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人氣選手 難道真是術業有專攻?(1 / 1)

劍閣聞鈴 時鏡 10620 字 6個月前

奉命去請一命先生的人, 連夜出了學宮,往小劍故城病梅館去。

次日一早,消息便傳遍了整座學宮。

無論參試者還是觀試者, 在得知一命先生竟會親臨春試作為評判時,都不免沸騰起來——

這可是“四絕”的藥王一命先生啊!

“四禪”中已僅剩一位望帝, “四絕”中也隻剩一位一命先生了。於天下大多修士而言,這是傳說中的人物,且他醫術高明,多少次使人起死回生, 若能認識他, 請他出手, 何異於擁有第二條性命?

哪怕不為攀交,去見識見識都是好的。

所以清晨時分,在距離王恕那一場開始還有足足半個時辰前,就有不少人早早前往他所分到的北面擂台等待。又加之學宮指派參劍堂劍夫子作為另一評判的消息隨後傳出, 擂台下面就更是人滿為患。

全場一共十六座擂台,今日也是六十四進三十二和三十二進前十六連著打,六十四進三十二的分作前後兩輪, 先獲勝者會被劍試印記先安排下一場對決。

在六十四進三十二這一場,王恕分到的是第二輪。

天知道, 第一輪的兩名修士這時還正在台上比試呢,眼見這烏泱泱一大堆人來把擂台圍著, 還以為對手是有什麼厲害背景, 越被人看著越打得束手束腳。

可等打完了下台一問才知道, 人家竟然都是來看下個參試者的。

兩個人不免心中複雜,一道罵了聲“晦氣”。

放眼一望,學宮周遭這一圈擂台雖然不少, 可也就遠處正在比試的王誥那邊人多一些,彆的擂台都稀稀拉拉見不到幾個人。不管是之前看過王恕比試不信邪還想再來看看的,還是從沒看過但聽了傳聞後好奇要來開開眼界的,此刻都擁擠在王恕即將登上的這座擂台旁,看著竟比王誥那邊還要熱鬨一大截。

隻是不太湊巧,周滿今天偏偏排在第一輪,雖然有心想要早些結束比試,可進入前六十四後分到的這位對手,修為卻實在不算弱。

她多少還想為後面的比試留些底牌,因而是省著力打,也從不玩什麼出格的劍招,所以一來無法速勝,二來看著也十分乏味,以至連專來探她深淺的刺探者們,都忍不住想打瞌睡。

直到台下陡地傳來一聲:“周滿,快點!”

她往下一看,是金不換。

他顯然已經打完了他的那一場,站在台下,隱隱有幾分焦急,正朝她喊。

周滿於是看向北面擂台。

那邊早已是人潮如湧,一陣喧嘩,從她這裡隱約能看見剛坐到評判位上的一命先生與劍夫子。

與此同時,東南面擂台方向忽然傳出一片雷動的掌聲與歡呼。

竟是王誥已經勝了三十二進十六的場。其人立於高台,一身烈焰熾袍,仿若火中君王!

而劍壁前方,一聲劍鳴!

排在南向的第一柄大劍劍影頓時震動起來,發出奪目的光芒,待得光芒漸息,“王誥”二字已赫然出現在劍身之上!

——此人倒是真有幾分本事,實現了自己的狂言,頭一個進了前十六。

周滿心中一哂,手中劍勢於是一收,忽然肅容向對面的對手道:“得罪了。”

那對手幾乎已經習慣了她不溫不火的打法,正在心中想:所謂的本屆熱門劍首人選,似乎也不過如此,無甚出彩之處。

陡地聽見這聲時,他人一愣,根本還沒反應過來,周滿先前溫吞的劍勢,突然變作了狂風驟雨!

當,當,當!

簡直把手裡那口輕劍當做重刀在用!沒有任何花哨的技巧,隻有來自力量的壓製!一劍比一劍快,一劍比一劍沉!

對手差點都被打蒙了。

等人回過神來時,他手中那柄作為法器的金鉤已經被周滿重重一劍劈飛跌落台上,他右手虎口甚至受不住那剛猛霸道的力量,崩裂出血!

可周滿贏了之後看都沒多看他一眼,便朝台下叫:“下一個!”

上一場的對手不免傻眼。

下一場的對手才剛來到這座擂台邊看了一會兒,正為她淩厲到半點不留情面的劍勢心驚膽寒,陡地聽見這一聲,魂險些嚇飛了一半:為什麼如此嚴肅的比試,被她這一喊,竟喊出種切瓜砍菜殺豬般的暴力與隨意?

這位日蓮宗的男修心有戚戚,戰戰兢兢上了台,試圖先跟周滿商量:“周、周師姐,我是日蓮宗的。聽說師姐和我們妙師姐也認識……那個,你看,既沒有深仇大恨,隻是一場比試,我也沒想過能贏,師姐一會兒下手是不是可以輕、輕點……”

周滿剛把濺到劍上的血珠彈去,聞言看他一眼,考慮了片刻:“那要不你直接認輸?”

那男修愕然:“啊?”

周滿指指北面那座擂台,簡單解釋道:“我趕時間,下手輕不了。”

那男修順她所指一看,嘴角頓時狂抽。

所以你上一場把人打得這麼淒慘這麼沒面子完全隻是因為你趕著去看彆人的比試嗎!

周滿見他不動,便道:“不考慮?那就直接開始吧。”

話說著劍已揚起,分明是一點時間也不願浪費,這就要速戰速決。

那男修一見嚇了一跳,連忙道:“不不不,不開始不開始!我認輸——我認輸!”

台下所有為刺探周滿實力而來的觀試者,這一瞬間,全都滿腦門子的疑問。

擂台旁作評判的學宮夫子更是面露震撼。

連周滿都忍不住有片刻的錯愕,似乎沒想到他真的會就此認輸。

但台下金不換已經在喊:“快!”

周滿便將劍一收,隻衝這日蓮宗修士笑道:“多謝兄台,還是日蓮宗的人爽快,改日得空一定請你喝酒!”

言罷人已躍下擂台。

遠處劍壁再次震動,第二柄大劍發出悠長的劍鳴,她的名字隨之出現在劍身上,可她看都沒看一眼,隻與金不換一道,疾向北面而去。

這時北面擂台下早已圍得水泄不通,還好金不換早已派人在外面接應、裡面也有人占好位置,兩人才得以擠了進去。

站定後,周滿往四面一看,算是開了眼界。

密密麻麻,不光不信邪看熱鬨的人們來了,學宮和其他門派裡已經比試完或者還沒開始比試的人也大多都在,還有昨日輸給王恕的那名女修,一張氣鼓鼓的臉立在台邊;除了已經坐在擂台邊的一命先生與劍夫子,甚至連學宮祭酒岑夫子都到了場,神容嚴肅,仿佛是要親眼來看看王恕還要搞出什麼歪門邪道。

旁邊多放了一把椅子,剛落座的是齊州儒門的荀夫子——

王恕今日頭場的對手恰好是儒門一名弟子,是以荀夫子這樣的大儒也到了場邊觀看。

人堆裡,則隱藏著霜降、驚蟄等人。

隻是周滿與二十四使素未謀面,不認得他們,自然辨不出來。

“聽說他在劍門學宮,都沒正式學過劍,隻被允許門外聽劍,居然能進到前六十四,我可太想知道他接下來還有什麼辦法了!”

“哼,以如此微末的修為上到前六十四,簡直讓整個春試成了笑話!到如今,庸才早被淘汰,剩在台上的幾乎個個好手,不可能再由他鑽空子了!”

“一命先生雖是他師父,可正因是師徒,眾目睽睽之下更不好偏私,我看今天怕是他現原形的時候。”

……

有人期待看好,就有人輕蔑不平。

整座擂台周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

一命先生早上來的學宮,此刻落在座中,身形不動,神情也不動,隻是隔了一段距離看著王恕。

劍夫子正在檢驗他要帶上台的丹藥法器。

昨夜因為議事時開小差,接了這樁倒黴的差事,劍夫子自然難免一頓罵罵咧咧,自打剛剛到場後,對著自己這門外劍學生便沒什麼好臉色。

早聽說這小子最近很會搞事,為防自己也與前面幾位夫子一般陰溝翻船、折戟沉沙,他已經打算好等這病秧子一拿出要帶的東西來,他就轉給一命先生看——

沒問題當然最好,出了問題也不全算自己的錯。

隻是萬萬沒料,當王恕將自己要帶的東西一取一放,劍夫子一看,不由愣住:“就帶這點?”

桌上尋常黑鐵長劍一口,回元保命用的天元丹一枚。

除此之外,彆無他物。

王恕點頭:“隻這兩件。”

劍夫子頓時有種提了重拳打進棉花裡的錯覺,拿著那劍那藥轉頭向一命先生看去。

沒想到,一命先生隻看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似乎半點沒有要搭理的意思。

劍夫子無法,也琢磨不出這兩樣東西還能有什麼他用,便道:“驗過了,你去吧。”

王恕躬身一禮,於是攜劍上台。

隻是劍夫子在後面看著,心裡卻不免嘀咕:帶劍有個屁用!丹藥都帶保命的了,顯然毫無戰意,怕不是一會兒上了台就要直接認輸?哪怕是個門外劍,也不該如此啊,太給我們學宮丟臉了。

對手早已肅立於台上等待,是儒門弟子中一個叫“孟旭”的,生得面容俊朗。雖比孟退略遜一籌,可僅金丹初期的修為已能將儒門中《春秋繁露》一篇學至第三層,在年輕一輩中頗有幾分名氣。

他用的是劍,見王恕帶劍上來,不免多看一眼,有些詫異——

隻因此劍隻是尋常鐵劍,甚至都不能算修士法器。

他哪裡知道,王恕真正學劍還沒三個月,何來時間立刻給自己找到一柄趁手的好劍呢?隻好是練劍時用什麼,上擂台來也用什麼罷了。

儒門弟子講究禮數,風度翩翩,與王恕道過禮後甚至先說了一聲“得罪了”才開始動手。

孟旭無疑是警惕的,作為第五個和王恕交手的對手,他不可能不知道前面四人的遭遇,所以出手時留有三分餘力,以便一旦有變立刻反製。

可沒料,王恕與昨日第一場一樣,竟隻是以身法閃避。

唯一的區彆是,昨日他閃避後用了定身符,但今日他沒帶這樣東西,隻是會在狼狽閃避的間隙,偶爾抽冷回上一劍。

孟旭試探了有半刻,也沒有任何異常發生。

作為王恕對手的他如何想,暫時無人得知,反正台下跟沸了鍋似的,難免有人失望,漸漸議論起來。

“搞什麼啊,不都說這人隨手都是歪門邪道嗎?怎麼還不出手……”

“打成這樣有什麼看頭啊?我看可以不用試探了。”

“之前我說什麼來著?現原形了吧?這都排進六十四,換我上我也行!”

……

然而,台邊的岑夫子、荀夫子等人卻是隱約發現了一點異樣,儒門荀夫子的眉頭更是悄然皺了起來,臉色有些凝重。

尋常修士或許還沒察覺,可他們這些高階修士早就發現——

看似是王恕狼狽,孟旭占了上風。在發現王恕並無動用藥毒之術的打算後,漸漸放開手來,強攻強壓。

但王恕每隔五六招,便一定會還擊一劍,且每一劍所向都是孟旭右肩雲門穴附近,往往會使得孟旭以《春秋繁露》中的一式“感天應時”作為還擊,倒折長劍舉臂橫削。

交手才有一刻,孟旭竟已用了“感天應時”十三次!

孟旭自己也漸漸感到不對,隻覺右肩似乎比先前沉了一些,就好像凡人單手用得多了難免疲憊一樣,氣息遊走過雲門穴時都隱隱變得滯澀。

可他是修士,怎會如此?

正這般驚疑不定時,對面那柄平平無奇的鐵劍已再次襲來,分明是為迫使他再用“感天應時”,角度極為刁鑽——

而他竟到現在才發現這種刁鑽!

孟旭忽有不妙的預感,一招“感天應地”分明已攥在手上,可他不願使用,硬硬生一退想要變招。

可隻聽“當”一聲擊劍銳響!

他肩上雲門穴位置受到動作牽扯,手臂經脈控製不住地一麻,掌中所執的長劍竟被王恕劍鋒挑落在地!

——勝負已分!

這一刻,儒門荀夫子面色驟變,豁然起身!

劍夫子岑夫子在內,儘管早有一些預料,可也難免驚訝不已。

全場參試者更是連發生了什麼都沒看懂,一頭霧水。

隻有一命先生,依舊一副冷淡模樣,連表情都沒變過。

孟旭臉容煞白,有些茫然地抬起自己無力的右臂,隻呢喃道:“怎麼會……”

王恕微微喘氣,大約是剛才的對戰完全按照他心中的計劃走,是以氣力消耗不算巨大,神情也頗為鎮定。

他收劍一禮,隻道:“還請孟師兄放心,你右臂並無大礙,隻是右肩雲門穴氣息阻塞,過不多久便會順暢。”

孟旭卻問:“你怎麼做到的?”

王恕下意識先往台下周滿與金不換所立之處看了一眼,然後才解釋道:“儒門《春秋繁露》乃是一部頗為重要的功法,有不少人修煉,聽聞孟師兄修煉的便是這一門。但這一門功法須借皇極玉才能修煉,隻是皇極玉看似至陽,實則暗藏至陰之氣,但功法中隻吸取至陽之氣,至陰之氣雖隻絲縷,可無處能去,年深日久便藏於經脈穴道之中,以右肩雲門穴為最甚。平日或許不顯,但若反複刺激,便會發作,陰陽相衝。此為功法中本有的弊端,久之必為沉屙。”

孟旭聽後,一臉茫然,仿佛完全不知曉。

他下意識看向荀夫子。

怎料,荀夫子面上的神情竟也與他相差無幾!

唯獨那總顯得困倦的少年孟退,原本站在儒門眾人之中、荀夫子後面,此時卻張開了眼睛,忽然上前一步道:“這一門功法的弊病,我儒門一位師叔祖之前也曾提到,隻是她不通醫道,不知該如何解決。敢問王大夫,既為沉屙,可有克治之方?”

荀夫子聽得“師叔祖”三字,眼皮已是一跳。

王恕卻是微微一笑,倒好似鬆了口氣,翻手便自袖中取出一頁紙來,竟往前遞:“這一場本是在下有備而來,提前托賴了朋友打聽,勝之本就不武,因而也早找出古書中記載的除疾良方,抄錄了一份。若能有益於貴門修煉此法者,再好不過。”

昨日王恕取得四勝後,整座東舍便一片兵荒馬亂,到處都是回傳對手情報的修士,皆係金不換重金雇傭,紙片玉簡飛進飛出,上面記載的都是春試前六十四人的背景功法性情風格。

周滿與金不換當然不會認為王恕之後的對手,會有前面四場那樣好對付,正好劍試印記當晚已經排出了他明日第一場的對手,於是金不換立刻召集人手,多方研究打探。

在得知孟旭修煉《春秋繁露》後,周滿竟將這門功法當場默出!

王恕仔細讀過,自然發現了其中的破綻。

因而才有今日,步步為營的催逼,直到對方破綻顯露,一舉定了勝負。

至於尋找解方,是他的習慣,順手為之罷了。

隻是旁人哪裡能知道?有心思深沉的,不免要揣度他:勝了人還要市恩,看不出來這病秧子心機竟有如此深沉。

因為在那少年孟退接過解方呈遞給儒門那位荀夫子後,說了幾句話,那荀夫子竟是瞬間正色,以自己一門尊長的身份,向王恕拱手:“儒門功法之缺,竟要有勞小王大夫來補,實在慚愧。無論此方是否奏效,此情我儒門必記在心!”

原本以為要原形畢露、必輸無疑的人,不僅沒輸,甚至還得了儒門的人情——

簡直讓在場眾人倍感震撼!

然而隻有少數想得更深的人隱約覺出不對:儒門功法有破綻,分明連他們自己修煉這門功法的人都不太清楚,可竟被王恕這樣的外人指出,這病秧子如此低微的修為,憑何能得知?

那少年孟退看著王恕也有幾分生疑:說是從古書上找到的解方,可師叔祖閉門不出,讀書早破萬卷,卻從沒在古書上找到什麼解方。眼前這位王大夫讀的書竟能比師叔祖還多?可放眼天下,除卻王氏琅嬛寶樓與當年武皇於封禪台投下的十二道金簡,還有哪家哪派藏書能多過儒門書山?難道當真是術業有專攻,怪師叔祖她自己偏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