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裡, 江逸先回長樂院換了身衣服,囑咐丫鬟把搶到的鎮紙用個漂亮的木盒裝起來,然後才讓丁香捧著禮物與他一起去飛鴻院見大哥。
到了飛鴻院, 江逸直奔書房。
他哥是個工作狂,在家的時候一般不是在書房看書畫畫就是在處理公務。
剛走到書房院子的門口,就碰到了大哥身邊的白楊。一問才知道,大哥竟然不在書房。
“今日是什麼日子?這還沒到酉時就回內院了?”江逸驚訝地問。
白楊看了眼二少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江逸揚了揚下巴, 示意他說。
白楊今日沒有跟出去,隻聽跟著世子爺一起回來的紅鬆說,好像是二少爺惹惱了世子爺,具體何事也不知, 因此江逸問起的時候他吞吞吐吐,邊說還邊看江逸臉色。
“今日世子爺回來時像是心情不大好,不僅在書房發了脾氣, 就連世子夫人過來都被說了。”
江逸回頭看了一眼木盒,這下心裡沒底了, 聽上去他哥氣得不輕, 也不知禮物能不能有用。
更讓他愧疚的是,嫂嫂還被他連累。
此刻他心裡已經想好, 不管大哥等下怎麼給他甩臉子,他一定保持風度, 認真聽訓,主打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剛一進內院,江逸就感受到了一股低氣壓。
他哥院子裡平常就夠安靜了,現在更是靜得悄無聲息,丫鬟們都恨不得踮著腳尖走路。
他探頭探腦往裡面看, 心裡差點打起了退堂鼓。
“二少爺!”
江逸也看到這個眼尖的丫鬟,是大嫂的陪嫁丫鬟,好像叫做柳青。
柳青見著江逸就像見到了救星,不給他反悔的機會,連忙上來迎他。
她這一聲也打破了飛鴻院的安靜。
不等江逸磨磨蹭蹭做好心理建設,大嫂辛靜姝溫柔的聲音響起:“是逸哥兒來了嗎?外面風涼,還不快請進來。”
江逸走進正房側廳,就見他哥沉著臉坐在圓杌上,一手放在身側的桌上,聽他進來也隻是抬了抬眼皮。
果然還沒消氣,雖然以前也總是板著臉,但那時候還會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現在呢?隻剩冷淡了。
不愧是有名的高嶺之花,江逸還是頭一次領教他哥的拒人於千裡之外。
江逸走近朝兄嫂見過禮。
辛靜姝知道丈夫今日心情不佳是因為弟弟,同江逸說了兩句話後便知趣地借口有事把空間就給了兄弟倆。
江逸雖見大哥反應冷淡,仍是厚著臉皮湊了上去,“嘻嘻,大哥——”
接著示意丁香打開木盒,指著那對玉雕鎮紙對江慎說:“我知今日做得不對,不該不信任大哥,思前想後心中悔恨,特地去百寶閣挑了禮物給您賠罪。”
又做出一副老實乖巧的模樣,“大哥,我知錯了,以後一定大哥說什麼就是什麼,聽話懂事,絕不惹您心煩。”
江慎抬眼看了一下盒子裡的禮物,也不說原不原諒,隻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便吩咐丫鬟收下。
江逸見他收了禮物還是不高興的樣子,便坐下來東拉西扯地說了一會兒話,一下誇他哥房裡的陳設品味,一下說起他在刑部辦的案子受了皇上誇獎。
不過他這樣使勁拍了一會兒馬屁還是沒得到江慎的好臉色。
對著一張冷臉終於有些坐不住的江逸隻好無奈告辭。
他講得太久口有點渴了,端起桌上的溫茶仰頭一口喝了乾淨。
就在他喝完茶準備站起來時,從他進門開始就隻用嗯來應付他的江慎突然叫住了他。
“慢著。”
江慎拉住他的手掀開衣袖,看到了手腕處的一條長長的血印子。
“這是怎麼回事?”江慎微微蹙眉,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江逸瞥見他哥的眼神,怎麼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立刻將今日在百寶閣的事情說了出來。
“明明是我先看上的,我見著鎮紙上雕刻的梅花與大哥的雪中寒梅畫作相得益彰,當時就想買來送給大哥,可那姓範的欺人太盛,仗著自己帶著護衛便想強買強賣。我豈能讓他如願,這不就打了起來嘛,喏,這就是他抓傷的。”
江逸可憐兮兮地把手伸過去讓他哥看仔細點。
“菱紅!去把那邊架子上的藥膏拿來。”江慎一邊仔細檢查他身上有無其他傷處,一邊吩咐門外的丫鬟去拿藥。
丫鬟聽到吩咐後連忙應是。
藥膏很快被拿來,江慎立刻伸手接了過去。
江慎雖然還是面無表情的冷臉,但是替弟弟搽藥的動作輕柔小心,明顯沒有剛才那麼生氣了。
江逸看著哥哥,在心裡比了一個耶。嗚嗚嗚,哥哥也太好了,以後我再也不氣他了。
沉浸在溫情中的他全然忘記了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在心中下定決心不氣哥哥不跟哥哥唱反調了。如無意外,轉眼他就會忘記這回事,然後故態複萌。
不過此刻他真誠保證的樣子還是再一次蒙蔽了他哥。
在確保大哥已經沒有再生氣的情況下,他這才滿意地離開飛鴻院。
******
次日,國子監集賢門處。
江逸到了門口也不著急進去,而是吩咐黃柏在外面看衛珩有沒有來,自己則坐在馬車上一邊吃著從家裡打包帶上車的早餐,一邊等衛珩。
直到他吃完,還遲遲未見衛珩的身影。
在江逸第三次把頭探出車窗問黃柏“人來了沒”的時候,碰到了同樣剛到國子監的陳熙。
“怎麼不進去?”陳熙感到奇怪。
“這不是在等衛珩嘛。”江逸揮手招呼陳熙上馬車。
“等他做什麼?”陳熙跳上馬車坐在他旁邊後問道。
於是江逸將昨日從衛珩那裡聽來的事說給他聽。
“看來這衛珩在學堂人緣不怎麼樣呀?明顯那個提出搜查的人是想引導嫁禍給他,說不定這錢就是那人偷的。”陳熙聽完後摸著下巴分析道。
“還有這種可能?”江逸完全沒往這方面想過,“那衛珩會不會也想到了?他怎麼什麼都不說呀?”
“既然對方主動提出搜查,定然是已經想好了應對之法,有衛珩這個替罪羊在,很難懷疑到他頭上。再者衛珩不是也說了嗎?他是因為與你有過約定不便說明銀票的來源,對方可能就是篤定這一點才敢嫁禍給他。”
“不管了,這事總歸是因我而起,今日我就去找王祭酒和紀司業說清楚,至少讓衛珩回來上學。至於他們誰丟了錢,這就不關我事了。”
陳熙沒有把事情想得這麼簡單,“如此一來,祭酒定會問為何當日不說,勢必牽扯出他替你代寫功課的事。他回不回得來另說,說不定還惹得你一身騷。”
這一點江逸倒不擔心,這種在普通學子看來天大的事,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祭酒難道還能開除他不成,要真這樣他還巴不得呢。
江逸想到衛珩昨天猶豫的樣子,更擔心他自己想要放棄。
兩人正說著話,黃柏進來馬車報信,“少爺,衛公子來了,不過他好像遇到了點麻煩。
江逸掀開車簾,看見衛珩正與幾個穿著國子監衣服的學子在說話。
他穿著洗得泛白的乾淨衣袍,背挺得筆直,在眾多穿學子服的學子中格外醒目。
“這不是衛珩嗎?被趕出國子監了還來這做什麼?難不成是還想回來?”
“大人們已經給你留了臉面沒有把你送到衙門去,你還有臉回來?”
“這種人竟然是我們的同窗,真是晦氣!”
江逸下了馬車走近才聽到,這幾個相伴而行的太學學子是在嘲諷衛珩。
看來陳熙說的沒錯,他人緣的確不太好。
“衛珩!”江逸叫了一聲背對著他的衛珩。
“江公子。”衛珩轉過身,放下了提著的心。
他方才沒注意到江逸的馬車,還真有些擔心自己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但江逸卻忘記了此事。
那幾個學子見到江逸從馬車上下來,看出那馬車非普通人家所有,他們沒料到衛珩還認識這樣的權貴子弟,在江逸出聲後立刻轉開視線,灰溜溜地走開了。
江逸很無語這些人,你要是不畏權貴還能被高看一眼,光會欺負衛珩這種平民子弟算什麼事。
他替衛珩解了圍,衛珩自然又是一番感謝。
“彆廢話了,讓你早點來你還來這麼晚,我等下要趕不上早課了,快走吧,咱們現在就去找紀司業。”
江逸抓著衛珩就往國子監裡面走,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對後面陳熙說:“你先走吧,我找紀司業解決完他的事就再過去。”
陳熙看著急匆匆往前走,一心認為這事很容易解決的江逸,在後面歎氣。
******
江逸帶著衛珩一路暢通無阻,輕車熟路地來到了紀連雲的辦公書房。
紀連雲看到衛珩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你們怎麼會一起?”他盯著江逸疑惑問道。
國公府少爺和平民子弟,國子學學子和太學學子,這兩個人怎麼看都扯不上關係。
“紀司業,我聽說衛珩因為被誣陷偷同窗錢財而被你們逐出了國子監,我是來給他作證的。”江逸直奔主題,說明了來意。
“你怎麼作證?”先不說他們倆怎麼認識的,紀連雲實在想不出江逸會怎麼給衛珩作證。
“他沒有偷拿同舍之人的錢財,他的那兩百兩銀票是我給他的。”
紀連雲沒有第一反應就是懷疑他的回答,而是問了一個很簡單的邏輯問題:“你為什麼要給他錢?”
這個問題江逸早就想好,“因為我請他幫我編寫了一本考試秘笈,這就是我上個月月考考得好的原因,那些錢就是回報。紀司業,區區兩百兩能換來一次月考中等的結果,這個錢我給的沒問題吧。”
紀連雲聽了不由自主地點頭,對江逸這種紈絝子弟來說,再給多點錢都不讓人感到意外。
“那你當時為何不說?”紀連雲問的衛珩。
他的話裡最大的漏洞就是這個,為何當初不直接說出來,非要等到現在才找來。
衛珩還沒說話就被江逸搶先答道:“紀司業,本來說不說就是他的自由,其他人沒有任何依據地胡亂攀咬才是不對!隻要錢的來源沒問題,是不是衛珩被逐出國子監的理由就不成立了,那他是不是就能回來了?”
他的這個回答有點牽強,但也算是說服了紀連雲。
紀連雲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最後在衛珩身上停留片刻後才說道:“這件事是祭酒大人做的絕對,我要稟告大人後才能給你答複。”
“你也不用擔心,若真的查明此事是冤枉了你,你應是能夠回來繼續上學。”這話是為了讓他安心。
衛珩的學業教他的博士非常認可,當時祭酒大人要把他逐出國子監時,他那一齋的博士沒少替他說話,紀連雲也希望不要冤枉了一個好苗子。
江逸也知道,就這麼簡單兩句話,當天就能讓衛珩回來是不太可能。
但聽了紀司業的話他覺得這事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兩人對著紀連雲行禮告退後,衛珩也再次向江逸表達了感謝。
江逸自認為這件事他已經圓得很好了,除了兩人的相識有一點說不太清,但應該問題不大。
他沒有料到衛珩那邊是問題不大,有問題的變成了他。
祭酒知道此事後非常認真,擔心再次錯判,把這件事翻出來後非要查個清楚,為此還請了大理寺的人來查。
一番追究過後,偷錢的人還真被找到了,果真如陳熙猜測的那樣,是與衛珩住同一號舍的那個李茂。
這本來是個好消息,衛珩徹底證明了清白,毫無疑問可以回來國子監繼續上學了。
但不幸的是,當初替他們兩人傳話和傳遞作業的那個小僮因為經不住審問,見到大理寺的人被嚇得竹筒倒豆子,一股腦把江逸和衛珩來往的事說了出來。
於是江逸找人代寫功課的事情就這樣被暴露到了祭酒大人面前。
******
王祭酒的桌子上擺滿了江逸進國子監以來的所有試卷和功課,另外一邊則是衛珩的試卷以及大理寺鑒定筆跡的吏目寫的鑒定結果。
“豈有此理!隻要我在任,就絕不允許國子監再有這種歪門邪道作弊之事!”王祭酒被氣得大拍桌子。
“來人,將這些全部收起來,老夫要進宮面聖。”
言畢,果真整好衣冠,又叫人準備馬車,往宮裡告狀去了。
紀連雲現在是相當後悔,早知道江逸如此膽大包天,他怎麼也不會答應同期的托付。自己來國子監這麼久,就數這幾個月最忙碌了。
他看著祭酒大人的背影,迅速寫了一封信,叫來隨從給江慎送去,“切記親手交到刑部江大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