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孟心婉被鄒雨萍收養的消息, 王展延第一個趕來朝於佩興師問罪。
“既然孟心婉被鄒雨萍收養,那孟東的案子你打算怎麼辦?”
當初孟東將鄒雨萍的姑姑胡春芳打到重傷住院,鄒雨萍成了原告, 現在孟東的妹妹卻被鄒雨萍收養。
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可真夠複雜。
作為接手整個案子的律師, 王展延有點弄不明白於佩的意圖。
“現在事情變成這樣,是不是有點難處理?”
於佩從工位上拿起紙筆, 絲毫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有什麼難處理的,按照正常程序辦理就行。”
孟東是孟東, 孟心婉是孟心婉, 不能混為一談。
況且這兩人本來也沒什麼親情, 孟心婉從小被送養, 大概最近才知道自己有個親哥哥吧,這個親哥哥也不咋地, 自己跑路,沒關心過她的死活。
再說了, 就算這兩人有感情, 那也不能掩蓋孟東打人的事實。
做壞事的人總該受到懲罰。
“王律師, 你彆有其他顧慮, 照常辦理就行。”
瞧見於佩態度堅決, 王展延沒再提出異議, 走去牆邊翻閱掛在牆上的明星掛曆,細細查看日期。
於佩見了, 走上前問他:“你在估算日期?”
沒等王展延回答,於佩望著日曆上的日期,心裡一震。
後天竟然就是她原本該喪命的日子!
原來已經不知不覺過了這麼久嗎?
回國之後的這些日子,事情一件接著一件, 似乎沒有閒下來的時候,她都快忘了去關注自己的死期。
來得比想象中要更快啊。
於佩愣愣站在掛曆前,目光縮在某個日期上,不肯挪動。
一旁的王展延看她神色不自然,多嘴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沒怎麼。”於佩回過神,放下手中的筆和紙,轉身朝外面去。
留下王展延站在原地,心裡納悶。
明明瞧見於佩身子僵了一瞬,肯定有什麼事情吧?
他目光放在於佩剛才盯著的日期上來回打量,腦子裡思索著,後天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
在工位等了好一會兒,不見於佩回來,王展延心裡泛起一股不安。
他起身,正要離開工位往外走,餘光中瞥見於佩提著幾袋水果從律師所門口走進來,立即停了腳步,站在原地不動彈。
沒料到於佩竟然直接朝他而來。
於佩笑盈盈拎著一袋葡萄,煞有介事地放在王展延面前:“王律師,特意給你買的。”
王展延:“……”
明知道他吃葡萄過敏還特意買葡萄給他。
於佩是拿他尋開心嗎?
眼看王展延臉上風雲變化,憋著的怒火立即要顯現,於佩狡黠一笑,將葡萄拎開,換上一袋荔枝。
“哦,不小心放錯了,這個才是特意給你買的。”
“特意”二字聽在王展延耳中,覺得彆扭。
他張嘴便拒絕:“我不喜歡。”
於佩壓根不信,好笑地擺擺手,“王律師你就彆嘴硬了,我唯二兩次看見你主動拿水果,都是去拿荔枝,不喜歡才怪呢。”
被當面揭穿,王展延面上稍稍難堪。
他沒料到於佩竟然這麼細心地注意到這一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也不等王展延出聲,於佩拿了其他水果,轉身去分給同事們。
同事們對於於佩經常自己掏錢買水果的行為相當感激。
“喲,又買水果啦?謝謝咱們的於律師哈。”
“咱們於律師就是大方啊,沾你的光,咱們時不時能吃到新鮮水果,有口福啊!”
……
大家說著笑著將幾袋水果傳開。
有眼尖的同事發覺王展延工位上單獨放了一袋荔枝,開起玩笑:“喲喲喲,看我發現了什麼,咱們於律師怎麼還單獨給王律師開小差啊。”
“咱們這麼多人分兩袋荔枝,怎麼王律師一個人就擁有一袋荔枝?於律師,這個你可得好好解釋一下啊!”
……
同事起哄,大家的目光便都轉向王展延的工位。
隻見他桌上的確單獨放著一袋荔枝,眾人看起了熱鬨,議論紛紛。
“是喲,於律師,你怎麼就單獨給王律師買一袋啊?”
“哈哈哈哈哈,於律師還真是有心啊,知道王律師隻愛吃荔枝,特意買了荔枝給王律師。”
“嘖嘖,於律師你這就有點偏心啦!我也喜歡吃荔枝,我也想有王律師這樣的待遇!”
……
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說起話來一套一套,聽得慣常無動於衷的王展延臉上也浮現幾分難堪。
這樣打趣的話聽起來實在不是滋味,搞得於佩多關心他似的。
王展延正要開口否決,聽得於佩笑著道:“是啊,特意買給王律師的,人家王律師辛辛苦苦給我解決案子,難道不該好好感謝?”
於佩大大方方地承認後,走到王展延身邊,溫聲叮囑:“鄒雨萍這個案子,還麻煩王律師以後多多儘心。”
於佩不僅給他買水果,怎麼連說話的語氣也溫和起來?
察覺到於佩態度的變化,王展延上下打量她幾眼,沒說什麼,隻“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奇怪,於佩仿佛一下子變得通情達理,善解人意。
挺不適應。
真誠是最好的必殺技,於佩這樣大方地承認,同事們也就沒了調侃的心思。
等同事們紛紛散去,於佩回到工位,開始埋頭寫信。
不到片刻的工夫,她將寫好的信裝進信封,隨後敲響李勤年辦公室的木門。
午後乏困,李勤年正坐在椅子上打盹。
看到於佩進來,他連忙甩甩腦袋,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朗聲問:“有什麼事情嗎?”
於佩將信件遞過去。
李勤年一頭霧水,接過信封看了兩秒,“這是什麼?”
“這是我給你的信,不過你現在不能看。”於佩說。
正要拆信的李勤年雙手一頓,抬頭望向對面的人,一臉疑惑:“哈?現在不能看,那什麼時候能看?”
“後天,如果後天我沒過來,你再拆開來看。”
於佩這句話聽得李勤年不明不白,他大為不解:“什麼叫做你後天沒過來?你後天不來上班嗎?”
於佩沉默著。
半晌才接話:“後天可能來,可能不來,但明天我不會過來,明天我想請假。”
於佩不會無緣無故請假,李勤年沒問原因。
他隻盯著手上的信封,滿腦子一股要立即將其拆開的想法。
一旁的於佩靜靜盯著他,“李老板,你得答應我,後天我沒來你才能拆開。”
在於佩眼神的逼迫下,李勤年敗下陣來,“好好好,我答應我答應,後天你沒來我再拆開。”
為表決心,他將左手邊的抽屜拉開,把信放進去,上了鎖。
“得,你這下放心了吧?”
於佩微微笑起來,滿意地離開辦公室。
這一天直到下班時,於佩都穩穩當當坐在辦公室裡面。
她像往常一樣離開,面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
王展延卻覺得她今天怪異極了,下了班並不著急走,去辦公室將李勤年堵住。
開門見山:“勤年,剛才於佩進來找你做什麼?”
難得見到王展延來打探於佩的消息,李勤年面上作笑,滿肚子調侃的話。
瞥見王展延一副異常嚴肅認真的模樣,他到了嘴邊的調侃話頓時全都咽下,如實道:“哦,沒什麼事,隻是遞了一封給我。”
“一封信?”王展延皺眉,“什麼信?”
“我不知道啊,”李勤年聳聳肩,“她沒準許我現在看,說是要我後天才能看。”
後天,又是後天!
這個日期有什麼特彆的嗎?
王展延盯著李勤年,一副斬釘截鐵的語氣:“信在哪?你現在就拆開看看。”
“那不行!”
李勤年不肯,“我答應了於佩現在不看,我不能做這個言而無信的人!”
見李勤年的思想工作做不通,王展延滿腹心事地離開。
等他從律師所出來,於佩差不多已經到家。
家裡隻有魏春蘭在廚房準備晚餐,往常於佩進屋,總要去和魏春蘭打聲招呼,這次沒有。
她進屋直接拿起電話撥了號碼。
在廚房忙活的魏春蘭聽到有人進門,高調問了一聲:“是佩佩回來了嗎?”
過了好半天,沒得到回應。
她將火關小,探出腦袋張望,隻見於佩站在桌邊的電話前打電話。
凝神一聽,全是英語!
她一個詞也聽不懂。
魏春蘭縮回腦袋,揭開鍋蓋繼續炒菜。
心裡納悶,嘿,怎麼於佩一回來就打越洋電話?
炒了一盤菜的功夫,魏春蘭關火,聽到客廳外面依舊隱隱傳來聽不懂的語氣。
魏春蘭皺眉,今天於佩這通電話打得夠久啊!
她將做好的菜端到餐桌上,正巧碰見於佩掛電話。
魏春蘭開口:“佩佩啊,今天我做了你愛吃……”
話沒說完,於佩打斷:“媽,我今天不在家裡吃飯,我得出去一趟。”
魏春蘭聞言,下意識轉頭去看窗外的天色。
“喲,這天都黑,你要去哪裡呀?”
於佩接話:“去我大嫂二嫂家裡。”
魏春蘭以為自己聽錯了。
“啊?你說去哪裡?”
“去大嫂二嫂家裡。”於佩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已經拉開大門打算出去。
魏春蘭呆了,立在原地愣了好半天。
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於佩離開。
直到關門聲響起,她才回過神,連忙上前拉開門,想要追出去。
樓道裡早已不見蹤影。
魏春蘭魂不守舍地往回走,滿腦袋疑問。
嘿,奇了怪了。
於佩竟然主動去找她大嫂和二嫂?
今天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嗎?
不隻魏春蘭沒料到於佩這樣的行徑,林香芬和孟鳳梅也都沒料到於佩這樣的行徑。
林香芬打開門,瞧見於佩站在門口,嚇了一跳。
不等她開口,於佩徑直問道:“大嫂,曉敏在家嗎?”
還沒回過神的林香芬愣愣回複:“在、在呢。”
於佩繞過她,徑直來到於曉敏的房間。
見到於佩,正在寫作業的於曉敏高興地從椅子上蹦下來,上前一把抱住於佩的胳膊,叫得親切極了,“姑姑,你來看我啦!”
於佩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笑得溫柔,“是呀,我還給你帶了禮物。”
她將袋中的禮物遞給於曉敏,“拆開看看。”
於曉敏小心翼翼接過,探著腦袋,一臉好奇。
將禮物拆開,裡面露出一部嶄新的照相機。
“哇哦!姑姑,你給我買照相機?”
於曉敏滿臉透著驚喜,“姑姑,你怎麼知道我想要照相機?姑姑,這是給我一個人的嗎?”
“當然,這是屬於你一個人的。”於佩微笑著回答。
得到肯定回複,於曉敏像獲得寶貝似的,捧著不肯撒手,埋頭想要試試功能。
“我教你”
於佩看她嘗試半天不得其法,拿過照相機,手把手教會她怎麼放膠卷,怎麼使用幾個按鍵。
覺得自己已經學會使用的於曉敏飛撲進於佩懷裡,一個勁地撒嬌道謝:“謝謝姑姑!我喜歡這個照相機!”
看著小丫頭那張笑容洋溢的臉,於佩也不知不覺笑起來。
她掃視一圈四周,從房間找出一把塑膠椅,端正坐著。
“曉敏,你替姑姑拍張照片吧。”
剛剛得了新鮮玩意兒的於曉敏正愁沒有試驗對象,一口答應下來,“好!”
她像模像樣地蹲下身子,拿鏡頭對準於佩,煞有介事地閉起一隻眼,姿態十足。
“姑姑你不要眨眼哦,我要按下快門了哦,姑姑你笑一個嘛。”
被小丫頭繁瑣的要求逗笑,於佩情不自禁揚起嘴角。
就在嘴角上揚的那一瞬間,於曉敏飛快按下快門。
“拍到啦拍到啦,我拍到姑姑的笑容啦,我明天就要去把照片洗出來!”
整個房間充斥著於曉敏興奮的呼喊。
於佩沒有久留,她將於曉敏手中的照相機放到一邊,溫聲叮囑:“好了曉敏,你繼續做作業吧,作業做完再玩照相機。”
於曉敏不舍得放下,看著於佩嚴肅的眼神,不情不願坐回桌邊做作業。
從房間裡退出來時,於佩迎面撞上林香芬。
“不打擾了。”於佩先出聲,表示要離開。
林香芬神情愣了一下,追上去,下意識說了一句:“要不等一等,你大哥馬上就回來了。”
“不了。”於佩沒作逗留,轉身離開。
林香芬站在門口,目送於佩走遠。
心裡滿肚子疑問。
她剛才在房間外都看到了,於佩居然讓曉敏給她拍照?
這家裡最不喜歡拍照的人就是於佩。
當初她嫁給於忠海沒多久,老爺子提議要拍全家福,於佩死活不答應,拍照那天直接缺席,把老爺子氣個好歹,在照相館裡發了好大的火氣。
最後這張全家福裡沒有於佩。
後來孟鳳梅進門,老爺子又提議去拍一張合照,於佩也是不同意。
這張全家福裡面依舊沒有於佩。
這麼多年,家裡存下來的老照片不知道有幾疊,裡面硬是找不出一張於佩清晰的照片。
沒想到她還有主動拍照的一天。
林香芬心裡莫名有些奇怪。
於佩這是怎麼了?
於佩離開之後,並沒回家,徑直去了孟鳳梅家裡。
孟鳳梅正在廚房收拾碗筷,聽到敲門聲,還以為是於忠明回來,立即跑過去開門。
“今天回來挺早啊,你不是有鑰匙嗎,直接……”話沒說完,孟鳳梅整個人呆住。
外面的人不是於忠明,而是於忠明的妹妹於佩!
沒料到於佩會突然造訪,孟鳳梅愣了一下,僵硬地站在門口,沒反應過來。
於佩沒看她的情緒,隻問:“曉洋在家嗎?”
“在、在呢。”孟鳳梅下意識回答。
於佩走進去,目光落到坐在客廳的毛毯上獨自玩耍的於曉洋。
當初出國時,孟鳳梅剛懷上身孕,於曉洋並沒有出生。
她回國了也沒來好好看一看這位小侄子。
對比於曉敏,她對這位小侄子實在不夠上心。
其實也沒什麼值得她上心的,連老年癡呆的老爺子嘴裡都還惦記著於曉洋,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裡,於曉洋總歸會得到最好的東西。
她走到於曉洋身邊,於曉洋抬頭望她,眼裡滿是陌生。
這氣氛稍稍有點尷尬。
這時候本該由孟鳳梅出聲介紹,可她偏不,她心裡還記著之前的仇呢!
她隻冷冷在一旁看著。
於佩沒介意於曉洋陌生的眼神,她蹲在地上,看著擺滿毛毯的玩具,笑著問於曉洋:“你很喜歡玩具嗎?我也送你一個好不好?”
聽到有玩具,於曉洋圓溜溜的雙眼立即望向於佩。
這副虎頭虎腦的模樣實在好笑。
於佩輕輕揚起嘴角,從手中袋子裡掏出一套學習機。
“聽說曉洋已經上幼兒園中班了對不對?這個可以幫助你好好學習。”
看著形狀奇怪的新玩具,於曉洋滿臉歡喜,捧過學習機使勁在上面摁了兩下。
聽到一聲電子音,於曉洋滿臉驚喜,捧著再不肯放下。
於佩趁著這個機會在他圓滾滾的腦袋上摸了兩下,柔聲問:“曉洋以後長大了想做什麼?”
小小年紀的於曉洋哪裡想過這個問題,隻從大人們口中聽到他爸爸開出租車賺錢,想也不想地回答:“做司機。”
於佩輕笑,“做司機也要好好學習知不知道?”
於曉洋捧著學習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於佩笑著在他肉嘟嘟的臉蛋上摸了幾把,起身離開。
直到人走遠,懵懵懂懂的於曉洋才捧著學習機搖搖晃晃走到孟鳳梅腳邊,昂頭問:“媽媽,剛才那位漂亮阿姨是誰呀?”
孟鳳梅沉默著,心情非常複雜。
她全程旁觀,沒料到於佩竟然會給於曉洋買禮物。
於佩回國那會兒都沒來看一下於曉洋,怎麼鬨翻之後卻來獻殷勤?
孟鳳梅盯著於曉洋手中昂貴的學習機,實在沒好意思說壞話。
她悶悶地糾正:“那不是阿姨,那是你姑姑。”
——
這一夜,於佩像往常那樣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於佩早早起床,她沒去上班,反而去了星苑小區。
魏春蘭看到工作日的時候於佩居然出現,心裡一愣,“佩佩啊,你今天沒上班?”
“嗯,請假了。”
於佩回話之後,拿起電話筒給謝玉溪撥了號。
“玉溪哥,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對面的謝玉溪微怔,“什麼事?”
“孟心婉這個年紀已經到了上學的時候,麻煩你留心一下合適的學校。”
“行,沒問題。”謝玉溪一口答應下來。
瞧見於佩是給謝玉溪撥號,魏春蘭早就豎起耳朵,見她掛斷電話,連忙走過去搭話:“要送小姑娘去學校了?”
於佩“嗯”了一聲,並不深入這個話題,隻朝著於魏春蘭打量一番。
“媽,最近你看上去似乎瘦了,多吃些,養好身體。”
魏春蘭:?
還沒等她回過神,又聽得於佩道:“媽,平時少操勞一點,你三個兒女也不是小孩了,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和爸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還有,記得讓爸彆熬夜批論文,傷身體,他又不是從前年輕的時候,現在再經常這麼熬下去,身體遲早要出大問題。”
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話語聽得魏春蘭一愣一愣。
雖說於佩是好心,可聽起來怎麼怪怪的。
魏春蘭一雙眸子小心翼翼打量於佩,“佩佩啊,你突然說這些做什麼?”
於佩仿佛還沒說夠,拉著魏春蘭的手道:“媽,雪容這人的脾氣我清楚,她適合脾氣和善、品行端正、不會擺花架子的人,以後要是還安排相親,給她找這樣的人,成功幾率大一點。”
這番話非但沒引來魏春蘭心裡感動,反而震撼萬千。
不對勁,今天的於佩絕對不對勁!
“佩佩啊,你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事情啊,你跟媽說說,你彆憋在心裡啊!”魏春蘭簡直要惶恐起來。
這一副交代後事的口吻是怎麼回事!
於佩笑笑,“媽,沒什麼事情,好了不多說了,我去老房子看看老爺子。”
留人不住,魏春蘭隻得親自將於佩送出門。
返回屋子,她立即要給謝屹打電話。
不行,於佩這狀態不對勁,她得跟謝屹說說。
拿起話筒,魏春蘭又猶豫了。
她沒法聯係到謝屹啊!
想來想去,魏春蘭翻出許誌遠的號碼。
迫不及待撥過去之後,對面嘟嘟嘟——
嘟了好幾聲,始終沒人接。
急得魏春蘭在客廳裡不停踱步。
不行,她得出門去找謝屹!
正決定出門的時候,謝屹回了家。
瞧見謝屹推開門進來,魏春蘭大喜過望,立即迎上去,劈裡啪啦一頓:“你見著佩佩沒?我發覺這兩天她不對勁!她剛才莫名提醒我要保重身體,讓你爸彆熬夜,還說以後要是給雪容安排相親,找不擺花架子的男人,你說她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謝屹目光微頓,“她還說過什麼?”
“她……她沒說其他的了,不過她昨天晚上去找了她大嫂和二嫂,你說奇怪不奇怪?”魏春蘭越想覺得有蹊蹺,心裡愈加惶恐。
聽起來的確不太對勁。
謝屹神色一凜,“她現在在哪?”
“她說要去看看老爺子。”魏春蘭話音剛落,謝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樓下小區門口,紅色的桑塔納裡面。
許誌遠正撐在車窗上抽煙。
一支煙還沒抽完,就瞧見謝屹從小區裡面走出來。
他連忙將煙掐滅,笑嘻嘻地打招呼:“喲,不是回家拿資料嗎?這麼快就好了?”
謝屹沒接話,坐上車,冷聲吩咐:“送我去望平街。”
許誌遠:?
“咱們不是和張老板約好了嗎?怎麼突然要去望平街啊?”
“等下你自己去見張老板,我有事,去不了。”謝屹聲音很沉。
許誌遠一臉納悶。
明明隻是回家一趟拿資料,怎麼突然有了其他事情?
許誌遠小心翼翼覷了謝屹一眼,見他臉色不太好,識趣地沒有多問,隻踩動油門,將車調轉方向。
望平街的老房子裡,於佩接了兩瓢水,給水井台子底下的金桔澆水。
一晃眼的工夫,金桔已經長得綠油油,開出了小花苞。
鄒雨萍在院子裡晾曬衣物,看到這一幕,笑嗬嗬地說:“再過幾個月,這金桔就要結果了,到時候姑娘彆忘了過來摘。”
於佩嘴裡喃喃:“我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
聲音太小,鄒雨萍沒聽清,“姑娘,你說什麼呢?”
“沒什麼。”於佩轉過腦袋,一眼瞧見站在鄒雨萍身邊幫忙的孟心婉。
孟心婉夠不著晾衣繩,隻能將桶裡每一件衣物扯順之後遞給鄒雨萍。
兩人搭配得很是默契。
於佩靜靜看了一會兒,臉上生笑。
等忙活完,幾人坐在堂屋裡,於佩抽出四張百元大鈔,遞給鄒雨萍。
鄒雨萍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拒絕:“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啊,怎麼突然給錢?”
於佩說:“這是夥食費。”
“夥食費哪有這麼多!”鄒雨萍皺眉,“姑娘你彆誆我,以前我姑姑在的時候,也隻有兩百,兩百已經夠多了,用都用不完,你如今給四百是什麼意思?”
於佩將錢塞到她懷中。
“收下吧,多出來的錢你帶小姑娘去買幾套衣服,買個漂亮的書包,買幾套文具。”
聽到於佩這樣說,鄒雨萍面上一愣。
“小姑娘要上學?你都安排好了?”
於佩望了旁邊的孟心婉一眼。
“是啊,小姑娘這麼大的年齡,也該去上學了,學校你不用操心,我讓玉溪哥去聯係,他之後會來和你談這件事的。”
“另外,你以後的工資漲一倍,小姑娘以後少不了要花費的地方。”
看到於佩已經安排好一些,甚至還給她漲工資,鄒雨萍眼眶一紅,差點落淚。
“麻煩姑娘了。”
雖說是她決定要收養孟心婉,可於佩也沒少為小姑娘的事情奔波。
隻一項收養手續,於佩不知道做了多少功夫。
如今又是安排入學又是漲工資,倚仗於佩,她幾乎不用太過操心小姑娘的事情。
做到這個份上,她這個養母反而像是沒出什麼力。
鄒雨萍側過身,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聲音哽咽,說不出一句話。
於佩配合著沉默,等鄒雨萍緩過情緒,她才慢慢開口:“鄒姐,以後老爺子的病情加重,恐怕時刻都得需要人照料,到時候麻煩你了。”
這話說得實在太客氣,鄒雨萍受不起。
“姑娘,你這是什麼話啊,我肯定好好照顧老爺子。”
她是領工資的,拿了錢辦事,何況於佩對她又這樣好,對老爺子的事情再不上心,那她真是一點良心也沒有了。
得到鄒雨萍的保證,於佩滿意地點點頭。
她沒久待,去房間裡看了一眼老爺子,很快離開。
鄒雨萍將她送至門外。
直到瞧見於佩坐上出租車,鄒雨萍才轉身回到院子裡。
不過片刻的工夫,院子外面響起急切的腳步聲。
鄒雨萍以為於佩去而複轉,剛要迎過去,一轉身,瞧見門外站著謝屹。
“喲,謝先生怎麼過來了?”
謝屹走上前,直奔主題:“於佩在嗎?”
“喲,這可真不巧,她剛走呢。”鄒雨萍指了指方向,“我看著她坐車走的。”
謝屹沉著臉問:“她有說過要去哪嗎?”
“這、這倒沒有。”鄒雨萍面上為難,於佩要是不說,她哪敢討嫌地去問這種私人問題啊。
謝屹望了一眼房間裡的老爺子,撇過眼問鄒雨萍,“於佩過來都說了些什麼?”
鄒雨萍不明白謝屹為什麼這麼問。
不過人家是夫妻,總歸是沒什麼壞心的,她如實相告:“說是給小姑娘找好學校,給我加了工資,讓我好好照顧老爺子……”
這些話聽得謝屹臉色越來越沉。
得到回複,謝屹一刻沒停留,立即轉身往外走。
他回了新房子,急切地推開門。
張望一圈,裡面沒人。
於佩沒沒去上班。昨天去過大嫂二嫂家裡,今天叮囑魏春蘭,又過來叮囑鄒雨萍。
這些人,幾乎是她目前在國內所有的聯係。
她是想做什麼!
謝屹目光一沉,壓下心裡的躁意,轉身往天台方向去。
天台,於佩安安靜靜合著腳坐在水泥墩上。
聽到背後聲響,她回過頭,瞧見謝屹的身影,面露震驚。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盯著面前安然無恙的人,謝屹內心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氣。
他走上前,站在她身邊,語氣漫不經心:“猜的。”
從前讀書時,於佩看書看累了,通常會去天台放鬆。
她靠在欄杆上放目遠眺四周的綠意時,大概不會想到也有人在她看不見的角落靜靜看著她。
“哇哦,那你猜得還挺準。”
於佩本想一個人靜靜,沒料到竟然會被謝屹找到,她拍拍身旁的位置,“既然來了,坐坐吧。”
難得於佩不是冷臉相迎,謝屹卻沒動。
“你在這裡做什麼?”
於佩沒在意他話語裡的緊繃,聳聳肩說:“等晚霞啊,這幾天的晚霞都很燦爛,這裡視野開闊,正好觀賞。”
謝屹聞言,緩緩在她身旁半米的地方坐下。
於佩不對勁的情緒連魏春蘭都能感覺到,更何況是他。
但他沒多問。
隻靜靜坐著,陪她一起等晚霞。
人沒事就好。
於佩願意吐露的時候自然會吐露。
兩人就這樣隔著半米的距離安靜坐著,於佩沒開口,謝屹也不突兀的開口。
天色漸漸暗下來,天邊的金光突破雲層,染紅半邊天。
連人臉在霞光的照映下也鍍上一層薄紅。
於佩如願以償,輕輕咧開嘴角。
明天的日出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今天的日落可算看到了。
她站起身,緩緩回到屋子。
進了房間之後,沒再出來過。
謝屹一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目光時刻關注另一扇房門。
時鐘轉到九點,這個時候通常是於佩洗澡的時間。
這次,她沒出來。
謝屹終於坐不住,起身敲響房門。
良久,沒人回應。
他心裡一急,直接推門而入。
於佩躺在床上,微微閉著眼,神情不太自然。
謝屹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沒發燒,卻一身冷汗。
“你生病了,去醫院。”他俯下身子要去抱她。
於佩猛地睜開眼,借著渾身僅有的一點勁推開他,“不去!”
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毛病,這樣突如其來的病痛,隻不過是前兆,去了醫院也沒有。
她估計是要熬不過明天的。
謝屹沒聽。
直接將她攔腰抱起,打算強製送去醫院。
於佩這輩子最煩彆人不聽她意見,強迫她做事,謝屹這樣的行為簡直踩在她的怒火線上。
人都快要沒了,還得受這個氣!
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於佩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力氣,一巴掌拍在謝屹臉上。
指甲印勾出血痕,清晰可見。
見她掙脫得厲害,謝屹終究沒再勉強,輕輕將人放下,蓋好被子,轉身出去。
他下樓,在公用電話亭投了幣,撥下一串號碼。
等對面接通,他率先開口:“老趙,是我,我內人身體不舒服,不願去醫院,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過來一趟給她看看?”
“可以可以的。”對面稍顯隆厚的聲音答應得很爽快。
掛斷電話,謝屹回想起於佩面色蒼白的模樣,心生躁意。
他下巴被劃破皮的指甲印已經涔出血跡,他絲毫未察覺。
隻靠在電話亭旁反思。
於佩是什麼樣的脾氣他應該很清楚,明知道她不吃硬的,非得硬來。
要是語氣哄著點,人這時候說不定已經被他送去醫院了。
吸取教訓的謝屹這次沒再貿然行事。
他回屋,打了一盤水,拿毛巾沾濕,輕輕走進房間,蹲在床邊,尋求意見似的輕聲問道:“你身上汗多,我給你擦擦汗吧?”
於佩沒料到他還會進來。
沉默著沒吭聲。
房間裡光線不強,謝屹臨走時怕她睡不著,又怕她有事不能自己開燈,關閉頂上的強光燈,隻開了床頭微微泛著黃光的床頭燈。
即使在這樣微弱的燈光下,謝屹臉上那道涔著血的指甲印依舊清晰可見。
那是她撓的。
其實謝屹也是好意。
是她自己不想去醫院,還沒輕沒重把人家臉上撓出血印。
她心裡生出一絲愧意。
無論怎樣,不該下這麼重的手。
見她不吭聲,謝屹耐著性子柔聲問:“可不可以?”
於佩輕笑,這是被一巴掌打怕了嗎?
她這輩子恐怕都沒見過這麼溫柔的謝屹。
“可以。”
得到允許,謝屹掀開被子,將她輕輕扶起來。
替她擦汗不得不面臨一個問題,得解開她衣服。
這個時候的於佩以無心顧慮這些,她的確全身都沾著汗,難受。
謝屹卻將她輕輕挪了方向,使她背對著他。
脫下她沾滿汗水的上衣,他拿毛巾先擦了後背的汗,再從後背繞過去擦前面的汗。
於佩低頭,一眼就能看到從後面繞過來的大手。
都這個時候了,謝屹還能考慮到這一點。
難得啊。
想想也是可笑。
她白日裡做最後的安排,幾乎把所有掛念的事情安排周到。
她給國外方面通了電話,之後的事情會有良好的安排,如果明天醒不來,自己那些資金大部分會捐給公益機構。
工作上,她給李勤年留了信,也不算是沒有交代。
她去看了兩個侄子,買了禮物,算是儘最後一點親情。論起來也隻和這兩個侄子稍稍有點親情,她不想看兩個哥哥,所以沒看。
她安排好鄒雨萍和孟心婉以後的事情,這也算是給老爺子找了長期可靠的照顧人,老爺子以後不至於淒淒慘慘無人照顧。
她叮囑魏春蘭一些注意事項,她甚至連謝雪容以後的對象都提了意見。
該考慮的都考慮到了,唯獨沒考慮過謝屹。
一丁點也沒考慮過。
現在卻是這個人最後陪在她身邊,耐心照顧她。
多諷刺啊。
被她甩了耳光還能放下身段過來給她擦汗,低聲下氣問她可不可以。
她記憶中的謝屹可沒有這麼好的脾氣。
於佩輕輕抬手,抓住那隻拿著毛巾不停擦汗的大手。
謝屹身子一僵,下意識問:“怎麼了?”
微弱的光線下,於佩臉上泛著微微的光澤,“結婚這麼多年,你該履行一次夫妻義務。”
沒等身後的人回過神,於佩轉身,徑直將唇貼了過去。
這吻來得用洶湧,謝屹腦子一片空白。
他拿出違背本能的勇氣,用力將人推開,緊緊捏著她手腕,眸子一片暴風雨前的寧靜,聲音涼得可怕。
幾乎是咬牙切齒:“於佩,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知道,履行夫妻義務。”
她說完,清熱的呼吸灑在他臉龐,溫涼的唇又俯身下去。
房間裡氣溫灼人,昏黃的燈光下,牆壁映出水乳交融的兩道纏綿人影。
毛巾何時落地已無人知曉。
它靜靜躺在地板上,無聲見證一次破天荒的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