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五一假期比期中考試之後的閱卷假更長,但孟韶沒有回家。
她留在宿舍裡,做完作業之後,花了很長時間寫那份模聯發言稿。
知道自己的英語功底比程泊辭差得遠,做不到像他那樣出口成章,隻能私底下更加用功,希望到時候跟他之間的差距看起來可以小一些。
室友都回家了,空寂無人的宿舍裡,孟韶的桌上擺著無數張白底英文稿紙,旁邊放著用來查資料的手機,一遍遍落筆,一遍遍修改,四線格裡單詞連綴成句,都是她隱秘的心緒。
窗外蔓延著即將到來的夏天。
寫完發言稿之後,孟韶抽了一天去市中心的新華書店,書店很大,有很多層,她卻沒找到自己想買的那本英文聶魯達。
好像跟程泊辭有關的一切,都那麼遙遠縹緲,不可捉摸。
孟韶空著手一層層搭扶梯下樓,看到書店二樓賣咖啡的地方在放電影。
不太大的幕布掛在牆上,影片色調發暗,拍攝年代看起來離現在很遠。
孟韶從三樓下降到二樓的過程正好趕上影片開場的一段長鏡頭,以火車的視角拍攝逐漸縮短的鐵軌,以及鐵軌兩側潮濕的森林。
類似旅行的畫面吸引住了她。
孟韶從小就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家裡的小書店會賣一些雜誌,她特彆喜歡那些同地理風物相關的,假如過期沒有賣掉,她就會拆開來看。
可惜從小到大,遲淑慧和孟立強隻帶她和孟希出去旅遊過一次,目的地也隻是不算遠的鄰市,還是為了獎勵孟希某一次考試的進步才成行。
在爸爸媽媽眼中,她成績優秀是順理成章習以為常,隻有孟希的每一次進步才值得關注。
孟韶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咖啡角附近。
她原本想買一杯飲料坐下邊看邊喝,但看到價目表上,一杯拿鐵的價格夠她在學校兩天的飯錢,又放棄了這個奢侈的念頭。
最後她站在用來做隔斷的書架後面,看完了一個半鐘頭的電影。
是那種尋常的愛情故事,男女主角青梅竹馬彼此喜歡,後來女主角卻嫁作他人婦。
平平淡淡的情節,孟韶卻看得揪心。
大概是因為鏡頭掃到男主角寄出的信被退回,信封留下“查無此人”的圖章,難免讓人覺得所有年少愛戀都會變得這樣不圓滿。
直到電影放完她也不知道影片的名字,但走出書店的時候,胸口卻一直縈繞著淺淡的悵惘。
收假之後,孟韶去找英語老師交稿,她忐忑地將一疊稿紙遞過去,英語老師坐在座位上翻看,翻到最後,先沒有點評,而是問孟韶:“你已經找人潤色過了嗎?”
孟韶搖搖頭,輕聲說:“都是我自己寫的。”
英語老師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孟韶,其實你非常有天賦。”
又說:“我覺得你很適合英語專業,要是有機會,你也喜歡的話,儘量爭取一下咱們學校的保送。”
孟韶受寵若驚地說好。
今天之前,從來沒有人覺得她會跟禮外的保送名額產生關係。
但英語老師不知道,她是因為程泊辭才會開始喜歡英語。
模聯活動定在周六上午,地點是禮外的小禮堂,除了領導之外,整個高一年級都會去觀摩。
孟韶怕遲到,早早地就去了禮堂後台候場。
她第一個到,後台甚至還沒有開門,她隻得先在觀眾席找了個座位坐下,嘴裡念念有詞地背發言稿。
過了一會兒,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她耳側響起:“孟韶!”
孟韶抬起頭,看見了穿著白色長裙的喬歌。
喬歌這樣修長漂亮的女生一向會在這種活動裡擔任禮儀生的角色,孟韶跟她打了招呼,喬歌驚訝地看著她道:“你怎麼沒化妝啊?”
孟韶愣了一下:“要化妝嗎?”
喬歌“噗嗤”笑了,很有經驗地說:“這種活動不化很吃虧的,到時候你一上台,燈光打得那麼亮,要是拍照你的五官都看不到了。”
她坐到孟韶旁邊,從書包裡拿出了一隻化妝包:“我來給你化。”
孟韶有些局促:“會不會被老師說。”
“說什麼,你等會兒看看就知道了,你們班蔣星瓊不是也要上台嗎,我剛才還在洗手間看見她塗口紅呢。”喬歌說。
孟韶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的化妝品,家裡遲淑慧嫌浪費錢,不怎麼化妝,梳妝台上隻有一盒粉底跟一支口紅,也不許她接觸,說現在就應該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喬歌是藝術特長生,經常參加演出,對這些東西熟悉得不得了,她邊給孟韶化邊嘀咕:“你皮膚真好,又白,粉底都不用怎麼打,睫毛也好長。”
孟韶被她誇得臉紅,但還是怕化得太誇張被老師注意到,總是不安地問喬歌會不會太濃。
“你自己看,”喬歌把鏡子舉到她面前,“就是畫了個眉毛,塗了個口紅,哪裡濃了。”
接著又湊到她面前,仔細端詳了一番:“孟韶,其實你長得很漂亮哦,怎麼平時那麼不起眼呢。”
那邊有其他禮儀生在催喬歌去過道上就位,喬歌便把手裡的口紅塞給了孟韶:“這個色號我用不合適,送你了,你待會兒上台之前拿著再補一下。”
孟韶不習慣白白接受彆人的禮物,手足無措地說不用,喬歌捏捏她的臉:“就當我提前給你慶祝了,發言的時候好好表現,我相信你。”
這時候有老師從台側探出頭來:“有沒有參加模聯的同學?可以來休息室候場了。”
參加模聯活動的一共有不到三十個人,孟韶過去的時候才來了七八個,她找了張椅子坐下,繼續拿出自己的發言稿來背。
背到一半,她聽到有人跟進來的蔣星瓊打招呼,便也抬起了頭。
的確像喬歌說的那樣,蔣星瓊化了妝,眼睛和嘴唇都有精心修飾過的痕跡。
蔣星瓊不動聲色地看了孟韶一眼,眼神在她手中攥著的口紅上停了幾秒,然後就走到了那邊的朋友旁邊坐下,對方跟她說緊張,她輕飄飄道:“有什麼好緊張的,又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了,上學期我們不還打過全市的辯論賽嗎。”
“對了,”蔣星瓊的朋友想起了什麼,“我聽蘇儀說她英語考了一百四十五,比我還高一分,她怎麼沒來?”
蔣星瓊淡淡地說:“出去玩的時候崴腳了,運氣不好唄。”
她格外加重了“運氣”兩個字。
孟韶知道蔣星瓊的意思,如果蘇儀是運氣不好,那她就是運氣好。
她在心裡跟自己說上台之後一定不能出錯,她不想讓彆人,尤其是程泊辭覺得自己是靠運氣得到這個機會的。
蔣星瓊那個朋友“哎”了聲,壓低聲音道:“程泊辭來了。”
孟韶放在稿紙上的指尖蜷了蜷,還沒背完的一個句子突然斷在了心頭。
這時候大家都會看他,她的視線或許不會顯得那麼突兀。
孟韶小心翼翼地轉過了頭。
看清程泊辭的那一刻,她險些忘記呼吸。
第一次看到他的全臉。
比她無數次的想象還要更英俊,更好看。
高挺的鼻梁,清淡的唇色,鋒利而清晰的下頜。
他的嘴唇是偏薄的那一種,唇線微微起伏,看上去很柔軟。
孟韶想到喬歌那個“一看就很好親”的形容,臉上一陣熱,卻也不得不承認,的確是很貼切。
今天因為有領導來視察,應老師要求,所有人都穿了禮外那套正裝校服,男生是西裝長褲,女生是背心短裙。
看休息室裡的其他人就能知道,這個年紀的男生穿正裝大多撐不起來,就像小孩子拿了大人衣服,有股遮掩不住的故作成熟。
但程泊辭不一樣。
純黑的西裝勾勒出他清挺頎長的身形,那種冷冽的氣質再正式的衣服也駕馭得住,卻又不失少年人天生的淨澈。
連空氣都為他沉靜幾分。
他不像其他人每個都帶了稿子溫習,隻是很平靜地走進來坐下,聽到打招呼的聲音便點頭回應。
孟韶私底下可以鼓足勇氣喊他名字,當著這麼多人卻不敢了。
她局促地低下頭,假裝沒有看到他進來。
臨近上台,英語老師來給他們加油鼓勁。
所有人一起快速地串了遍協商環節的詞,台上已經傳來主持人念開場白的聲音。
孟韶的心臟咚咚地跳動起來。
這時候有幾個女生走到休息室的鏡子前補妝,英語老師看孟韶手裡也抓著一支口紅,便走到她旁邊,按著她的肩膀輕聲提醒道:“口紅有點淡,可以再去補一層,上台顯得精神。”
孟韶原本不好意思,但知道英語老師是關心自己,也就起了身,走到鏡前去補妝。
塑料外殼已經被她攥得溫熱,她拔開蓋子,轉出一點紅色,正要往嘴上塗,卻發現從這個角度,正好能夠從鏡面一角看清沙發上的程泊辭。
孟韶怔怔地將口紅膏體抵在唇角,沒防備程泊辭忽然抬眸。
他的眼神同她交錯了一個片刻,孟韶手指一頓,如同被火燎著,倉促地垂下眼簾,祈禱不要被他發現自己凝結在眼角眉梢的暗裡著迷。
抹口紅的動作生澀,耳根在燒。
身後傳來腳步聲,一陣淡冽的氣息擦過後背,孟韶不敢抬頭去看鏡子。
男生經過的時候聲音低輕:“塗到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