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正道魁首(1 / 1)

方衡將那莫名其妙撞上他的少年帶走,那些人尤不死心,暗中跟蹤了他們好一段路。

直到方衡隨手用出一個術決,那些人才慌忙離去,徹底沒入了巷子裡。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想招惹修士。

方衡並沒有立刻放鬆警惕,他就像一個首次帶孩子進入白玉京的族叔一樣,和少年走街串巷,時不時買點東西。半夏說過他們奉劍者在白玉京行走時的開支單筆一千以下不用上報,總額超過一萬才需要上交文書,因此方衡並沒有像大部分初次進入白玉京的修士一樣扣扣索索,將錢用在刀尖上。而方衡走過半條街後,十分輕易地從商鋪攤子上的貨寶中估算出一千玉流光的購買力有多麼驚人。一千玉流光能在天市垣中租一間樹屋作為據點,能買下一件品質不錯的玄階法器。

這一路上,看似是方衡在引導少年,實際上是少年在給方衡講解白玉京的一切。

“天市垣的貨寶都是經過三葉金印鑒定售價的,不存在宰客的現象。至於私下交易,貨主與買家可以自行商定,價格浮動不超過市場價三成就不會有問題。超出三成溢價、多人競爭的貨品則需要經過唱賣,白玉京抽取最終成交價不到一成的稅,同時保護買賣雙方的情報信息。如果不采取唱賣的形式,多次以囤貨、斷貨、賤賣、高賣等方式調控物價的不法商人將會被暫時剝奪交易權,需要經過太微垣‘司市科’的審查才可重新開業。”少年道。

方衡思忖,看樣子白玉京並沒有打算讓商市大權旁落他人的打算,雖然不清楚究竟是誰在暗中管控,但至少暫時不會出現無良商販哄抬物價的情況。

“站台月車是循環往複的,約莫半盞茶的時間會有一輛月車到站,行進速度很快,幾乎可以去白玉京任何地方。不過,如果是趕時間的話,就必須提前估算月車到站的時間,因為月車是不等人的,靠站數十息後就會離站。”少年指著高處月車站台的方向說道,“所有月車的終點都是位於紫微垣最高處的太虛宮,同時也是起點。太虛殿中可以學到一切你想要學習的知識,大部分書籍卷軸都是可供拓印外借的,隻不過無法帶出白玉京。還有一些書籍,則需要用玉流光進行兌換。”

“什麼都能換嗎?”方衡問道。

“目前來說,什麼都能換。”少年語氣冷靜,不複先前偽裝的輕快明朗,也看不出絲毫畏怯的神情,“上至仙門功法,下至草編技藝,隻要你想要的,基本都能在太虛宮中找到。其涉獵範圍之廣,堪稱海納百川、無所不容。看得出來,白玉京鐫刻在殿中的誓詞並非無的放矢。”

藏書於天地,授業於萬民——這是白玉京的誓詞,一句無論是誰,初聽之下都會深感狂妄的誓言。

“明白了。”方衡點點頭,又看向天市垣中極其醒目的樹屋,“天市垣的房子不對外出售?”

“對,隻出租,不出售。因為大部分修學者隻會在夜晚進入白玉京,而他們來白玉京是為了修學而不是為了居住。他們終究要返回現世,買一處並不能派上用場的房舍對他

們來說沒有意義。當然,也有人意圖用黃金換算成玉流光,在白玉京內購置一處住宅,但白玉京的玉流光兌換是有限製的。除了修士以外,租房的人也不多。你目前看到的樹屋基本都是原住民的駐地,其中也有一些仙門弟子的駐點。修士白晝黑夜都在,但這般熱鬨通常隻有晚上才有。”

方衡再次點頭,少年或許不明白白玉京這麼做的用意,方衡卻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濯世池能夠蘊養神魂,但凡人不吃不喝的情況下肉-體隻能存活三天,所以魂魄不能長時間離體。修士倒是沒有這個煩惱,畢竟他們平日裡打坐閉關也是神遊太虛。而凡人一旦肉身開始虛弱,便會被三葉金印強行帶離白玉京。

白玉京終究隻是學宮,若有人因為向往仙城而讓平民百姓放棄了現世的生活,那無疑是本末倒置了。拂雪道君創立白玉京是為了讓人們能夠紮根現世,用自己學到的知識與力量去改變神舟大陸。她希望人們不再向往世外桃源,而是在人間親手建立屬於自己的桃源。

少年顯然混跡市井有一段時間了,他將天市垣的地區分化以及功能都探索得一清二楚。方衡將少年所說的一切一一記下,不得不說,有這少年作為向導,方衡著實省去了許多無用功夫。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之後會再次深入考察而不是偏聽偏信。這是方衡曾經作為史官時留下的習慣,他深知言語與文字在傳遞的過程中會令事實偏離軌道,要對得起後世之人,他落筆的文字就決不能隻是道聽途說而已。

“紫微垣除太虛宮外還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殿,其中白虎監兵殿和青龍孟章殿是修士們最常去的地方。據說白虎監兵殿中能與天下各大強者交手,白虎殿共有八十一層塔樓,每登上一層塔樓便能獲得豐富的報償。因此各方勢力都鉚足了勁地登塔,天市垣中經常能聽見他們招呼同伴的聲音。”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去看街邊英姿勃發、已經集結成隊伍準備朝紫微垣進發的少年修士們,“不少凡人會在白虎監兵殿外徘徊,試圖撞一撞仙緣。另外也有人間的武道宗師登塔,進度並未落後太多。”

“既然太虛宮也可換仙門功法,為何不去太虛宮?”

少年撩了撩眼皮,語氣竟有幾分古井無波的滄桑:“叔,仙緣之所以是‘緣’,就因為它可遇不可求。就算白玉京大公無私將仙書獻出,但該看不懂還是看不懂。”

方才還一口一個“二叔”,嘴甜得像抹了蜜一樣,現在變臉倒是快得很。不過方衡在人間也是聽慣了彆人喊“祖師爺”的人,因此也不覺得哪裡奇怪。他環視周遭,並沒有看向身旁的年輕人,口中卻道:“那你一定不屬於‘看不懂’的行列。”

少年腳步微頓,他偏頭看了方衡一眼。

方衡眼光毒辣,雖然少年隱匿了身份,但他還是從少年先前躲避人群的步態中品出幾分無極道門特有的清逸。這少年恐怕私底下修行了無極道門的功法,隻是不知道他修煉到什麼境界。太虛宮為了平衡各派功法的流傳,無關民生的功法都需要以玉流光進行兌換。少年能在短短兩年內換到無極道門的功法,隻怕本

身也並非泛泛之輩。

反正(),絕對不是一個會被幾名不軌之徒逼到需要向路人求救的無辜孩童就是了。

……叔你怎麼看出來的?

方衡也抬了抬眼皮(),語氣無波無瀾:“我有幾個徒子徒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和你一樣都喜歡扮豬吃老虎。不知道什麼臭毛病,但我不慣著。”

“是韜光養晦,不是扮豬吃老虎。”少年嘀嘀咕咕,“叔看上去這麼年輕,居然都有徒子徒孫了。”

“我是修士,你應該也知道。”方衡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若我並非修士,你先前的舉動會將我牽連進禍事裡,你又當如何?”

“我會去找白玉京的巡衛。”少年冷靜道,“進入白玉京的凡人為免麻煩找上門,基本都會隱匿自己的身份。隻有位高權重以及身居世外的修士才無畏身份暴露,自如地在大街上行走。叔你看著就不像平民,望著街上修士時的目光也隻是尋常,並沒有上前套近乎或是彆的什麼。所以我推測你應當是修士,那些人就像陰溝裡見不得人的老鼠,根本不敢招惹修士和巡衛。”

“你同樣有一定道行,為何還要找上我。”

“因為我不想打草驚蛇。”少年倒是十分爽快,“我查探他們老巢的時候被他們的交易對象察覺到了不妥,那人估計也是一名修士。我跟蹤這些人很久了,他們十分警惕,察覺到威脅後必定會立刻轉移。在找到充足罪證之前,我並不想暴露自己的目的。”

方衡聞言,垂頭看他:“你就不擔心我跟他們是一夥的?”

“怎麼可能。”少年譏諷地勾了勾唇角,“你這般風光霽月,怎會與蛇鼠之輩勾結?就算是也無所謂,鬨大了,白玉京的人總要出面的。”

這個少年心性成熟,與其年齡大不相符。方衡思忖了片刻,決定還是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裡畢竟是拂雪道君的道場,若真有賊子作祟,方衡身為無極道門弟子也總有徹查此事的責任。

“你跟我走一趟太微垣吧。”方衡一手摁在了少年的肩膀上,製住了少年欲偷摸離開的步子。

少年被方衡拎住了鬥篷的帽子,沉默半晌:“……不要,我自己能查。我不想把事情鬨大。”

“由不得你了,我就是白玉京的人。”方衡晃了晃少年的領子,“我叫方衡,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林雪。”

這名字一聽就是假名,但方衡並不介意。他提溜著少年朝著月車站台走去,和另外兩位奉劍者約定聚合的時間快到了。林雪十分不情願,但方衡拎他就像拎一隻小雞,他踉踉蹌蹌地登上月台,隔著車窗見萬千星軌自後方倒去。萬千星辰環繞明月而行,那場景無論見過多少次,都有種動人心魄的美。

許多年後,林雪依舊會想起這如夢似幻、命軌偏離的一夜,就像有人翻開了一本書,有人做了一個夢,有人無意間走入了罅隙的時空……命運的齒輪便相互砌合,輪軸開始轉動。

林雪不信命,也不信氣運這種東西。他見過潮起潮落,見過風雲幻變,他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奇跡,他堅信人渴求的一切終究要邁開步子追尋,命運須得憑借自己的力量握在手中。

——但這世間有白玉京。

日月升而眾星隨,白玉京升起的一輪日月,許多年後依舊牽引著無數星辰的航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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