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泊辭隨口說有點冷。

男生“哦”了聲，先前那個女生便道：“那直接關了吧，這會兒已經涼快了。”

隨著一聲遙控關閉的電子音，空調鳴金收兵。

孟韶抿了抿唇，偷偷抬頭，飛快地瞟了程泊辭一眼。

他並沒有看她，隻是從書包裡拿了本書在讀，修長的手指搭在書頁頂端，染上了從窗外落到桌面的陽光。

原來剛才他也覺得冷了。

很想去觸碰他身上的光，不知道基督徒是不是也這樣向往耶穌。

不敢親近，又戀戀不舍。

英語老師給了參加模聯的學生代表一周時間寫稿，這個周末正好連著五一，按照禮外的慣例，放假之前要在市裡的體育公園開春季運動會。

正是四月末，不到立夏，早晚的空氣還帶著溫涼。

孟韶不太擅長運動，卻也在女生八百米長跑名額空缺的情況下主動報了名，幫班委解決了分派名額的困難，許迎雨抱著她的胳膊信誓旦旦地說到時候一定會在她跑的時候幫她加油，等她跑完第一時間去給她送水，隻差指天發誓生當銜環死當結草。

儘管如此，運動會當天去檢錄入場的時候，孟韶還是有些害怕。

畢竟從中考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跑過八百米了，她還記得當時跑完，自己渾身虛脫，在家裡整整躺了一個中午。

在簽到處簽到的時候，她意外地發現檢錄員是喬歌。

喬歌看見她也吃了一驚：“孟韶？你們班人怎麼想的啊，你這麼瘦瘦弱弱的讓你來跑八百米？”

孟韶還沒來得及說話，喬歌又道：“對了，還沒來得及祝賀你，聽說你被選上參加模聯了，你還挺厲害的。”

瞥了一眼身旁的另一個檢錄員，確認對方正塞著耳機聽歌，沒有注意到自己，喬歌壓低了聲音對孟韶說：“記得替我多看兩眼程泊辭啊。”

孟韶笑了，喬歌作勢打了她一下：“你笑什麼，你不是沒見過他摘口罩嗎，到時候仔細看看，是不是比電視上那些明星都帥。”

因為孟韶來得比較早，其他班跑八百米的運動員還沒有入場，喬歌便拉著她聊天，還給了她一本項目參與名單看。

孟韶翻到某一頁的時候，目光停在了某一處地方。

與此同時，喬歌的指尖也探了過來，指到同一個名字。

孟韶一陣慌亂，以為是眼神過長時間的停留出賣了自己的秘密。

但喬歌隻是說：“看到沒，程泊辭報名了籃球，我待會兒要去當觀眾，就在你這個八百米之後比，不過不是這個草皮場地，是觀眾席背面的小籃球場，你去不去？”

孟韶是想去的，但不知為什麼，她卻躲躲閃閃道：“不去了吧，我覺得我跑完之後沒力氣。”

喬歌理解地點點頭，又稍微有些遺憾：“本來想跟你一起去的，那隻能下次了。”

太陽漸漸升高，運動場正中的假草皮反射出半透明的閃光，孟韶站到跑道上，聽見場外有人叫她。

她轉過頭去，看到許迎雨站在場邊，兩手握拳給她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對方站的位置再往上，剛好就是一班的觀眾席。

孟韶趁這個機會，仿佛隻是很隨意地一瞥一班的座位。

可惜人太多了，一個個深藍色的座位排得又好密，她不敢細細去看，這樣匆忙的一個轉瞬，根本不夠找到程泊辭。

隻能自己在心裡揣想，他能不能看到操場上像電子遊戲裡的像素塊一樣移動的她。

希望待會兒跑起來的時候風不會太大，把她的頭發吹得不夠好看。

為什麼她不是像喬歌那樣的大美女呢，假如漂亮到無可爭議的地步，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在面對程泊辭的時候更自信一些，讓他再多注意她一些。

孟韶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迎來了裁判老師的發令槍響。

同一個起跑線上的人一起出發，在幾秒鐘之內，都擁到了最靠內的那一條跑道上。

雖然隻是幫班委排憂解難，沒有人要求她跑出多麼出挑的成績，但運動會上的優秀班集體榮譽也是會在將來計入保送賦分的，孟韶還是想儘力為所有人爭取一下。

於是她跑出隊伍，加快速度，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體育館的跑道是一圈六百米，剛跑過大半圈，孟韶就開始體力不支。

她能感覺到胸口正逐漸變得憋悶，視野中出現了幾粒細小的光點。

身後有人在這個時候反超了她。

許迎雨跑到賽道外跟她平行的位置，把手卷成喇叭狀放到嘴邊，大吼了一聲：“孟韶加油！”

又說：“你跑的時候想想彆的，轉移一下注意力，馬上就到終點了。”

孟韶第一個想到程泊辭。

好像隻是將那三個字在心裡過一遍，都能讓她短暫地忘記眼前。

跑過第一圈，隻剩最後二百米。

在那麼長的跑道上，這二百米看起來隻有短短的一小段。

孟韶咬著牙衝過了終點線，聽到裁判老師說，第二名，三分六秒。

許迎雨跑過來架住她，一瓶冰冰的運動飲料被塞進她的手心，在烈日下涼得特彆分明。

“彆馬上坐下，再走一會兒。”許迎雨說。

孟韶知道對方作為班上的團支書，還要再去協調下一個項目的運動員，強撐著道：“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你確定沒問題嗎。”許迎雨端詳了她一番。

孟韶筋疲力儘，不想再說話，就隻點了點頭。

送走許迎雨之後，她小口小口地喝著飲料，兩隻腳不知不覺就把她帶到了觀眾席外面的走道上。

走廊是露天的，孟韶沿著欄杆在陽光切割出的陰影中慢慢步行了一會兒，過速的心率漸漸平歇，氣息也慢慢均勻下來。

她看見了觀眾席後面的籃球場。

是喬歌說的，程泊辭要在那裡比賽的地方。

觀眾席已經被坐滿了，都是從班上跑過來看的。

是為誰，不言而喻。

孟韶心虛似地往四周張望了一下，沒看到其他人，便停在這裡，安靜地等待程泊辭上場。

過了不多時，她就看見兩隊球員走到了場邊。

程泊辭站在其中，側臉，身形，姿態，都好看得那麼不一樣。

他今天穿了平常上課不會穿的球衣，黑色背心裡面配了純白的短袖T恤，英俊得很冷冽。

開場第一個球被他拿到，對面迎上來另外一隊的球員，他運了兩下，一個轉身就過了對方，直接衝到內線外起跳投籃。

籃球穩穩地落進了籃筐。

他的隊友和觀眾席上立刻爆發出了歡呼和掌聲。

孟韶雖然不太懂籃球，但之前孟希在家裡霸占電視的時候她也跟著瞄過幾眼NBA，知道程泊辭剛才進的是一個三分球，比普通的球更難進，對打籃球的技術和手感都要求很高。

似乎什麼事情他都能做得好。

孟韶站在這個寂靜無人的角落，看程泊辭打完了一整場球。

看他沉著冷靜，看他衣角張揚的風，看他如恒星閃耀，也看他贏球之後，在熱烈的日光下被人群簇擁。

而她是站在暗處孤單單的觀眾。

不夠敞亮的喜歡，不夠敞亮的心情。

有個不認識的女生手裡捧著一杯奶茶跑過去，當著所有人的面，停在了程泊辭面前。

她跟程泊辭說了些話，然後將手中的奶茶插上吸管遞了過去。

孟韶的胸口略微發悶。

總有人比她勇敢，比她無畏。

但程泊辭卻沒有伸手去接。

他隻是簡簡單單地回了句什麼，然後就走到場邊的折疊椅上坐下，隨手接了隊友遞來的純淨水，用骨節分明的手擰開，仰頭喝水的時候，喉結輕輕地滾動。

孟韶望著女生失望地收回奶茶，心底有種讓自己覺得卑劣的輕鬆。

籃球項目的比賽結束，觀眾和選手開始陸陸續續走向場外，孟韶站的地方不是他們進入觀眾席的必經之路，所以她也沒有著急離開，就站在那裡一直看著程泊辭回來。

冷不防馬尾辮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隨即喬歌的嗓音在她耳畔響了起來：“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

孟韶慌慌張張地轉過身，臉上泛起了紅意：“……跑得太累了，就出來吹吹風走一走。”

喬歌沒注意到她的不自然，興致勃勃地告訴她：“跟你說，我剛才可看到熱鬨了，就十二班那個章知含你知道嗎，她今天去給程泊辭送奶茶，結果被程泊辭拒絕了。”

頓了頓，又“嘖嘖”兩聲道：“上次就是她把我表白失敗到處亂說的，我原本還把她當成好朋友呢。”

孟韶遲疑片刻，問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程泊辭是怎麼拒絕她的。”

喬歌大大咧咧道：“他就說他不喝甜的，說完就走了，你沒看章知含有多下不來台。”

孟韶怔怔地“哦”了聲，想到的卻是那天晚自習課間，自己送他小賣部買一送一的果汁時，他沒有這樣說過。

沒來得及細想原因，喬歌已經拖著她的手往場館外面的冷飲攤走過去：“怎麼一下子這麼熱，我們去吃冰淇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