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28章】掌教首席 幕後藏人形影孑……(1 / 1)

宋從心首先確定的, 是桐冠城出事的時間與契機。

“東北與西北皆有反抗的勢力,正北國門的方向不可能毫無防備。”宋從心取出紙條寫下這一點,以軟釘釘在木板上, “而在這之後, 宣白鳳公主便再無消息。宣白鳳公主若是活著,她便不可能讓大夏軍隊毫無阻攔地殺入鹹臨腹地。即便兩方國力懸殊, 大夏勝也隻會是慘勝, 絕不可能毫無代價地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打入帝都。所以, 在這場戰役之前,宣白鳳便已經出事了。”

“宣白鳳失蹤於天載子午十五年。”

也就是說, 桐冠城很可能在七年前就已經出事了, 隻是不知道這個消失的過程是瞬間發生的,還是循序漸進的?

“是這樣,在這之前,可能與此次戰役形成牽連因果的大事有兩件。”梵緣淺和宋從心比肩而立,也從桌案上取出兩張紙箋,“一是大夏國左丞相盜取仙門良種贈予百姓後被處死, 二是北荒山九嬰災變事件。”

“明月樓得到的情報是夏國皇室死絕, 有人在暗中把控著朝堂,掀起戰亂。”宋從心閉了閉眼,在木板上刻出了三條連接線, 將鹹臨與大夏之間持續了三年的戰役與這兩件事連接了起來,“左丞相之死與九嬰災變事件皆與明月樓暗探慈秘調查的夏國幕後之人有關。而九嬰事件雖是主要針對仙家弟子, 但鹹臨國也在打擊的範圍之內。當年九嬰事件之後,桐冠城內單是被查出來的山主之血便有上百來處。”

“拂雪是認為,如今控製大夏朝堂的人與當年引發九嬰之災的是同一批人?”梵緣淺問道。

“是與不是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九嬰事件發生後,鹹臨必然會懷疑夏國, 以兩國積壓下來的仇恨與糾紛來看,戰爭是必然的結果。”宋從心取出從散落在桌案上的卷軸中抽出其中一卷,“天載子午四年,鹹臨謝家嫡長以使節的身份出使大夏,謝家嫡長主動請纓,本是為了平複兩國仇恨,好令連年戰亂的平民百姓得以休養生息。但夏國國君卻在接見使節後,將其截舌剜心,斬首懸旗。自此,鹹臨與夏國結下死仇。”

在一側安靜旁聽的楚夭倒抽了一口冷氣,梵緣淺也雙手合十,默念了一聲佛語。

“挑起兩國戰爭是幕後之人的目的之一。”宋從心道,“第二個目的,則宣白鳳若死,鹹臨朝堂便與大夏一樣,淪落外人之手。”

“咦?”一直沒有插話的楚夭忽而有些猶疑不定,伸著兩根手指道,“你這麼說的話,現在鹹臨的境況的確和大夏當時的混亂有些相像。但是宣白鳳公主失蹤後,鹹臨宣懷王依舊把控著朝堂。照你這個說法的話,究竟國師是那個內鬼,還是宣懷王已經被人取而代之了?”

“問題就在這裡,君王老去,皇儲百罪加身,下落不明。若是換一個國家,會如何呢?”宋從心問道。

“……”楚夭愣怔了片刻,她在人間停駐過很長的一段時間,因此被宋從心提醒後,她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啊!對啊,既然幕後之人以這種手段謀奪國家權利,肯定不可能是為了國泰民安、天下太平。但是我在凡間界這麼久以來,並沒有感覺鹹臨國境有多麼動蕩。相反,夏國分明是戰勝國,這些年來卻不斷有流民越過北荒山脈。”

“鹹臨並沒有像大夏一樣變得混亂。”宋從心垂眸,“無論高層發生了什麼,至少底層的平民百姓沒有被牽連到。鹹臨與大夏不同,大夏自左丞相之死作為朝堂大清洗的開端,國土分崩離析,各處起義,民不聊生。但鹹臨的動蕩與混亂卻被壓製了下去,楚夭從李開平手中得到的靈性之書便可以看出,鹹臨諸多臣子已經發現了皇室的動蕩,但預想中的瓜分鼎峙的現象並沒有出現。”

“有人控製了鹹臨的局勢。”梵緣淺接道。

宋從心頷首:“不錯,而且這人不僅手中握有兵權,在朝堂擁有人脈。更甚者,此人還能代表宣白鳳公主。”

所以這些擺在明面上的情報,都缺失了一個與那幕後之人對抗博弈的身影。

“七年,鹹臨還未徹底陷落。”梵緣淺容姿清聖,闔目時便如廟中悲天憫人的佛。

她說完這句,便隻是輕歎了一口氣。僅此一句,分明什麼都未說,卻又仿佛什麼都已說儘。

楚夭秀眉微擰,哪怕是對俗事漠不關心的她也意識到李開平陷入了何等可怖的泥淖:“……我雖然不太懂仙家之事,但是我記得修真者是不可隨意插手凡塵的吧?但仙家也有‘夷魔患,平外道’之責,那究竟如何才能被判定為需要被祓除的外道呢?”

宋從心看了梵緣淺一眼,梵緣淺微微頷首,解釋道:“這點的確不好分辨,因為也總有一些修士耐不住世外的苦行,早早回歸凡塵中去。所以仙門這些年來,除非修士以術法傷人害人、殘虐眾生、牟取私利,否則並不會輕易插手凡塵之事。”

楚夭吃驚道:“但修士哪怕僅僅隻有身份,在凡塵中也會備受尊崇吧?而若是心術不正之人憑借自己的學過的仙法登上高位攪風攪雨,仙門難道也不管的嗎?”

梵緣淺搖了搖頭:“回歸凡塵,便是塵世中人。若是此人登上高位,那也是眾生做出的選擇。畢竟君王朝臣,連同我等,也是眾生。”

說白了,仙門的手無法伸得那麼長,禁止修士以仙法傷人,禁止修士在人前顯聖便已經是極儘人事了。還是那句話,仙門弟子對於泡在水裡的人所采取的態度是十分謹慎的,畢竟沒人可以輕易判斷出泡在水裡的人究竟是溺水還是在遊泳。

曾經有修煉過一段時日的修士回歸凡塵後以仙術蠱惑聖心登臨高位,為享人間富貴做了不少惡事,最終被仙門派出的弟子廢除丹田,禁止入朝為官。就這樣,那位君王還對仙門多有慍怒介懷之語,而後依舊供奉那位丹田被廢的修士,企圖從他口中習得長生不老之術……

“鹹臨國師雖是修士,但卻不曾插手朝政,深居淺出。而七年前的戰役,他也是提前設立了陣法,並沒有直接以仙術改變戰局。”宋從心知道楚夭大抵想問什麼,解釋道,“若要判定夏國與鹹臨皆以被外道所控,我們需要找到能說服天下人的證據。”

“……”楚夭沉著臉抓了抓鬢邊散下的碎發,她面容冷下來時,原本純真的眉眼便顯出幾分妖冶的昳麗,“看來哪怕是修士也無法逍遙隨心。”

宋從心沒有錯過楚夭的嘀咕。

“得心之自在,方為逍遙意。”

對於楚夭賭氣般的言語,宋從心也隻是搖了搖頭。逍遙意指看開與放下,而不是肆意妄為,隨心所欲。

經過這六年的磨礪,宋從心越發深刻地理解這些限製存在的意義。這個世界中動戈便能毀天滅地的修士想要害人實在是太過容易,當權利簡單粗暴地與武力畫上等號時,將權利鎖進籠子裡是明塵上仙做出的、僅次於庇佑九州的不世功勳。

有些界線不能越過,一旦越過,最初的好事也會漸漸變成壞事。

“那下一步,該怎麼做?”楚夭有些急切地問道。

室內的燭光突然搖曳,火星落入燈油,發出了細微的“劈啪”聲。

手持紙箋站在貨櫃前的少女回頭,冰雪般的容姿被搖曳的燭火映照得影影綽綽。

“找到這個隱藏起來的人,他知道宣白鳳的下落。”

……

“麻煩了啊。”

氤氳升騰的白霧馥鬱著一股清苦乾澀的草藥氣息,在奢靡富麗的房間內彌散,如薄紗般蒙住了青年俊麗的眉眼。

“樓主何必憂心呢?”房間的另一頭,一道溫柔清淡的女聲響起,令人想起三月的春風與花時的雨。

“本座答應過你,會幫你引無極道門的弟子過來,但本座可沒想過來的人會是拂雪。”倚靠在長椅上的青年雙腿交疊,水紅色的鶴氅柔柔地攏著他修長消瘦的身軀,“隨便來個外門弟子提醒一下那位便夠了,但把拂雪攪和進來,就算那位天劍已經沉寂多年,也是會動怒的。”

另一人輕笑:“正道魁首的傳聞數不勝數,倒是從未聽說過那位動過真火。”

“那是因為你生不逢時。”明月樓主托著細長的煙管,染著深紅近黑丹蔻的指甲輕輕點點管身,“不必回望千年,單單隻是把歲月往回撥個幾百年,那些坐在堂上的老頑固們哪裡敢對那位蹬鼻子上臉?要知道這人被奉為正道魁首之前可是殺出了‘天劍’之名的。”

何為天劍?天道之劍。

何為庇佑九州?一人足跡遍布山川湖海,屠儘世間妖魔害獸,將這片本不適宜人族生存的蒙昧天地破開另一重天。

之所以稱之為“天劍”,不僅是因為對方已經站在了劍道之巔,還因為那一柄懸於眾生顱頂、主掌一切生殺予奪的照世之劍。

先前在天景雅集之上,明月樓主討好拂雪是真的。但另一方面,即便是明月樓主這樣半瘋半魔的癡人,也不想親眼目睹出鞘的天劍。那人當了太久無情無欲的神祇,都讓人忘了那位並不是一柄真的鐵劍,而是同樣擁有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軀。

明月樓主原本也曾困惑過這個親手將自己鑄入神像中的人神為何會收徒,直到他遇見了拂雪。

“棋已入局,各自歸位,樓主覺得此局能勝嗎?”

“本座不知。”

“這世上竟還有樓主不知之事?”

“當然。”明月樓主寂寂地吸了一口煙,“人命畢竟不是棋子,哪怕略勝半子,守不住要守護的便仍舊是輸。本座曾經以為隻要縱觀全局便能將大勢掌控得分毫不離。人心、局勢、權利,沒有什麼是不能算計的。”

“但第一眼看見拂雪時,本座便有這輩子都贏不過的預感。”

贏不過少女眼中明亮的雪光。

“那位天劍已經足夠可怕了,但那位的後繼者,居然想要保護那柄天劍。”明月樓主輕笑,“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任他再如何心如石鐵,也終有為之動容的一天。而那柄天劍若是走下神壇,恐怕得有很多人要寢食難安了。”

另一人沉默了半晌:“樓主似乎喜聞樂見?”

“也談不上。”明月樓主搖了搖頭,“大亂大治,不破不立。眼下的局勢已經僵持了太久,要麼一股強大的外力來摧毀現有的一切,要麼內部變法革新在劇痛中迎來新生。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必心存僥幸,不挨上這一刀,如何能把腐肉割去?”

“隻是苦刹終究是那位掩埋至今的秘密,魁首不會樂意讓拂雪步入此局。畢竟五百年前,那位已經比誰都更深刻的品嘗到了什麼都守不住的慘淡勝利。”明月樓主輕闔眼簾,仰頭,脖頸拉直的線條將喉結突起清晰,這位遊戲紅塵的大能看似清瘦,實際覆蓋在骨骼上的每一寸筋肉都錘磨得纖薄有力,“你要知道,拂雪是一個巨大的變數,這些年來,她已經做成了太多世人以為其不能之事。”

“樓主期待拂雪真人能為此世帶來改變?”

“或許吧。”明月樓主低笑,散下的廣袖柔柔地擋住了他的眼,“我見即我執啊,那真是個特彆的孩子。”

“所以你說,明明是相依為命的兩人,為何卻反而更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