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第4章】拂雪道君 師姐頭發全白了……(1 / 1)

事實證明, 明塵上仙本人尊貴強大無所不能,跟他徒弟覺得他需要被保護是沒有衝突的。

宋從心陪明塵上仙喝了幾杯茶談完心後,便依照慣例地來到室內的七弦琴旁坐下, 將自己這段時間的感悟化為旋律, 為明塵上仙拂了三首曲子。

無論是明塵上仙還是宋從心, 這師徒一人本身都不是能言善辯之人。隻不過明塵上仙是心有日月而道分明, 宋從心是訥於言而敏於行。多數時候,無法直敘胸臆的師徒二人會選擇琴曲或刀劍作為橋梁, 以劍證心, 以琴聆意。

修行至今,宋從心無論是琴技還是劍意都有了長足的進益。現在的她已經可以完全拋開曲譜, 隻彈奏自己的心音。而在經曆了幽州之亂後, 宋從心所擁有的“六律調和”天賦已臻化境。當她的心音於琴弦之上躍動起舞時,她甚至能牽動一切智慧生靈的心緒,令其與之共鳴。

宋從心再現了自己那曾經喚起萬千死靈回應的琴曲, 她十指翻飛宛如振翅的蝶翼。即便沒有催發靈力, 她的劍也已寫在了曲中。但與外表上的清微淡遠、孤高自矜有所不同, 宋從心的心音快而斑駁,如瀟瀟細雨般窸窣錯落。

那股急而不躁的迫切始終與琴韻糾纏得難舍難離, 但又好似與過往有所不同。待得三曲終了, 宋從心抬頭看向明塵, 等待師長的一句評價。

“白衣惹塵土, 隻需心如故。”明塵上仙微微頷首,卻沒有斥責她總是如此“急功近利”,失了道家的寧靜澹泊。

“為師知道徒兒心中恐怕還有許多疑竇未解,但有些事,終究需要拂雪自己尋覓求索。”

宋從心心中確實仍積壓著許多困惑, 這些尚未分明的謎題或許並不會阻礙她前進的腳步,但無疑會讓她的前路蒙上了一層靉靆朦朧的雲霧。她從不後悔在幽州之時將那身負鹹臨國師之名的惡道斬於劍下。但宋從心承認,在拔劍的那一瞬間,她有想過自己或許會遭受天道的責罰。

然而,沒有。

如今,宋從心已經知道上清界與元黃天涇渭分明的天塹乃各方大能聯手織就的“虛假之天”。但如果這個界限是虛假的,那《天景百條》真正的界限究竟是什麼?為何五百年前前往永安的仙門弟子遭遇了天譴,而同樣是殺了身負國運之人,她卻沒有得到“報應”呢?

明塵上仙不答,他隻是撫了撫宋從心的發頂,像安慰一個被長輩為難以至於不得不獨自面對難題的孩子一般。

他片字不提自己在幽州為她擋下的詰問與風雨,隻是安靜地看著孩子蹣跚學步,直到有一天能遠行四方。

“待拂雪得出屬於自己的回答之時,為師或許便能功成身退了。”

……

離開太初山後,宋從心那一路都在思考問題的答案。

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難找,或許任何一位長老、任何一位苦刹的百姓都能給予她一個充滿說服力的答複。但正如明塵上仙所說的那般,比起他人告知的真相,她需要自己去尋找、體悟那個答案。

正式出關後,宋從心有許多積壓的事項留待解決,這也是為何過去的兩年間,她會順其自然地以閉關之名不問世事,一心專研於白玉京的建設而不與同門來往的緣由。因為當她正式出關之後,許多滯後積壓的問題都會紛至杳來,而白玉京的建立乃重中之重,容不得她被其他事務分薄半點心力。如今擺在眼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九州列宿”籌劃的最後收尾與僅差一步的九州鏈結。

可以想見,那必然是一個相當宏偉的大場面。或許稱得上近百年來,無極道門最大的一次盛事。

而這見證曆史性的一幕,不想得罪古今道人的話,宋從心與令滄海這兩個發起人是無論如何都必須參與的。

九州鏈結預期會在天景雅集之後,收尾畢竟還需要一些時間……那應該先著手處理天景雅集前該做的事。雖然幽州之亂已經過去兩年,但其仍舊留下了許多爛攤子與未竟之事。相比起一團亂麻的上清界,凡間反而是最先緩過勁來且得以振興的地界。凡塵中人雖不如修士那般強橫,但這個族群蓬發出來的朝氣與生命力卻是上清界遠有不及的。僅從變化來看,“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也並不算誇大其詞。

宋從心需要前往鹹臨一趟,親眼見證謝秀衣成立的乾涉魔患的凡人組織,若這個組織有失控的跡象,她有將其祓除的職責。但宋從心與謝秀衣的盟約中還牽扯了明月樓樓主,對於這位總是笑意盈盈、看不透也摸不透的大能修士,宋從心與之往來時還是要注意分寸的。

不過,從天書的反饋與明月樓風平靜的態度來看,目前那名為“吉光片羽閣”的組織還尚未在上清界中嶄露頭角,應當也不至於在短短兩年間便走向失控。與宋從心所代表的無極道門相比,明月樓與謝秀衣的合作顯然更深,明月樓對凡間局勢的掌控也要高於側重上清界的無極道門。

除此之外,對於新晉崛起的幽州之主,宋從心也需要親眼見證一番,再決定是否要將宣白鳳留下的緘物轉交於那位少年帝皇。

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宋從心一邊思考一邊朝著內門天經樓所在的主峰走去,一時間竟忘了自己已經是個閉關了兩年的“生面孔”。

宋從心那一頭白發在天光下著實有些太過刺眼,鑒明院附近往來行走的弟子們都被那一抹銀白吸引了視線。等到看清楚來人的面孔時,他們又禁不住舉手抬袖搓揉眼睛,以為自己是操勞過度以至於看花了眼。

宋從心踏入天經樓的台階之時,有抱著大量文宗書卷的弟子在她身旁匆匆走過。在與宋從心擦肩而過的瞬間,那行色匆匆的弟子便跟呆頭鵝似的直了目光又傻了眼。他一邊無意識地往前走著,一邊卻做著奮力扭頭往回看的高難度動作,以至於最後一頭碰在柱子上,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文宗書卷嘩啦啦地撒了一地。猛摔了一個屁股蹲的弟子卻顧不得那些,而是抱著書卷呆坐在長廊之下,看著那道雪色的身影步步行遠。

天經樓中多是弟子與長老們查閱典籍、靜心看書的清淨之地,雖然各種究研小組關上門來後吵得比誰都厲害,但最外間卻仍是要保持緘默的。也正是因此,當埋頭紮在書堆中的弟子突然被自己身旁的同門用胳膊肘用力地捅了捅腰背、齜牙咧嘴地抬起頭準備找人算賬時,便看見那一道格外鶴立雞群的身影登上台階。一時間,眾多弟子都跟被鸚鵡叼去了舌頭似的,僵在原地不敢開口說話。

原本還有隱隱書頁翻動之聲的天經樓內霎時間安靜得仗馬寒蟬、針落可聞。然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顯然對此毫無自知,她一頭銀白色的長發隻用黑色緞帶挽起。為了不妨礙行動而露出的額頭上綴著流光淺淺的蓮華金印,與那滿頭銀白雪發相互輝映,使得那人僅僅隻是站在那裡,都仿佛謫仙臨世,白鷺垂溪。

當她緩步踏上台階,心無旁騖般地向上走去,滿室明光都彙聚在她一人身上,可那道身影又淡得仿佛下一秒便要如六出花般在天光下消散而去。

內門弟子們大多都已經得到了閉關兩年的首席將要出關的消息。

但在他們的預想裡,首席出關這等大事即便不大擺宴席,也總歸要在某個重要的場合上由長老或是掌門出面,正式向所有人宣布拂雪師姐出關的消息。因此在得知太素山門禁已開的消息之後,知情識趣的內門弟子們都沒有冒然驚擾首席的清淨,隻是從平日裡與首席較為親近的人中選出代表前去問候,妥帖穩當地表達一下同門對首席的關心。

然而,在一個平平無奇、太陽依舊是從東邊升起的尋常日子裡,那位在兩年前驚絕九州後卻撇下外頭一切紛擾靜心閉關、獲封“劍宗”之尊號的拂雪師姐,居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天經樓裡,跟個沒事人一樣的直奔頂樓而去。

眾弟子:“……”

在那道雪色的身影徹底隱沒於台階的儘頭之時,沉寂了許久的天經樓大堂這才跟炸鍋似的沸騰了起來。雖然早就知道那位是個不在意排場、平日裡對自己的身份也少有自知的人,但對於已經緘口了兩年的內門弟子而言,觸底反彈也是必然之勢。

然而,就在眾弟子興奮地討論首席此次出關,修為又將上升到何種境地;兩年前的驚天一戰,首席是如何以一敵百,令各方不得不授予其“劍宗”尊號;此次出關,首席又將創立何等功績、成就何等傳奇之時,卻有一名年歲尚小的弟子愣怔地收回了仰望的視線,他紅著眼眶,很是難過地扁了扁嘴。

兩年前,這名小弟子曾央了自己的師兄帶他們去山門口等拂雪師姐歸來,是以曾親眼目睹過當時的情景。

“……師姐頭發全白了。”

“……”

“……”

熱烈的氣氛冷不丁地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忽而涼熄。

但卻沒有一人開口,譴責那小弟子不解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