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輝月的那通電話後, 虞淮知道是徹底談崩了。
想起上次發生的事,虞倦知道自己不可能搞定周輝月,又不想背這個責任, 省略了中間與自己有關的部分,將整件事提前告知了虞釗, 包括虞倦已經遷出戶口, 周輝月重獲周恒的信任, 似乎在周家做事, 和被放棄的傳聞截然相反。
虞釗不以為意:“周輝月的事, 我是知道。至於虞倦, 你媽連個小孩都管不好嗎?”
虞淮知道該在父親面前小心做人,還是沒忍住說:“虞倦都成年了,主意大的很,誰能管得住他?”
虞釗說:“你媽就是太心慈手軟,做不了大事。”
這樣的話, 從小到大,虞淮不知道聽過多少次, 他也知道按照父親的意思, 根本不會收養虞倦, 但在利用虞倦和周輝月的婚姻攀關係時卻從來不提。
虞釗也沒打算征求兒子的意見,他甚至不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我是不知道你從哪來的消息,說周恒對周輝月另眼相待。如果是這樣更好。虞倦已經養廢了,到時候有的是辦法治住他。他們要是真要結婚……”
他彆有深意地說:“虞家得更上一層樓。”
虞釗比虞淮要有信心得多, 隻覺得這件事能以小博大, 得到更多。就像當初對虞倦的父親,自己的親哥哥做的那樣,他下定決心, 賭了一把,得到了現在的一切,否則什麼都不會有。
人生是一場賭博,他會一直贏下去。
虞釗不知道的是,每一張曾經使用過的籌碼都會留下自己的指紋,隻要有人願意一枚一枚地翻出來重新查閱,總有痕跡。
*
臨近期末,學校的課越來越少,虞倦在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於是周輝月回來的時間也增多了,沒什麼顧忌地推開虞倦的房門,在他面前處理工作。
亂七八糟的事情多到虞倦聽著都煩,周輝月卻記得很清楚,每一件都處理得很快。
這些都沒什麼,唯一的困擾大概是待在一個房間,總是會莫名其妙黏到一起,有點影響效率。
也沒什麼,虞倦想,複習的時間對自己而言綽綽有餘。
而現在,周輝月開著視頻,和對面的杭景山在商量前往北寧的具體事宜。
虞倦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也大致知道了目前的狀況。
公司的名字沒變,用的還是書裡的那個,但根據虞倦對周輝月的了解,不是因為那個名字多有紀念價值,大概率是用慣了,懶得換。
而現在公司處於投資的關鍵時刻,項目出現問題,必須得讓投資商滿意,才能放心投下決資金。那邊沒辦法解決,必須得周輝月親自過去,之後的投資洽談,周輝月也得到場,否則那邊也放心不下。
畢竟這個項目的核心是純粹的技術,彆的都是其次。
白家和周恒都盯著周輝月,得找個辦法轉移雙方的注意力。周輝月把計劃提前了一些,之前白家從他的工作室挖走的員工很多,想讓其中某些人從留下來的渠道得知算法“突破關鍵”不難。在這樣的喜訊之下,白屹自以為勝券在握,理所應當會放鬆警惕。在那些人自誇式的渲染之下,白屹本來也不認為周輝月起著主導性作用,就像他自己也對技術一竅不通,會當老板就夠了。他一直對周輝月緊抓不放,很大程度是因為周家對這方面的投入。
所以隻剩下周恒這邊了。離開白城需要理由,兩人正在討論一個合適的借口。
就在杭景山一籌莫展的時候,虞倦忽然開口說:“我和周輝月一起去。”
周輝月偏過頭,看向虞倦。
虞倦手裡的書丟在一邊,坐姿有點奇怪,腳踝壓在另一邊的腿下,他自己舒服就行,慢吞吞地解釋:“陪未婚夫出去玩不是很正常。北寧有海,我想你陪我。”
離開白城的理由很多,但是順理成章,不會引起周恒懷疑的不多,因為周輝月表面上的人際關係過於簡單,戀愛是最親密,最順理成章的一種。
視頻另一端也聽到了虞倦的話,杭景山似乎先反應過來:“虞倦說的對啊!”
周輝月還是沒有發表意見。
虞倦知道周輝月在聽到自己的第一句話時就全明白了,他不說話是不想把自己牽扯進這個漩渦當中,被周恒注意到。
但虞倦不是這麼想的,在他留在不愚山,在他對周輝月第一次產生無法壓抑的心動後,自己和周輝月的命運已經不能割舍了。
這麼沉默了三十秒後,虞倦托著下巴,抬起眼,對眼前的人說:“周輝月,你不會是擔心我解決不了這幾門小考試吧。”
周輝月看了他好一會兒,好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搖了下頭:“不是。”
杭景山不知道這倆人在打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啞謎,趕緊敲定:“那就這麼定了。”
他一抬頭,愣了一下,就這麼一小會兒,屏幕上忽然多了一截手臂,皮膚很白,形狀勻稱,看起來很漂亮。周輝月也伸出手,兩個人的膚色對比很明顯。
隨後是一點一點的靠近你,十指交握,有種纏綿的意味。
杭景山談過女朋友,在社交場合也看過很多對熱戀中的情侶,而眼前兩個人明明是很簡單的握手,沒有更親密出格的舉動,卻莫名讓他覺得非禮勿視。
“你不是在和杭景山視頻嗎?”
下一秒,攝像頭一暗,杭景山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沒有。他掛了。”
杭景山……有沒有把自己當個人啊!
決定之後,虞倦開始為這次出行做準備。
學期末的課不多,還是有幾節的。
周五上完最後一節課,虞倦沒和舍友們一起回去,他說要去一趟教務處,不順路。
陳閒問:“去教務處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
虞倦說:“周一的課要請假。”
既然要說謊,首先要騙過自己人。
於是說:“和男朋友出門玩。”
在此之前,虞倦大多叫周輝月的名字,偶爾會用未婚夫這個稱呼,現在卻變成了男朋友。不過宿舍另外三個人的心沒細到這種程度,能察覺到和以往有什麼不同。
孫帆又受到了刺激,嫉妒的嘴臉暴露無遺:“考試在即,你就這麼無法無天?道德在哪裡?法律在哪裡?期末的學分在哪裡?我的女朋友凡凡在哪裡?”
高一林嫌棄道:“彆嚎了,不是都要定元旦的票,回家之前要先和女朋友去旅遊嗎?”
孫帆:“沒女朋友的單身狗懂什麼是一日三秋度日如年!”
總之,虞倦很順利地請到了假,搭乘當晚的飛機,和周輝月一起去了北寧。
一下飛機,周恒的電話立刻就打過來了。
對方應該氣急敗壞,周輝月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
“我要休息幾天。”
“工作會看情況做。”
“不行你可以再找彆人。”
說完後,周輝月率先掛斷了電話。
反正周恒再怎麼生氣,也不可能換人。
和白城不同,北寧的氣溫很低,冬天很冷,周輝月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手套圍巾和帽子,一點一點地把虞倦裝扮成另一個模樣。
虞倦不太願意戴手套,他沒那麼嬌弱。
周輝月托著虞倦的手腕,輕聲說:“我想和你握手,不行嗎?”
虞倦:“……”
在外面能走幾步路?有必要戴手套嗎?
還是戴了,也一直牽著手。
剛一到酒店,行李還沒來得及收拾,杭景山的電話就催來了,很急。
離開之前,周輝月說東西等他回來再收,酒店的設施,周圍的海灘有興趣就去逛逛。既然選擇住在這裡,在酒店內部發生的事就不會傳出去。
虞倦說知道,但沒打算出門,連餐廳都沒去,是叫餐送到門口的。
吃完飯,課本也複習完了。虞倦瞥見群裡吵吵鬨鬨,說自己一個人去逍遙快活,他們三個人還在泡圖書館。
他起身去了客廳,打開電視,隨便挑了部電影,不知怎麼的跳出了《最後一吻》的推薦。
想起這部電影的劇情,虞倦還是會覺得離譜,一邊好笑一邊點開,點開來看又覺得沒什麼意思。
他本來是想等周輝月回來的,等著等著就失去意識。
他在沙發上睡過去,在床上醒來。
睡著的時候,有人把他抱上了床。
虞倦下了床,電影停在黑白的片尾,另一間房裡沒人。
他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關掉了電視。
直到中午,周輝月才推門而入。
他看起來衣冠齊楚,但隻有外套換了,裡面的衣服還是昨天的。
看來昨天也就回來了一趟,時間不超過五分鐘。
虞倦皺了下眉,手背貼了一下周輝月的臉:“先去洗澡。”
周輝月簡單洗了個澡,換上浴袍,剛出浴室,手機又響了。
他接了電話,和對面談論著代碼問題。
虞倦從行李裡拿了個東西,點了下頭,示意周輝月彆說話,冷的刀片貼著周輝月的皮膚,緩慢地滑行著。
周輝月垂著眼,視線落在近在咫尺的虞倦身上,有一瞬的失神。
虞倦似乎很緊張,像是對待一件重要的事,神情認真。他的指尖按著周輝月的下巴,就像是絲絨般的花瓣貼著荊棘,稍微一碰就會碎。
和周輝月的遊刃有餘不同,虞倦天生不擅長做這類事,他不像周輝月那樣擅長照顧彆人。
其實周輝月隻是擅長照顧虞倦。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對這件從未做過的事無師自通。
直至電話結束後好一會兒,虞倦才為周輝月刮好了胡子,很小心,沒弄出刮破皮膚的意外。
虞倦提出要求:“好累,下次彆這麼忙了。”
忙到連他都看不下去,要幫周輝月做自己不擅長的事。
周輝月“嗯”了一聲,握住了虞倦捏紅了的手。
時間緊急,周輝月的內心有很多不舍,不想把虞倦留在這裡,不想和虞倦分離,不太理智地說: “酒店是很無聊,要不要去彆的地方玩?”
是很認真地考慮和男朋友一起去工作場合的可行性。
虞倦不客氣地說:“不要,很無聊,才不去。”
實際上他們這次出來本來就是掩人耳目,不能被人發現。而虞倦過於顯眼,特征明顯,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場合,有心人想要打聽,很容易認出來。
周輝月不是不知道,似乎還是失望,他和虞倦額頭相抵,對視著說:“等我回來。”
房間裡少了個人,又重回安靜。
酒店的房間靠海,冬天的海和夏天不同,不是明媚燦爛的,看起來深邃無比,像是周輝月的眼睛。
虞倦看著海水起伏,藍黑色的海浪隨風而起,被礁石拍碎,泛起一波又一波蒼白的浪花,又徒勞無功地褪去。
在此之前,虞倦從不會在一個人獨處的時間裡感到無聊,他習慣這種沒人打擾的生活。
現在卻不同了。
可能是最近和周輝月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虞倦有點上癮了,現在是戒斷反應。
是很喜歡,很喜歡。
無可救藥了。虞倦想。
傍晚時分,杭景山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消息。
【周輝月在哪?】
杭景山大吃一驚,還以為周輝月的事暴露了,心率直奔二百,腦子裡轉了八百個彎,想著要怎麼圓場。
幸好下一條消息是——【我是虞倦。】
杭景山:……
你們小情侶想玩點驚喜play不要驚嚇到無辜人士好嗎?
但還是立刻給了辦公的地址。
*
會議廳中,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開會,記下需要修改的內容,以及改進的方向。
這支年輕的團隊是在不久前建立的,大多是因為開出的工資非常很高,令人難以拒絕。另一部分則是因為杭景山口中天方夜譚一般的算法理念,當前還沒人能做的出來,更何況是更精進一步。但還是有理想主義者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來了,想著反正工作的地方是在國內,再怎麼著頂多拿不到工資,再找彆的活乾也是一樣。
在這次出現重大問題前,團隊裡的人隻知道負責技術的核心人物是個非常厲害的大佬,但是因為某些原因,隻能線上,無法來到這裡,和他們一起工作。
直到出現這次的問題,他們也束手無策,畢竟接觸的時間太短,進度又太趕,前面構建完成的部分沒辦法全部理解,隻能繼續往下做,所以這次整體崩壞後隻能求助,否則就做不下去了。
在他們向負責投資的二老板表達這個意見後,沒想到很快得到答複,負責技術的大老板很快就要來了。
不過這位大佬的身份似乎非常神秘,他很年輕,長相過於英俊,和刻板印象中的程序員大不相同。但即使是線下開會,修補問題,解釋邏輯,還是沒用真名,用的是組裡的ID。
ID也很奇怪,是一個綠石頭的像素符號。
所以在必須要稱呼的時候,大家就叫他Emerald。
當然,專業技術水平到這種程度,無論什麼怪癖都會被容忍,更沒人會在意這點小事了。
能出現在這裡的成員專業水平絕對頂尖,兩天的交流下來,本來還對Emerald這個名字下的人的真實水平有所懷疑的人,也都心悅誠服了。
Emerald還這麼聰明,真是天才式人物,但外面竟然沒什麼和他有關的消息。
不過項目還在研發過程中,有消息不允許向外界透露,也包括組裡這位大佬。
所有人都表示理解,要是這位大佬被挖走就全完了。
就這麼又開了一場會,在之前的工作中,周輝月便根據每個人的工作狀況,大致了解他們的能力,這次又重新規劃細分了一次,最主要的工作還是他來。畢竟是他重生前親手做出來的東西。
直至晚上七點,會議結束,他們有一天假期,周輝月還留在辦公室中,重新核查了一遍,確定不會再出現問題,才起身離開。
他沒從大門走,而是穿過一條隱蔽的通道。晚上和投資人有個會要開,他算了下時間,可以在車上看一遍資料,和虞倦吃個晚餐,再回來繼續工作。
匆匆忙忙間,腳步一拐,也沒看到站在對面路邊的人。
“周輝月。”
有人叫了周輝月的名字。
周輝月回過頭,循著聲音看去。
虞倦換了件厚外套,帽簷搭著,垂在鼻梁上,脖子上的圍巾又圍了好幾圈,將整張臉遮的嚴嚴實實,連一雙標誌性的綠眼睛都沒有漏出來。但他身量高而直,體態又纖瘦,即使完全看不到臉,路過的人都會不由多看幾眼,因為氛圍太好了。
周輝月怔了怔。無論虞倦怎麼打扮,隻需一眼,他就認出來了。
天色已暗,街邊的燈亮著,天空洋洋灑灑飄著小雪,堆在屋簷間,枯枝上,路旁的瓷磚也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虞倦站在雪中。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周輝月身邊,衣帽上的那點雪順勢滑落。
“彆人都出來半個小時了,你當老板加班是有加班費嗎?”
有點抱怨的意思,虞倦高傲地撒嬌:“等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