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蘭與劍(待補) 蘭本王者香。……(1 / 1)

劍閣聞鈴 時鏡 6827 字 6個月前

劍頂的對弈, 持續了一日兩夜,尚未分出勝負。

劍壁之下,來自各方的眾多修士無不翹首張望,或是面露擔憂, 或是小聲議論。

對面學宮的長廊下, 已次第排開數十張漆案。

六州一國各宗門與三大世家的貴賓已落座在左, 學宮諸位夫子與蜀中四門的首座則落座在右。

距離比試開始尚有片刻,可座中竟無人相互交談。

幾乎每個人的目光, 都落在遠處那座依舊為白雪覆蓋的劍頂上。

其中,蜀州眾人的臉色尤為凝重。

相反, 世家這邊, 卻要自若很多。

一襲華服的鏡花夫人坐在最靠近正中的位置, 唇畔甚至含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視線從遠處劍頂那一灰一白兩道模糊的身影上收回,隻輕輕搭下眼簾,低垂螓首,嗅了嗅手中那朵含苞的牡丹。

宋蘭真便無言站在她身後,等待著比試的開始。

師徒二人的身影,這時竟有種相似的平靜與莫測。

遠處, 王恕與金不換見得這一幕,不約而同蹙起了眉頭。

張儀來到蜀州之事他們早已知曉, 是以昨日聽聞此人與望帝對弈於劍頂時,雖然也有幾分震駭, 但畢竟比旁人鎮定許多。

且此事以他們的本事完全幫不上忙,自然無須操心。

可周滿與宋蘭真一戰,卻是迫在眉睫的事。

金不換慢慢道:“看來,王誥信中所言, 恐怕不假。”

王恕先點頭,但緊接著目光一錯,神情忽然變了一變:“陳仲平也來了。”

金不換眼角一跳,順王恕目光調轉視線,這才發現,宋蘭真身後赫然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枯瘦老邁,形如朽木,手中所持的那根獸骨杖陰冷猙獰,幾乎與人齊高——

不是當初參劍堂前向他們發難的陳仲平又是誰?

金不換眸底頓時覆上一層陰翳:“宋蘭真比試,帶他來乾什麼?”

“自然是為了震懾我。”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接上了話。

金不換一聽就知道來人身份,下意識回頭:“周滿?”

來的果然是周滿,依舊是慣常的玄衣。隻是今日,那玄衣的衣擺上,一層層繡滿胭脂顏色,好似被人細細塗上去一般,由柔和而濃烈。初時隻如天邊一抹淡色的微雲,越往上顏色越深,好似一簇熾火,燃燒在鮮血中,竟有種極致的豔麗。

不用想也知道,是趙霓裳的手筆。

金不換乍然一見,不由怔了一怔。

然而著著這樣一襲衣袍,周滿面上的神情卻靜謐到了極點,人從後面走來,腳步也輕,很自然便站到他們邊上,也朝陳仲平所在方向望去,淡淡續道:“她已對我起了懷疑,若我不是義莊那日殺陳寺的女修,倒也無妨;可若我是,見了陳仲平在場,想必就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為了與她爭奪劍首,祭出弓箭,暴露身份,為自己招致殺身之禍……”

她說話時,那邊陳仲平也向她看來。

自參劍堂那日被王恕以長生戒重傷後,此人已許久未現身於人前。先有喪子之痛,後有族人之仇,接連的打擊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使他看上去更加蒼老,但也使得他鎖住周滿的目光,變得更加麻木冰冷。

金不換瞬間明白她意思:“宋蘭真不想你用弓箭。”

王恕卻看向周滿:“那你會用嗎?”

周滿回眸,靜默了片刻,但沒有正面回答,隻道:“快開始了。”

她話音剛落,一聲沉厚悠長的鐘響,便越過層層雲霄,傳遍四野,在劍門關內回蕩。

周遭鼎沸的人聲,立時為之一靜。

連原本隻為看望帝與張儀對弈而來的那些修士,都停下了議論或爭吵,對這一場即將到來的春試終戰,表示出應有的尊重。

王恕本欲再問,這時也隻好先住了口。

雖是二月二的日子,可天氣尚未轉暖,四面積雪未化,堅冰凍了數丈。

劍壁前那十六柄大劍,依然聳峙。

下方舊的兩座擂台已經拆除,空出來的地方站滿了人,新的擂台卻還未見影蹤。

學宮祭酒岑夫子越眾而出,在所有人的注視中登上劍壁前那座高台,聲音不算很高,但氣韻醇厚,遠近都能聽清:“劍門學宮,乃是昔年武皇所建,迄今已有三百餘載。劍台春試,最早則由道陵真君王玄難主持,為武皇遴選高才。然自白帝城誅邪之戰後,道陵真君不幸隕落,劍台春試已有二十年未開。”

鏡花夫人聽到此處,兩道精致的細眉便是一挑,唇畔似有幾分嘲諷,不太在意。

不遠處的韋玄卻幾乎瞬間攥緊了手中藤杖。

唯有站在周滿身旁的王恕,神情未變,隻是看向劍頂處那座積雪的劍閣。

今昔對比,岑夫子心中似也有些感慨,隻道:“今朝學宮重開春試,所奉乃望帝陛下之命,隻為勉勵後輩,亦使後輩能相互切磋、共同論道。上承先賢,下啟來者,當請六州一國諸位同道共為見證!”

他雙手抱拳,向全場躬身為禮。

學宮長廊這邊,所有落座的貴賓亦起身還禮。

而後,岑夫子才昂首挺胸,吐氣開聲,一聲高喝:“請劍台——”

劍台?眾人正自疑惑,突然便聽見嗡然劍鳴。轉頭望去,赫然是岑夫子身後那十六柄矗立的大劍一同震顫起來。伴隨著一聲磅礴的呼嘯,最左側那柄大劍竟然拔地而起,如橫劈一般,從所有人頭頂飛過,重重楔進學宮所在的峰巒與劍閣所在的劍壁之間!

緊接著,便是第二柄,第三柄……

根本不待眾人回過神來,劍壁前除了最高處刻有周滿與宋蘭真名姓的那兩柄大劍之外,所有沉落黯淡的十四柄大劍已悉數飛出,以不同的角度拚接起來,宛若一朵攤平的劍蓮,虛浮在半空,又仿佛一座長橋,橫架於兩山。

岑夫子便道:“本屆春試劍首,便將在此台之上決出。”

下方眾人抬首仰視,無不感到震撼。

唯獨學宮那邊的李譜,看見本來刻著自己名字的大劍竟被拚成劍台的一部分,即將被人踩在腳下,沒忍住嘀咕:“這是不是太不尊重我們了?”

隻可惜,無人給他回應。

岑夫子平靜的目光已轉向周滿與宋蘭真:“終戰一應規則,皆循舊例。請二位參試者,將本場要用的法器、丹藥,各交夫子查驗。”

周滿聞聲抬頭,便見劍台兩邊已各有一名夫子等待。宋蘭真那邊是學宮教授丹藥一門課的鄭夫子,自己這邊則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劍夫子。

王恕與金不換都看向她。

但她誰也沒看,抬步便向劍夫子走去。

隻是沒成想,才走沒兩步,就聽旁邊傳來一聲笑。

周滿轉頭一看,竟是王誥。

此人右手森白的指骨還裸露在外,傷勢分明尚未痊愈,臉色慘白,可卻跟察覺不到半點痛苦似的,隻懶洋洋坐在她剛才經過的地方瞧著她,輕飄飄說:“周滿,我這回可買了你贏。”

周滿哪裡能不知道這人打的什麼算盤?隻怕就等著看她與宋蘭真的好戲。

她沒有搭理,徑直走了過去。

前方三丈處便有一道白線,人才踏入其中,一座陣法便自動升起,隔絕了外界探查的視線。

劍夫子站在陣法裡,一見她進來,就忍不住搖頭:“斷一截小指都能打到現在爭劍首,真是邪了門兒了。這一屆我教的,難不成都是廢物嗎?”

周滿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劍夫子頓時悻悻,輕哼一聲,隻道:“用什麼丹藥法器,拿出來看看吧。”

周滿於是取出本場要用的法器,放到陣法中間。

劍夫子眼皮瞬間跳了起來,失聲道:“你,這就是你帶的法器?”

周滿一聽,以為是自己所帶法器不符合規則,心中不禁一沉:“不能用麼?”

可誰料,劍夫子瞪圓了眼睛看她,義憤填膺地問:“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周滿一怔:“劍門學宮?”

劍夫子鼻子都快氣歪了:“你還知道這裡是劍門學宮?你進的是老夫的參劍堂,參加的是劍台春試,要爭的是劍首!劍,劍啊——你怎麼敢連劍都不帶一把!”

簡直是十年辛苦教出個讀書人,結果這不識好歹的一轉頭竟做了殺豬的屠夫!

李譜都乾不出這麼離譜的事來!

周滿默然,這才明白是自己會錯了意。

但劍麼……

她看了看劍夫子那氣得通紅的一張臉,也不知想起什麼,眼簾忽垂,竟道:“也不能算沒帶。”

劍夫子一愣,下意識以為她要接著就要取出劍來。可誰想,等了半晌,周滿說完那句就跟出了神似的,杵在原地動也沒動一下。

他剛要發問:“你——”

但這時鄭夫子那邊已驗過了宋蘭真的法器。

岑夫子遂向他問了一聲:“劍夫子?”

劍夫子未出口的話卡在喉嚨裡差點沒把自己噎死,眼見時辰已到,周滿也無動靜,隻好撤去陣法,生硬地道:“法器丹藥驗訖,無有差錯。”

岑夫子點了點頭,便道一聲:“開始吧。”

巳時的第二聲鐘正好在此時敲響。

周滿與宋蘭真於是同時從學宮這側,飛身落到劍台之上。

寬闊的劍台,由大劍的虛影構成。清晨的日光,從虛影中穿過,向下投落明亮的光柱。半空裡,風聲很烈,縹緲的雲氣皆從她們身畔遊過。

站在這座台上,所有人已離她們很遠。

此情此景,竟像極了明月峽那夜,她們面對面站在那座橫江的仙人橋上。

按理她們此時該相互道禮,但兩人竟誰也沒有這個意思。

遠處觀者中頓時起了一片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