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倦一怔。
或許早有預兆, 但是真的聽到時,虞倦還是覺得……不像是真的,就像是夏日綠野裡的一個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這件事忽然改變了,變得連虞倦都來不及反應。
相同的項鏈, 不同的場合。
虞倦覺得周輝月手中的這條,比自己買來、不小心丟掉的那條有著更加非比尋常的意義了。
周圍忽然安靜下來, 連風都是輕柔的。
周輝月看著虞倦。
虞倦偏著頭,他的膚色很白,睫毛長而濃密, 落下一片青灰的陰影, 覆蓋在眼瞼上, 神情有些恍惚,看起來有很多的天真, 少許的脆弱。
他是變幻莫測的夏天,上一秒晴天, 下一秒暴雨,周輝月不畏懼炎熱, 也願意接受冷雨的洗禮,他想要永遠留在夏天裡。
等了好一會兒後,周輝月平靜地問:“不要嗎?”
他拿著那條項鏈,手很穩, 翡翠已經不再搖晃了,停在虞倦面前不遠處, 有著不能忽略的強烈存在感。
虞倦像是忽然回過神,他看向周輝月,綠眼睛裡盛滿了不能明了的感情。
拒絕是很簡單的事, 點一下頭即可。反而是接受需要負擔,因為這是康勉留給周輝月的,陪伴他長大,有著特殊意義的珍貴的東西。
好像接過來就是什麼無言的、沉甸甸的承諾。
而他一貫很擅長和所有人保持距離。
然後,虞倦低下頭,像是認了輸,輕聲說:“好。”
周輝月勾唇笑了,靠得更近,為虞倦戴上有翡翠吊墜的項鏈。
虞倦的胸口微微起伏,由緩慢到急速,心臟一下一下地跳動著。
……等解除婚約的時候還給他吧,還是這個人會直接失蹤,要提前給他嗎?
虞倦的臉貼在周輝月的肩膀上,天馬行空地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
很輕的一聲,尾扣合上了,明明不算中,虞倦卻能明顯感覺到項鏈的重量。
他想往後退,卻被人壓住了後頸,不能動彈。
周輝月拾起那塊翡翠,放入虞倦敞開的領口,他的動作溫柔,握著吊墜就像是撫摸虞倦的眼睛。
他說:“希望你能在這裡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
不愚山連綿不絕,紫金山莊破敗不堪,虞倦因討厭周輝月而來到這裡,沒有解除婚約是虞家的威脅,周輝月一無所有,甚至不能站立,也無法擁抱虞倦,是不合格的未婚夫。
細數起來,對於虞倦來說,好像每一件事都和美好無關。
虞倦下意識想碰脖子上多了的東西,碰到的是T恤的棉質布料,他說:“我……已經有了。很多。”
一切都在悄無聲息間改變。
“很多什麼?”周輝月問。
明知故問。
虞倦知道周輝月的理解能力不可能這麼差。
他的目光遊離,很不甘心情願,最後還是坦白地說:“在這裡,和你的美好回憶。”
“修補窗戶,一起出門,陪喝醉了的我……”
可能是周輝月把吊墜送給他了吧。虞倦曾經很富有,早逝的父母,家財萬貫的祖輩給他留下太多太多東西,未成年的時候,他因為這些而被無數人糾纏,再昂貴的東西也無法讓他的心掀起波瀾。
但周輝月的禮物是不一樣的。
虞倦偏過頭,他有時候很難面對這個人。
周輝月的手還搭在他的後頸,“嗯”了一聲:“也要記住我送你的項鏈。”
虞倦忽然很熱,他幾乎以為自己還未退燒。
在夏日的潮熱裡,虞倦頭暈目眩,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一個事實。他們之間,他和周輝月之間,從很早以前就不是那種可以隨意不辭而彆的關係,但他太過遲鈍,總以為他們還在那條界限徘徊。
現在是什麼呢?朋友,好像也不對。那是一種更陌生的、更讓人心跳加速的感情。平生很少膽怯的虞倦想了很多,最終沒能繼續,像是怕會被真相灼傷。
*
之後的幾天,虞倦和往常一樣,直到八月走到倒數第一天。
八月三十一日,他們定了上午的機票,離開這裡。
來的時候,隨身背包空蕩蕩的,除了電腦什麼都沒有,收拾回去的行李,背包都裝不下了。
虞倦發了會兒呆,拿出抽屜裡的扇子,看到這玩意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醉,然後紅了臉,自暴自棄地塞進背包裡。
離開那天的天氣很好。
虞倦定了六點的鬨鐘,周輝月起的更早,做了早飯,兩人一起用餐,然後準備下樓。
生病過後,虞倦似乎明白了孫七佰的意思,平安無事度過剩下的時間就行了。他也那麼在意輪椅會不會被發現了,讓周輝月先下了樓,然後才換回了舊輪椅。
至於孫七佰怎麼想……就當是他抱著周輝月下樓的吧。
他能抱得動這個人嗎?虞倦瞥了一眼周輝月,總覺得這個人削瘦的身形下似乎有著結實的肌肉,因為對方每次都能按住自己。
車停在大門外。
太陽被雲層遮著,天空是一種灰調的藍,風在樹林間穿梭,是很涼爽的夏末。
周輝月問:“虞倦,以後你會陪我回來這裡嗎?”
虞倦沒想太多,想小說的劇情,想往後的故事,他隻說了此時此刻的意願:“會。”
孫七佰特意借了輛車,中間拆了個座位,可以容納下輪椅,但周輝月還是選擇和虞倦並排坐在後座。
虞倦有點怕不小心碰到他的腿,讓他的傷勢雪上加霜,所以很小心翼翼,一直遠離周輝月。
周輝月看穿了虞倦的想法,好笑地說:“是長好的骨頭,又不是雞蛋殼,不會一碰就碎。”
虞倦的耳朵有點熱:“沒有。我沒那麼想。”
他躲避周輝月的目光,看向窗外。
高大的喬木遮天蔽日,他偶爾以為自己會迷失其中,現在卻發現自己對這裡產生了莫名的留戀。
過了一會兒,虞倦垂下眼,對周輝月說:“我有點困,到了叫我。”
車開得更慢更穩了。
虞倦靠著椅背,睡得很安靜,也很乖。
周輝月神情壓抑,很專注地看著虞倦睡著時的樣子。
然後,他伸出手,掰著虞倦的臉,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眼裡才有了笑意。
孫七佰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
周輝月看了一眼駛過的道路。
離開紫金山莊,告彆不愚山的夏天,但不是離開虞倦。
故事已經改變。
曾經待過的居所依然破敗,周輝月的雙腿還不能站立,加害者逍遙法外,但這些都無關緊要。意外的大小姐出現在落魄伯爵的身邊,他們不會經曆分彆,不會錯過。因為周輝月會牢牢地、牢牢地抓住對方的手。
陳舊的過去,嶄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