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第52章】拂雪道君 她持鈴步出銅門……(1 / 1)

宋從心聽見了水流的聲音, 聽見了露珠升華逆卷而上,在蒼穹之上凝作冰霜與雪絮的聲音。

——那並不是人能“聽見”、“看見”的東西。

神眼中所見的事物,通常都是光怪陸離且難以理解的, 巨大的信息洪流衝刷神智的岸堤,往往會造成識海的潰毀。更有甚者, 神明過於龐大的記憶會覆蓋人族短暫一生所有的愛恨,被過高的神性侵蝕從而失去七情六欲與自我,這便是與“靈性汙染”對等的“神性汙染”了。

宋從心並非第一次得到神明的傳承,也並非第一次遭受神性的侵蝕。但或許是因為這次傳承神明就在自己的身旁,也或許是明覺之神的神權本就與其他神明不同, 因此在龐大的記憶洪流之中,宋從心還勉強能維持住自己的理智。

就像被大人攙扶著、蹣跚學步的孩童一般,宋從心在明覺之神的牽引中墜入了一條名為“時間”的長河。歲月以流線般的光影在她眼前逐一閃現,而她的靈卻躺在灰色的流水中順勢而下,隨波逐流。

宋從心看見了如雨洗濯過的藍與廣袤無垠的蒼穹, 隨即視角輪轉一換, 遠至群山飛鳥, 近至霜晶與雪鬆。

宋從心看見了天蒼山上終年不化的堆雪積了一層又一層, 在屋簷下綴了一根根細碎的冰淩;她看見了蓮座上慈悲寬和的神像, 梁頂上的圖騰與花紋相互交纏, 鐫刻著祂不曾感受到的時間流逝與往複曆史;她看見了來來往往的信徒以及人群,那些人的面目模糊,大多數時候隻能看見一個個匍匐於地的脊背與昭示年齡的發頂。

這些人身上纏繞著或紅或黑的絲線,有的絲線模糊黯淡得幾乎要消失在天光裡, 有的則紅得發黑,幾乎要從中滴出血來。

宋從心茫然地觀望著,她就像一棵老樹或是一塊石碑, 看流年荏苒、歲月斑駁。她看著繈褓中的孩童逐漸長大、成家,孩子變成了大人,大人變成了老人,然後,孩子的孩子也長大了,老人成了雪地上的白骨。他們圍繞著自己形成了聚落,他們逐漸發展形成了規模,他們某天意識到雪山之外有更廣闊、更豐饒、更適合族群生存的天地,於是他們走出了雪山。

這個世界的人族起源於雪山,圍繞冰河與溪流形成的遊牧聚落逐漸向平地遷移,最終在中原大地上紮根落地,轉變為農耕文明。他們身上的線彼此纏繞,生出“家庭”、“聚落”、“村鎮”、“城市”、“國家”。而後,這個龐大的族群又與神舟其他的族群命運相係,最終將神舟版圖完全連起。

人族或許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初生之地,可祂還記得。祂看著雪山的孩子走向了神舟廣袤的天地,而他們身上線的源頭還在這裡。

宋從心低頭,看著自己纏滿線的“手”。

人群熙熙攘攘,往來匆匆,不斷地上演著一出出離合悲歡的劇目。他們似乎一直在變,又似乎一直沒變。

而“宋從心”就如同她身後的神像一般,風吹雪蝕,巋然不動。

若說山主的傳承是生機勃勃的地脈湧動,大月的傳承是海底火山的噴湧與消亡,那長樂之主的傳承便是一場靜謐安寧的雪。

祂是冰冷的,清淡的,也是澎湃的,威儀的。

一滴冰冷的雪花落在了眉心,涼涼的,卻又讓人格外醒智。沉浸在這種似夢似醒的幻境中,宋從心朦朧間隱隱聽見了機括運轉的響動,她緩緩回頭,卻看見灰水之上的一線明光,突然間閉合消攏。

……

背叛嗎?

倚靠在石壁上的蘭因擦拭著唇角滲出的血跡,子夜般漆黑的眼眸卻依舊幽邃而又冷靜。

白銅門在他身後頃刻閉合,讓人阻止而不得。他一介螻蟻般的凡人膽敢做出這種挑釁的舉動,自然觸怒了那藏於暗處、自以為掌控了全局的人。

一股強勁的力道將蘭因擊飛砸進了石壁裡,轟然一聲巨響,幾乎讓整座長樂神殿都為此而震動。蘭因嘔出一口血水,蜷曲的手指微微一動,他眼角的餘光瞥向一旁角落中蜷縮著肢體的阿金。值得慶幸的是對方並不在意看起來像是那人濫發好心才救下來的寨民。

“小子,你找死!”一道鬼魅的黑影突兀出現在前,隱藏在暗處的倀鬼終於顯露出了蹤影。那披著一件漆黑鬥篷的人影用力卡住蘭因的咽喉,眼見著就要將他的喉管撕裂。蘭因閉著眼,看也不看地捏住了一直攥在手裡的玉符。就在他喉嚨即將被扭斷之際,盛大的光芒將一切湮沒,澎湃浩瀚的氣浪傾瀉而出,如遙遠蒼穹之上遠遠斬來的一泓大日的赤影。

蘭因聽見了淒厲到變調的慘叫,那道漆黑的人影飛速後退,身影不停閃動,在虛與實之間不斷交替。但他方才距離蘭因實在太近了,對凡人的輕慢與疏忽讓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硬吃了這一劍,即便他迅速隱入陰影,從那幾乎掩蓋不住的粗重喘息中也能聽出他傷得不輕。

“你、你……”黑影顯然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被一介凡人傷到。

“雖然不知道圖南是什麼來曆,但這個東西,你應該認得的吧?”蘭因鬆開攥緊的手掌,兩指之間夾著一枚玉符。這枚玉符已經從中間斷成了兩截,但依舊不難看出其精美的雕工與成色極好的玉質。

“……劍符?究竟是什麼時候……”黑影喃喃自語,倏地,他又咬牙道,“是剛剛——”

蘭因與宋從心結契之時,曾經向她伸出了手,這乍一看是一個象征結盟的友好姿態,但實際兩人卻暗度陳倉,將劍符從左手倒了右手。訂立契咒實際並不需要血液,宋從心咬破手指是為了替他喚醒劍符。他們一路走到這裡,臨門一步,幕後那個意圖坐收漁翁之利的人也該坐不住了。

“你們怎麼會知道——?!”

“從發現江央被人洗過記憶開始。”蘭因倚在石壁上緩緩地調整吐息,對方不敢輕舉妄動,蘭因則想拖延時間,倒也不介意為他解說一二,“那位神子可不是什麼任人魚肉之輩,他的屍傀術與迷神術堪稱登峰造極,村寨裡這些被蟲子吃空了腦髓的祭司哪裡是他的對手?而如果不是這背後隱藏著更深的陰謀,難道還能是江央在修煉迷神術時自己著了自己的道?”

蘭因在進入長樂神殿時曾經囑咐過楚夭套出前塵香的香方,最好將前塵香製作出來。楚夭的靈覺極其敏銳,蘭因相信她能找到前塵香所需的藥引。隻要前塵香能喚醒江央被封存的記憶,烏巴拉寨幕後埋藏的陰謀自然也無處遁形。

當然,宋從心手中拿到的情報線索與蘭因不同,她懷疑蟄這種域外而來的天魔是被人刻意投放在雪山之中的。原因無他,蟄所擁有的寄生、吞噬血脈的特性,以及“蟠龍神”的靈性升格明顯就與大夏境內的“造神”計劃脫不開乾係。大夏絕不是外道的首個試驗場,恐怕烏巴拉寨也是個養蠱的罐子。而今眼見著大計將成,幕後之人怎能容忍宋從心等人將他們的心血付之一炬?

前方黑暗翻湧,似隨時便要撲上來將人吞噬殆儘的害獸,蘭因輕咳兩聲,撫上自己的胸口,兩根手指輕輕捏著第二枚玉簡,道:“我奉勸閣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不妨猜猜看,她究竟給了我幾枚劍符?”

你能逃得過一劍,難道還逃得過第二劍、第劍嗎?

黑影顯然十分忌憚門後的那道身影,他太過貪心,既想要門後的秘密,又想要趁那人虛弱之時再伺機害她性命。

翻湧的黑暗有一瞬的停歇,但隨即,越發高漲的殺氣幾乎要凝成實體。陰影中傳來一道摁捺著憤怒、難以辨彆年齡的聲音:“好好好,若不是為了從你口中撬出打開這扇門扉的方法,你以為你方才的小聰明還能奏效嗎?真是不自量力。”

凝實的殺氣壓製得人難以呼吸,然而蘭因的神情卻依舊平靜:“閣下身為修士,自然能在不近身的情況下斷我手足,輕而易舉。”

但是你敢賭嗎?蘭因並沒有將話語說儘,但他清明的眼中卻透露出這樣的訊息。

能耗費兩百多年的時間去布一個局、並且靜待它開花結果的自然不是初出茅廬、沉不住氣的毛頭小子,但越是高高在上,便越是難以忍耐螻蟻的挑釁。在黑影眼中,眼前的青年算得了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仰仗拂雪道君的威能狐假虎威的凡人而已。

不對!他又何嘗畏懼過那人,不過是為了讓計劃順利推進而已!

“小子,人總要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價。”黑影陰戾地咬字,“你若面臨必死的危機便會觸發劍符,那本座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有幾條命能耗得起?本座最後再說一遍,打開這扇門,讓出路來,本座不僅饒你一命,還能賜予你長生與無上的偉力。”

黑影許諾的東西固然很有吸引力,但蘭因卻隻是興致缺缺地撩了撩眼皮:“我想要的,閣下給不起。”

黑影幾乎要氣笑了,他從不和螻蟻多話,今日短短幾句,已是耗費了他全部的耐心:“你不想要長生與力量,那你想要什麼?金銀珠寶,權勢地位,還是說江山與美人?你既然甘願舍命也要攔在這裡,想來是不在乎這些的。那你是想複活死者,還是想向誰複仇?又或是你想奪取誰家的江山?儘管說來,本座皆可滿足於你。”

黑影語氣傲慢,但他顯然也有傲慢的資本。他篤定蘭因不會拒絕,畢竟凡人渴求的不都是這些東西?錢財權色,愛憎彆離。

“都不是。”蘭因的呼吸已經逐漸平靜,“我想要的,隻有她能給。閣下不必費心。”

黑影正想怒罵此人不知好歹,但電光火石間,他卻突然想到了什麼,恍然道:“莫非……你想要的是她?真是……”真是膽大包天!

黑影在心中破口大罵,隻道此人不識抬舉,名動天下的上清劍宗是他一介凡人能夠肖想的嗎?話雖如此,但黑影還是沉下心來,摁捺著情緒循循善誘道:“那般強勢的女人,不折了她的劍骨哪能得到她的芳心?本座允諾你不殺她便是了,本座隻要門後的東西。”

黑影自覺得這話已經是自己做出的天大的讓步了,誰知原本還靠在牆上和他說著車軲轆話的青年突然抹了一把臉,竟是不顧傷勢地站了起來。

青年身形修長,挺拔俊秀,即便傷重也自有一股落魄王孫般的風骨氣度。不知道他身份的人絕不會想到眼前之人竟是刀口舔血的殺手,隻會疑心他是流落在外的某國皇子。但就是這麼一個風姿俊逸的青年人,在黑影看來卻是說不出的面目可憎。

“……還是開打吧。”本來還想拖延時間的蘭因手腕一轉,一柄小臂長的窄細銀刀便落入了青年的掌中。

青年仿佛什麼都沒說,但又仿佛什麼都已經說儘了。自鳴得意的黑影哪裡還會反應不過來青年根本就不打算跟他談條件,先前的附和都不過是拖延時間的敷衍之舉罷了。蠢蠢欲動的陰影再次歸於平靜,然而這次卻是風雨欲來前驚雷的爆鳴。

“好好好。”黑影怒極反笑,“本座倒要看看,你小子的命是不是和你這張嘴一樣硬!”

轟隆一聲巨響,穹頂傳來石磚坍塌的聲音,沙塵紛紛揚揚,上方漏下來的燭光照亮了昏暗的視野,也照亮了那龐大猙獰的肉山。被強行切裂空間帶到此地的肉蜘蛛摔得昏頭轉向,但祂血色的眼瞳依舊鎖定了蘭因身上的血香,肉山上那一張張蠕動的人臉也發出了竭嘶底裡的嘶喊。

尖銳鋒利的肢節破空而來,揚起的利風幾乎要將人隔空切裂成兩半。蘭因縱身而起,人卻突然違反常理地在空中倒轉朝後方掠去。他輕盈靈巧地落在了牆上,像壁虎一般攀附於穹頂。但下一秒,蘭因的落腳點便被一道剛勁的劍風斬破,他不得不在空中狼狽閃躲,像隻扯著蛛絲、倒掛在穹頂的鬼蛛。卻原來蘭因是用鐵絲來幫助自己在空中借力轉向,但這點伎倆自然是被陰影中的人看穿了。

那人不敢下死手害他性命、觸發劍符,但給他添堵讓他被肉蜘蛛所殺還是遊刃有餘的。等到肉蜘蛛耗儘了蘭因手中的劍符,他便會成為案板上的魚肉。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青年的小伎倆也不過是徒勞無用的掙紮罷了。

從空中墜落的青年並不慌亂,勁瘦的腰肢向下一折,宛如舞者旋身起舞般朝下方斬出了淒美哀豔的刀光。

意圖蠶食神賜血脈的肉人們伸出的手臂如紅芍的花瓣兒般綻裂,這世上最溫柔的刀尖吻上了他們的頸項。他險險落入屍山肉海之中,可那些伸出的手臂尚未能抓住他的衣角,他腳尖便如同蜻蜓點水般輕輕一落,人便再次輕飄飄地倒退飛起,仿佛沒有絲毫的重量。

咦?黑影看著青年的刀術與身法,倒是有點理解為何這人能得到拂雪道君的另眼相看了。眼前的青年年紀輕輕,一身武學卻已臻化境,隱有入道之相。須知在上清界中,許多修士都擁有漫長的壽命,但仍有不少人因此而對修行心生怠惰,於武學之道上更無絲毫進展。一部分人信奉勤學苦練,讓漫長的光陰堆砌出經驗和技巧,堅信著“勤能補拙”;另一部分人則仰仗前人的經驗,追求上品的仙術秘籍,模仿著彆人的武道。

但眼前之人雖是壽數不過百年的凡人,但卻在年輕力壯的年歲中走出了獨屬於自己的道。

“可惜。”黑影心中被冒犯的慍怒逐漸淡去,他承認對方是一隻有實力的螻蟻,“若生有靈根,你或許會是上清界割據一方的大能吧……”

黑影自言自語的感慨並沒有被當事人聽到,蘭因依舊提轉騰挪地閃避著肉蜘蛛的攻擊,額角沁出了細密的汗跡。這隻肉蜘蛛的棘手之處在於祂不死不滅,即便被切裂成無數的碎片,最後那些屍體依舊會再度黏合為一體。除強攻以外,本身也並無弱點可言。黑影意圖借助這隻被困於佛掌中的怪物消磨損耗蘭因手中的劍符,可謂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該怎麼做呢?蘭因冷靜地思考著,斬出的刀光迷離如夢。屢屢不中的肉蜘蛛也對這飄來飛去的獵物失去了耐性,祂開始在殿中胡亂地衝撞。原先被黑影擊潰了一角的穹頂窸窸窣窣地落下了更多的沙土與碎石,肉蜘蛛的軀體太過龐大,橫行肆意時難免會傷及無辜。

不好。正要逃離肉蜘蛛斬擊範圍的蘭因突然折返,一把抄起角落中的阿金。轟然砸落的巨大節肢掀起漫漫沙塵,雖然蘭因無礙,但終究還是被那藏在暗處的黑影發現了阿金這個薄弱之處。

“善良會讓人變得愚昧而又軟弱。”黑影不屑地嗤笑,“為了討那個女人的歡心,你真是做了一個並不明智的選擇。”

在黑影看來,蘭因根本就不應該折返回去救人,那個寨民不過是將死之人,即便他葬身於此,青年也可說自己自顧不暇,根本不會有人怪罪於他。但他偏偏轉身去救人,在需要他全神貫注、嚴陣以待的敵人面前暴露出了可供攻殲的命門。

“你本是殺人如麻、刀口舔血的枉法之輩吧?不過是同行一段時日,她竟然便已讓你生出這般軟弱的血肉了嗎?”打坐調息的黑影也已恢複了些許,他決心出手,結束這場荒謬的戰鬥,“果然,那人根本就不明白,行走於長生大道的人如何能像抱團群聚的羔羊般軟弱無能?若不允殺生,這世上的仇怨何解?若不允掠奪,族群強者如何超脫而出?弱肉強食,乃天理也!非要修士遵守荒謬的道德法則,那本就是錯的!”

黑影遠遠抬手猛然一指,幾近滯空的蘭因便覺得周圍的空間被看不見的枷鎖定住了。他無法動彈,隻能從空中隕落。

腳底的屍山肉海蠕動口器,張開一張血盆大口便要將兩人吞沒。蘭因看到了怪物的“舌”,那“舌頭”的頂部竟然是一個女人的身軀,下半則是連接著底部、長滿肉瘤的肌腱與血肉。這隻“大肉蜘蛛”平日裡恐怕便是以舌尖之上的女人作為捕獲獵物的誘餌。

蘭因一手抱著阿金,一手握緊自己的刀,就在他即將斬落這根怪舌之時,一直虛弱昏迷的阿金竟然醒了。

蘇醒的阿金根本還來不及反應究竟發生了什麼,肉蜘蛛傾吐的“怪舌”便與他四目相對了。

“……倫珠。”阿金無意識地呢喃著,隨即,他仿佛十數年來的大夢初醒,“倫珠!”

阿金突然掙開蘭因,不管不顧地朝那“怪舌”撲去。他在那一瞬間中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巨力,竟讓蘭因抓不住他。

已經墮化為魔物的女子伸出尖利的十指,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柔荑瘋狂地朝上方抓去;枯朽衰老如同一段灰木的男人早已不複年輕時的俊美,他伸出雙臂,仿佛要與彆離已久的妻子相擁。

阿金擁抱住“妻子”的瞬間,女人的利爪也洞穿了他的心。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蘭因有一瞬的愣怔,他看見男人的屍體死死地環抱著自己的妻子,女人的手卻穿破他的胸膛,頭顱枕在男子的肩膀上,狼吞虎咽地吞吃著他的心。看著那猙獰且早已失去人性的怪物,蘭因握刀的手緊了又緊,卻終究還是沒能斬出那一刀。

下一瞬,天旋地轉,咽喉傳來劇烈的疼痛,蘭因被人擒住喉嚨用力地摜倒在地。

緊攥著玉簡的手被頃刻拗斷,手中緊握的銀刀反過來捅入了他的胸口。玉簡落在地上,發出“啪”的聲音。

蘭因嘔出一口血水,身上的黑衣被緩緩沁出的血液染得深沉。神賜之血緩緩流出,一點點地滋潤了蘭因身下紋刻著奇異紋路的磚石。

形如肉蜘蛛般的怪物因為血香而焦躁不安地蠕動著,但祂卻隻是原地徘徊甩動,發出嘔吐的聲音。

倒在地上的蘭因依舊平靜,他注視著黑影的面容,手中仍舊緊握著捅入自己胸腔的刀刃。大蓬大蓬的血水從他的口中湧出,他宛如被送上祭壇的羔羊,鮮血滋潤了身下的十方土地。

“說。”黑影的面容被一層濃霧所籠罩,“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否則我殺了你,再去殺了江央,讓那個女人永遠困在神殿中也不錯。”

仰倒的蘭因扯了扯嘴角,因為胸腔被開了一個洞,本就喑啞的嗓音更是如同拉風箱般模糊不清。

“……你,已經……做到了。”

“什麼?”

蘭因閉上了眼睛,開啟那扇禁忌的門扉,神賜血脈的後人必須在外。而這門扉一旦閉合,十年內便無法再次開啟。

若要違反這個規定,便必須要付出代價,那便是讓那閉合門扉的神賜血脈後人以一身血液為祭,方可打破十年之期,再次開啟禁忌之門。這項規定是為了避免神賜血脈背離神女的訓誡、生出害人之心,若“閉門”是錯,那便令其後人以命償還此等報業。

蘭因的血液淌入地面的血槽,逐漸蔓延流淌,構成一個奇詭的紋路。

機關運轉的吱嘎聲在耳畔響起,黑影猛然回頭,卻見閉合的銅門緩緩洞開。但他卻並不覺得驚喜,反而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如你所願。”被他卡住咽喉的青年嗓音嘶啞,他已經聽見了隆冬風雪漸近的聲音,“這便是你想要的秘密。”

冷白的冰霧自銅門內逸散,冰雪結凍凝冰的喀喀聲不絕於耳,寒霜幾乎凍結了周遭。

在這幾乎要將人靈魂都冰封起來的寒意中,一道頎長的身影自銅門中緩步而出,她一手持劍,一手則托舉著一朵靈光湛湛的蓮花。

她所過之處,冰雪如拱衛般環繞她身周飛舞。時隔百年,她站在那裡,便如同那位古老高潔的神明再臨人間。她背負著眾生的因果,承載著無人知曉的使命,誓要斬滅世間一切惡業,斷除人間一切邪行。

“鈴”——她持鈴步出銅門,手中的蓮花發出了純美空靈、洗滌靈魂的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