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正道魁首(1 / 1)

次日夜,白玉京。

約莫十一二歲的女孩邁著沉重的步伐,步履艱難地走上通往巍峨宮殿的台階。映入眼前的景色依舊瑰麗絕倫、美輪美奐,但一手死死捂著腹部的女孩卻無心觀賞。

女孩已經整整兩天粒米未進,兩天前也隻進了一些米糠熬成的稀薄粥水,根本無法飽腹。為了避免村民逃跑反抗,呂川軍並沒有給辛家村的村民們足量的食物。他們自己大快朵頤,卻不肯放村民們外出覓食,隻把他們當做人牲一樣圈養著。女孩克製不住地吞咽唾沫,眼前的景色也倒影重重。人在清醒時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著胃部酸腐的燒灼,以至於那種痛苦在不知不覺間沁入了靈魂,即便入夢也無法解脫。

苦丁,辛家村中唯一的大夫柴胡的孫女,大字不識一個的山民中為數不多能識字的人。兩個月前,苦丁抽中了詭簽,為了臥病在床的爺爺,她接受了王堂主的“天命授印”。王堂主告訴村民,持有“天命授印”之人將進入洪聖君的洞天福地。聖君慈悲,允他們在太虛宮中擇撿一門手藝進行學習,不過三個月後,他們必須將除了手藝以外的東西歸還給聖君。

村民們懵懵懂懂,聽信了王堂主蠱惑人心的言語;他們誠惶誠恐,親眼見過白玉京的宏偉壯麗之後更是對此深信不疑。

但或許是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年幼但早熟的苦丁不信。她雖沉默寡言,但還在繈褓裡時便隨著爺爺四處行醫。白玉京的景色雄奇壯麗,往來其中的人們雖然形色各異,但要論風采氣度都遠非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洪聖君”可比。

苦丁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洪聖君若真有這般天大的能耐,又何必在他們村裡作威作福,甚至連米糧都發不出來?

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苦丁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印記,接受了“天命授印”的人,每隔十天可以見一眼自己的親人。望聞問切是苦丁從小就在學的,雖然隻是粗略一瞥,但也能看出爺爺眉宇間縈繞的病氣不散。那群該死的山匪根本沒有給爺爺診治問藥,看她年紀小故意敷衍她罷了。

可恨,實在可恨。苦丁咬緊後槽牙,費勁地挪動沉重的腳步邁上最後一節通天的台階。她年紀太小,人言輕微,村民們又都被扣押了至親之人,甚至有不少人相信了呂川軍的謊言。她若冒然勸誡,隻怕會引起眾人的惶恐,更甚者村民們還會為了不觸怒“聖君”而將她揭發出去。

苦丁嘗試過掙紮,但哪怕他們進入了白玉京了,王堂主等人依舊會跟在他們身邊,監視他們是否和他人接觸、交談。不久前阿山叔被人纏上搭了幾句話,回去便遭了一頓毒打。他們隻被允許出入太虛宮借書而不允許去其他地方,苦丁根本找不到其他求救的方法。

而且……求救難道有用嗎?高高在上的仙人,真的會在意他們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嗎?

苦丁沉默地走至太虛宮門前,她看見幾名和她同樣入夢的辛家村村民的身影。身披鬥篷的王堂主們跟在他們身側,如夢魘般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進入

白玉京後,村民們都要裝作彼此不認識的樣子,苦丁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防備著什麼。()

不知是因為饑餓還是因為麻木,苦丁頭腦裡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改變眼下困境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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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苦丁在威嚴肅穆的太虛宮前,聽見了一聲格格不入的吆喝。

“道門講壇儀師有償試課,旁聽一節課可得兩枚玉流光,深研者一節課五枚玉流光,提供獨道見解者還能獲取更多玉流光!”

“試行講學,不僅不要錢,甚至還倒貼錢!不限製門檻,男女老少皆可!考校優異者還有額外禮金相贈,心動不如行動啊!”

“……你個混不吝的,有你這麼喊話的嗎?!”

“欸,你不懂做生意,這樣喊才能吸引到人。你咬文嚼字的誰聽得懂你在說什麼?!”

苦丁抬頭望去,便見人來人往的太虛宮門旁側竟豎起了一面招幡,上書“有償試學,不限門檻”。一個披著頭蓬的少年揮著招幡,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單手叉腰、怒目圓睜,但即便是這般情態,她依舊是苦丁見過的最漂亮的人了。兩人吵吵鬨鬨,卻刻意壓低著嗓音,將聲音控製在能吸引旁人注意力卻不會招致反感的程度上。

而且,他們泄露出來的一言半語,也足夠令人心動了。

苦丁還站在原地不動,周遭已經有不少人圍了上去,詢問他們究竟何為“有償試學”。那女子衣著華貴,神色高傲,看著就不像是個好相與的。但那蒙面的少年卻十分熱情地向周圍人介紹著“有償試學”,簡而言之,和太虛宮需要付出玉流光才能學到知識不同,有償試學是講師出錢找學生來聽課。

“天底下怎會有這種好事?老師講課,還要倒過來給學生付錢?”旁地人奇道。

少年看不見容顏,但聲音都透著一股輕快感:“哎呀,並非如此。我們講師雖然德高望重、道行深遠,但是講學跟參悟卻是兩回事。講師想要澤被眾生、福澤大眾,但是自身道行高又不代表講學講得好對吧?講師擔憂自己的講學太過晦澀難懂,以致曲高和寡,所以在正式開壇講學之前要招一批學生私底下試行一下講學的內容。若門外漢都能聽得懂,那屆時開壇講學自然不會出現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況。這也是以人為鏡、根除謬誤的正心之舉嘛!”

旁地人聞言面面相覷,神色越發驚奇。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講學,要知道這個時代隻有學生上趕著懇求老師講課、沒有老師反過來求著學生聽課的道理。學生聽不懂那就是悟性不足,還從未聽說過有師長擔憂自己講學晦澀難懂,以至於要提前找人試課的事情。這師長……雖有慈心,但對學生未免也太過溺愛了。

“但這也不必要花錢找人吧,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該不會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旁門左道……”有人心懷疑慮,當場提出了質疑。

熱情的少年笑而不語,一旁的少女卻美目一瞪,語氣傲慢道:“我們講師的襟懷豈是誰人都懂的?這筆錢對你們來說是大數目,對我們講師來說不過是隨手灑下的雨露!屆時講師可是要在上界開壇講

() 學的(),這點付出算得了什麼?你們若是懷疑便請隨意?()?[(),反正我們隻招凡人,不招修士!”

原本隻是好奇試探一下的散修聞言不乾了,他語氣不滿道:“為什麼隻招凡人不招修士?你們講師澤被蒼生還將修士排擠在外不成。”

“因為正式開壇講學是在上界啊。”少年笑盈盈地插話道,“我們要招的就是什麼都不懂的門外漢,正式開壇講學才是面對修士的。萬一講師還沒理清思緒,講學內容卻被人斷章取義地流傳出去那多不好啊?所以試學之前要先締結契約,試課的學生不能以任何方式透露講師的教學。”

少年提到契約,周遭興致勃勃的修士們頓時便打起了退堂鼓。重視因果的修士們對契約之類的東西都十分防備,畢竟這些涉及言語的契約可能一不小心就著了彆人的道。不過一點蠅頭小利,不值得為此搭上自己。

散修們不感興趣,有人卻很感興趣。一節課兩枚玉流光,聽上去這課還不是短期便會結束的,也就是說,這意味著之後源源不斷的收益。

幾名站在一旁的鬥篷人交頭接耳,不一會兒,便有一人朝這方向走了過來。

“請問……閣下準備招多少人?”

同樣藏在鬥篷下的少年微微一笑,他心想,魚兒上鉤了。

“目前不限人數,第一批招滿人後隔段時間還會招第二批。畢竟講學深奧,不是誰都能聽懂的。直到講師滿意為止,我們都會一直招下去。”

……

三天前,白玉京太微垣。

“眼下最重要的,是阻止呂川軍繼續對已經失去‘價值’的鎮民痛下殺手。”

方衡翻閱著眾人聯手整理的情報,在繁雜的思路中理出了一條明路:“三葉金印的分化延伸是需要時限的,每隔三月便會成倍增長。但我推測,呂川軍為了確保軍隊能夠掌控住平民,人數應該會被控製在一定範疇之內。這意味著已經失去價值的鎮民會被殺害,當務之急的是阻止三葉金印的分化,以及保住這些鎮民的性命。”

“這個交給我吧。”半夏揮手道,“我知道這些賊子都在想些什麼。豺狼虎豹不可馴服,但讓他們暫時低頭卻很容易。在他們眼裡看來,鎮民沒有價值,那賦予他們價值便是了。隻要這些鎮民除了初始金以及兩片虛葉以外還能產生額外的收入,就能暫時遏製他們的惡行。”

“確實。比起尋找新人再等待三個月,讓已經擁有實葉的舊人再次派上用場肯定是更加劃算。”雲遲遲思忖著,很快便查漏補缺地提出了幾項異議,“村民中或許有被收買負責督促他人的內鬼,我們必須注意這一點;要將平民與呂川軍隔絕開來,就必須提一個讓得利者無法接受的限製;不能打草驚蛇引起對方的警惕,我們的計劃就必須荒唐到讓對方覺得沒有絲毫可行性,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我有一個主意。”林雪思考片刻,便將“有償試學”的點子闡述給眾人聽。

“這……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雲遲遲略作沉吟,“但要如何區分呂川軍和受困的良民?以及如

() 何讓對方放心將平民交給我們進行授課?這也是個問題。()”

交給我吧。?()_[(()”半夏再次挺身而出,以此證明自己“什麼都會”所言非虛,“到時候我來講學,能受得住我一連串為難挑刺陰陽怪氣的,肯定都是被迫來參加講習的。但凡稍微要點臉面的,保準上不到兩節課就得自己退出去。”

眾人:“……”

“我第一次聽見有人將自己的尖酸刻薄描繪得這麼理直氣壯。”林雪腹誹了一句,半夏動怒前又立刻轉移話題道,“那些人並不將平民百姓視作同胞,他們打從心裡瞧不起平民。隻要我們故弄玄虛地扯一套晦澀難懂的道學理念,他們不會想到大字不識一個的平民能聽懂這些。”

“我來吧。”方衡放下茶盞,將雙手收進了廣袖裡,“他們若是有異議,就讓我和他們談。”

“那我負責招人以及登記名冊。”林雪將文宗輕輕往前一推,“好,那麼第一步,釜底抽薪,就這麼定了。”

“講學的內容還沒決定。”雲遲遲抿了一口茶水。

“我來,我來。”半夏再次舉手,“要論禦下之術,他們那點殘暴粗淺的手段還不夠我看的,隻懂一昧壓製算得了什麼?我以前訓的都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你把人交給我一個月……不,半個月就夠了!我保準他們指哪打哪,脫胎換骨。”

“我們是去救人的,不是真要造反的。”雲遲遲無奈道,“你打算教什麼?”

半夏想了想,道:“也沒什麼,釜底抽薪不過是把那些高位者的臉皮撕下來扯一扯,教他們一些為人處世之道,比如腹內藏奸,爾虞我詐?”

“好的,你這講習確實要締結契約堵一堵嘴。”林雪給半夏的空杯倒滿了茶水,“講師,給你福澤眾生的道義取個名字?”

“……不是我的道義,我先前在太虛宮有拿到類似的書冊。我想想,叫什麼名來著?”半夏露出費解的神色,“好像是叫……《厚黑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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