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扣分 騙子。(1 / 1)

虞倦一怔。

他都沒反應過來。

從小到大, 虞倦的身體都不差,除了打預防針和定期體檢,很少去醫院。

夏天的水不冷, 他也沒遊一會兒, 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燒。

虞倦昏昏沉沉,他渾身發熱, 卻又感覺到冷,需要一個碰著是冷的, 實際又可以提供熱量的東西支撐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要求是矛盾的, 但周輝月似乎可以滿足。他的體溫不高, 但會一直提供熱量, 不會讓虞倦感覺到冷。

於是, 虞倦也投入了這個人的懷抱,整個人貼在周輝月的身上。

周輝月圈著虞倦的腰,手背貼著虞倦的後頸, 臉頰,額頭, 每一處露在外面的皮膚, 他說:“我去找體溫計。”

這裡沒有準備退燒藥, 要找人去買, 安山村的衛生所應該會有。然後打電話給孫七佰, 讓他明早過來,送虞倦去醫院。

虞倦靠在周輝月的肩窩,意識不清醒的順便,他模糊地意識到一個事實,自己可能真的有點依賴眼前這個人。

他的嗓子很乾,說話像是硬擠出來的:“我有點難受, 胸口好悶。”

喘息聲在兩人之間,在臥室裡擴散開來,外面是寂靜的夜幕。

周輝月的所有想法戛然而止,他停了幾秒鐘,手掌向下,搭在虞倦的肩頸,再往下就是虞倦的胸口,他問:“疼嗎?”

十五年後,周輝月有虞倦犯罪的證據,本該把他送到公安機關,讓虞倦付出應有的代價。虞倦卻突然一病不起,不是演戲,是真的差點暈厥過去。周輝月找了醫生,查出他有遺傳的心臟問題,但已經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期,無藥可醫,隻有移植心臟,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當時的虞家已經被嚇破了膽,虞倦是他們最後一張牌,知道沒用了後立刻斷絕關係,希望周輝月能放過他們,根本不可能為他治療。

虞倦被迫留在了周輝月這裡。

可能是當時的某些事讓周輝月想起了過世已久的母親,出於對她的尊重,周輝月讓醫院錄入了虞倦的數據,如果真的能找到捐獻人,移植手術後活下來,他再考慮接下來的事。

當然,周輝月也沒在他身上花半點心思,甚至都快要忘了這個人,知道醫生說虞倦快要撐不下去了,周輝月才去見他最後一面。

心臟捐獻者很少,虞倦不是那個幸運兒。

周輝月推開門,看到病床上的虞倦,內心沒有任何起伏。他的性情冷淡,可能是出於嘲諷,或是記起母親康勉過去生活痕跡中留下的隻言片語。她知道幼童周輝月和嬰兒虞倦都失去了親人,要在這個堪稱冷酷的人世間獨自活下去,仍懷有一絲不忍的心緒,希望他們能相伴長大,成為彼此的依靠。

不過他們隻是陌生人。

但眼前的虞倦,是不一樣的、與眾不同的、屬於周輝月的虞倦。

讓周輝月產生難以抑製的欲望、割舍不下,隻想靠近的虞倦。

距離死亡的結局還有十五年,而病情發展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而很快他們就會離開這裡,周輝月曾多次考慮這件事,要為虞倦做定期檢查,對心臟醫療方面進行投資,有備無患。

很難得的,周輝月有些後悔,當時他在處理工作,沒忍住聽醫生的診斷報告,現在回憶起來,隻有不連貫的病情描述。

高燒可能會誘使心臟疾病的突發。

是有這一句話嗎?

周輝月記不清了。

他又問了一遍,懷裡的虞倦似乎才反應過來。

“還好,不知道。”虞倦含含混混地回答,“我睡一覺就好了。”

周輝月抱著虞倦,他的手臂很有力:“虞倦,你現在得去醫院。”

他看著虞倦的臉,心中有某種急切的迫不可待。

這是在他複仇過程中都從未出現過的衝動,他知道每一件事都要在恰當的時間去做,不應當著急,那是沒有用處的。

而現在他卻不能再推遲一秒鐘,因為那有可能出現的萬分之一的意外。

*

隱約間,虞倦似乎感覺到自己被人扶起,走出了房間,走到了夜風中。

夏天的夜風不冷,吹在身上的感覺很舒服,但虞倦有點發抖。

很快就有人替他擋住了,虞倦仿佛置身於一個隻能容納下他的地方,舒適的,令他感覺到安全。

他……他很喜歡,想要永遠待在這裡。

至於中間再發生了什麼,虞倦不太記得住,他燒得太厲害,意識模糊,被人推著走,但總有人握著他的手。

再醒過來時,虞倦艱難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事一片灰白的天花板,中間吊了一盞白熾燈,發出昏暗的光芒。

紫金山莊是很破舊衰敗,但和這裡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虞倦差點以為自己又穿了。

他實在是對穿書產生心理陰影了。

但是下一秒,虞倦就知道不是。

除了刺鼻的消毒水,還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環繞在他身邊,乾淨的洗衣粉混合著草木的氣息。

是周輝月。

虞倦偏過頭,周輝月的輪椅停在他的身邊,他們在這排座椅的儘頭。

輸液室的人不多,但也零散地坐著幾個人。

周輝月一直全神貫注,虞倦稍微動一下,就知道他醒了。

一旁放了個嶄新的保溫杯,裡面裝了熱水,周輝月打開喂虞倦喝了點,像是能讀心,解釋道:“在縣城的醫院。我用你的指紋開了手機,打電話讓小賣部的張叔送來的。”

雖然周輝月從來沒有細問,但似乎對虞倦的社交人際關係了如指掌,連虞倦經常找他幫忙的事都一清二楚,也知道隻有他離得最近,能在半夜趕過來。

虞倦皺眉。

“細菌感染,可能是湖水不太乾淨。”

虞倦看著埋入手背靜脈的針頭,生理鹽水和藥物順著輸液軟管流淌而下,注射進自己體內,疼倒是不疼,就是很涼,終於有了些生病的實感,朝周輝月點了下頭。

那湖泊看起來很清澈,但細菌這樣的東西是肉眼察覺不到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知道,虞倦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喝了小半杯水後,虞倦的喉嚨總算好點了,他嘗試著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你……你回去,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周輝月的語氣平淡:“不回去。”

虞倦眉頭皺得更緊了。

周輝月擰緊杯蓋:“彆皺眉了,不舒服嗎?”

虞倦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法子說服周輝月,索性自暴自棄。

反正也快走了。

出來的時候太過匆忙,手機沒充電,已經在彈電量低警告了。

難受,困乏,渾身無力,也沒精神,隻是頭疼,想睡又不可能再睡著。

周輝月一直注意著輸液流速。

可能是生病的緣故,虞倦的理智和克製全都隨著熱度蒸發,他偏著頭,很不高興:“回來的時候,買了禮物,想送給你,不小心弄丟了。”

在清醒的時候,虞倦沒有這麼無所顧忌。

周輝月碰了碰虞倦吊針的左手,想起他在樓梯那停的一小會兒,很感興趣地問:“是什麼?”

虞倦自顧自地說:“應該掉在了那個湖泊裡,找不回來了。”

注射生理鹽水的那隻手是冷的,就像虞倦曾對周輝月說的那樣,生病的人的體溫會變低。周輝月希望虞倦熱起來,夏天應該是無拘無束,永遠炎熱的。

虞倦低下頭,慢半拍地理解周輝月所說的話,他的嗓音沙啞,很小聲地說:“那條紅繩不是斷了嗎?我買了一條項鏈。”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很沒邏輯,但周輝月知道,他說的是翡翠吊墜。

繩子斷了,周輝月也不再戴了,那枚吊墜就隨意地放在抽屜裡。

“我在外面逛街,有人撞了我一下,抬起頭,看到那條項鏈在櫥窗裡閃閃發亮。”

虞倦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對那條不算昂貴的項鏈有所執念,禮物的含義在很多方面,比如第一眼看到時的心情,即使以後再買一條相同的,也不是當時的感覺了:“以後就找不到那麼好看的了。”

虞倦仰著頭,盯著白熾燈,大腦忽然一片空白。

他終於明白了緣由。在那一瞬間,自己想到的是周輝月。他已經康複,完好如初,沒有任何缺憾的樣子。

無數與周輝月有關的念頭源源不斷地湧出,那些虞倦不曾在意,沒有深思,或許故意忽略的事。

周輝月卻能理解虞倦的意思,他說:“沒關係,會有更有意義的。”

虞倦逃避似的躲開了眼,呼吸變得急促,但不是發燒加劇了。

周輝月握著虞倦的手,他說:“你生病的時候,很希望能抱起你,但是不能。”

“虞倦,你這麼好,對未婚夫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虞倦莫名有點心虛,偷偷瞥了周輝月一眼:“還好。反正……你差的還遠,第一條都沒能做到。”

周輝月笑了笑:“我知道。”

還有半瓶藥水,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打發時間。主要是周輝月說,虞倦聽——他的嗓子還在痛,也說不出什麼來。周輝月講了很多無關緊要的小事,與這個世界有關,是虞倦不知道的常識,就像之前每一次在花園裡共度午後時光那樣。

虞倦不知道是周輝月刻意說給自己聽的,為了完善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不至於在無意間露出馬腳。

藥袋裡的生理鹽水終於輸完了,護士過來替病人拔針。

虞倦很少吊水,又有點無聊,盯著護士,想看針頭拔出來的瞬間,卻聽周輝月叫自己的名字。

他回過頭,歪了下腦袋,再反應過來,周輝月已經替他按著手背上的藥用棉花了。

因為是細菌感染,醫生開了三天的藥水,接下來還要再吊兩天。

想到這個,虞倦就懨懨的。

虞倦是病人,周輝月坐著輪椅,老弱病殘占了倆。出於人道主義精神,醫院對他們多有關心連開的藥都是護士幫忙送過來的。

虞倦表面立場:“我討厭吃藥。”

周輝月不為所動。

虞倦試圖用淺薄的醫學知識戰勝真正的醫囑:“已經吊了水了,藥可以不吃了吧。”

其實他不是那類不顧惜身體的性格,可能是生病了,還有之前的心理陰影,所以變得任性,想要逃避。

虞倦拒絕的意圖很堅決。

他仰著頭,眼眶微紅,濕噠噠地看著周輝月,像是被微風吹皺,泛起漣漪的湖泊,沒有人能在面對這雙綠眼睛時不心軟。

周輝月像是鐵石心腸。

他抬起手,扣住虞倦的下巴,稍稍用力,讓他張開了嘴。

虞倦是個病人,沒什麼力氣,隻能任他擺布,實際上沒有生病的時候,他的力氣也不如這個人大。

但他不會承認。

虞倦的餘光瞥見了周輝月,他的側臉映在燈下,泛著冷白的光,周輝月似乎永遠如此,不會因為任何人或事動搖。無論是二十二歲,還是十五年後。

他想起不久前這個人還對自己說什麼要求太低:“周輝月,我要扣分了,不合格。”

語氣是凶巴巴的,聽起來很可憐,像是在被欺負。

周輝月的指尖抵著虞倦乾燥的嘴唇,將藥片推入他的口中,漫不經心地說:“那就扣吧。”

虞倦咬了下牙,騙子。

事已至此,沒有抵抗的餘地。他低下頭,慢吞吞地咽下那枚藥片,舌尖不小心碰了下周輝月的指腹,又很快移開,借著溫水吃掉了。

虞倦的臉頰,嘴唇,舌尖,全都柔軟而甜蜜,不免讓人產生很多遐思和幻想,周輝月似乎一無所知,他隻是給虞倦在喂藥。

虞倦不是兒童,醫生開的藥是沒有糖衣包裹的那種,苦得要命。

周輝月又拿起一片,虞倦終於屈服,他想說自己會吃,不用喂了。

卻聽周輝月說:“下次我再努力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