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25章】內門弟子(1 / 1)

宋從心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梵緣淺是禪宗弟子。

禪宗,主張禪定修心,覺悟不假外求,不重戒律也不拘坐作, 講究“不立文字, 直指人心”、“無念無想, 見性成佛”,故有此名。

禪宗, 自稱“傳佛心印”,以覺悟眾生本有之佛性為目的, 所以亦稱“佛心宗”。和部分認為隻有少數人才擁有慧根從而得以升入佛國的宗派不同, 禪宗相信“人人心中皆有佛性”。隻是這種佛性需要通過修行與頓悟來引出,從而達到空明之境,渡人渡己, 不為塵世所苦。

換而言之,若說以傳持戒律來約束弟子以正清淨的佛門宗派是“時時勤拂拭, 勿使惹塵埃”,那禪宗便是“本就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有句老話是這麼說的:“因緣具足之時, 哪個法門都是禪宗。”

從這一點上來看,佛門禪宗的思想理念其實是與道門最為相近、最合得來的。因為這兩個法門都有海納百川的包容之意, 禪宗通過禪悟見性, 道門通過坐忘修心。而這兩者之間的最終目的都是直指大道,徹悟真理,尋求最圓融崇高的本真之心。

所以,其他佛門宗派或許會因為天魔之體而心生防備以及芥蒂,但禪宗卻不會。其他宗派即便不會把那位天魔之體驅逐出宗門, 也一定會進行一些桎梏與限製,畢竟這也是一種為天下蒼生負責的防範於未然。宋從心捫心自問,彆說其他宗門了,恐怕無極道門都無法對天魔之體置之不理。

但,禪心院做到了。他們選擇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桎梏”,用無疆的大愛與包容去度化這位天魔之體的佛子。

其實,要是仔細想想這件事背後的門道,咂摸幾下還是有那麼點可怕的。畢竟在這個唯心主義的世界中,“功德”與“願力”都是切實存在的,那是一種與靈炁和魔氣相同質地的無形能量體。佛門功德圓滿者便可升入佛國,與修士羽化登仙是同一個道理。

所以,那位被整個禪心院弟子虔誠供奉、名叫“梵覺深”的佛子,他到底是一心向佛啊……還是死活入不了魔呢?

宋從心不敢深思。不過不得不說,禪心院這一手實在是……乾得漂亮!

“重溟少主說,要入深海,就必須學會最基本的海螺傳音,要明白幾段不同的音律所代表的含義。”宋從心接過了教導梵緣淺使用鯨歌螺的重任,她本以為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然而,誰都沒想到,她們調查深海隱秘的第一個瓶頸,居然是梵緣淺那堪稱災難的音感與樂理。

宋從心讓梵緣淺自己編一段自己能記得住的、代表自己身份的旋律,梵緣淺用心地吹了一段,毫無高低起伏,怎麼聽怎麼像和尚在敲木魚。宋從心心想,好吧,這也不是不行,畢竟某種程度上還挺有辨識性。但是等到梵緣淺開始學習音律傳遞的信號時,宋從心才發現了問題。

“這是求援,這是撤離,然後這是……好吧,沒事,我們可以從最基礎的開始學。”宋從心看著梵緣淺逐漸呆滯的笑容,也開始覺得頭疼了起來。

宋從心擅長音律,姬既望又天生精於此道。兩人一個教一個學,不到一個晚上,宋從心便掌握了重溟城的“軍事機密”。隻是這兩人都忘了,對於不擅音律之道的人而言,想要分辨音調的區彆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至於他們商量好的其他事宜,卻忽略了這個細節。

沒有辦法,隻能苦練。通過死記硬背的笨方法把所有的調子都記進腦子裡。

留給他們準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重溟城已經開始整備隊伍,挑選自願加入“敢死隊”的將士,其中絕大部分的都是當年追隨姬重瀾的老兵。從姬既望那裡得到的情報便可知曉,重溟城對於探索深海之事可謂是慎之又慎,這大抵是與海洋共生的沿海子民們在過往無數次的嘗試中總結出來的經驗。行走在重溟城的街道上,不僅能看見四處盤查與鎮壓鬨事者的巡邏隊,就連商販海民們都沉浸在一股沉重肅穆的氛圍中。

宋從心在和姬既望確認了入隊日期之後,他們這支四人小隊了也開始了行動。首先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將“法蓮大師”與其他三人解綁分開,因此身為苦行僧的法蓮大師在拜訪了重溟城內的佛廟後便很快“離開”了重溟城。如今的重溟城是守備森嚴、易出難進,“法蓮大師”的離開沒有受到阻攔,所以梵緣淺的這個偽裝身份很快便順利地離開了眾人的視野。

“法蓮大師”前腳剛走,後腳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柳重光便因為車馬勞頓以及水土不服而病倒在床。湛玄做足了“憂心妹妹的好哥哥”應有的姿態,一直陪伴在“妹妹”的身邊不曾離開。而身為馬夫“李山”的宵和更是忙前忙後,被支使著采買藥物、買糖水、買話本……買各種能給任性大小姐解悶的小玩意兒。實際上,宋從心與梵緣淺都已經從城中脫身,在姬既望的幫助下躲在一處海邊的岩洞裡。

“……拂雪,沒有關係嗎?不然還是換我去吧。”湛玄看著收拾行囊的宋從心,忍不住開口詢問了一句。

“師兄,我和佛子一同前去是最穩妥的。師兄修為最高,亦有名望,在解決魔患事件以及組織各路弟子方面,師兄比我有經驗。”宋從心很有自知之明,雖然她也曾統籌過數百名弟子共同對敵,但在組織人手以及解決突發事件這一方面,她不如湛玄,“師兄是我們最大的後手,萬一出了什麼事,師兄要儘可能穩住前方的戰線,讓海民儘快撤離。師兄,請相信拂雪。”

“我當然相信。”湛玄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少女淡然卻不曾有過絲毫動搖的眼神,“拂雪也要記得,小心謹慎,切勿冒進。我輩修士雖然身負鎮守九州之責,但魔患難有平歇之日。無極道門不是一手遮天的聖人,這也絕非是一家之事。凡事都以自身性命為重,答應師兄,好嗎?”

宋從心回頭看著湛玄懇切的神情,心想師兄你到底對我有什麼誤解?這要是真的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那我絕對跑得比誰都快。

想是這麼想的,宋從心面上卻依舊冷淡自若:“我明白的,師兄。”

宋從心收拾好行囊後便翻窗離去,湛玄與宵和的任務也不輕鬆。他們需要在城中為她們打掩護,另一方面則是要將情報傳遞出去,請求增派支援。目前重溟城中的情況未明,但三十年前消失的城主之歌再現人間絕對不是一件小事。歸墟再臨之事撲朔迷離,甚至還牽扯出了失落的氐人國以及亡海者,而讓人感到困惑的是,本該成為他們此行心腹大患的渦流教卻至今都不見蹤影。

“外道往往隱藏於眾生低穀。”湛玄提起渦流教時,平日裡溫和的笑容都儘數斂去,於默默處生出了幾分冷意,“此事便交給師兄吧。”

解決外道也是仙家弟子需要做的事情之一,然而這些外道往往會偽裝成普通的平民百姓從而大隱於市。他們的行為舉止與普通人沒有什麼不同,這也是宋從心決心前往深海而非留守重溟城的原因。雖然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殺人……從來都不是一件可以輕易釋懷的事。

雖然這其實也算是一種逃避,但比起審訊與處決外道,宋從心寧可去和滿身粘液、扭曲畸形的亡海者為敵。

宋從心回到了灘塗,先是看望了一下捧著留影石死記硬背各種旋律、看上去已經雙目成空隨時都可以坐化的梵緣淺,之後便在淺海的一塊礁石邊,找到了浸泡在海水中、神情懨懨的姬既望。

“大海裡,有不乾淨的東西。”這位能以貌殺人的少城主,在晴日的白晝下更顯妖冶。但是美人容貌再美,也頂不住他毫不顧忌自己的儀態。姬既望趴在漆黑的礁岩上,雙臂耷拉在前方,這本該絕美的“鮫人出海”圖,此時卻焉巴得仿若“海民曬了好大一條魚”。

不會曬乾了吧……宋從心憂心忡忡地掐了個化水訣,一團純淨的水流便將姬既望包在了裡面。

姬既望坦然地接受了宋從心的好意,他微微蜷身躺在水流築成的水泡裡,面容看上去竟有幾分琉璃般的純淨,宛若躺在母親懷裡的嬰兒。

“不乾淨的東西是什麼?”宋從心問道。

“就是……不乾淨的東西。”身處水流之中,姬既望卻沒有如傳說中的鮫人一般雙腿化作魚尾,他伸出一隻手放在眼前,仰頭對著被水流柔化的陽光,不停地重複著五指的收縮與舒張,“漆黑的、怪異的、會發出嘈雜聲音的……生命無法存在的死地,連海蘿都無法生長……”

姬既望的描述太過抽象,讓人有些難以理解。然而,已經領悟過山主記憶的宋從心卻不知道為何,隱約能明白他所描述的東西。

宋從心想了想,道:“能跟我說說渦流教嗎?”

提到“渦流教”,姬既望倒是微微睜開了半闔的眼睛:“你問他們做什麼?一群跟海菊一樣為了汲取養分就把自己的腦子給吃掉的蠢東西。”

啊這。宋從心想了想,斟酌道:“畢竟三十年前的歸墟之災與渦流教有關,所以我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

姬既望也沒有那麼執著於理由,宋從心解釋了,他便也相信了,隻聽他語氣困倦地道:“渦流教……唔,沒什麼好說的。他們是被大海蠱惑了心神的人,就像有些海民看見漩渦時會不自覺地想往下跳一樣,有些人會遺忘了死亡,瘋狂的、不顧一切地想要跳進那個漩渦。”

“渦流教的信徒崇尚漩渦,他們認為萬物皆始於大海,最終也應該回歸大海,而漩渦便是一種靈性的召喚。因此,他們以‘渦流’為名。他們自己被漩渦蠱惑,便也想把這個世界回歸於漩渦。此世最大的渦流既為歸墟,所以,他們便想讓世間萬物都回歸歸墟。”

姬既望說起這些,神色卻十分平淡:“他們對塵世並無惡意,他們隻是發自內心地認為,塵世疾苦,海洋才是萬物最終的歸宿。”

“他們教派的信徒之間會像家人一樣相處,彼此間以兄弟姐妹互稱。他們前赴後繼、不懼生死,因為他們真的認為自己肩負著某種神聖的使命。”

“無論是否被人理解,都要讓苦痛回歸永恒的家園。這便是他們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