏈結而非寄生,並不會扭曲人本身的存在。而且我猜,這些種子最終鏈結的方向絕對不是拂雪個人。”

天權星君聞言,再次閉目感受了一番。確實如天樞星君所言,但她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即便如此,若是……”

“薑家當年的所作所為,並非全無可取之處。”天樞星君歎了一口氣,“祂隻是……太過貪心,太過

急切,想要憑借一己之力救贖蒼生。但這怎麼可能?祂發下的宏願被世人扭曲,祂的子民被人心扭曲,到最後,連祂都找不回自己的初心了。()”

天權星君跟在天樞星君身後登上了月車,用拂雪道君贈予的特殊憑證支付了車費後,兩人便悄無聲息地在月車後座尋了一處安靜的角落坐下,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

兩人施展了令人忽視的術法,車上人來人往,卻始終沒人靠近她們所在的角落。

說起來,薑家那位道君也快到兩百大壽了吧??()”天樞星君一手托著下巴,語氣有些百無聊賴。

“嗯。還有四年,便是恒久永樂大典……”天權星君緊了緊自己的鬥篷,“真是造孽。”

“我看他們這一代的薑道君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天樞星君道,“那孩子看著也不像是會坐以待斃的。這些年來,玄衣使與長老閣的抗爭就不曾消停過,想來她應是背地裡發現了什麼,隻是不知道她會怎麼做。聽說她準備邀請拂雪參加恒久永樂大典,莫非是想借拂雪之力,讓無極道門介入乾涉?”

天權星君抿了抿唇:“可要提前知會拂雪道君一聲?”

“不必,拂雪那孩子就連我也看不透。她有自己的主意,彆人乾涉不得。”天樞星君收回自己看著窗外的視線,“就像我有時候也搞不懂明塵究竟在想些什麼。”

天權星君憂心忡忡,見徒弟這般情態,天樞星君好笑地伸出手,將她的發髻揉亂:“好了,彆想那麼多,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得高興一些。哎呀說起來白玉京可真是個好地方,要不回頭咱們跟拂雪商量商量,讓天璣她們搬過來住算了。聽說白玉京環境優美,還有很多有趣的美食……比如那個什麼,醬鹵畢眼球?”

博聞廣識的天權星君護著自己的發髻,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到她仔細回想了一下“畢”為何物,識海中迅速得出“人眼數千,聚成山,視內迭瞬明滅*”的結果。

“……我下車,師尊您自便吧。”

……

今日是天樞星君前來視察白玉京的日子,宋從心特意安排了空閒時間。結果左等右等,卻隻等來了明月樓主。

“拂雪。”體態清瘦的青年一身紅衣,一枕墨發散在身後,僅用一根紅綢鬆鬆挽起。與平日裡花枝招展的裝扮相比,明月樓主今日的衣著稱得上樸素。

他一身紅衣雖豔,卻無太多花紋點綴,看上去倒是多了幾分日常起居時的慵懶閒適。但即便他並未施以濃妝,隻是站在那裡,都自有一番雌雄莫辨、如花細瘦的美麗。

……好像豔鬼啊。宋從心目光發虛,但在對方笑盈盈地迎上來時,她還是神色淡然地望了回去。

然而,雙方對視不過兩息,宋從心的目光就忍不住下移。她的視線落在明月樓主腿邊、穿得像隻花蝴蝶的男孩,語氣平靜且從容地招呼道:“歡迎。”

“阿拆見過道君姐姐。”稍稍長大些許的男孩迆迆然地行禮,他喊著有些滑稽的稱謂,卻顯得可愛而又俏皮。

明月樓主站在阿

() 拆身後,見這鬼靈精又耍滑頭想占師父的便宜,伸手便將小男孩臉頰上的兩坨軟肉擠在一起。不顧愛俏的徒弟因為在長輩面前出醜而不忿的拍打,明月樓主環顧一周,忍不住挑眉一笑:“看來我是來得最早的一個?”

宋從心頷首,她邀請明月樓主、天樞星君以及姬既望共同前來白玉京商談要事。姬既望提過自己會晚點到,但天樞星君卻打著考察的名號四處賞玩去了。到頭來竟隻有明月樓主提前抵達太虛宮,還帶著自己剛剛步入旋照期的小徒弟。

“白玉京真是不錯,總有人天南海北,平日難得一見。但在這裡,天涯海角也不過咫尺之間。”明月樓主與宋從心並肩而行,語帶笑意地感慨。

宋從心點了點頭,隨即道:“確實,不過你應該沒有這個煩惱。”

對大乘期修士而言,千裡之行不過轉瞬即至,想見誰不能去見?

宋從心隻是隨口附和了一句,誰知阿拆竟突然捂嘴偷笑了一聲,笑得宋從心有些莫名。

她偏頭望向明月樓主,卻見青年唇角笑容不變,手下卻是精準無比地擰住了小徒弟的臉頰肉,擰出一串咿唔咿唔噫。

宋從心看不懂這對師徒的互動,隻能歸咎於他們感情甚篤,想到阿拆已經引氣入體,便連忙將自己提前準備好的禮物送了出去。

上次天景雅集中見面匆忙,阿拆也並未踏上仙途,所以宋從心隻贈予了自己的信物。這次逮著機會,宋從心便掏出了自己提前備好的新手大禮包。

“謝謝姐姐,阿拆很喜歡。”眉眼乖巧的男孩甜滋滋地笑著,看上去很是惹人憐愛。雖然宋從心和明月樓主平輩相交,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喊“姐姐”,但他人乖嘴甜,宋從心想著這可能是小孩的喜好,便也隨他去了。

“拂雪最近應該很忙?”明月樓主已經不耐煩小徒弟在自己身邊添堵了。甫一踏入太虛宮,他便將小徒弟往外一推,用肢體語言表達了“你自個兒玩去吧”的意思。

趕走小徒弟後,明月樓主的目光掠過待客廳望向內室堆積如山的文書案宗,心思玲瓏的他也不難猜出友人最近定是忙得腳不沾地。

“嗯,各大司部還未徹底穩定下來,宗門內長老在交接各項事務,不獨我一人忙碌。”宋從心解釋了一句。既然提前到來的人是明月樓主,外頭空蕩蕩的待客廳內招待有人便有些不大合適。宋從心將人帶進了內殿的茶室,命偃偶烹茶煮水,自己則收拾起桌案上的文書:“抱歉,文書還未整理,有些亂。”

“你我之間何必在意這些。”明月樓主輕笑,他走至桌邊準備幫忙收拾,眼角的餘光卻恰好落在了一副攤開的畫像上。

“這是……?”明月樓主拾起那卷畫像,舉高細看。

“是我擇撿的奉劍者。”宋從心瞥了一眼,沒有太過在意,“白玉京內發生了一些事,前陣子剛剛解決。宗門事務繁多,長老讓我選出幾名奉劍者從旁輔佐。”

“原來如此。”明月樓主思忖片刻,他上下打量著畫像中的少年,目光最後落在畫像的落款處,

“宋時來,好名字。”

宋從心初步整理好了桌案,聞言有些困惑地看了明月樓主一眼。以她對這位友人了解,他應當不是會對一介陌生人產生興趣的。彆看明月樓主整天笑盈盈的,但他待人其實疏離淡漠得很。表面上看似溫文爾雅,實際隨時可能翻臉不認人。也正是因為他行事過於隨心所欲,所以他在上清界中的風評才會褒貶不一。

明月樓主隻是誇了那麼一句,隨後便將畫軸卷起,幫宋從心收入畫筒裡。等到兩人坐下來品茗相談時,他也沒提那副畫,而是說起了彆的事情。

“拂雪可是已經收到薑恒常的邀約了?”

“嗯。”宋從心並不意外明月樓主知道這個消息,“她邀我四年後前往中州,參加天殷國的恒久永樂大典。”

提到這個,宋從心便有些無言以對。先前在天景雅集上答應了薑恒常要前往中州一觀,但後來計劃趕不上變化,宋從心也沒料到自己回宗一趟就繼任了掌門之位。

這半年來,宋從心忙得腳不沾地,心裡卻還惦記著自己對薑恒常的承諾。她幾次提筆書信想向薑恒常道個歉,說清楚自己要務纏身,暫時無法赴約。誰知她信箋還沒發出去,薑恒常便先一步送來了邀請。對方在信中詢問她是否還記得天景雅集的約定?若是記得,四年後定然掃榻相迎。

四年,娃兒都能下地打醬油了。上清界修士們的時間觀念真是令人捉急。

明月樓主抿了一口茶水,沉思道:“拂雪可知,何為恒久永樂大典?”

“略知一二。”宋從心在接到邀請函後自然是做過一番功課的,“據說是慶祝天殷建國,是舉國歡慶的佳節。屆時皇室成員將會開壇祭祖,大赦天下,但……”

“但它百年才慶賀一次,若是舉國歡慶的佳節,怎會有百年才慶賀一次的說法?”明月樓主輕笑,“拂雪想必也覺得古怪吧?”

宋從心微微頷首,她並不否認這點。順著幽州大夏造神以及雪山蟄群事件的線索深入調查下去,不難發現這其中都有中州薑家的影子。她先前有一些想不通的關竅,但天景雅集之上,薑恒常告知她留顧神骨君便是薑家先祖一事後,宋從心心中便有了一個想法。

“薑家,莫非在私底下依然供奉著留顧神?”

“顯而易見,是的。”

明月樓主一手托腮,一手食指在桌上劃了劃:“先前贈予拂雪的情報,便是與此事相關。拂雪與外道交手多次,想必也對留顧神的地位有所了解,祂雖然被判為外道,但民間信仰留顧神的信眾卻不在少數。因其教義特殊,上清界雖將其判定為外道,卻無法對其信眾趕儘殺絕。而中州,則是留顧神信眾最大的根據地。”

宋從心閉了閉眼,這其實也並非無法理解。從長遠的大局來看,留顧神斷絕了神舟大陸的生死輪回之道,上清界將其判定為外道是為了神舟大陸的未來著想。但對平民百姓而言,他們哪裡管得了如此長遠的以後?留顧神擁有無上偉力,教導他們愛重生命,讓他們得以與逝者重逢相見,信奉這樣一位仁慈寬厚

的神祇也是“情有可原”。

“恒久永樂大典,與其說是天殷的建國大典,倒不如說是留顧神的登神大典。”明月樓主抿了一口茶水,“究竟起源於何時已經不可考究,但每隔百年,天殷便會舉辦一次永樂大典。而薑家每代都會出一位‘天才’之事,你或許也曾有所耳聞。”

“是,薑家每隔百年便會出一對雙生,一人修行天道,一人執掌皇權。”宋從心回想天景雅集上薑恒常的言語,“如今的中州薑家,應是當年中州江氏與五轂國殷氏結合後的傳人。薑恒常說,所謂的千年望族實際是家族中擁有完整道統,能不斷培養出分神期大能、有望傳承百世的世家。”

“但薑家每隔百年便如此恰到好處地誕生一位‘道君’,且總能修至分神,不覺得奇怪嗎?”明月樓主道,“即便家族擁有完整的道統,但族中子嗣的天資始終是不可勘探的未知,哪怕卜筮也無法精準地確保每一代都有天才的誕生。薑家的傳承過於古怪,這不可能是沒有外力乾涉的結果。”

“我也是這般想的。”宋從心道,“但沒有證據,隻是代代都有天才誕生,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是啊,但這不是很奇怪嗎?”明月樓主持起杯盞,“雙生子,一人修道,一人掌權;一人是修士,一人是凡胎……”

“但,薑家的道君,可是已經將近兩百歲了。”

宋從心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她面色微變。她突然意識到了一件自己忽略的事情。

“你說,薑道君的那位雙生兄長……身為凡人,究竟是如何活到兩百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