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既生逸何生兄(1 / 1)

大盛,景元十九年。

京城,東市街。

東市街,顧名思義,是京城城東一條有著交易市集的街道。

整條街上各種商鋪、酒肆、茶樓、及客棧林立,還有各色耍活的、唱戲的、擺攤的手工藝人,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可謂是熱鬨非凡。

而在這各處熱鬨中,尤以雲來樓為盛。

雲來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老字號酒樓,酒樓以招牌的桂花釀聞名。

現在正是八月金桂飄香的時節,無數客人為了“賞九裡香,飲桂花釀”而來,還真應了酒樓的招牌,客似雲來。

此時,兩名華服少年正坐在雲來樓樓上靠窗的雅間,朝著樓下東張西望。

透過半開的窗戶隱約可以看見,其中一名少年約摸十二三歲的年紀,頭戴嵌寶金冠,身穿殷紅織金雲紋團花錦袍,唇紅齒白,眼神明亮,模樣俊俏,一看就知是富貴人家中的小公子。

這樣想的人沒有猜錯,這位小公子的身份的確顯貴,他正是慶國公與端儀長公主的次子——江逸。

可現在的他似乎有點煩惱。

江逸單手托腮倚靠在窗邊的欄杆上,尚帶著稚氣的臉龐做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知道的人瞧見了定會以為他是遇到了什麼天大的難題。

“逸哥兒,不過是問了你一句想吃劉記的鮮肉包子,還是張記的桂花糖糕,你何至於擺出這麼為難的模樣?”

坐在江逸對面的少年困惑不已地看著他,實在不能理解他在苦惱什麼。

莫非這就是逸哥兒常說的選擇困難綜合症?

這名少年與江逸年齡相仿,從坐著的身形看,比江逸身量稍高,體型也更加結實。

他說話的時候還認真觀察著江逸臉上的表情,似乎想從中看出他到底要選哪一家。

樓下的吆喝聲適時響起。

“賣包子咯!熱騰騰的大肉包子~三文錢一個,五文錢兩個的大肉包子~”

街面上一家包子鋪的夥計正賣力吆喝著招攬生意。

不知是揭開的籠屜裡白白胖胖的大包子散發的香味,還是夥計的吆喝聲,才吸引了眾多的客人,即使在這條人流如織的街上,劉記包子鋪的生意也是獨一份的。

“瞧一瞧,看一看咯,桂花糖糕,新鮮出爐的桂花糖糕,又香又糯,香甜可口!”

旁邊的張記糕點鋪不甘示弱,眼看包子鋪生意越來越好,夥計也加大了音量,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在吆喝,差一點就要喊破音了。

這兩家鋪面正開在雲來樓的對面,從二樓雅間望下去一眼便能瞧見。

今日一大早,江逸就把顧子穆從信義伯府叫了出來,可自兩人一上這雲來樓,他就隻靠在窗戶邊,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樓下吆喝的夥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顧子穆還以為他是想吃樓下賣的吃食呢。雖然覺得奇怪,為何點了一大桌子菜,江逸還對著這麼普通的吃食嘴饞,但仍然開口問了句他想吃哪一家的。

誰知他問完之後江逸仿佛更難抉擇了,一下苦臉皺眉,一下輕輕搖頭,就是不說話。

見江逸仍未回答,顧子穆隻好打發身邊的小廝下樓去買。

他對小廝仔細吩咐道:“這兩家賣的包子和糕點,你下去每樣各買一些,都給逸哥兒嘗嘗。”

小廝點頭應是後就離開了雅間,並倒退著關上了房門。

聽到關門的聲音,江逸好似才回過神來,瞟了一眼門口,眼神中帶著不解問道:“咦?穆哥兒,你讓硯書乾什麼去了?”

“不是你想吃樓下對面賣的吃食嗎?我叫硯書給你買去了呀。”

顧子穆說完夾了一筷子鮮鵝鮓放進嘴裡,他隻愛吃肉,可不喜歡那些甜膩的糕點,自不是買給他自己吃的。

今早江逸來的太快,他隻吃了個半飽就出門了,又陪著他漫無目的地從城西兜到城東,現在已經覺得有幾分肚餓了。

“我什麼時候說想吃了?”江逸感到莫名其妙,他現在是想點心吃的時候嗎?

“不是你一來就盯著樓下兩家鋪子嗎?我當然以為你是想吃咯。”

顧子穆吃起東西來尤其投入,說話時頭也沒抬。

難怪力氣那麼大!也不知那麼溫柔漂亮的太子妃表嫂怎麼會有這麼個隻知道吃的弟弟。

江逸看著顧子穆那認真乾飯的模樣,打消了想要解釋的念頭。

算了,就讓他誤會吧,反正即便說出來,以顧子穆這個憨憨的頭腦,也出不了什麼好主意。

他剛剛苦惱的是吃哪家的點心這種小事嗎?他苦惱的是事關他今後幸福生活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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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人士江逸這輩子就沒這麼苦惱過。

上一世的江逸穿越前還隻是個年輕的大學生,他出生於高知家庭,在外人看來這樣的家庭環境或許是夢寐以求。

可他自己卻說不上好還是不好,他出生的時候正是父母忙事業的時候。

從小父母對他就要求嚴格,他也一直努力做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學業出眾,生活獨立,禮貌待人,堅強自主。

這些努力不過是為了得到父母的認可,讓他們在親朋好友聚會時誇他一句“這孩子,從小就不用我們操心”。

可這樣做的結果就是,為了達成父母的期望,他放棄了太多東西,上輩子的他從沒有體會過同齡人所謂的快樂童年。

就在他習慣了凡事一個人,以為父母的教育方式就是如此的時候,弟弟出生了。

這個時候的父母已經事業有成,不知是不是因為到了一定的年紀,人的思想就會發生改變,兩人突然開始享受起養孩子的樂趣。

弟弟的人生跟他完全不同,父母親自教養,沒有錯過他的每一個成長階段。並且他們也不再要求他有多好的成績,不要求他堅強獨立摔倒了不哭,隻希望他快快樂樂地成長。

那一刻他想,或許是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吧。

當然,他們也反省過當初對江逸太過嚴格,想過對他進行彌補,可失去的就是已經失去,那時的他已經上了大學,早就過了需要彌補童年的年紀。

為了避免回家看到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自己卻像個局外人這樣尷尬的場景,他暑假約了同學一起出去旅遊,沒想到在一次爬山過程中出現意外,跌落了山崖。

或許是上天憐憫他,他竟因為這次意外,穿越到了這個曆史上並不存在的大盛朝。

江逸前世是標準的理科生,曆史知識乏善可陳,再加上這個大盛朝像是某位穿越前輩建立的,更加難以對應到他所知的某個朝代,隻隱約猜測大概是在明朝前後。

剛穿來的那兩年他就像真的成為了一個小嬰兒,腦子裡混混沌沌,根本想不起任何與生存無關的東西。

等到漸漸有了曾經的記憶,他不是沒想過利用前世的知識走上人生巔峰,隻可惜,他的這位穿越前輩太卷了!

前輩勵精圖治,建立了一個強大的大盛朝,順便還把後面穿越者的路都給堵死了。

什麼穿越者必備的肥皂玻璃和鏡子這些生財利器,他一個不漏全發明出來了,就連土豆辣椒和玉米,也已經成功引進。

江逸一看,嘿,基本沒有他發揮的餘地了!太超時代的東西他也做不出來呀!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好折騰的?

好不容易這一世生在了一個父母對他嗬護有加,溺愛非常的家庭,父親出身公侯府第,母親是當今聖上的嫡親妹妹,得知家世背景後的他打心底認為,自己多出來的這一世就是上天垂憐,讓他專門來享福的。

所以在搞清楚現狀後,他決定彌補自己的童年,徹底放飛了自我。

彆的小學生該有的他一點都不能少,什麼調皮搗蛋、上房揭瓦、抓毛毛蟲嚇人,還有一些嬌生慣養、偷懶耍滑的壞習慣,這些小時候不被允許的行為他全都熱衷其中。

這麼做的時候,他就好像找回了失去的童年,連心性都變得有點像真正的小孩子了。

幸運的是,現在的父母也讓他感受到了曾經缺失的溫暖,他們永遠無條件站在他這邊,這理所當然加速了江逸蛻變為紈絝子弟的腳步。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輩子他有個討人厭的兄長。

說起這個兄長,他不得不感歎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江逸身為慶國公和端儀長公主的嫡次子,在整個京城都是出了名的頑劣,在外闖的禍不勝其數,不要說告狀到國公府,就是把狀告到當今聖上景元帝面前的都不在少數,偏生長公主對這個次子護得跟心肝似的,任誰來告狀都是無功而返。

不過大家都說,好在這一家子當中還有一個明白人,那就是國公府世子江慎。

江逸這個兄長跟他一樣,在京城也是名聲籍甚,隻不過江逸那是惡名在外,江慎卻是年少風流,才名遠揚。

一歲能言,三歲會詩,不到十五歲下場科舉就一舉奪魁,哪怕再對權貴子弟有偏見的翰林院老古板,也不得不稱讚他一句“江家大郎有驚才絕豔之姿”。

雖然有位天資聰穎的兄長,但對江逸影響不大,他的父母從不會因為兄長的優秀對他有過多的要求。

江逸更是為了避免被冠上神童的稱號,堅決不出風頭,硬生生堅持做“文盲”到了六歲才接受開蒙。

上學後他又開始每天跟夫子鬥智鬥勇,多一個漢字不認,多一個大字不描,最簡單的“三百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足足學了兩年,教他的夫子都被氣走了好幾個。

毫不意外,就他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習勢頭,學了六年到現在還是一□□爬一樣的大字。

江逸對此不以為意,他又不打算去考科舉,將來自有勳貴子弟的路子可走,何必學這些掉書袋的四書五經,學到頭都要大了呢。

小學生主打的就應該是一個快樂教學。

可偏偏他那位兄長不這麼想,江慎自己年少有為也就罷了,非要督促江逸也努力上進。

自打江逸搬出了母親的院子,身為哥哥的江慎就開始接管他的教育,不光每天布置作業,每到休沐之日更是親自教導。

人在家中坐,課業從天上來的江逸恨不能搖著他哥的肩膀大聲問:你獨自美麗不好嗎?

兄長的期望明顯與江逸對自己的定位背道而馳。

江逸不是沒想方設法逃避學習過,可偏偏對方不僅占據著道德製高點,搬出爹娘來都沒有用,而且不論是體力還是智力,他都是拍馬也趕不上,這讓他的反抗屢次無疾而終。

這正是江逸不喜這個兄長的原因。

為此,他沒少在顧子穆面前抱怨過。不過這種事在其他人看來絲毫不覺得有不妥,任誰聽了這事都要讚一聲好一對兄友弟恭的好兄弟。

江逸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