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28章】內門弟子(1 / 1)

抵達絕崖穀, 卻僅僅隻是探索的第一步。想要接近深海中的明珠之城,這支探索隊伍就必須經曆一個漫長而又磨人的過程,既下落。

他們要走過那仿佛淩於虛空中的琉璃古道, 從位於高處的黑龍岩直至絕崖穀的深處。

明明剛剛離開黑龍岩石窟內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環境, 探險隊的海民們面上卻不見喜色。面對那流光溢彩、映照得深海宛若白晝般的琉璃古道,他們反而表現出了一種近乎凝滯的慎重。

“不要聽, 不要看,不要想。”呂赴壑語氣冷肅, 對著探索隊的成員說道, “警惕周圍的一切, 包括你們的同伴。”

“是。”救援探索隊的成員沒有對此表達質疑,反而給予了同樣嚴肅的回應。

一旁觀望的宋從心看著眼前這一幕, 心裡隻覺得十分迷惑, 然而她面對呂赴壑的時候並沒有像對待姬既望時那般坦誠。有些時候, 過多的詢問隻會暴露自身的無知與情報掌控能力的不足,姬既望也就罷了,宋從心並不希望自己在呂赴壑面前流露出任何弱勢的姿態。

宋從心遵循自己的承諾, 依舊走在隊伍的最前方進行探路。琉璃古道的環境比黑龍岩要安全, 因為照明充足, 道路清晰可見。宋從心一開始覺得, 既然這條神異的琉璃大道乃是鯤鵬死去後的脊骨所化, 那質地應該是堅硬的。卻不想一腳踩上去, 腳感竟有些怪異的柔軟。

宋從心下意識地掃了一眼, 一直安靜待在識海中的天書卻突然顯出了標注:[“琉璃金羽光”, 擁有一個植物的名字,實際卻是一種蟲,可是死掉後的屍體看起來卻像是海藻或者苔蘚。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扭曲的東西呢?大概是因為第一個發現它的氐人和宿主一樣都是可悲的文盲吧。]

天哥你夠了!看著這一行注解, 宋從心差點沒當場裂開。她在心中暗自磨牙,進入內門後的這三年,為了不在天經樓諸多師弟師妹以及司書長老面前露怯,她可是每天夜裡都加班加點地惡補自己的功課。現在的她已非昨日阿蒙,能領導一個團隊的她明明已經不是文盲了!

……不過宋從心也沒有想到,腳底下踩著的這宛如草坪一般的古道,居然是某種活物。她沉吟片刻,終究還是蹲下-身撚了一把,她看著指尖捏著的透明色嫩芽,因為透明度太高,乍一看仿佛空遊無一物,人行走其上便如同在深海中如履平地一般。但實際上湊近細看,便能發現構成這條古道的的確是一種透明的、會在不同的光線下隱隱顯露出月光石一般火彩的苔蘚,它們仿佛不需要泥土作為養分,就這樣“紮根”在海水上。

“琉璃金羽光……”在這個接近上古的年代有許多名號奇怪的動物以及植物,嚴格來說,這種似植物似藻類但實際卻是某種蟲的生物不算奇怪。

呂赴壑聽見宋從心的低喃,他神情似是有些意外:“仙長知道這種草木的名字?”

“嗯。”宋從心注意力不在呂赴壑的身上,因此隻是無意識地頷首,以前不知道,但天書標注了之後她便知道了,“這些本不是草木,而是一種細小到眼睛都無法捕捉其形態的蟲。它們死去後,屍體便成為了類似水草的存在,但這些‘苔蘚’實際是由無量的生靈構成的。”

宋從心沒覺得哪裡怪異,畢竟她的記憶中是有細菌、草履蟲和螺旋藻之類的概念存在的,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說法給這些平凡的土著帶來了怎樣的衝擊。宋從心沒有回頭,所以也不知道呂赴壑以及探險隊成員們的表情有多麼錯愕以及驚異。她環顧四周,微微眯起眼睛看著被“白砂石林”隔絕在外的海水,道:“……不是法陣,也不是結界屏障,重溟城原來是被這種蟲給‘包圍’起來了。”

簡直難以置信。宋從心心想,這些環繞重溟城而生的琉璃金羽光難以用肉眼捕捉到,它們活著時是看不見的細小蟲孑,死後便化為了琉璃色的水草。這片曾經埋葬著鯤鵬遺骨的海域養分是如此的充沛,已然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沃土,讓這種美麗的生靈在此處繁衍生息。它們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將海水隔絕在外,又為生活在內裡的人類提供了賴以生存的氣。隻要不將它們徹底祓除,就相當於有了一片會自行維護與淨化的結界。

好家夥,到底是哪個大聰明想出的法子?宋從心一時沉思。

她想了一會兒,突然間稍稍站遠了些許,並起二指往眉間一點,她將自己的眼睛暫時“借”給了天書,照下了整座佇立在深海中的城池。

恍惚間,宋從心似乎聽見了清晰無比的書頁翻折之聲,一張似是記載著漫長曆史變更的繪卷便如煙雲般浮現在天書的某一頁。

[重溟城(原氐人國):“鯤鵬死於深海,氐人在神的遺骸上創立了國度。千百年後,文明皆付廢土,人類又在氐人國的廢墟上建立了城池。”

最初,不過是一位迷路的氐人途經於此,祂發現了鯤鵬的遺骨,舉族遷移至此,建立了全新的國度。

氐人將從故鄉中帶來的珊瑚枝埋在了神的墳塚,看著它們在深海中開出了美麗的花樹。

追隨氐人而來的伴生種族親吻了鯤鵬的血肉,它們在神祇的血肉間繁衍、死亡,紮根於海水,化作琉璃色的天幕。

祂的尾鰭化作了漆黑的礁石,藏匿了不願見光的海獸;祂的龍骨構築了白色的石林,即便是最弱小的生靈也能擁有一片淨土。

祂死去後,化作了深海中最美的國度。]

……

走在琉璃古道的漫漫長路之上,宋從心咀嚼著識海中曆史的繪卷,隻覺得五味參雜,難以言明那一瞬間襲上心頭的感受。

然而,走著走著,宋從心便隱隱感覺哪裡不對。她耳邊似是響起了噪音般幻夢的低語,窸窸窣窣,似是遙遠的地方傳來了海妖的歌。

不等宋從心辨彆出那詭異聲音的源頭,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探險隊成員突然爆發了一聲突兀至極的金鐵之聲。宋從心猛然回頭看去,眼前卻忽而掠過一片藍色的衣角。下一秒,一聲淒厲的慘叫,一位中年大漢被姬既望的氣勢猛然摁趴在地,他歇斯底裡地呐喊,舉著刮鱗刀的手不停地在空中揮砍著,似乎正在與什麼無形之物對戰。姬既望抬手,食指微微一動,大漢手中的刮鱗刀便瞬間脫落,掉在了地上。

“摁住他!快!”有人低喊了一聲,隨即探險隊的成員便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摁住了這個突然發瘋的大漢。

“嬰舌果呢?快,給他喂下!”大漢被製住了手腳,緊咬的牙槽被強行撬開,有人捏碎了一種形似舌頭的黃色果實強行塞進了他的嘴裡。囫圇吞咽後,大漢漸漸便安靜了下來,隻是眼神愣愣的,看著前方,一動不動。

宋從心看見呂赴壑在大漢身前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沉聲道:“阿勇,振作點。還想當人的話,便不要去想。”

誰知,呂赴壑話音剛落,名叫“阿勇”的大漢便突然撕心裂肺地慟哭了起來。他雙手成爪狀死死地扣著地上的浮苔,哭得涕泗橫流,狼狽而又醜陋:“大哥,大哥……俺那婆娘,當初跟城主走時怎就不跟俺說一聲?!俺剛剛看到她了,看到她了——”

“大哥啊——!俺婆娘愛俏,當初城東最漂亮的姑娘就是她了。她要是知道自己被大海吃掉變成了那副鬼德行,她得有多難過啊?!”

“三十年咯,大哥……俺好想她,俺真的好想她啊!我都老成這副模樣了,她肯定認不出我了!”

八尺大漢哭成這般模樣,周圍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阿勇的哭聲在死寂一片的海底中回蕩,可惜沒傳出多遠,就被海水吞掉了。

宋從心看著伏地痛哭的壯漢,她並不是同理心很強的人,但此時,阿勇的悲愴像一根箭般紮透了血肉的心臟。

呂赴壑也沒有說話,他安靜地等待著阿勇的情緒平複,道:“我知道,當年,呂獻那臭小子也瞞著我,跟城主走了。”

“彆哭,我們現在就去接他們回家。還記得城主說的嗎?‘袍澤與共,死生榮辱’。就算死了,我們也要把他們的屍骨帶回家。”

呂赴壑的一隻手穩穩地摁在了阿勇的肩上,他話語很沉,一字一句地傾吐,仿佛一座永遠不會動搖、不被流年催磨的山。

他念著姬重瀾留下的四大守則,仿佛能從那些字句中汲取無窮無儘的力量。海民們圍在阿勇與呂赴壑的身旁,那一張張被風吹日曬而顯得堅硬黝黑的臉上同樣沒有動搖之色。即便已經知道前路等待他們的或許是無比悲傷的結局,但仍有一股信念的火,在他們的眼與骨髓中燃燒。

“……他們不該來的。”宋從心正微微出神之際,耳邊卻突然響起了姬既望的聲音,她偏頭看向他,卻見戴著面具的姬既望低垂著頭顱,眼睛似是盯著腳底下的琉璃苔,“海洋,和以前不一樣。現在,越接近深海,便越是會被大海感召。他們的靈魂會被大海吃掉。”

姬既望似乎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對海洋的感知能力,這讓宋從心忍不住逼音成線,問道:“……你能感知到重溟城中發生了什麼嗎?”

“不能。”姬既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長發依舊是那種濕漉漉的黑色,整個人看上去宛如一具立於海水中的美人像,“……太渾濁了,也,沒有任何的聲音。死寂一片,海水很不乾淨,所以魚也不知道城裡發生了什麼。當年,災難平息之後,呂叔曾經帶我來過,但——”

姬既望說到這,突然一頓,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

“重溟城被人從內部封鎖了。”

宋從心疑道:“封鎖?”

“嗯,當年被渦流教滲透入侵的不是日照城,而是重溟城。”姬既望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聽不出絲毫的異常,“母親封鎖過一次城池,將外道全部困死於城中,最終將外道全部連根拔起,屠殺殆儘。重溟城一旦自內部封鎖,便難以從外部打開。”

宋從心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重點:“難,但是並不是做不到?”

“是。我先前也說過,重溟城本是建設在氐人國之上的城池,而氐人國則是以鯤鵬的遺骨作為最初的基石。”對於宋從心的詢問,姬既望知無不言,“重溟城可以將海水隔絕在外,形成一片足以讓陸地生靈生存的淨土。也能將海水倒灌入內,將整個國度所在的海域封住。”

“這本是氐人國用以抵禦外敵的手段,封鎖易而解封難。重溟城建設於鯤鵬接近頭部的胸腔,掌控其‘胸腔’開合的便是那七十二根‘龍骨’。”

“想要進入重溟城,便必須同時升起七十二根龍骨,驅動位於城池底部的逆海法陣,將城內的海水排出。此舉名為‘升龍骨閘’。”

這也是為何,這次的救援隊伍足有百人的緣故。

“三十年前,重溟城是被人從內部封鎖的。我們無從知道城內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從那之後,海洋變得危險,海水變得渾濁。”

為了大陸的安危,為了同伴們的犧牲不被白費,他們沒有重新升起龍骨。

而如今,三十年已過,前塵往事都作了土。為了查明當年的真相,海民們終是決定升起龍骨,打開那塵封一切秘密的門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