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外門弟子(1 / 1)

兩個時辰前, 桐冠城內。

施妤翻看著謝家給予的城中百姓的名錄,對著眼前笑意盈盈的風流公子認真地道:“雖然是未雨綢繆的計劃三,但我們也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自然, 我等願意配合上宗的一切決策。”謝安淮手持折扇,他面上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再如何危急的情況, 隻消看見他微微上揚的唇角,所有的忐忑不安都會化作煙雲消散, “桐冠城並非普通的城池,居住在這裡的子民都是曾經追隨大公主前來此地安家的將士與家眷,說是全民皆兵也不為過。一旦桐冠城有難,家家戶戶的平民百姓都可出戰。”

“請不要那麼做。”施妤搖了搖頭, 眼神依舊認真,“九嬰這種程度的妖獸已經不屬於凡間界的災難, 根據《天景百條》第三十一條第四節第六項,‘凡遭遇魔患事故,仙家子弟有義務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保護與維係平民百姓的安全與資產。’既然閣下明白修士不可隨意插手凡塵政事之理, 便也應該知道凡人不可隨意插手仙魔之戰。請保護好您的子民, 不要讓我等為難。”

此時位於桐冠城內的仙家弟子總共有一百餘人,與陷落隊的人數相當。這支離開北荒山並入主桐冠城內的隊伍代號“守城隊”,他們負責執行的是最終決策劃定的“計劃三”。守城隊的弟子平均修為境界較低,負責領隊的人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你們到底要討論到什麼時候?”施妤還待和眼前這位名義上的城主進行交接,一旁便走過來一個滿臉不耐的青年,眼神有些陰沉, “我們時間已經不多了,再這麼嘰嘰歪歪地掰扯下去,全城的人都得死。就一句話的功夫, 你們百姓能不能撤?把城池交接給我們?”

來者不是彆人,正是在拾撿儀式廣場上與宋從心對峙的齊家嫡子,齊照天。

聽著齊照天這般單刀直入的話語,謝安淮也不由得歎了口氣,乾脆給交了底:“實不相瞞,二位。我雖是名義中的城主,但整個鹹臨國都知道此地乃是大公宣白鳳的封地。我方才也說了,此地全民皆兵,這個‘兵’不僅指百姓們都可持刀對抗外敵,還指代著此地治理子民的手段形同軍令。在沒有兵符的情況下,我無權調度城中百姓,百姓也不會聽從無兵符之人的命令。”

“另一方面,桐冠城很特殊。它不僅是一座邊防城池,還是鹹臨國的國門。”謝安淮苦笑,“讓百姓徹底撤離城池,將國門讓給他人鎮守,除了天子與宣白鳳大公主,鹹臨國目前沒有人有這樣的權利。因為駐紮在這裡的百姓都有與城池共存亡的覺悟,唯有我等死絕,敵人方可跨越國門。”

謝安淮這麼說著,心裡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他看著滿臉不耐煩還“嘖”了一聲的齊照天和站在一旁頷首表示理解的施妤,心中多少有些羨慕這些世外仙家子弟的處境單純。人間界總是有太多無可奈何的桎梏與規矩,行於凡塵,便有如鎖枷於身。

“你們凡人真是麻煩,天都快塌下來了,還顧慮這些有的沒的。”齊照天心性暴躁,然而他也知道這件事謝安淮實在做不了主,隻能嘀咕一聲。

這的確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負責率領“守城隊”的領隊弟子居然是施妤與齊照天,著實令人大跌眼鏡。

雖然宋從心先前與齊照天鬨了些許不愉快,但在分配任務時,她也完全遵守了自己的承諾,放下了先前的所有成見。之所以選擇施妤,是因為這其貌不揚的少女看似內向安靜,實際卻過目不忘,能將最嚴謹苛刻的《天景百條》倒背如流,且深知其意。守城隊的人員修為不一定要高深,但一定要能夠與人間界進行合理的溝通與正確的接壤,否則最終也不過是牛頭對馬嘴,甚至還可能引發衝突。

而第二位領頭弟子之所以選擇齊照天,一來是因為這批弟子中齊照天的修為最高;二來則是施妤鑽研學術,本身性子卻有些過於內向,需要一個能鎮得住場子的惡霸紅臉;三來嘛,則是因為——

“退又不肯退,守又不能守。你們都在城裡,我們怎麼布置守城的法陣?屆時九嬰殺到此地,你們還想扛著刀劍斧頭去砍它不成?”自從祖傳寶劍被宋從心折斷之後,齊照天在考核的過程中便一直陰著臉,人也沉默了許多。但人的脾氣是不可能改變的,因此在計劃無法如期進行時,這位向來順風順水的大少爺還是暴躁了起來,“有句話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們人間界的規矩,難道還能比一城池的人命重要?”

“齊道友!”施妤不讚同地喊了一句,事情不能這麼算的,他們不清楚鹹臨國的法律。萬一謝安淮頂著違抗君命的壓力將城池拱手相讓,回頭朝堂百官便以“造反”為由治他罪可如何是好?施妤知道凡塵中人和斬斷俗緣的修士們不同,他們每個人行走於世都代表著背後的家族。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往往會牽連到家族中的其他人,而涉及皇權,夷三族誅九族更不算少見。他們不能逼迫謝安淮冒這個險。

就在施妤低聲解釋、齊照天滿臉不耐、謝安淮微微苦笑之時,一道溫和的女聲突然從一旁傳來:“沒有軍令,百姓們不敢擅自出城,但是桐冠城有為了戰爭而特地挖掘的地下洞窯與密道。我可以借大公主之鳳璽,令百姓暫時移居地下。”

齊照天與施妤回頭,便見一身穿水紅色繡衣的女子笑意盈盈地站在不遠處,五官眉眼,竟與謝安淮有七分相像。

“阿姐,你怎麼來了?”謝安淮看見此人,表情便有些微妙。他四下張望,沒有發現隨侍的護衛與家仆,神情便有些惱,“你身體不好,仔細著了涼。”說著便解下自己的披風,往女子肩上一套。

謝秀衣笑著朝著弟弟擺了擺手,溫和的眸光仍舊凝在施妤和齊照天的身上:“至於護城的陣法,實不相瞞,桐冠城是有請過仙家在此地設立護城大陣的,隻是因為一些原因而停用了。兩位也已經見過我城的落仙台與降風場。如果桐冠城的護城大陣可以使用,或許可以節省一些功夫?”

謝秀衣的笑靨分明與其弟謝安淮一般無二,但不知為何,性格霸道囂張的齊照天愣是被這笑容整得心裡發毛:“……停用是因為什麼?”

仙家門派基本都有護宗大陣,甚至有些護宗大陣傳承了千百年都不止,從來都沒有過停用的說法。

施妤和齊照天想了很多原因,比如陣法受損啊、朝廷認為逾距啊之類的緣由。誰知,謝秀衣卻是莞爾一笑:“因為沒錢啊。”

齊照天和施妤頓時懵了,齊照天這個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大少爺更是整個人都僵住了,木然重複道:“沒錢?”

“是的,沒錢。”謝秀衣笑容不變,依舊是那般溫柔入骨,“凡間界與仙界不同,人間界靈力匱乏,運行這種大型陣法需要耗費大量的靈石。雖然各國都有兌換靈石的渠道,但是這依舊是一筆令國庫難以承受的開支。是以護城大陣設立不久後便被棄而不用了。”

謝秀衣偏頭,揶揄一笑。宣白鳳大公主也是凡人,再如何文成武德冠蓋華京,她也曾經年少氣盛過,也曾犯下過令人啼笑皆非的失誤。桐冠城的護城大陣便是其一,宣白鳳公主當初是完全將此地當做自己的家來安排布置的,她將自己的士兵與士兵的家眷視為家人。為了保護“家人”,她不惜重金請來了上宗弟子為此地設立了護城大陣,為此還修建了降風場與落仙台,結果卻不得不敗在後續的支出和維護之上。

“所以,你們其實有保護城池的陣法,隻是沒錢?”齊照天眼神怪異。

“是的。”

“那很好解決啊。”齊照□□著身後的弟子丟出一個儲物袋,裡面滿滿當當地塞滿了靈石,“本少爺有的是錢。”

沒錯,這便是所有弟子不約而同默認齊照天為領隊的第三個緣由。

在眾人彙聚物資、分配資源之時,齊照天貢獻出了堆成一座小山的靈石,讓人不禁懷疑對方是不是搬空了齊家的寶庫。而除了靈石以外,齊照天幾乎什麼都沒帶,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需要什麼到時候花錢買就是了,何必帶那麼多瑣碎麻煩的東西”。

齊照天性格暴躁,為人驕傲,本不該成為守城隊的領頭人。就算他攜帶的靈石足以供起一座護城大陣,堂堂修士又怎會為這五鬥米而折腰……

“好的隊長,我們這就去檢查護城大陣!”

……

在與謝家姐弟達成共識之後,守城隊的計劃進展飛速。安撫民眾、調度軍隊之類的俗務都被謝家姐弟接手,施妤和齊照天落了個滿身輕鬆。

“總感覺哪裡不對,明明弟弟是城主,怎麼感覺姐姐更有魄力?”齊照天拽著頭發,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都是謝秀衣那令人後背發涼的笑容。

“那位名叫‘謝秀衣’的,應該才是桐冠城內真正的主事人。”施妤默默說道,她雖然話少內向,但是並非不愛思考,“若是沒有猜錯,謝秀衣應該是那位宣白鳳大公主寵信的近臣,否則也不能如此輕鬆便說動用公主的鳳璽。而且不僅如此,她恐怕在桐冠城內也有相當高的威信,否則也不能在越過兵符和軍令的情況下命令百姓進入地下洞窯。這桐冠城內,明面上的城主是虛的,真正掌有實權的人是謝秀衣。”

齊照天聽得有些懵,但也很快反應了過來:“所以我們之後有什麼要求應該去跟謝秀衣說?”

“錯。”施妤搖了搖頭,面色微微發白,“恰恰相反,我們遇事了,要儘可能自己解決。《天景百條》是這世上最嚴苛最詳儘的律法,但並不代表它沒有空子可鑽。宋道友……難怪宋道友會那麼叮囑我們……恐怕九嬰之事,牽扯的已經不僅僅隻是仙家的爭鬥了。”

“什麼意思?”齊照天一開始還能跟得上施妤的思路,後來便漸漸聽不懂了,“本少爺不耐煩想這些,你就直說該怎麼做!”

“守好桐冠城,等待宗門長老過來。”施妤瞬間冷靜了下來,“這已經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事了,必須由地位更高的內門弟子或長老來處理。在這之前,我們要竭儘全力做好我們的本分。若是沒猜錯,謝秀衣手中應該仍然握有底牌,若我們事事求她,最終隻會反受其製。隻有我們拿出與之對等的實力,對方才會斟酌我們的合作價值。”

齊照天看著神情冰冷的施妤,莫名在這個一直都沒被他放進眼裡的弱氣少女身上感受到了壓迫:“……所以,怎麼做?”

施妤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塊不開竅的榆木,最終隻能歎了一口氣:“學學宋道友吧。堂堂正正,以力破局,任何陰謀算計在宋道友面前都是紙糊的老虎。”

齊照天隻覺得自己像隻渾身上下都爬滿了螞蟻的猴,他忍不住崩潰大喊道:“所以你倒是說我該做什麼啊?!”

施妤:“……總而言之,先把內鬼找出來吧。”

若是他們的隊伍裡出現了內鬼,鹹臨國可就有借口向宗門“討要說法”了。

……

守城隊的修士們以三人為一小組,分散到城池的四周對護城大陣進行維護,並將分配的靈石鑲砌在陣法的內部。

秦蹇是一名開光後期的修士,他資質不算上乘,修行還算努力。而立之年便突破至開光後期,勉勉強強在無極道門的考核標準之內。此時與秦蹇同組的兩名弟子,一位開光初期的醫修,一位開光中期的符修。

兩人都是十七八歲、青蔥水嫩的少年男女,單是這份資質與年紀就讓秦蹇嫉妒不已了。

“宋道友說了,雖然計劃三是最後的留手計劃,但一旦啟動計劃三便意味著情況到了最危險的地步。所以我們的責任很重,不能有半分的輕慢。”

“計劃三——據城守陣。宋道友說啟用計劃三便意味著完全放棄北荒山和周邊地域的戰線,僅僅隻是保護城池。若是到了那一步,桐冠城周圍的林木肯定會被流火焚燒殆儘,魔氣侵染之下田地也難以收成。來年百姓們的日子可能會不好過……”

“不過宋道友說這種情況的話可以向宗門遞交申請,參與土地的淨化與對百姓的救助。不過這其中要掌握好度……”

少年少女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長大,這一路上總是額頭抵著額頭嘀嘀咕咕地說悄悄話,那副把秦蹇排除在外的姿態實在是令人惱火。

而且……宋道友,宋道友,宋道友的!這些弟子簡直沒完沒了!那個姓宋的有什麼了不起,說是已經找到了內鬼,結果還不是找錯了人嗎?!

秦蹇心中不屑,想到出發前白衣少女曾經私底下找過自己談話,說讓自己戒備世家出身的齊照天,懷疑齊照天便是內鬼。雖說聽見對方提及“世家子弟出事便可以此為借口篡奪持劍長老權力”時,他的確有些心驚膽顫,但也僅此而已了。

對方其實也還算是個聰明人吧,隻可惜這次外門大比的水太深了。姓宋的隻看見表面,結果不還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姓宋的先前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實際上還是記恨著齊照天吧!連他都看出來那齊家少爺蠢得可以了,怎麼還會懷疑那種貨色是內鬼呢?

秦蹇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不動聲色,看上去依舊是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他們來到法陣的其中一處布置地點,檢查了法陣符文的完整性,確認了靈石凹槽沒有生出鏽跡,這才將靈石一一鑲砌進陣法當中。

護城級彆的陣法都是複合型的鏈結陣法,唯有將每一處節點都以靈力點亮,才能形成足以鎮守一整座城池的龐大法陣。

換而言之,隻要其中一處節點遭受了破壞,這個陣法就無法鏈結起來!

秦蹇心中陰暗地笑著,他捏緊了衣袖,感受到紋在背上的刺青隱隱作痛,燙得他險些沒撕下一層皮來。這是幕後設局之人傳來的信號,也是在催促他動手。想到這,秦蹇的目光便不動聲色地在走在前方的兩個天真不知事的少年少女身上掃過,心中積壓的陰暗頓時決堤而出。

隻要在人煙偏僻的地方將這兩人殺了,再以穢神的齏粉破壞護城陣法,那什麼愚蠢可笑的“計劃三”便毫無用武之處。

“我看看下一個地點啊……下一個地點在郊外,沒想到這個護城法陣的籠罩範圍還挺大的。”

“那我們速度快點吧,晚些還要巡邏呢。”

那兩名感情甚篤的青梅竹馬仍舊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說話,看在任務即將完成的份上,秦蹇也心情很好地不跟他們計較。這一對年輕的師兄妹總是喜歡走在前頭,這倒也方便了秦蹇。三人剛踏出城池不久,眼見周圍空寂無人,他便準備動手了。

同時殺掉一個開光初階和一個開光中階,這對秦蹇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事。但這一路行來,秦蹇也實在是看夠了這對師兄妹“天真無害”的傻樣,隻要先將實力較高的少年殺掉,之後那隻會“宋道友”、“宋道友”叫個不停的小女孩還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三人踏進陣法據點的瞬間,秦蹇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出其不意地喊道:“天啊,蘇道友,那是什麼?”

名叫“蘇白卿”的少年下意識的回頭,秦蹇瞬間暴起,藏在懷中的淬毒刀刃毫不猶豫地割向了少年細嫩的頸項。他這一擊又快又狠,少年的修為本就低他一階,而且還是這麼近的距離,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這一擊本該能輕易得手。

是的,本該。

秦蹇茫茫然地低頭,看著一個皮膚粉嫩、手背上甚至還有四個肉窩窩的拳頭深深地埋進他的腹部。下一秒,一股巨大的衝力自那一處爆發開來,瞬間打碎了他的內臟、敲裂了他的脊骨,甚至把他整個人擊飛出去,撞碎了據點的門扉,砸斷了一棵大樹。

秦蹇嘔出一大口血,鮮血中甚至還夾雜著內臟的碎片。他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掙紮著抬頭,卻看見那本應被他割斷頸項的少年施施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神情淡漠地看著他。而他身旁,笑容靦腆羞赧的少女收回自己的拳頭,看上去是如此甜美嬌俏,弱柳扶風。

“汝娘也,個狗東西,終於等到你動手了。”名喚“雲依”的少女柔柔地笑著,“宋道友說得沒錯,你果然就是內鬼。”

“師妹,記得留個活口。”蘇白卿神情淡漠地丟掉了手中畫得亂七八糟的符籙,抬手召出自己的本命靈劍,一身氣勢淩厲無比,顯然是再正統不過的劍修,“之後要拿他給宗門交差,殺了不好調查他們的後手。”

“放心吧師兄。”雲依靦腆一笑,用力捏了捏拳頭,渾身骨骼頓時發出了炒豆一般劈裡啪啦的聲響,顯然,這是一名打熬過根骨的體修,“審訊我很在行的。保管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秦蹇瞠目結舌,下一秒便見一個秀氣的拳頭近在咫尺,隻聽磅的一聲悶響,秦蹇眼前一黑,徹底暈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