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穆家人都驚訝了，就連桑雲窈也是如此。
五十塊錢和二百斤的糧票絕對不是個小數字，都已經到手了，穆家還願意把錢和票給出來？
穆老頭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看著自家媳婦，“啥？”
“我們養孩子又不是賣孩子。”歐老太太眼皮子抬起，看了一眼丈夫，之後目光定格在桑雲窈身上。
“你姐熬乾了心血為她孩子攢了錢，這錢她想的是用在孩子身上，就應該讓你帶走。等會我就去給你取錢。”
洪豔有些不服氣，她想讓自己的丈夫說話，拚命地用手肘去撞自己的丈夫。
穆建國悶不吭聲，他是知道自家母親的性格，母親一些小事上由著自己媳婦當家，但關鍵時候是家裡頭的主心骨。
當年母親也曾經拍板重新收留大肚子的桑思玉。
歐老太太重新看著自家老頭，目光灼灼的，“你說對不對？”
穆老頭撓了撓頭，“也行吧，反正這些錢和票也都沒用。”
“憑什麼啊！”洪豔不甘心了，“錢和票怎麼會沒用？城裡人不稀罕，咱們農村的可稀罕。”
這些錢她都已經盤算好怎麼用了，要拿出來比割她的肉，還讓她心疼。
洪豔嚷嚷了起來：“要是給穆紅兵還有薛美鳳他們養，好歹這錢還留在我們自己手裡，而且彤彤這麼多年，我們家也沒虧待她！這錢就是我們家該拿的。雲窈又不缺這點錢。”
洪豔想著難怪那些知青們都不想下鄉，城裡的待遇實在是要比農村好太多。
“雲窈確實不缺這點錢，是因為她是軋鋼廠的正式職工！”歐老太太說道，“她不缺，難道我們就該拿這筆錢？錢和票本來就要掰扯清楚！桑思玉死之前咋說的？這錢就是她給彤彤從牙縫裡省出來的，我們不養彤彤了，這錢用著虧心！”
老太太說話是擲地有聲：“思玉本來可以不火葬，雲窈願意給她姐火葬是為啥？還不是為了讓村子裡讓點公分給我們，還有啊，村子裡的禮重幾分，也是為了火葬，這部分錢，雲窈都沒有和我們搶，思玉為了孩子省下來的錢，我們不養孩子還拿著，燙手不？燙心不？”
老太太在說話的時候，桑雲窈一直在看對方，歐老太太說的是真心實意。
穆家人確實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在這樣的大是大非上，是有自己的底線的。也難怪桑思玉去世以後，想著把桑寶彤安置在村子裡。
洪豔這會兒不說話了，有那麼一點不服氣，又好像被說服了。
但是一想到那麼多錢和票，洪豔胸腔一呼一吸的時候，都被牽得疼。
而一直沉默的穆建國也說道，“媽說的有道理，你想想看思玉死之前的模樣。雖然並沒得治，但是還可以花錢打止疼針的，她為了把這點錢給省下來，硬生生熬著疼。這錢都是沾著她的血，不養娃兒，拿著虧心。”
洪豔這才不說話了。
桑思玉到最後已經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了，低低呻·吟的模樣讓她記憶深刻。
桑雲窈的眼眶有些酸澀，這一切曾經的原主都不知道的，要是知道了估計就要把所有的工資和票都給郵寄過來，起碼讓桑思玉的止痛針不能斷。
聽到了桑思玉死之前受的苦，桑雲窈更加堅定了要把小團子養在身邊的念頭。
歐老太太是個行動很迅速的人，站起來去開了櫃子，把用手絹包好的一疊毛票和糧票給了桑雲窈。
“你安心拿著這筆錢，剩下是不是還有錢在範悅知青那裡？我和範悅招呼一聲，讓她把錢給你。”
對歐老太太來說，他們穆家不要這份錢，那麼範悅知青也不能吞了剩下的錢，必須得完完整整交給桑雲窈才行。
穆老頭立即說道：“對對對，誰也不能占這個便宜。”
“好，我等會就去找範知青。”桑雲窈握住了滿是票據的手絹，點了點頭，“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養彤彤的。”
歐老太太看著桑雲窈，想到了當年的穆秀秀。
穆秀秀當年也是這樣保證著，帶走了桑思玉。
時間轉換，現在是秀秀的孩子，想要帶走思玉的孩子。
穆秀秀當年對桑思玉很好很好，她相信桑雲窈也會對彤彤這個孩子很好很好的。
老太太嗯了一聲。
穆老頭見著商定好了，從媳婦的手中拿回自己的大煙杆。
他溜溜達達地跑出去抽煙了，今兒還是難得不用上工的日子呢，他得抓緊休息。
洪豔還是有些不甘心，但是桑雲窈已經拿了錢，她能怎麼辦？
洪豔眼珠子一轉，打算去知青點找範悅，當年桑思玉存在範悅那裡的錢，就像是婆婆說的，必須得吐出來！
·
小團子在從穆家的大會上趕出來後，悶悶地待在房間裡的床上。
太陽從窗戶照入進來，細碎的灰塵在空中翻飛。
她就看著這些灰塵，偶爾會想，自己要是跟著小姨走就好了，很快思緒就被狠狠拉了回來。
太婆可說了，她要聽話。
小團子自言自語的聲音在空房間裡飄蕩。
“要聽太婆的話，這是媽媽說的。”
“媽媽說的，讓我做個乖寶寶。”
“乖寶寶就應該聽話。”
等到房門被打開，小團子飛快地抬頭。
看到了是小姨以後，她不像是之前撲過去，而是繼續雙腿抱住膝蓋，細聲細氣地說道：“小姨，我會聽太公太婆的話，媽媽說了，讓我聽他們的，我是個乖寶寶。”
桑雲窈走了過來，坐在了小團子的旁邊。
桑雲窈還想要握住小團子的手，隻是桑寶彤躲開了小姨的手。
桑雲窈的手換了一個地方，落在小團子的光頭上。
“放心吧，你忘了小姨答應你什麼？說了要帶你回首都，那就要做到，他們已經答應了。”
小團子xiu的一下抬頭，“真的？”
哭紅了的眼睛綻放出來的光很是亮眼。
桑雲窈見著孩子精神起來了，捏了外甥女的腮幫子。
“真的，之前他們都反對，是因為擔心我養不好你，我說了我在首都的住房和工資以後，他們就同意了。而且你太婆還把姐姐去世之前攢的錢也給我了。”
桑雲窈從懷中拿出了手帕，打開可以讓小團子看到裡面的毛票。
“你範悅阿姨那裡也有一筆錢，我等會也會去要過來。”
心頭像是炸開了煙花。
噩夢遠離，美夢降臨！
小團子猛地撲入到小姨的懷中，她都已經做好準備跟著夢裡的養父養母走了，這會兒聽到真的可以和小姨走，整個人歡喜到有些委屈。
她想說自己會吃的很好，不會當小姨的負擔，她會很聽話，結果一開口，就是哽咽聲，什麼都說不出來。
桑雲窈也沒說話，就由著小團子發泄情緒。
等到小團子情緒好了，桑雲窈用涼水給她擦臉，用冰手絹壓在眼睛下面消腫。
窗戶被人敲了敲，桑雲窈推開窗戶一看，站在院子裡的還是洪豔。
洪豔說道：“我剛剛去了範知青那邊，她已經把錢給帶過來了，人就在門口。”
桑雲窈看到了範悅。
把桑寶彤留在房間，她自己去見範悅。
範悅是桑思玉最為信任的好友，她當然不會吞這筆錢。
範悅看了一眼趴在窗戶上很快活的孩子，目光複雜地說道：“要是思玉還活著，我不知道她是會讚成還是反對你這個瘋狂的舉動。”
範悅想著那個個子不高，模樣柔美，性格卻異常堅定的好友。
好友肯定是希望妹妹桑雲窈好好生活，但是桑雲窈選擇養彤彤也是正常，畢竟彤彤也是桑雲窈最為親近的人了。
範悅輕輕舒了一口氣，“不過我想，可以肯定你要是養彤彤，肯定會養的很好。”
範悅拿出六張十元的寶藍色鈔票，兩百三十斤糧食票，還有兩張布票。
不讓桑雲窈拒絕，範悅說道，“多的部分是我的心意，彤彤也喊我一聲姨。你要是還讓孩子認我這個姨，就把這些拿著。這些錢和票，本來有部分就是思玉冒險帶我賺到的。”
桑雲窈最終收下了範悅的心意。
·
清早起床，桑雲窈吃飽了以後，還打包了幾個炕得很乾的薄餅，就被送到了村門口。
穆家人連當時桑思玉留下的錢和票都給了桑雲窈，既然桑雲窈要走，也給準備得很充分，夏日天氣炎熱，隻有這種炕得很乾的餅子可以保存幾天時間，足夠她們兩人在火車上吃飽。
昨個兒是特例，穆家人可以不用上工，今天是要上工的，把人送到了等車的位置，就準備離開了。
清晨的風帶著夜晚的涼，把桑雲窈寬大的衣服吹得裹住了她的身軀，勾勒出纖細窈窕的曲線。
桑雲窈的背上背著裝得滿滿當當當的背包，這個書包裡是小團子的衣服還有桑思玉的骨灰盒。
歐老太太把目光從桑雲窈身上，重新挪回到小團子身上。
從今天以後，大概見不到這個重外孫女了。
歐老太太揉了揉桑寶彤的腦袋，手下是圓潤的手感，摸著這個光腦袋，歐老太太就覺得孩子給彆人養是對的。
就算是拿了桑思玉的錢和票，自家的兒媳婦還總是覺得家裡頭養了一個吃白飯的，桑思玉還活著的時候，小團子的頭發好好的，哪兒有什麼虱子，現在人才死，懶得打理頭發直接給孩子剃了光頭。
桑雲窈和桑思玉的感情深厚，桑雲窈又是穆秀秀的血脈，當年穆秀秀把思玉照顧的很好，現在桑雲窈也一定會把彤彤照顧得很好。
歐老太太對著小團子吩咐：“你小姨是厚道人，彆給你小姨增加麻煩知道嗎？一定要聽話，遇到了事情也要和小姨直接說，彆把話憋在心裡，你小姨是個敞亮人。”
桑雲窈作為幼兒園老師，知道教導孩子不需要一味強調乖巧，那會扼殺孩子的天性，不過後面外婆的話說的很對，有事情了一定要說，信息不暢通會釀成大錯。
小團子的腦袋像是小雞啄米一樣點著，“我知道的太婆。”
穆老頭的旱煙杆隔空敲了敲，對著家人很嚴肅地說：“你們先回去，我就在這裡送她們上車。”
要送人也是光明正大可以請半天假的理由。
穆建國知道自己老爹的德行，什麼都沒說，而洪豔在公公看不到的地方大大翻了一個白眼。
歐老太太不乾了，把桑思玉留的錢都拱手送出去，在村子裡也有了個好名聲，加上桑思玉還是火葬的，說不定他們家今年可以評先進家庭。
要是老請假，怎麼拿先進家庭的稱號？
“走了，得上工。”歐老太太瞪著穆老頭，最後幾個字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滿是威脅之意。
穆老頭原本神氣活現的，被自家老太太一瞪，這會兒佝僂了背，讓桑雲窈看得好笑。
“走了，走了，還是上工重要。”穆老頭拿著煙杆，一雙手背在了身後溜溜達達走了。
穆老頭也沒回頭，衝著後面擺擺手。
“我會好好的！”小團子大聲地喊道，“太爺再見、太婆再見、舅爺再見、舅奶再見！”
一隻手壓在了小團子的光頭上，輕輕揉了揉。
等到見不到人了以後，桑雲窈改為拉著小團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