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外門弟子(1 / 1)

被分配安排到陷落隊的弟子本身並不擅長實戰, 這支隊伍中的弟子多是修行符籙陣法之道,在團隊中往往是輔助的位置。

然而,他們人手實在有限, 以至於本該位於受保護方的弟子都要親上戰場, 與九嬰對峙。好在宋從心在了解了納蘭清辭的能力後,毫不猶豫地將她劃分到了控場組,藉由天之四靈朱雀對魔物的震懾之力, 強製九嬰進入了僵直狀態。

陷落組的任務說難也不難,他們要做的便是將縛仙繩分彆捆在九嬰的九個頭顱之上。

“纏上,纏!快!”陷落組的領頭弟子光是喊話都喊到嘴皮子禿嚕,“多纏幾圈!多繞幾下!喂, 不是套上就完事了啊!”

你說得倒是容易!許多弟子僅僅隻是靠近九嬰都被這猙獰的凶獸駭得兩股戰戰,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嘶喊著快逃。

因為時間太過緊迫, 他們針對九嬰設下的布局算不得精細,從整體看來或許有些粗糙。為了提高勝率, 他們隻能從旁找補, 用大量的細節來撐起計劃的骨架, 用更多不同人、不同角度的思考去彌補可能出現紕漏的地方。

比如縛仙繩, 考慮到繩索脫落的可能性, 所有人攜帶的縛仙繩都交由器修令滄海重新回爐冶煉了一遍。除了增強縛仙繩的韌力與承重力以外,令滄海還在繩身上添加了許多柔韌的倒刺。這些倒刺握在手中尚不覺得如何,但一旦繩子兩端進行拉扯,這些倒刺便會顯露出來。九嬰渾身上下都長滿了鱗片,且這些鱗片是可以翕張活動的。隻要將縛仙繩纏上, 兩方施力之時,倒刺便會砌入鱗片之中,令繩索難以脫落。

在恐懼的支配下, 陷落組的弟子們行動其實並不算慢,然而朱雀的光明之息隻能震懾九嬰一刹,在發現這些螻蟻居然敢靠近自己之時,神智本就渾渾噩噩的九嬰再次被滔天的怒火湮沒。就連烙印在本能上的畏懼,都無法阻止九嬰的瘋狂。

宋從心見勢不妙,再次撥動琴弦布下領域靈場。下一秒,九嬰嘶聲咆哮,猛然甩動頭顱,頓時便有弟子尖叫著被甩脫了出去。

“快快快!纏穩了便撤退!”領頭弟子喊得嗓子都要冒煙了,“撤退——!”

“上面的!準備好,一二三,拉——!”

領頭弟子一聲令下,四面八方纏繞在九嬰蛇顱上的縛仙繩驟然收緊,繩中暗藏的倒刺逐一掙出,牢牢地扣死在九嬰的鱗甲上。九嬰咆哮掙動,那繩索卻越收越緊。崖穀上方,分立兩側的地面上盤亙著大大小小數十個簡易齒輪構成的機拓,底盤被牢牢地釘死在地上。那是陣修弟子們砍了崖頂上的樹臨時製造。上百根金色的縛仙繩卷在機拓與齒輪當中,隨著兩方的角力,機關隱隱發出吱嘎欲裂的哀嚎。

九嬰的體型實在太過龐大,其肉-體力量又在大陸上罕有敵手,僅靠人力便想桎梏九嬰,那完全是天方夜譚。

然而,這種程度的難題並不足以令決策計劃的人愁眉莫展。宋從心在深思熟慮過後,提出了使用飛行法器來進行牽製與拖拽。

外門大比開始之前,宋從心曾經做過大量的準備工作與預先調查。這世上,天才終究隻是少數。宋從心知道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必定還是那些出身不凡、家底豐厚的世家弟子。因此在初步確定外門考核的任務位於其他州後,宋從心特意研究過飛行法器的基本性能。

上等的飛行法器以懸黎浮石為基底,鐫刻符文多達數十乃至上百條,載重可達千鈞,日行千裡,數十日而不落。

陷落隊中有輔修機關偃甲之術的奇才,不需要宋從心解釋何為杠杆原理與動滑輪省力、定滑輪改變力與方向,他們便自行商討著製作出了兩組機拓,提前布置好了一切。他們將上百條縛仙繩的另一端捆縛在十數座飛行法器的底座之上,那邊廂一聲令下,另一頭便開足馬力全速向前衝刺。

臨時用木頭製作而成的機拓太過脆弱,九嬰的肉-體之力又實在可怖,根據陷落組成員的計算,約莫不到十數息的時間,機拓便會崩毀,山崖上的立足點也會因為雙方的角力而崩陷、塌落。

——“我們隻有十數息的時間!”

——“足夠了,足夠了!”

從高處至下方望去,便可窺見這宛如螞蟻吞象般令人震撼而又窒息的一幕。九嬰的九個蛇顱被密密麻麻的金色繩索捆縛,靈活扭動的蛇顱吞吐著蛇信、不停地因角力而顫抖著,卻還是被緊繃的繩索向四方拉扯開去。它發出淒厲的嬰啼,獸類的豎瞳中閃爍著暴戾的凶光,兩側的懸崖上方不停傳來山石崩裂、碎石滾落的聲響。然而,很快,九嬰龐大的身軀被拉扯開去,露出其一直掩藏的九首交接之處。

“就是現在!”

不知道多少人同時高聲呐喊,嘶啞的嗓音甚至破了調,但是也不會有人在意這些了。

唯一停留在山崖上的令滄海喘著粗氣,瞬間啟動了“誅邪之劍”的法陣。

那由通體漆黑、暗不生光的懸黎浮石製成的“誅邪之劍”在陣法啟動的瞬間便化作了一種熾烈淒豔的紅色,那是靈力催發到極致才會呈現出的顏色。在“誅邪之劍”的最頂端,由白慶親手繪製的除魔符文正燃燒著濃豔的靈火,這是這柄滑稽可笑的“誅邪劍”上唯一的高級符文了。

不過是一個吐息的間隙,懸黎浮石表面的諸多符文便被全部激活。密密麻麻的符文如同承載著眾生祈願的星辰,自高天之處,隕落。

那熾熱耀眼的紅光倒映在所有人的眼中,便如同一輪燦烈的旭日。九嬰猛然仰頭,即便是幾乎佇立在萬靈巔峰之上的遠古凶獸,都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了瀕死的危機感。在趨吉避凶這一方面,野獸永遠都比人類要果斷得多。九嬰毫不猶豫地遵從了本能的抉擇,猛然撞向了一旁的山壁。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山壁坍塌,繩索微鬆,捆縛九嬰的飛行法器被這股巨力反製,轟然撞碎在機拓之上,化作一片狼藉。

眾人心裡咯噔一下,心臟頓時跳到了嗓子眼上。隻見九嬰的三個蛇顱掙脫了束縛,齊齊仰頭噴出了洶湧的流火,對上了那奔它而來的太陽。

那是何等宏偉壯觀的景象?

宋從心在不遠處看著,她看著那一線紅光如隕落的星辰般自九天貫落而下,切裂了狂風,切裂了流火。它像一柄斬儘世間無儘苦厄的天道之劍,九嬰焚化萬物的流火不是它的一合之敵。猙獰的怪蛇不得不以蛇顱相抗,然而在兩者轟然相撞的瞬間,那窮儘他們一身技藝都無法留下一絲痕跡的鱗甲崩毀綻裂。如同切割一塊再柔軟不過的豆腐,九嬰噴濺而出的鮮血與泥濘的骨肉都沒能阻止太陽哪怕隻是一瞬。

“轟!”的一聲巨響,“誅邪之劍”死死地釘入了這片大地。深林山巒震顫不止,那動靜越儘三山,驚起飛鳥萬千。

“……”滾滾煙塵之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們從未想過,一群不過開光期的修士居然合力創造出了這般可怕的東西。

那是陷落隊耗儘心血、細細打磨到了最後一刻的刃尖;是符修組不甘浪費,將礦材的每一個角落都紋得滿滿當當的符文;是陣修組傾儘靈力,灌輸進陣法中的每一份推力……那是窮儘一切的努力,才可能成就的奇跡。

但凡有一人心生怠惰,但凡有一人心存僥幸,缺那麼一分,少那麼一點,最終都可能出現截然不同的結局。

——誅邪之劍,當真無愧其名。

在那巨大的落劍之聲平息過後,崖穀之底一時間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靜。眾人或是攙扶自己受傷的戰友,或是禦劍淩於虛空,他們的視線都凝聚在那滾滾煙塵之後,沉默著等待塵埃落定。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幾個短暫的吐息,或許是一盞熱茶變得適口的間隙。等那揚塵飛沙的浮埃逐漸散去,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漆黑汙臭、溢散著魔氣與不祥之息的獸血,黑色的血液呈扇形的噴濺狀灑滿了崖穀之底。

隨即,九嬰猙獰龐大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的眼中,它的蛇顱如蜿蜒的河流般匍匐在地面之上。九嬰還沒有死,但它的三個蛇顱已經在方才的驚天一劍中變得血肉模糊,其餘六首似有共感,也同樣遭受了重創。那可怖的蛇顱伏在地上苟延殘喘,遍地都是腥臭的黑血與破碎的鱗甲,一枚巨大的“釘子”深深地鑲砌在蛇段的中部,將這遠古怪蛇釘死於此,動彈不得。

在眾人沉默的注視中,宋從心硬著頭皮上前檢查了一番,落劍略有偏差,但的確擊中了九嬰的九首交界之處。

九嬰被釘死在這裡,一旦動彈便勢必會扯裂心臟,或是苟延殘喘,或是血儘而亡。他們這一局,已是勝了。

想到這,縱使宋從心情緒內斂,眼下也不由得生出幾分喜意。她轉身正想跟同伴們彙報喜訊,眼角的餘光卻無意間掃過天書環繞在她身側、尚未收回的書頁,那些記載著九嬰弱點與戰局變化的文字忽而間產生了劇烈的波動,而最頂上的一行數字卻以觸目驚心的速度瘋狂地往下掉。

[追時衍化勝率:七成。]

[戰況有變,勝率下降至五成……]

[戰況有變,出現敵方插手乾擾戰局,勝率降至四成……]

敵方插手乾擾?宋從心餘光一瞥這一行字,人便瞬間警覺了起來。她猛然直起身子環顧四周,身後眾人見她如此,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諸位,散開!”宋從心低喝一聲,禦劍便朝著高處飛去。周圍煙塵未散,視野模糊,宋從心試圖從高處探查“敵方插手乾預”的線索。

很快,宋從心便知道了。

崖穀內突然響起了一道詭譎魔魅的曲調,那聲音似遠似近,忽高忽低,如一聲聲淒淒切切的嗚咽,攪得人心中不得安寧。

是誰?在哪裡?宋從心環顧四周,卻隻聽得樹林搖曳時的窸窣之聲,再看不見半點人影。她心知其中定有古怪,便乾脆展開天書,朝四面八方橫掃而去。直到天書的書頁上出現一道白影,她才凝聚全身的感知,如針尖麥芒般朝著那個方向刺去。

那是一個……非常奇怪,非常詭異的身影。

在宋從心的感知中,那簡直是一個陶瓷製成的人偶。沒有人的氣息,也沒有妖魔特有的腥臭之氣。對方披著白色的鬥篷,面上也戴著一個沒有面目的白色面具。看不出是男子還是女子的形體,很高,很瘦,手裡捧著一個似是陶塤的樂器。

宋從心毫不收斂自己的窺視,對方似乎也沒料到宋從心會發現自己。祂動作微微一頓,隨即往後退了一步。

僅僅是這一步,那陶瓷般的人影便像一滴落在池塘中的水珠,身影虛化,眨眼間便融進了叢林。

看著這一幕,宋從心心中一沉,她正想追過去,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伴隨著驚慌失措的怒吼與尖叫,一道猙獰扭曲、如狂蛇亂舞般的黑影衝天而起。一道龐大而又可怖的影子籠罩住了整座森林。

怎麼可能?宋從心猛然扭頭,隻見本該被釘死在崖穀之底的九嬰不知如何掙脫了束縛。九嬰殘缺不齊的蛇顱狂亂地舞動著,發出一聲接一聲“嗬嗬”的長鳴,宋從心看見九嬰的軀體自九首交接處撕裂,濃鬱到肉眼可見的魔氣自九嬰體內溢散而出。詭異的是,那些魔氣並沒有消散在四周的空氣裡,而是如同有形之物般撐起了九嬰殘破的身軀。

盤亙凝結的魔氣像揉捏捏泥巴一般重塑著九嬰的軀體,那畫面恐怖到了極點,就像水墨畫與真正的山水相撞,處處都是縫補與不和諧的痕跡。

仿佛……有一顆植物的種子,在九嬰體內生根發芽。強行將九嬰變成了一半血肉一半植物的……樹?

“不好!”感受到九嬰節節攀升的氣息,在魔氣的侵擾與吞噬之下,這遠古怪蛇的氣勢竟重新回到了全盛之時。隻是此時的九嬰看上去委實不像是某種活物,有漆黑的枝椏穿透了蛇首的顱骨,乍一眼看過去,怪蛇已經酷似長了龍角的蛟龍。

宋從心攥緊了汗濕的掌心,她頭腦飛速運轉思考著解決的對策。然而這猙獰可怖的“巨蛟”仿佛忘記了此地的螻蟻給自己帶來的屈辱,它猛然調轉僅剩的六個蛇首,死死地盯著遠方,澄金色的豎瞳瞬間化為了血紅。

“那邊是……”宋從心看著九嬰朝某個方向蠕動而去的蛇軀,面色頓時蒼白如紙,“桐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