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第10章】拂雪道君 地宮之中駭人聞……(1 / 1)

在蘇白卿持筆書就的記載當中, 幽州之亂的收尾並不順利,其過程也堪稱一團亂麻。

托宋從心於幽州一戰之故,當時盤踞此地的修士幾乎都跟聞見腥味的豺狼鬣狗似的, 將目光全數鎖在了獲得“大日之力”的拂雪道君身上。殘留在夏國的外道僅剩下尚未完全脫生、隻是靠邪祟丹藥與血祭之法修得了幾分邪能的凡人。在擁有通訊令牌的情況下, 雲依、蘇白卿與齊照天很快便聯係上了坐鎮幽州的友宗與分宗, 以最快的速度控製了夏國的局勢, 救出了受困的百姓,也阻斷了外道撤離的後路。

因為雲依與蘇白卿從離人村中翻出了夏國皇室勾結外道的罪證,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 無極道門於上清界掛出了“殲邪肅正令”。九州列宿籠罩範圍內的地脈網同一時間內得到了通訊, 這讓無極道門的清剿師出有名,再不同以往一般備受非議。

然而, 即便無極道門以最快的速度攻陷了皇城, 阻止了外道教徒以平民施行血肉獻祭。但在無極道門清洗夏國皇城之時, 外道教徒瘋狂而不顧一切地對仙門弟子發起了自殺式的襲擊。他們孤注一擲的屍爆引發了大範圍的汙染,以至於眾弟子不得不先行撤離皇城,並將整座皇城鎮壓封印。

儘管仙門弟子在塵埃落定之後已經清理淨化過一遍, 但仍舊有一些證物來不及帶走, 隻能隨著皇城一同被封印在層層枷鎖之間。

皇宮中的通天殿是汙染最為嚴重的地方, 仙門弟子便在其外圍布下了陣法,等待其中容納的巨量汙穢隨時間而消解。

而今兩年已過,殘留此地的邪祟氣息卻仍昭告著當年沉屙日久的罪孽。

通往地宮的甬道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地苔, 人從地苔上方走過之時,腳底便會感受到某種仿佛踩在臟器或是軟肉上的泥濘。地苔柔軟而又脆弱,受到重壓便會凹陷下去。然而當人挪開腳步隻是,那些地苔又會翻覆而起,絲絲縷縷, 黏連不去,宛如招搖的細碎肉-芽,讓人心中栗栗。

宋從心緩步自甬道“走”過,她看似踩在地衣之上,實則雙腳卻並未觸及這些詭異的地衣。若淺跟在她身後,腳底升騰起宛如紅蓮般的赤色火焰,那些地衣在觸碰到火焰的瞬間便被點燃,但身置其中的人卻並不感到火焰的滾燙。若淺每走出一步,那一片區域內的地衣便被擴散出去的赤焰焚毀。而那些地衣在化作灰燼消散之時,竟還發出了一聲聲宛如人聲般的悲鳴。

層層機關之下,通往最內層的機關通道卻被人從外部摧毀的。機拓被破壞殆儘,龐大的銅門甚至被重新澆灌了一遍鐵汁與泥漿。宋從心在地底找到這扇塵封已久的銅門時,甚至還在銅門上看見了用以鎮魔的七星銅錢陣——面對這些毫無操守甚至危急關頭還能求助對家的外道信徒,她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作何評價。

區區一扇門扉自然擋不住元嬰期的修士,但這種異況卻不同尋常。

看這一係列封鎖措施的模樣,那些外道竟好似恐懼著內裡的某種東西會跑出來一般。

思忖再三,宋從心終究沒有毀掉這扇銅門,而是在其上融出一個可供進出的缺口。隨著鐵水滾滾而落,踏入銅門的瞬間,借著身後燃起的火光,宋從心猝不及防之下直面了極具視覺衝擊的一幕。

頭發,鋪天蓋地的頭發。

陰暗潮濕的地宮早已變成了鬼魅之物的領地,陶罐與琉璃瓶的碎片遍地皆是,其中還殘留著些許散發著腥澀氣味的綠色液體。翻倒的桌櫃、穹頂、牆壁之上,漆黑柔順宛如絲綢錦緞般的墨發肆意地蠕動、流淌。不絕於耳的窸窣聲都在提醒著來者,眼前之物並未死去,它是“活的”。它們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肆意生長,若非仙門弟子布下的除魔大陣讓這邪物畏怯,它恐怕早已爬出地底殘害眾生了。

換做是十年前的宋從心,此時即便不驚叫出聲恐怕也要轉身拔腿便跑。但這些年來處理的外道邪物多了,宋從心不僅不感到驚懼,甚至還能冷靜地判斷這些毛發的根源位於何地。

毛僵發鬼,因死者聚於顱骨天靈中的怨恚惡鬱之氣所化,能鑽破顱骨,吸食人之腦髓,也會寄生在血肉之軀內部,齧食(……)精血為生。這種邪物的誕生通常是因為下葬時的風水不好,死者被埋入了養屍之地,便有可能會蘊生出如此邪祟的鬼物。

宋從心曾在一次祓魔中見過被發鬼寄生的人,外表暫且看不出來,皮膚卻冒出許多細細麻麻的血點。而一旦剖開死者的肚腹,便會發現其五臟六腑內全是頭發,整個人內裡的血肉都已經被發鬼吃空了。

宋從心搖了搖頭,抬手掐訣。四周的毛發似是感覺到了不妙的氣息,它們開始不安地蠕動、增生,地宮中央的一個罐子忽而劇烈地抖動了起來,隨即,砰的一聲響,破碎的瓷器中飛出了一個黑色的球體。一張雙目赤紅、面皮青綠的死人臉嘴巴大張地朝宋從心所在的方向飛來,其上顎與下顎張裂的間距幾近脫臼,甚至能看見頭顱口中糜爛的血肉與蠕動的蛆蟲。

然而宋從心對此隻是撩了撩眼皮,不為所動。她伸出一指正欲將邪物點破,誰知站在她身後形如人偶般的若淺卻忽而上前一步,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拔劍的。銀白雪亮的劍光宛如蛇影般順劈而下,劃過一段曲折柔軟的光弧,那飛頭蠻便被瞬間切裂成了兩半。

“……”宋從心僵硬了一瞬,雖然身為庇佑他們的“神”,宋從心能夠感受到若淺等人微乎其微的情緒,但終究還是有溝通不便的地方。她並沒有控製這些被她強奪過來的“眷屬”,因此很多時候宋從心也無法預估他們會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舉動。

宋從心無奈,隻得再次掐訣。下一刻,清正的道家靈氣以她為圓心向四周橫掃而去,那些躲藏在暗處的邪祟之物來不及掙紮便被淨化得連殘渣都沒能剩下。伴隨著一聲淒厲的哀嚎,遍布四周的頭發儘皆散去,空氣中似有若無的黴腐氣息也被滌蕩一空。錯覺般的,這連陽光照射不進的地底都有一瞬的敞亮。

待得發鬼與飛僵淨化消散之後,宋從心終於看清地宮內殘餘的事物了。

不得不說,即便宋從心祓魔多年,這座地宮裡埋藏的東西仍舊讓她眼皮一跳。

訛獸的舌,夫諸的角,氐人的鱗片,風生獸的腦,那些破碎的瓶瓶罐罐之中,宋從心甚至還看到了英招的骸骨與胚胎狀的傒囊。

若不出所料,那發鬼恐怕也是這座地宮的“收藏”之一,隻不過外道在撤離此地時不慎打破了封印邪祟之物的罐子,以至於裡面的內容物破封而出,肆虐一方。但這樣看來,發鬼的肆虐並不是這些外道撤離的緣由,一定還有其他原因,才導致這些外道離去得如此倉皇。

宋從心在地宮中四處開始翻找,她找到一些破爛的、隻能看出模糊字跡的竹簡,比照著仙門弟子的審訊結果,試圖還原當年的景象。

[死兆……壹之叁,取白狐之血佐翼望讙……可,然返祖之……異化……]

[柒之陸,以氐人注入蠃魚體內,受之不住,爆體而亡……]

[肆之伍,人玃如之混血,剖離手骨,改換不化……掙紮三日,血脈不和……糜爛,夭亡。]

[玖之肆壹,頑執而行,不可再三……人之魂難以佐合魔之性,此乃天意……]

外道殘留下來的竹簡文宗之上記載了大量妖魔的名諱,佐以地宮之中的殘留物不難看出,當年,夏國的外道們一直在反複嘗試將妖魔的血脈與人之靈融合在一起。他們嘗試了近上千種不同的妖魔血脈與融合方法,無論是自然繁衍還是秘術,但他們都未能如願。

宋從心翻看了所有殘留下來的文宗,林林總總基本都是這些。這群外道似乎一直沒能成功,甚至還因此爆發過幾次妖魔的暴-動。宋從心甚至還看到了九嬰相關的記載,九嬰的血脈無比強大,可惜它生性暴虐,理智全無,沒過多久便被外道放棄了。

他們真的放棄了嗎?宋從心在地宮之中徘徊,看著那些破碎的瓦罐、囚籠與牢獄。她冷淡的目光四處掃視,卻忽而間看見其中一間牢獄內的牆壁上似乎刻了什麼。

那間牢獄與其他隔間不同,它被打掃得很乾淨,四周也沒有陳年的血跡與腐臭的氣息。

牢獄內,地上枯黃的稻草構成似是床鋪一樣的角落。整個牢獄裡唯一讓人不適的,隻有從穹頂上垂吊而下的鐐銬與枷鎖。

青灰的牆壁上則刻了一行模糊不清的字跡。

[夫有……邪魔者,生而卑弱,然其益強也?]

宋從心凝望著這一行字,瞳孔微微一縮。

[於卑弱時以靈抑之,隨年增,相砥礪,終至二而化一。如此,大業可成……]

——這世上是否有一種妖魔,生來卑弱,然而卻能變得無比強大,神亦難敵?

——若人之靈難以與魔之性相結合,可否於其卑弱時將其縫入人的魂魄裡。隨年增長,令人魂與魔性互相砥礪,最終使其化而為一。

——如此,大業或可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