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26章】內門弟子(1 / 1)

宋從心一直都在思考, 姬既望身為深海探險隊中的先鋒與向導,那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自己和梵緣淺安插進隊伍裡的?要知道, 雖然她隻在重溟城中生活了幾天, 但這麼短的時間中,宋從心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了重溟城是何等的團結與排外。

明明這座沿海的聯邦城市也是人口數十萬的大國了,放在這個生產力較為低下的年代絕對是太平盛世年間才有的人口, 但不管是海民還是士兵,他們都很神奇地能夠分辨出原著居民以及外來人口。那種感覺就好像不是一個國家,而是某個名為“x家村”的荒郊村落, 村長能輕易喊出眼前人究竟是“狗蛋”還是“二柱”。重溟城雖然還沒有離譜到這種地步, 但也能十分精準地區分出“外人”和“自己人”。

因此,要將兩個身份可疑的外人安插進一支對重溟城來說意義非凡、身兼重任的“敢死隊伍”, 宋從心絞儘腦汁想了好半天都想不出到底應該怎麼做。不過,介於這個提議是由暫時結盟的重溟少主提出來的,宋從心便沒有深思。她相信,身為分神期修士的姬既望即便外表看不太出來, 但內裡必定是智珠在握、心有城府的。他一定有自己的門路, 所以才能隨口承諾讓兩個外人加入探索深海的隊伍。

直到姬既望毫無掩飾地帶著宋從心和梵緣淺來到呂赴壑身前時, 她依舊是那麼想的。

宋從心看著呂赴壑那張雖然已有歲月的痕跡但依舊難掩其硬挺俊美容貌的臉龐,瞬間頓悟,姬既望這位重溟少主的“直率”絕對不僅僅隻是表現在言語上, 相信他會那些彎彎道道的自己也真的是個傻子。

呂赴壑雖是凡人, 卻身居高位多年,積威甚重。他與姬既望這位分神修士站在一起也絲毫不落下風。再看姬既望對他的態度,宋從心便心中明了,這位呂將軍在姬既望心中的定位恐怕是“父親”一樣的存在吧。

聽完了姬既望那離譜的請求,呂赴壑面無表情地看著姬既望身後一清聖一高絕、但明顯都是修士的少女。良久, 他才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道:“少城主,城主曾經說過的話,你忘了嗎?”

“沒忘,‘眾誌成城,平沙拒浪;自立自強,不倚他山;袍澤與共,死生榮辱;守心如一,寧折不彎’。”姬既望仿佛被父親抽背了《三字經》一般,流利且自然地背出了姬重瀾留下的四大守則,“我沒有依靠彆人,這是我的俘虜,是我抓回來的!”

我去!宋從心覺得自己快要繃不住自己的表情了,但姬既望卻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跟前,撩起她的鬢發,指著她脖頸後的深藍色印記,道:“你看,她中了我的縛絲。不管她逃到哪裡,除非她一輩子都不碰水,不然我都能把她抓回來。”

啊?這個玩意兒難道不是結盟的證明,用來代表我方誠意的嗎?如果真的這麼厲害,那你還說什麼“深海裡迷路就找不到了”啊?!

宋從心簡直又驚又怒,然而她還不能說什麼,隻能用一雙看似漠然實際麻木的眼睛瞪著呂赴壑。好在呂赴壑雖然警惕外人,但本身卻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聽見姬既望這麼說,他那張肅穆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一個“熊娃子跑出去砸了彆人家的百萬法器”的表情。

“兩位,實在抱歉,是少城主冒犯了。”呂赴壑一巴掌摁在姬既望的腦袋上,逼著他低頭認錯,“重溟城一定會給兩位一個交代的。”

“……呂將軍客氣了。”看著明明是分神期修士卻被一個凡人壓製得動彈不得的姬既望,宋從心隻好配合著扮演了一位無辜的被害者,“我乃無極道門太初山門下弟子,道號拂雪。這位是禪心院舍覺支門下弟子,梵緣淺。我等本也為調查東海變故之事而來,還望重溟通達三分。”

宋從心沒有提自己是“親傳”也沒有提身旁這位是“佛子”,但即便如此,無極道門與禪心院的名號對於九州百姓而言也稱得上是如雷貫耳。

“我明白了。”呂赴壑知道,如今早已沒落的姬家並沒有能力與正道第一仙門與第一禪宗相抗衡。重溟城之所以能保持獨立自治,是因為這些正道宗門都有著極高的品性與道德。且不提這件事是自家少城主有錯在先,就算他們拒絕,修士也多的是獨自前往深海的本事,“我會為兩位安排的。隻是重溟城慣來排外,隊伍中突然加入兩人,恐怕會有人嘴碎。還望兩位見諒,這些兄弟都不是壞人。”

“無妨。”宋從心搖了搖頭,表明自己並不在意。梵緣淺也含笑點頭,表示自己知曉。

姬既望見目的達成,正想說些什麼。呂赴壑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他用健壯的手臂卡著少年的脖子,面無表情且“恭敬”地把姬既望拖到了一旁。

“你究竟是怎麼‘抓’到這兩位的?”想到放養的小崽子突然有一天扛著兩條大鮫鯊回來,呂赴壑便感到一陣窒息。

姬既望說了實話:“是漲潮時分往海面上灑下一片漁網,網住的便是我的漁獲了。”

姬既望遣詞用句總是如此古怪,呂赴壑也早已習慣。他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雙手摁著姬既望的肩膀,道:“回頭你不要跟彆人說這兩位是被你‘抓’過來的,對其他人隻說是我同意讓兩位仙長加入的。你不要摻和,明白嗎?”

“我知道。”姬既望垂了垂眼眸,“除了呂叔,他們都不喜歡我。”

呂赴壑沉默了一瞬,他寬厚溫暖的手掌覆在姬既望的腦袋上:“沒有不喜歡你。你是城主唯一的嗣子,他們怎會不喜歡你?”

“沒關係。”姬既望移開了視線,道,“反正我也不喜歡人類。”

呂赴壑看著他,許久都沒有說話。

……

呂赴壑很講信用,沒過多久,他便將宋從心與梵緣淺介紹給了此次前往深海的救援隊成員。

他提前給所有人打過了招呼,告訴他們這是第一仙門與第一禪宗的弟子,為調查東海的變故而來。宋從心與梵緣淺都承諾了不插手重溟之事,僅僅隻是調查東海之災變。因此雖然仍有人心裡犯嘀咕,但看在呂赴壑的名望以及兩大宗門積攢下來的好名聲的份上,他們都默認了這件事。

海民雖然頑固,但那是因為風侵水蝕的海邊需要這種堪稱“不通世故”的堅持。然而在他們都決定要接納新來的成員之後,宋從心才知道,海民原來是如此赤忱而又真誠的性子。他們明明知道宋從心與梵緣淺兩人都是修士,但看著她們少年的容貌,還是操了很多本不必要的心思。

“你們是內陸來的,就算你們修士再如何強大,但在對付海洋這件事上啊,你們還是得聽我們這些老頭子的。”這支前往深海的“敢死隊”中基本沒有年輕人,被呂赴壑派來指導兩人的是一位肌肉健壯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子。

重溟城尚武之風盛行於世,這位名叫“周強”的中年男子即便年歲已大,卻依舊氣脈強健,步法穩陳。那一身鼓鼓的腱子肉足以看出他將自己的血肉之軀錘煉到了極致。而他的妻子“楊燦”也同樣習武,膚黑高挑,身形結實。她頭發乾燥微卷,發尾是常年日曬後特有的淺棕色,笑起來時能看見兩排雪白雪白的牙齒。雖然楊燦同樣也四十來歲了,但依舊能窺見其小腿與手臂處流暢精壯的肌肉曲線。

……好像聽宵和說過,重溟城似乎很崇拜肌肉來著。宋從心面無表情地坐在一群炫耀自己肱二頭肌的中年人士中間,感覺自己輸了。雖然她在磨煉自己的那三年裡也曾突然在某個夢中垂死驚坐起的清晨驚恐地摸到自己的馬甲線與四塊似有若無的腹肌,但修士想練成重溟城百姓這般模樣,隻怕是這輩子都沒啥希望了。

“這是迷榖樹的花葉製成的琥珀,你們帶著,它可以讓你永遠不迷失方向。”笑起來滿口白牙的楊燦嬸嬸很是熱情地將兩塊琥珀配飾塞到了宋從心和梵緣淺的手裡。宋從心看著這人造的琥珀,裡頭封著一枚紋理漆黑的葉子和一朵顏色豔麗的花朵。

“既然有這種寶物,為何你們還擔憂在深海中迷路?”宋從心問道。

周強聞言,與自己的妻子對視了一眼,他猛灌了一口劣質的濁酒,粗聲粗氣地道:“因為有些時候,失去方向的不是道路,而是人心啊。”

宋從心看著他們凝重的神情,便也沒有再繼續詢問下去。周強和楊燦這對夫婦十分熱心,不僅回答了宋從心一些聽著就明顯很外行的問題,還將救援隊成員的裝備以及各種道具都多備了兩份。宋從心和梵緣淺都是擁有護體勁氣並且肺腑內清氣自生的修士,兩人都婉拒了那過於臃腫的鯊皮水靠以及熟皮與錫製造而成的面罩,但卻接受了一些好用的小道具。

那個面罩據說和那個名為“平海”的法器一樣都出自姬重瀾之手。宋從心看了一眼,發現那似乎是仿照魚鰭的結構,同時紋有特殊的符文,能夠從海水中汲取氧氣。但是因為海中汲取的氧氣不足以滿足人類的生存需求,所以這個符文隻會在緊急情況下啟用,約莫可以維持小半個時辰左右。

“一般來說不會用到這個。”楊燦見宋從心打量著面罩,便好心地解釋道,“因為我們要去的是重溟城,那裡有將海水隔絕開來的法陣。”

宋從心點點頭,她還想再詢問什麼,卻發現隊伍突然間安靜了下來。

她抬頭,便看見呂赴壑從隊伍集合的軍營內走出,他身旁跟著一個藍衣少年,面上戴著一張純白無面目的面具。

是重溟城的少主,姬既望。

那張純白且沒有五官的面具完全遮擋了姬既望的臉,甚至本該留空的眼睛部位都鑲砌著淺藍色的琉璃,讓人看不見他的眼睛。

戴著面具的少年負手而立,站在呂赴壑的身邊,對於因為他的到來而驟然冷下來的氛圍沒有絲毫的反應。

“諸位。”呂赴壑環顧四周,掃過在場所有人的面孔,宋從心本以為他要發表什麼鼓舞人心的感言,然而,沒有。

“我們,出發。”

“是!”這一支早已解決了後顧之憂、斬斷凡間所有的隊伍肅然而立,他們高舉手中的叉戟,發出了整齊劃一的響亮喝聲。

這支隊伍僅有百人,其氣勢卻仿佛有千軍萬馬,勢如破竹,貫穿長虹。

時隔三十年,重溟城的百姓再次對這片吞噬陸地的大海發起了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