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冤家 我們一家子前世欠你的(1 / 1)

從孟東家裡回來後, 於佩始終沉著臉,心情不大好。

律師所裡,李勤年讓吃過午飯的吳羽樂去隔壁街上的水果店買了幾袋水果, 打算給大家準備下午茶。

新鮮的五顏六色的水果擺滿一桌。

大家調侃李老板突然大方的同時一股腦湧到桌邊, 爭先恐後地挑選自己喜愛的水果。

於佩坐在工位上,沒動。

看著大家夥積極搶食的模樣,李勤年大笑,“哦喲, 慢點, 大家慢點, 你們這激烈的樣子,沒有半點平時斯文的模樣,讓客戶看了,肯定得大跌眼鏡。”

眾人毫不理會李勤年的埋汰, 甚至開起玩笑。

“李老板難得大方一回, 咱們得好好薅羊毛,當然要積極了!”

“是呀, 下次等到李老板這麼慷慨買水果, 還不知道要猴年馬月,咱們得珍惜當下!”

……

玩笑歸玩笑,實際論起來, 李勤年也不算是摳門的老板, 該花錢的地方他都花了錢。

隻是每次掏錢都不爽利, 扣扣索索的,像是被人拿到抵在脖子上。

也就落了個小氣的印象。

眾人搶完桌上心儀的水果,才反應過來問其原因:“喲,難得啊, 李老板今天為什麼請客?咱們律師所這季度的業績又提高了是不是?”

李勤年擺手笑道:“咱們這季度的財報還等著咱們小吳出呢,要是業績翻了一翻,這點水果哪能應付啊,到時候請大家吃大餐。”

聽到吃大餐,大家又是一頓歡呼,全然忘了李勤年並沒有說明請客的理由。

在一片歡呼聲中,李勤年終於注意到於佩和王展延始終坐在工位上,並沒有過來吃水果。

王展延他是了解的。

平日裡這種越是人多湊熱鬨的活動,王展延越不願意過來湊熱鬨,人就這脾性,共事幾年,李勤年心裡清清楚楚。

但是於佩怎麼回事?

李勤年腳步大邁,走到於佩身邊問話:“不喜歡吃水果?”

於佩抬頭瞥他一眼,“沒心情吃。”

“喲,這是怎麼了?有心事?”李勤年拉開座椅,在她身邊坐下。

想起上午的時候,於佩與王展延一同去了孟東家裡,李勤年以為於佩是擔憂打官司的事情,不禁笑著安慰她。

“你就放寬心吧,咱們王律師接手的案子,你還擔心輸贏?”

於佩神情懨懨,“我沒擔心這件事。”

案子有她監督,又請了王展延做辯護律師,孟東被判是早晚的事情。

隻是……

“哦喲,不是擔心這件事那你愁眉苦臉做什麼,走走走,吃水果去,你再不過去,真沒你份了啊。”李勤年撮掇她。

於佩坐著沒動。

李勤年看她不為所動,眉頭已經擰成兩股麻花,轉身走向王展延。

小聲詢問:“怎麼回事,你們上午出去一趟,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咱們於律師回來,情緒不太對?”

王展延抬眸,目光劃過不遠處工位上的於佩,語氣淡淡:“沒發生什麼事。”

嘿!問話都問不出!

李勤年納悶,怎麼回事,這兩人還有私人秘密了不成?

“行行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王律師你應該是知情的吧?那你過去安慰安慰於律師,給她開導開導,我看她心情實在不算好。”

李勤年把開導於佩情緒的任務交給王展延,兀自走了。

換做往常,王展延非得接上一句“關我何事”,這次他沉默著沒拒絕。

那位鄰居大姐難聽的責備猶在耳邊,換做是他,他也會心裡不大爽快的吧。

王展延起身,隨手拿了一份資料,走到於佩身邊。

遞過資料,似不經意開口:“好好看看這份資料,心思彆為其他事分神,律師經常會碰見這樣的事,我相信你也見過不少,沒必要這樣介懷。”

安慰的話稍稍有些硬邦邦,但於佩沒怎麼聽懂。

她一臉疑惑:“你說什麼?”

王展延也沒委婉表達,直接戳穿:“你還在為上午那位鄰居大姐的話心存芥蒂吧?”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立場,每個人也都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他們一家的事情賴不到你身上,這些也不是你的錯,沒必要為這些事情產生類似內疚或者自責的情緒。”

於佩:“……”

她瞪他一眼,“這些道理我當然知道,還不需要你特意來提醒,要是真為這點言論愧疚又自責,那情緒得多敏感?每天都得陷入自我消耗中。”

得,看來是他多心了。

猜錯緣由的王展延面上有些尷尬,咳了咳,“那你怎麼狀態不對勁?連勤年都特意來問我。”

於佩接過他手中的資料,翻了兩頁,側過身子長長歎息一聲。

“我隻是在想,如果楊秋紅當年生下的第二個小孩是男孩,他們還會選擇把小孩送給親戚嗎?”

王展延一愣,半天沒接話。

他沒想到於佩是在糾結這樣的問題。

可是,這樣的問題,答案顯而易見,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於佩心裡知道答案。

正因為知道答案,所以才情緒不對勁吧。

王展延深深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回工位去了。

——

下班回到家中,於佩情緒依舊不高,洗漱完畢,早早回房間休息,連謝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這兩天她很忙,謝屹也忙。

感冒好了之後,謝屹好幾天沒在家吃晚飯。

今天也是。

吃飯時候,魏春蘭還和她嘟囔,說是已經兩天沒見過謝屹,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囑咐她給謝屹帶話,讓謝屹這兩天按時回家吃飯。

她回了家沒碰見謝屹,早早躺床上休息,想著明天早上再給他傳達魏春蘭的意思。

這一覺睡得有點沉。

中途是被聲響吵醒的。

迷迷糊糊中,隻聽到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細碎的哭聲。

大半夜的,誰在她耳邊哭?

於佩瞌睡正濃,不想醒來,閉上眼翻了個身,準備再次入眠。

那哭聲漸漸變大,漸漸變得清晰,是一個小女孩淒慘的嚎叫。

於佩猛然起身,從夢中驚醒。

原本有些飄渺的哭聲逐漸變得有實感,落在耳際,震耳欲聾。

沒錯,的確有個小女孩在哭!

在大門外哭!

於佩掀開被子,輕輕下床來,打開房門,聽得大門外的聲音愈發清楚明了。

落在空曠寂靜的深夜,這淒楚的帶著三分委屈的小女孩的哭聲聽起來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太滲人了!

於佩挪動腳步,二話不說叩響隔壁房門。

還沒敲兩下,房門立即打開,露出謝屹一張深沉的臉。

於佩指了指大門方向,出聲問:“你有沒有聽到外面的哭聲?”

“聽到了。”他大步朝著大門方向走去,準備開門。

於佩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

瞪著一雙大眼睛,疑惑問他:“你真要開門?”

三更半夜,門外為什麼會有小女孩的哭聲!

正是休息的時刻,誰家也不會這個時候把孩子丟在樓道裡讓人乾哭吧?

這哭聲來得莫名其妙,實在沒法讓人安心。

感受到手腕處貼著的皮膚傳來灼熱的溫度,謝屹輕輕收回手,垂眸看她,“你害怕?”

“不怕。”於佩想也沒想地說。

身體卻很誠實地留在原地。

謝屹看她一眼,扯起嘴角輕笑,上前一步,打開大門,“總要看看是什麼情況。”

紅漆木門被推開,一雙泛著淚花的眸子赫然出現在眼前。

小女孩蜷縮在角落裡,背靠著牆壁,從手臂與膝蓋處抬起腦袋,睜開已經被淚水染濕的雙眼,可憐兮兮望著一絲光源出蹦出來的兩個人。

眸子裡盛滿不安。

於佩驚呼:“是你!”

門外蜷縮在角落裡的小女孩不是孟心婉是誰!

在謝屹疑惑的目光中,於佩走上前,俯下身詢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孟心婉半眯著的眸子看清面前女人的面貌,認得她是白天見過的漂亮姐姐,心裡放鬆一些,神情更加委屈,大有加大哭聲的趨勢。

淒涼的哭聲在寂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嘹亮。

於佩掃視一圈附近,四周無人。

她將孟心婉哄進屋,安置在沙發上,拿毛巾擦乾小姑娘臉上的淚,在一旁輕輕拍打小姑娘背部,哄著小姑娘情緒靜靜平複。

謝屹看著她難得展現出來的溫柔動作,神情一頓。

他端了一杯水過來,遞給於佩,於佩會意,遞給小姑娘。

眼看著小姑娘一口氣把水喝光,謝屹才開口:“她是?”

於佩接話:“她是孟東的妹妹孟心婉。”

謝屹微怔。

“孟東有妹妹?”

這事說來話長,於佩三兩句解釋一番,“是楊秋紅超生的女兒,從小放在遠親家裡,最近養父母出事,那邊親戚送了過來。”

解釋完,眼看小姑娘的情緒也逐漸恢複,於佩柔聲問她:“你是怎麼過來的啊?”

孟心婉原本算是樂觀的性子,若不是半夜突然被送到一塊陌生地方,她也不會扯著嗓子哭得這麼慘。

這會兒被哄了片刻,情緒已經恢複大半,甕聲甕氣地說:“是我爸爸把我送過來的。”

她趴在家裡擺在地上的涼席上睡覺,半夜裡突然被孟建國踢醒。

孟建國把她放在自行車後座,一路越過四下無人的街道,直接奔向陌生的小區。

她坐在自行車後座,完全不懂孟建國要做什麼。

隻憑借孟建國臉上一股即將解脫的輕鬆表情,隱隱猜到接下來將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她不安地出聲詢問:“爸爸,你要將我帶到哪裡去呀?”

孟建國飛快蹬著自行車,並不搭理她。

這可怕的沉默讓她心裡恐懼更甚,一路問個不停。

孟建國一句也沒回應。

到了地方,孟建國將她抱上樓,神色惡狠地說:“彆叫我爸爸,以後我就不是你爸爸,你就待在這裡不要動,總會有人來領你。”

孟建國交代完,頭也不回地跑遠。

她腳步飛快地追下去,一轉眼就找不到蹤跡。

外面天黑,陌生的小區裡更是黑沉沉一片,連光亮也少。

她返回樓道,縮在角落裡,想到孟建國臨走前交代的話。

隻要安靜的待在這裡不動,總會有人來領她。

她果真聽話地蹲下來,乖乖地等待。

孟建國說有人會來領她,但是沒說會是什麼時候。

她安靜地待了兩個鐘頭,在黑暗無光的角落裡忍了整整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的時光。

沒人來領她。

她突然領悟到,這或許是孟建國的謊言。

這隻是一個謊言,是一個可以永遠擺脫她的謊言。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巨大的無助席卷全身,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企圖在平靜的黑夜扯開一絲裂縫。

丟下她可以,但能不能不要把她丟在黑暗的地方。

她怕黑啊!

後來,她就看到了於佩。

在微弱的光線中看到了那張漂亮的親切的臉。

似乎覺得這一切不太真實,孟心婉揉揉眼睛,又看了一眼面前面色溫和的漂漂姐姐。

於佩正處於震驚中,沒注意她的神情。

“你爸爸把你送過來?你爸爸為什麼把你送過來?”

孟心婉縮了縮鼻涕,搖頭。

表示不知道。

其實她心裡清楚,她爸爸肯定是不要她了,想把她扔給這位漂亮姐姐。

但她沒說。

於佩沒搞懂目前的情況。

孟建國把閨女半夜放到她家門口是什麼操作?

這是想直接送給她還是什麼意思?

這也太扯了吧?

她看著面前可憐兮兮的小姑娘,歎息一聲,將沙發另一側放下來。

沙發是先進的折疊式沙發,放下另一側可以當成一張床使用,睡下一個成年人綽綽有餘,更遑論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於佩抱了一套被子,將小姑娘好好安置下來。

這深更半夜的,也不可能立即把人送回去,明早再說吧。

輕輕按熄客廳裡的燈光,於佩轉身要回房間。

合上門的那一刻,謝屹不請自來。

準備休息的於佩疑惑看他一眼,“什麼事?”

謝屹輕輕合上房門,壓低聲音:“你準備怎麼安置這個小女孩?”

於佩想也沒想,“明天送回去啊。”

謝屹微微愣住。

他明白孟建國這番舉動舉動背後的意義,也將剛才於佩的溫柔行徑看在眼裡,稍稍有些詫異,“我以為你有另外的打算。”

“另外什麼打算?”於佩沒想明白。

謝屹喉結一動,沒繼續說下去。

打住話頭,緩緩說:“不管你做什麼打算,我都沒意見。”

於佩笑了。

她做什麼決定,謝屹為什麼要有意見?她為她自己的行為負責,需要謝屹題什麼意見?真是好笑,雖說他們是名義上的夫妻……

哎,等等!

於佩終於想通謝屹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她震驚:“你該不會以為我要收養這個小女孩吧?”

謝屹不置可否。

在看到於佩耐心哄小孩時,他閃過這樣的想法。

這是難得看到於佩耐著性子輕聲又溫柔的模樣,如果收養小孩能讓她卸下身上的淩厲,釋放溫柔的一面,他雙手讚成。

從謝屹臉上表情得到肯定的回複,於佩聳聳肩,扯起嘴角輕笑。

語氣篤定:“彆想多了,我不會收養小孩。”

首先,她自己壽命都沒剩下多久,現在一天天活著也隻是在等最後期限來臨,看看命運是否會發生不同的軌跡。

這樣的情況下,她收養小孩做什麼?

再者,她現在完全不具備做母親的心態,不知道怎麼去維護親密關係,不知道如何表達愛意,甚至對一切感情都持懷疑。

這樣的狀態,是沒法做好一個合格的母親的。

不要在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上為難自己,不然隻是徒增煩惱。

於佩很明白這一點。

所以她態度很堅決:“你放心,不會莫名其妙讓你成為父親,我暫時也沒想過做母親。”

這句話聽得謝屹心裡發涼。

仿佛溺水的人總要拚命去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謝屹從她話語中精準找到“暫時”一詞。

於佩說話向來嚴謹。

既然她說是暫時,那應該就是暫時。

而不是永遠。

自欺欺人般說服自己,謝屹微不可察鬆了一口氣,轉身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於佩去律師所一趟,請了半天假。

她沒著急將人送回去,先帶著孟心婉去小區隔壁的米粉店點了兩碗米粉。

米粉店的小老板自製湯料,味道要比其他店裡好,小姑娘似乎餓了,二話不說,埋頭開吃。

不過一會兒工夫,一碗米粉全部被她卷進肚子,連湯水都喝了一大半。

於佩看著自己碗裡還剩下大半未動的米粉,心裡好笑。

感情她食量還比不過一個小姑娘。

見小姑娘食欲好,於佩指了指米粉店前面賣其他早點的地方,“還想吃什麼嗎?自己去拿。”

小姑娘坐著沒動,眼裡有些怯生生的渴望。

在心裡鬥爭半天,抵不過口腹之欲,終究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可以去拿嗎?”

“當然可以,隨便拿,想吃多少拿多少,我都付賬。”於佩大手一揮,模樣相當豪氣。

小姑娘欣喜地起身,跑過去真不客氣地捧了兩根油條,兩隻煎包,兩個鍋貼餅……搖搖晃晃地滿載而歸。

於佩呆了,“你吃這麼多?”

小姑娘沒接話。

她熟練的將東西分成兩份,遞一份給於佩。

於佩微怔。

沒料到小姑娘連她一份也拿了,她苦笑著指了指自己的米粉:“我連這個都沒吃完呢,哪吃得下這些啊。”

小姑娘似乎有些做錯好事的尷尬,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於佩安慰她,“沒事,拿了就拿了吧,你儘量吃,吃不完咱帶走。”

聽到這樣的話語,小姑娘臉上很快釋懷,坐下來開始埋頭解決這一大堆食物。

很快一大堆食物被風卷殘雲般解決乾淨,看得於佩目瞪口呆。

她以為對方吃不下,沒想到對方竟然毫無壓力地全部解決,看上去絲毫沒有被噎著的勉強。

這食量是有多大啊!

於佩開始重新審視對面的孟心婉。

小姑娘看上去面黃肌瘦,還不如她哥哥孟東長得白淨。

照這個食量,她不該是這樣的身高體重。

於佩隨口問了一句:“以前在家裡都沒吃飽嗎?”

對面的小姑娘僵了一瞬,揚起一張笑臉,傻裡傻氣地拍拍肚子:“吃飽了!”

可那一瞬間的僵硬沒瞞過於佩的眼睛。

大概以前被寄養的日子,小姑娘也過得不算太好。

吃過早點,於佩打了出租車,準備把孟心婉送回去。

停在面前的出租車是一輛紅色的奧拓,小姑娘坐進去,感覺到新奇,一雙眼睛到處張望,坐在後座上始終不肯安分,手指在椅背上摸來摸去。

“哇,我第一次坐車。”她小聲朝自己嘀咕。

於佩沒打擾她的自言自語,靠在椅背上小憩。

旁邊陸陸續續傳來小姑娘的碎碎念。

“哇哦,坐車好舒服呀。”

“原來車子這麼快。”

“椅子也好舒服,比家裡的床舒服。”

……

在小姑娘一路的碎碎念中,車子停在目標地。

於佩領著戀戀不舍的孟心婉從車中出來,直接奔向孟建國家裡。

孟建國正在家裡弄早飯,家裡米袋快見底了,做飯不夠,他隻得舀一小勺去煮粥喝。

喝粥得配點鹹菜,家裡沒有。

家裡什麼都沒有!

自從楊秋紅進了監獄,他天天得自己弄給自己吃。

被老婆伺候了大半輩子的他哪裡受得了廚房油煙,整天就是鹹菜配飯。

沒想到之前家裡存了大半壇子的鹹菜也吃完了,連喝粥都沒得配,作孽啊!

他翻箱倒櫃從籃子裡找到兩個鹹鴨蛋,立即又覺得可以將就吃兩餐,連心情也好了些。

家裡不是沒有存款,楊秋紅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錢都在他手上。

隻是現在外面行情不太好,找不到工作,家裡沒有進賬,隻有出賬,萬貫家財也有耗完的一天。

誰能料到以後是個什麼樣的光景呢?萬一比現在的行情還差呢?

還是緊巴點過日子比較好。

他小心翼翼將鹹鴨蛋在桌子上一磕。

破了一個洞。

輕輕扒開殼,露出裡面鹹白的蛋白,用筷子沾著嘗了一口,嗯!就是這個鹹香味!

一個鹹鴨蛋吃出山珍海味的滿足表情。

孟建國正享受著美味,一抬頭,瞥見有人進屋了。

於佩領著孟心婉盛氣淩人站在他面前。

孟建國是見過於佩的,在孟鳳梅的婚禮上。

這個小姑子模樣長得標誌,他心裡一直知道,隻不過好幾年沒見,如今愈發出挑,難怪當初楊秋紅說在老房子第一次碰見回國後的於佩,完全沒認出來。

的確要認不出,無論是相貌與氣質,比先前做高中生時要更出色。

不過孟建國沒心思欣賞,他放下手中的鹹鴨蛋,臉色冷下來。

理也不理站在堂屋中央的兩人,轉身去廚房查看鍋子裡的粥煮得怎樣。

於佩被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驚到,直接開口質問:“昨天是你把小姑娘送到我家門口?”

“不是。”孟建國神色自然地接話:“是她自己要跑過去,她覺得你家裡有錢,想要在你家裡過生活。”

孟建國四、五十歲的年齡,說起謊來竟也臉不紅心不跳,如老手般遊刃有餘。

於佩:“……”

聽聽,什麼叫做扯謊不打草稿。

看來是沒法心平氣和地好好和對面這位大哥說話了。

“聽起來你是不想撫養你女兒了?”於佩冷聲問。

孟建國沒接話,他拿起鐵勺舀了一勺稀粥遞到於佩面前。

“你自己瞧瞧,我一個天天喝稀粥的人,自己都養不活,拿什麼養活女兒?”

於佩冷笑。

孟建國家裡的條件再怎麼樣也至於淪落到這個境地,若孟建國真的連一頓白米飯都吃不上,孟鳳梅不會這麼無動於衷。

橫豎不想養女兒罷了,儘扯些借口。

於佩冷聲警告:“你知不道隨意丟棄女兒犯了遺棄罪?”

聽到對方提及法律,孟建國心裡猛地被勾起一團怒火。

他啪地一下將鐵勺子扔進鍋中,氣勢洶洶從廚房走出來,“怎麼,又來跟我談法律?”

“來來來,你說說遺棄罪要判幾年?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十年?你去告吧,去告我啊,把我送進監獄,我正好和我老婆團聚,挺好的。”

“反正我家裡一家三口,老婆被你送進監獄,兒子也要被你送進監獄,你現在還想把我也送進監獄?那你趕緊的吧,前生欠了你,今世一家都要給你賠罪,你是討債來了!”

“送進監獄也好,我現在連飯都快吃不上,去牢裡一天三餐管飯,給我解決了口食問題,我樂意進去呢!”

孟建國情緒莫名激動。

他重重往桌子邊一靠,巨大的動靜引得桌子猛地顫動。

桌上安靜放著的鹹鴨蛋慢慢開始滾動,咕嚕咕嚕。

啪嗒一下,極快地從桌上掉落在地。

摔爛了。

孟建國一驚,趕緊俯下身子將掉落在地的鹹鴨蛋撿起來。

桌子較高,鴨蛋半邊被摔得稀碎,迸出一地黃油。

孟建國心疼地將鹹鴨蛋剝了殼,放進小碗中。

看著原本好好一個鹹鴨蛋,突然摔成這副德行,孟建國徹底怒了。

他拿起牆邊掃帚,不停朝於佩腳邊使勁,不由分說開始趕人。

嘴裡憤憤:“都走都走,都從我家裡離開!”

“我沒有女兒,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隻要彆往我家裡來!”

“我孟建國這一輩子就一個兒子,我也隻養這一個兒子,好鬼歹鬼都彆纏上來!”

……

被掃帚一頓亂掃,於佩護著孟心婉從屋子裡退出來。

等兩人剛退出去,孟建國立即將兩扇大門重重合上,放狠話:“她就不是我孟家的人,以後死外面了我都不會去收屍,你要是好心收你就收著,你不樂意收你就扔去福利院,彆來找我!”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顯然沒有再商量的餘地。

於佩站在門外,沉默。

孟建國顯然並不在乎周圍人怎麼看他以這副態度對待女兒,也不在意犯了遺棄罪去蹲牢房,他甚至寧願去坐牢也不願養女兒。

他是鐵了心不要這個閨女。

面對這樣的人,於佩也覺得棘手。

當道德與法律都無法威脅一個人的時候,還有什麼方法能使人妥協?

正當方法,幾乎沒有。

事情到底是怎麼一步步變成這樣?

還是她多事,應該把小姑娘送回來,一句話也不說,立即轉頭就走。

這個念頭冒出來,於佩轉身,抬腳往外走。

身後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

於佩轉身,望著身後亦步亦趨跟著她的小姑娘,冷著臉問:“你跟著我做什麼?”

小姑娘不動了,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裡面沒有淚花,隻有一片茫然。

像天上浮雲,不知道何時聚起何時消散的茫然。

於佩轉身繼續向前走,身後果然沒再響起腳步聲。

她走到拐角處,腳步一頓,忍不住回過頭望了一下。

小姑娘依舊乖乖地站在原地,瞪著大大的眸子,看她回頭的一瞬間,眼睛裡迅速竄起一股希冀的火苗。

火苗很快熄滅,眸子裡還是那股深不可測的茫然。

於佩心裡一動,無聲歎了一口氣。

連一隻鹹鴨蛋掉到地上,孟建國都會心疼地皺眉,他閨女在面前卻能面不改色地轟走,小姑娘就算留下來也隻有無儘的苦日子吧。

她朝著那個孤單瘦弱的小小身影招手,“過來吧。”

小姑娘眸子裡漾開笑意,小跑著追上前,安安靜靜跟在她身邊。

於佩在路邊招了一輛車,將小姑娘塞進去,道:“咱們去一個地方。”

小姑娘這次沒了第一次坐車的新奇感,安安靜靜待在後座,隻問:“我們去哪裡?”

於佩靠在後座上捏眉心,“去你一個姑姑家裡。”

很顯然,小姑娘的記憶中並沒有姑姑這號人物,她眸子裡儘是疑惑,似乎在搜尋她的姑姑是誰。

於佩坐在後座,斜著眼打量孟心婉。

這個小姑娘剛才聽了孟建國那樣一堆絕情的話,臉上竟然也不難過。

她聽了都覺得寒心,何況是當事人。

總得有點情緒吧。

不過有些小孩子也挺能掩藏自己的情緒,小姑娘到底是心太大還是心太細?

出租車很快到了目的地。

於佩領著孟心婉敲響了孟鳳梅家裡的大門。

“誰呀,來啦來啦。”孟鳳梅在家裡吃過早餐,正準備換衣服去廠裡上班,聽到敲門,忙不迭趕過來開門。

大門打開,看到門口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孟鳳梅眼珠一轉,面色沉下來。

哐當一聲,直接把門關了。

她和於佩近些日子鬨了很多矛盾,前些天剛因為老爺子遺囑的事情大吵一架,即便如此,於佩來敲門,她也不至於直接將人關在門外。

這次這樣毫不留情,在於於佩身邊的小姑娘。

那是她大哥送出去的女兒,她知道。

她大哥不想養,她也知道。

她大哥一家都不想要的小姑娘,於佩難道想帶過來給她?

不可能,她也不可能養。

家裡光撫養於曉洋這一個男孩子,不知道多了多少開銷,處處都要用錢,這錢呐,格外的不經花。

以後曉洋還要上小學,還要上大學,更大之後還要娶媳婦。

就這麼一個兒子,家裡的積蓄都不夠花,再來一個閨女,她哪有閒錢?

再說了,就算她想要閨女,她不會自己懷一個?乾嘛去養大哥家的閨女?

親生的難道不比收養的要好?

就算她能夠好心收養這個小姑娘,以後小姑娘養得差勁,那是她倒黴,養得有出息,她也撈不到半點好處。

她對她大哥一家子相當了解,就以她大哥那一家子,以後小姑娘但凡有了賺錢的能力,絕對會被糾纏不清,不斷吸血。

她可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行,這個冤大頭絕對絕對不能做。

孟鳳梅隔著一扇門,冷聲對外面的於佩道:“就當今天沒來過吧。”

這個閉門羹吃得猝不及防,於佩沉默地站在門外。

她今天過來並不是要孟鳳梅收養這個小姑娘,隻是想來問問孟家還有沒有合適的安置小姑娘的親戚。

很顯然,孟鳳梅的行為給了她最直接的回答。

是啊,要是孟家親戚有人願意接收小姑娘,也不會讓小姑娘被送來送去。

於佩第一次有些無能為力的感覺。

她自己是萬萬做不成母親的,現下也沒有合適的地方安置小姑娘,放著不管又稍稍有些於心不忍。

難不成真要送去福利院?

於佩領著小姑娘出了小區,站在車水馬龍的路邊,一時不知道去哪。

正當為難之際,旁邊的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袖,讓她蹲下身。

她依言蹲下去,小姑娘伸出乾瘦的手指在她眉毛上捋了捋,似乎要把她皺著的眉頭捋平。

透著稚氣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姐姐你是不是在為難怎麼安置我?你不用為難哦。”

小姑娘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疊了好幾層的紙,遞給於佩。

於佩不明所以,接過來,攤開一看。

愣住了。

她手中是一份福利院的宣傳單。

於佩盯著宣傳單,久久無言。

不知道沉默多久,她終於動了動嘴唇,沉聲發問:“你什麼時候弄到的?”

小姑娘眨巴著眼睛,很坦誠:“好久之前,我還有其他的。”

她說完繼續從口袋裡掏出兩份福利院的宣傳單,攤開來,如數家珍般做了評價:“這個福利院我最喜歡,但是好遠好遠,在外省,要坐火車,我沒錢買票,太遠了。這個福利院也還行,就是地點有些偏,裡面小朋友不夠多。”

“你手上這個是最適合的,”小姑娘指著於佩手上的宣傳單,眨著眼睛問道:“可不可以麻煩姐姐把我送到那裡去呀?”

小姑娘昂著腦袋,瞪大眸子望著她,天真的語氣仿佛在為自己挑選以後的家。

於佩一下子哽住,喉間發澀。

“不,你不會去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