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20章】掌教首席 寄給大公主的信……(1 / 1)

楚夭, 天景雅集街道上遇見的兩男爭一女狗血事件的女主角,所立之處便是腥風血雨的修羅場中心。

一個無論身處何等情境都能我行我素、能當場把埃德加.愛倫.坡的《烏鴉:永不複生》變成《白蛇傳》與《倩女幽魂》的狠角色。

對宋從心來說,楚夭簡直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會在此情此景之下與楚夭再次相遇。

“……那位弈秋道友呢?”

“分了啊。”

“……追殺你的人是誰?”

“鹹臨國宣昭郡王,目前唯一還活著的宣家宗室。他因為天生不足而不良於行, 不願被人看見自己羸弱的一面所以一直坐輪椅來著。雖然長得病弱秀美但是我真的沒想到他心眼就針尖兒那麼大!居然追殺我一個柔弱無依的弱女子, 他忘了我們曾一起渡過的美好時光了嗎?!”

“……他為什麼追殺你?”

“分了啊。”

“……”

“……”

宋從心無語凝噎, 梵緣淺見四下無人, 索性便也雙手合十, 默念了一聲佛號。

楚夭是真心覺得委屈, 她依靠著牆壁,我見猶憐地用手帕輕拭眼角:“我愛他時他對我不屑一顧, 還整天疑神疑鬼地覺得我要麼是貪慕權勢, 要麼就是想利用他。等到我燃燼了,他又對我窮追不舍,真是豈有此理, 他怎能輕視我的愛?!”

宋從心:“……”你是指望一個道士一個和尚能理解你為情所困的痛苦嗎?不對,我現在確實很痛苦。

負責問話的宋從心靠著另一邊的牆壁坐下, 看似從容實則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不遠處, 梵緣淺盤腿而坐, 雙手合十眼眸輕閉,一副萬事皆空、我已不在的模樣。哪怕她此時手中無木魚,看見她的人耳邊也仿佛響起“咚咚咚”的木魚之聲。這大概就是“手中無魚心中有魚”的境界吧。

此時三人已經在黑甲衛的追殺下逃離了安武城,棲息在荒郊野外的一座破落的神廟中。說是神廟,但其實裡面早已被人搬空,連話本故事必備的氣氛道具神像都被人連底座一起搬走。神廟距離臨江很近,以修士敏銳的五感,夜晚甚至還能捕捉到潺潺的水聲。

緩了一會兒, 宋從心繼續問道:“若當真不願糾纏,為何不儘快離開此地?”

宋從心這話其實是在問楚夭為何不禦劍離去,誰知楚夭竟抱緊了自己懷中的包袱,委屈道:“因為我不能舍棄自己現在這個凡人的身份,李郎還等著我去救。暴露身份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而且我不是正統的修士,我動手後……就會陷入很長的虛弱期。”

宋從心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她便反應了過來,楚夭恐怕是以武入道。這一類的修士本身有修真的天資,但年幼時並沒有被挖掘出潛能。這一類人或許會因為根骨不凡而走上武學之路,自行領悟了納炁的方法或是有了彆的什麼機緣。在築基步入旋照期後,他們便成為了散修。

散修沒有正統的傳承與師門的指導,因此會在某些方面表現得異常的“偏科”。比如楚夭,她就不會仙門最基本的禦氣術。

不過“李郎”又是誰?宋從心面無表情地想著。

“李郎是鹹臨國的尚方令,全名‘李開平’。”好在楚夭也知道眼前兩人是自己唯一的希望,雖然沾滿了狗血,但她倒是知無不言,“李郎原在宮中司掌器物製造與擬寫聖旨。他是宣懷王的近侍,但先前不知何故突然被宣懷王剝奪官職,下了大獄,說是要秋後問斬。我去救他,他卻不肯跟我走,隻交給我一個東西,說讓我一定要把這個東西給帶出宮去……”

宋從心聽到宣懷王之名,心裡重重一沉:“鹹臨帝都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楚夭搖了搖頭:“我不大清楚,但是隻知道京城氣氛很凝重,以仁善為名的宣懷王不知什麼緣故手段突然變得極其酷烈。除了李郎外,朝堂大半的文官都被下了大獄。宣懷王明令禁止民間妄議朝政,一經發現皆判大不敬之罪。而那些文官之所以被下獄,似乎是因為詩文字句有什麼不妥……這個我不太懂,但李郎說過,‘苛文政,滅言路,國之危欸’。”

宋從心仔細地詢問,發現被下獄的文官大多都是科舉選拔出來的人才,一部分是世家子弟,不過因為這十年間各大世家本就遭遇了重創,大多都沉寂了下來。禁止平民百姓妄議朝政到並非不能理解,無非便是封建統治者的“愚民”、“疲民”、“虐民”一類的政策。但連文官都“苛文政,滅言路”,這是要大興文-字-獄的節奏?

宋從心冷聲道:“仙凡有明確規定,君王不得阻止子民開悟。如今的凡塵,想來沒有履行自己的承諾。”

“有這種規定?”楚夭詫異道,她來自凡塵,不通仙家之事,但卻清楚凡間之事,她想了想,道,“‘開悟’這事情太籠統了,怎樣算開悟?擁有自己明確的思想便算得上開悟。但在凡塵,平民百姓整日勞作,賦稅極重,苦讀十年書卻因出身之故隻能成為商賈的文房先生或開一家私塾。而且對於朝堂而言,百姓‘擁有自己的思想’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嗯……你知道宣白鳳公主的重罪之一便是讓百姓識字嗎?”

宋從心愣怔了一瞬,隨即面色微變,她聽懂了楚夭的言下之意,也明白了貴族究竟是如何鑽《天景百條》的空子的——貴族階級不阻止百姓開悟,貴族階級隻是加大賦稅,拔高紙張價格,擠兌平民出身的文人,毀掉他們的晉升之路……久而久之,就連平民自己都生出了“讀書無用”的想法。因為你書讀得再好也無法尋真問道,最終還是要進入凡間官場,而若是無法養活自己,平民又為什麼要傾儘一家之力去供一人讀書呢?

對於貴族階級來說,他們觸犯《天景百條》了嗎?沒有。賦稅是治理國家的重要政策,紙張造價是市場所需,與平民出身的官人相爭是立場之彆。科舉是君王為了培養隻擁護帝王的政治團體,天生便和世家出身的官員相斥,打壓政敵而已,天道還能為此一道雷劈下來不成?

若是出了賢明的君王,懂得打壓世家的力量提拔另一個群體也便罷了。然而一個皇朝但凡出了一個昏君,再好的政策也會付之一炬。

封建時代搞愚民政策的原因是為了君王治世的安穩,曾有一句俗語“少不看水滸,老不看三國,女不看西廂,男不看紅樓”,其意就是“少時不可生意氣,老來不許有野心,女人不可逐愛情,男人不許忘功名”。對君王而言,思想的控製便代表著社會的穩定。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便是愚民政策的擁護者,他曾在《理想國》一書中提到“高貴謊言”,即讓子民們相信“上蒼在鑄造統治者時摻入了黃金,鑄造佐政者時摻雜了白銀,鑄造平民時則融入了銅和鐵”,而後他又強調了“銅鐵當道,國破家亡”。

能改變這種局面的方法唯有子民開悟,在宋從心前世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知識並不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裡。當統治與管理階級的一切政策都無法蒙蔽百姓的眼睛,當更多的人能夠發出自己的聲音,當人們能用知識走出屬於自己的天地,一個相對健康的社會群體結構才會成型。

雖然其中依舊有許多需要面對與解決的問題,但比起封建製度下單方面的剝削與一國興衰儘係於君王之身的波折,至少民眾還能發出聲音。

“但是宣懷王應該知道,他若直白地以‘不許百姓識字’給宣白鳳定罪,他便已經違反了仙凡條例。”

千年前人皇曾經說過:“知識是好的,所以我的子民都應該學。”

因此凡塵絕無可能明令禁止平民百姓學習文字。

“當然沒有說得那麼直白。”楚夭點點頭,肯定了宋從心的推斷,“國師當時的說法是‘授道無知之民而不遏之,如遞刀為盜國’……大概就是‘白鳳公主讓刁民學習了文字而興外道,這是禍國之舉’這個意思。”

宋從心隻覺得眼前一黑,這個世界的文字的確有靈性,但這個國師絕對是在強詞奪理。

“也就是說,鹹臨國師將‘文字’視作一種‘道’?”一直闔目靜坐的梵緣淺忽而睜眼,道。

“是這個意思。”楚夭點了點頭,“所以這些年來,鹹臨國才會突然在‘文字’上如此苛刻。但因為此舉是為了打擊外道,杜絕容易被外道蠱惑的平民去接觸外道的教義與知識,所以大眾也不能肯定國師這麼做就是錯的。”

宋從心與梵緣淺對視了一眼,雖然沒有開口,但宋從心基本可以確定了,鹹臨國的變故果真與外道有關。除了涉及緘物與外道,尋常人又怎會對“文字”如此敏感?有一些外道的典籍的確是會在閱讀的過程中汙染人的靈魂,但國師偷換了概念,人類並不是“讀懂了外道書籍”而瘋魔,恰恰相反,大多數人是“讀不懂書籍”才瘋魔。因為那知識超出了人類理解的範圍,好比一隻螞蟻要去理解微積分。

外道的知識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毒藥,觀測越多越容易失控,哪怕修士也不例外。修士神魂強大,靈台清明,他們可以比常人知道得更多,因為他們不會被輕易汙染。也就是說,提高認知水準,靈魂才會相對穩固。

而外道想要汙染靈魂,手段可不僅僅隻是文字。他們下手的主要人群,也都是不識字的流民百姓,所謂的限製知識流通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反而絕了凡人唯一一個可以抵禦外道汙染的路。

“我們正在調查鹹臨國的異樣。”宋從心沒有提消失的城池,隻是半跪於地,認真地凝望著楚夭的眼睛,“你說李開平主要負責司掌內務器物製造以及擬寫聖旨,恐怕他被貶的原因便是‘文字’。如果你不介意,能讓我們看看他讓你帶離皇宮的東西嗎?”

“當然可以。”楚夭居然滿臉都是鬆了一口氣的慶幸,但隨即又喪氣道,“其實我不太懂這些,他讓我把東西帶出來也沒告訴我之後該怎麼做。唉,難道是我長得很靠譜,讓他忘了我腦子不太靈光嗎?”

宋從心:“……”啊這。

“不過,那東西我感覺可能是什麼暗號,除了知道這暗號規律的人,否則其他人都看不懂。”楚夭解下包袱,當著宋從心與梵緣淺的面將之拆開,那厚大的包袱一層層地褪下後,裡面竟包裹著一張棕黑色的、紋理有些斑駁的皮革。

楚夭捧著布料將皮革遞給宋從心,宋從心將之拿起,卻在看見天書注解的瞬間頭皮發炸,汗毛倒豎。

【鹹臨國輔國大將軍將珍貴的情報紋在自己的背上,命副官將其剝離,鞣製。】

【尚方令用水和面粉將其貼在自己的背上,從後宮盜取了脂粉,抹平了痕跡。】

【謹小慎微的尚方令寫錯了聖旨,被判處斬首之刑。】

【尚方令將此物交予了一位神秘的少女。】

【他們沉默而心照不宣,將這封寫給宣白鳳公主的信,帶離了帝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