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第38章】掌教首席 一重疑雲複一重……(1 / 1)

死去的白衣老者乃神使, 心口烙印冥神骨君之徽記,看上去是一顆被漆黑肋骨環繞著的心。

神使的死因,是反噬。

神使乃神明行走人間的肉身與意誌, 身懷布道與施與的職責。能夠請下擁有真神一絲神性的神像,足以證明夏國離人村的這位神使是有幾分能耐在身的。但俗話說得好, “請神容易送神難”,神使既然請下了神像, 自然便也有守護神像以及令神像歸位之責。利用神像害人不成還反過來導致神像被毀, 這名神使最終死於瀆神的反噬。

這峰回路轉的意外顯然出乎了雲依與蘇白卿的預料,師兄妹兩人蹲在白衣神使的屍體旁大眼瞪小眼,都覺得這個發展實在太過不可思議。

“這麼離譜的事情寫進簡報裡也會被長老叫去問話的吧?”雲依正想伸手戳一戳這暴斃而亡的白衣神使,伸出的食指卻被蘇白卿滿含不讚同地攥住了。知道外道信徒慣來邪性,哪怕死亡也不可放鬆警惕,雲依便也很快放棄了自己的好奇。兩人在確認白衣神使確實死透了之後,便放了一把火將他的屍體燒了個乾淨。

然而, 熊熊燃燒的烈火焚化了屍骨與白衣, 卻有一件圓筒狀的事物從衣兜中滾落了出來。那似乎是一張卷軸, 中間係著的絲繩被火燒斷後,滾落的紙面展開了大片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咦?”雲依好奇地伸手去拿, 被蘇白卿揪著衣領往後拽。

“不要命了?外道的東西也敢看?先前還沒吃夠教訓嗎?”蘇白卿語氣冰冷,神色隱怒。雲依險些直面了外道神明神像之事令蘇白卿後怕不已,冥神骨君不允許世人輕褻生死, 但拜了骨君便等同於和神明產生了聯係, 神魂汙染可遠比單純的死亡要來得可怕。

“不是, 師兄。那好像是一本名錄,會不會是受害的村民們的名單啊?”雲依道。

蘇白卿瞥了那張卷軸一眼,發現打頭便是一個叫“娜日邁”的人的名字, 粗略將那些文字掃過一遍,發現的確是記事而非教義之類的文字。即便如此,蘇白卿也不敢輕敵大意,嗬斥了雲依後便取出太極盤演算了一下,確定卷軸並非外道邪物後才將其拿起。

正如雲依所說,這卷軸是一份名錄,記錄著離人村這些年來收集而來、還未來得及獻於骨君的死魂,其中最顯眼的是一個名叫“娜日邁”的女人。

[娜日邁,幽州大夏國京城人氏,原夏國司農屬官員,初祈神者。 ]

這個“初祈神者”的備注吸引了蘇白卿全部的注意力,以至於雲依偷偷摸摸地把頭湊過來跟他一起看,他也沒分出心思阻止。

這個叫“娜日邁”的女人本是夏國司農屬的官員,出身貴族,於農政上頗有建樹。但後來家族因一樁案件而被牽連沒落,娜日邁嫁給了自己的下屬,辭去了司農屬的職位,行事越發低調,一心鑽研農事。她孕有一子名“古力思”,但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夏國遭遇了瘟疫,娜日邁的丈夫沒能躲過,在孩子生下來後不久便遺憾地撒手離世。

娜日邁是個堅強且有韌性的女人,在丈夫辭世後,她面對各路虎視眈眈意圖侵吞家產的豺狼虎豹,毫不猶豫地將家財上繳了國庫,換取了一個微薄的爵位並帶著一大筆“安家費”離開了京城。依靠著這筆“安家費”與幾個跟隨她的仆從,娜日邁在一處近城池的村落裡落了腳,紮了根,將自己的孩子平安養大。而在這些年中,她沒有放棄過經營自己家族與丈夫留下的人脈關係,並為“古力思”鋪平了之後的官路。

古力思.紮古日德,寒門之子,大夏國左丞相,享年三十九歲。

“咦?!”雲依將下巴擱在蘇白卿的肩膀上,驚異道,“夏國最初祈求冥神降臨的人居然是那位左丞相的母親?”

蘇白卿也覺得有些意外,他點了點頭,繼續往下看了下去。

在夏國,並非貴族的人想要當官是很艱難的,此地以母係的血脈為貴,古力思之所以能登上左丞相高位,一是因為他家族雖然沒落但依舊是曾經的名門;二是因為娜日邁雖然做出散儘家財以求安平的軟弱之舉,實際卻是以退為進,替自己的孩子留下了打開仕途的敲門磚。

當然,古力思自己也很爭氣,有一個聰慧善慮的阿姆,有一個平靜安穩還不必為衣食憂愁的童年,古力思得到了良好的教導,十六歲那年便考上了文榜,成為了夏國的官員。之後古力思通過人脈進入了司農屬,又幸運的一位貴胄之女兩情相悅,之後他便屢屢高升,平步青雲,很快便官至三品。但娜日邁察覺到了不對,寫了一封藏有暗喻的書信給他,勸古力思急流勇退。

古力思相信阿姆的智慧,但妻子卻一聽他要辭官便愁容滿面、暗自垂淚。無可奈何之下,古力思隻能稱病罷朝,閉門謝客,卻不想此舉卻恰巧避開了夏國最大的一次的政權清洗。

稱病一年後,古力思複出,不僅官複原職,還因為朝堂無人可用而被接連提拔,官至一品,受封“左丞相中書”。

這回不必娜日邁提醒,古力思也已經意識到其中的凶險。可此時,他卻已經無路可退了。

天載子午一十一年冬,左丞相古力思因偷盜仙家良種散於民間而致死傷無數,判禍國罪,斬首示眾,懸顱於旗。

同年,娜日邁於夏國失蹤。兩年後,一位自稱“鬼姥”的老嫗率領著一隊白衣人回到了夏國,建立了離人村,授業於平民,為亡者送葬。

“也就是說,禍亂夏國國綱的外道與冥神骨君的信徒並不是一路人。”雲依趴在蘇白卿的背上喃喃道,“難怪呢。永留民的教義是‘不可輕褻生死’,禍亂國綱殘害平民之事是被嚴厲禁止的。但娜日邁為什麼要祈神?她想向夏國複仇嗎?”

“……恐怕不是。” 蘇白卿沉吟道,“若非走投無路,世人何必祈神?娜日邁並非愚昧之人,這其中肯定另有原因。”

蘇白卿將卷軸收起,看著遠處已經坍塌的神廟,對雲依道:“走,我們先把棺木都挖出來。”

……

宋從心找到梵緣淺與楚夭,將鹹臨發生的事情告知了她們,並詢問她們之後的打算。

“我自當與你同往。”聽說前往苦刹很可能是有去無回之路,梵緣淺立時握住了宋從心的手,鄭重地表明道,“你不可獨自前往,太危險了。”

宋從心很想問問梵緣淺心中到底對她是怎樣的一個形象,怎麼感覺自己給梵緣淺留下的印象就是魯莽?她其實並不讚同梵緣淺與自己同往,畢竟此行當真是凶多吉少。她苦口婆心地勸了幾句,誰知梵緣淺聽見“苦刹”二字後突然陷入了沉思。

“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地方。”梵緣淺思忖道,“刹(cha),乃梵語,有刹多羅與刹那之意。你說的這個地方,莫不是與我教有關?”

宋從心也很茫然,“苦刹之地”擺明是個代稱,但既然梵緣淺這麼說,莫非最初為這禁忌之地取名的人竟還是個和尚?

梵緣淺在一旁靜靜思索這個熟悉的地名時,一直默默坐在旁邊扮演美人花瓶的楚夭卻突然舉手道:“我也去。”

聞言,不說宋從心,就連思緒遊離的梵緣淺都有些驚訝:“楚檀越?”

“你們也說了,李郎已是局中人,無論如何都脫不開身。”楚夭抬頭,恬靜昳麗不解人間愁苦的眉眼,誰人都無法理解她為何會去闖一條十死無生的絕路,“即便我現在回到京城把他救出來,他的心也依舊會被困於這天下之間。我欲替他斬斷這牽連人世的苦痛枷鎖,請帶上我吧,我不會給兩位拖後腿的。”

宋從心倒是不擔心楚夭會拖後腿,她隻是萬分不解,楚夭先前一連串“分了啊”、“分了啊”給她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她本以為楚夭是喜愛遊戲人間的性情,卻不想她竟能為愛義無反顧到這般境地。

“值得嗎?”宋從心看著楚夭不染塵霾的雙眼,“你對他動了真心?”

“愛一個人時,我永遠都是真心。”楚夭莞爾一笑,她倒是不意外他人對自己的誤解,拂雪仙君與禪心院佛子隻是對此略有疑慮,但兩人卻從未表現出視她心意輕浮的蔑意,這已經足夠了,“雖然不知往後如何,但至少此時此刻,我是想過與他共度一生的。”

楚夭的說法,宋從心實在難以理解。既是真愛,又為何會輕易熄滅;既然會輕易熄滅,又怎能算是真愛呢?

但這世間或許就是有楚夭這般愛人的方式,瘋狂執著,傾儘所有,卻又偏偏曇花一現。

而楚夭,願意為自己的心上人,去走一遭鬼門關外的生死劫。

見楚夭心意已決,宋從心也沒有多勸。正如她不會忽視謝秀衣與宣白鳳的犧牲、強行扭改她們某些看似渺茫可笑的想法一樣,她總是會尊重他人做出的選擇。她隻能儘力準備好充足的後手,將每個人都放在適合他們的位置,一如北荒山中願意留下或是決意離去的弟子,又或是重溟重水之下決心毀去龍骨的海民。

當然,宋從心也沒有輕信楚夭,相處時間不長,她對這位女修仍舊心存防備。

“楚道友修行的是何道?”宋從心問道。

“嗯……應該算是極情道吧?”楚夭露出苦惱的神情,糾結道,“我來自凡塵,是以武入道,所以大部分仙法我都不擅長。我對敵多是用一種秘法,你們遇到危險就把我丟出去好了,死不了的。但你們儘量不要在我身周,因為打起來我是認不了人的。”

“……”宋從心平靜的表情險些沒能繃住。感情這漂亮花瓶般的女修居然是個狂戰士啊?!

正在宋從心思考對策之時,一旁思考了好一會兒的梵緣淺突然站了起來,宋從心轉頭看她,發現她額角竟然沁出了冷汗。

“我想起來了……”梵緣淺抿了抿微白的唇,道,“苦刹之地,那是數十年前我師哥最後留書出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