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所十來個人, 分了三撥，批次打車。

李勤年招了車，將最信任的王展延和最看好的於佩, 以及自家小姨子吳羽樂攢到一輛車上。

他拉開出租車門, 朝副駕駛坐上去，後面三個座位留給其他三人。

王展延沒客氣，率先打開後座左邊車門，坐上去。

吳羽樂拉開右邊車門時, 瞧見王展延已經穩穩當當坐在左邊一側, 她想直接坐進去，臉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矜持一下，招呼於佩：“你坐進去吧。”

於佩落在後面一些, 走近一看, 王展延已經坐在車中, 她目光往吳羽樂臉上掃視一圈，心裡以為未出嫁的吳羽樂對男女之間的接觸頗為講究, 不願意和同樣未婚的王律師挨在一起, 怕惹閒話。

於佩思慮片刻，直接坐了進去。

哪知道吳羽樂其實隻是故作推辭而已，心裡巴不得和王展延挨在一起，怕惹閒話，才特意招呼於佩。

她料想於佩和王展延的關係一向不好，於佩肯定不會樂意挨著王展延，等於佩出言拒絕之後，她再坐進去，合情合理, 彆人也不會搬弄口舌。

誰能想到於佩這麼沒有眼力勁，竟然直接坐了進去！

吳羽樂心裡不爽快，不情不願鑽進車中，沉著臉把車門合上。

車上的氣氛有些沉默，後座一片安靜。

坐在副駕駛的李勤年回過頭來，問起身後兩人關於工作上的事情。

“於佩啊，你之前的提議方案怎麼樣了，報紙上刊登故事的事情如今落實得如何？”

於佩偏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展延，“據我所知，王律師手上的案子最多，素材也最多，這件事還得王律師配合。”

王展延一雙淡漠的眼睛望向車窗外面，盯著路邊一排排建築廣告，並不接話。

副駕駛的李勤年見氣氛不對，立即替王展延回複：“配合，當然配合，咱們王律師一向非常支持律師所的工作，於佩啊，你要開展什麼事情，直接和王律師好好商量就行，我相信王律師肯定會不遺餘力地幫助你。”

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聽得於佩差點笑起來。

她身旁的王展延一直沉默著不吭聲，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那架勢可沒有半點要鼎力相助的意思。

幾人一直在談論工作上的事情，吳羽樂沒機會插嘴，在一旁聽得煩了，趁機轉移話題：“李老板，咱們要去的地方還有多久才到啊？”

她隻在家裡喊人姐夫，在外面，尤其是在律師所，對於李勤年的稱呼，一直是李老板。

李勤年接過話頭，“不遠，不堵車的話，十分鐘能到。”

“哦，那這個ktv好不好玩啊？我隻去過歌舞廳，還沒去ktv呢，我看家那邊的街道也開了兩家ktv，以後歌舞廳是不是過時啦？”吳羽樂順著話題往下聊。

李勤年笑嗬嗬地應了一聲：“挺好玩的，上次帶你姐去過一次。現在這種包廂式的方式的確更受歡迎，不過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現在社會發展這麼快，說不定沒過幾年，這種ktv模式也會落後，總之咱們能做的，也隻是適應時代，能好好玩的時候就儘量好好玩！”

話題成功被帶偏。

於佩對於這番理論倒是能發表一點意見，但她嫌累，隻靠在後座椅背上，聽李勤年和吳羽樂絮絮叨叨的聊天，並不加入。

王展延和她一樣，沉默地閉著嘴，不答話。

車子一路經過繁華的市中心街道，在一處四周都閃著霓虹燈的建築前停下。

下了車，有經驗的李勤年輕車熟路開了一間能容納下十來個人的大包廂。

安置好所有人員之後，他點了水果和一些消磨時光的零食，要了兩瓶酒。

在等待的時刻，他讓其他同事先開始玩樂，自己要先去見一見老朋友，這家ktv的老板喬軍。

臨走之前，李勤年覺得自己單獨一人過去，氣勢不夠，笑著道：“我得找兩個人陪我過去。”

他掃過全包廂，伸手將近在咫尺的王展延拉起來，隨後目光逐漸瞟向於佩方向。

還沒開口，坐在於佩身後的吳羽樂以為李勤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誤解了含義，率先站起來，抬腳要出來。

李勤年目光一頓，咳了咳，“羽樂啊，你就留在包廂裡和大家好好玩哈，我過去可能要聊點業務上的事情，讓於佩跟著我過去吧。”

沒等於佩反應過來，李勤年已經拉著她的胳膊將她帶離出去。

徒留吳羽樂一人在包廂裡氣得暗暗跺腳。

怎麼每次和王律師相處的機會，都被於佩搶了去呢！

她姐夫也真是的，難道不明白她對王律師的心思？怎麼不想著成人之美呢！

李勤年心裡其實門清。

吳羽樂那點小心思，他還能看不出來？

他也算是活了大半輩子，也是已婚之人，吳羽樂心裡的小九九他明白得很，就憑吳羽樂在家裡把王律師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這心思簡直不要太明顯。

隻是吧，正事歸正事，不能打馬虎眼。

他把王展延和於佩帶過去見見喬老板，以後說不定還能產生業務上的往來，帶吳羽樂過去也可以，但不是在這樣的場合。

李勤年心裡苦笑，剛才自己的舉動肯定把小姨子得罪了，待會兒回去得想辦法補救一下。

誰料到這一趟出來白費工夫。

從工作人員那裡得知，喬老板有重要的客人來訪，暫時不方便見客，可能要等一段時間。

出來一趟撲了個空，李勤年隻得帶著王展延和於佩返回。

三人走在狹窄的走廊裡，沒法並排而行，於佩自覺落在最後面。

中途出來去了一趟洗手間的許誌遠返回貴賓包廂時，無意在走廊裡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他心裡一驚，下意識抹了抹眼睛。

嗯？怎麼似乎看到於佩了呢？

走廊裡昏暗的光線下，他看不真切，隻瞧見前方熟悉的背影在拐角處消失不見。

幾乎是出於本能，許誌遠抬腳跟了上去。

走到拐角處，他瞧見一行人推開108室的門，走了進去。

為了確認這人到底是不是於佩，許誌遠做賊似的輕手輕腳往108室的房間走去，趴在門上的透明小窗戶張望。

入眼的一幕是包廂裡十來個人，於佩穩穩當當坐在其中，那張惹人注目的臉看得不能再真切。

是於佩，真的是於佩！

她這是和同事們一起過來玩？

許誌遠一下子犯了難。

這會兒該不該進去打個招呼？

意識到自己趴在房間門上東張西望的模樣有些奇怪，許誌遠收回目光，在108房間門外踱了幾步，滿心猶豫。

片刻之後，他暗下決心，返身往回走。

這事還是先告訴謝屹得了。

回到貴賓包廂內，謝屹正和喬軍聊得暢快，許誌遠慌不擇路，走過去便附在謝屹耳邊耳語幾句。

謝屹眉目一凜，起身，朝對面的喬軍道：“喬老板，失陪一下。”

說著毫不猶豫走了出去。

聊天中間陡生變故，喬軍以為生意出了意外，覷著謝屹消失的方向，心裡忐忑地問留下來的許誌遠：“許老板，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你們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許誌遠笑嗬嗬地安慰：“喬老板不要多心，隻是剛才我看到一個熟人在ktv裡消費，謝老板這會兒去見見熟人，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

喬軍心裡鬆了一口氣，掀起眸子問：“我看謝老板走得著急，看來是十分重要的熟人，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幸認識一下？”

喬軍以為謝屹遇到了生意場上的夥伴，想多搭一條人脈，這一問把許誌遠給問住了。

要真是生意場上的夥伴，許誌遠倒也能做主，可於佩不是生意場上的夥伴啊，這是人家謝屹他老婆！

要是謝屹和於佩的關係處於正常夫妻關係，給喬軍引薦一下也無妨。

可是、可是……

想起於佩那張高傲又冷漠的臉，許誌遠非常識趣地打太極：“喬老板，這你得去問問謝老板，我可做不了主啊。”

走出貴賓包廂的謝屹正循著門牌號，尋找108房間。

此時的108包廂內，氣氛正嗨。

沒見到喬老板反而先把小姨子惹了一頓的李勤年為了將功補過，點了一首男女合唱的歌曲《好人好夢》。

並揚言：“玩個小遊戲哈，你們看我手中的啤酒瓶，我轉兩下，酒瓶口指著誰，誰就得把這首歌曲唱完，你們玩不玩？”

有人接話：“要是指到兩個大男人呢，也要合唱？”

李勤年笑嗬嗬地大聲接話：“對，要是兩個大男人，這其中捏著嗓子也要把女聲部分唱完！”

大家覺得有趣，對李勤年這個提議一呼百應。

沒人發表反對意見，就算作全員同意。

李勤年心裡暗笑，轉酒瓶這可是他的絕活，控製好力度，想用瓶口指著誰，瓶口就能指著誰！

這一次，他得撮合撮合王律師和他小姨子咯！

李勤年像模像樣地擺好啤酒瓶，放在桌上，看了一圈四周，用力一轉，酒瓶旋轉幾圈，停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指著王展延。

周圍人歡呼起來。

“哇哦，看來今天得聽一聽咱們王律師開嗓了。”

“快快快，快轉下一個，看看能有幸和咱們王律師合唱的人到底是誰！”

在大家的催促下，李勤年胸有成竹地轉第二次酒瓶。

不出所料，酒瓶瓶口指向吳羽樂。

大家頓時化身成樂子人，在一旁拍掌助威。

“好啊好啊，王律師和咱們吳姐合唱一曲，肯定很動聽。”

“緣分天注定，在咱們的見證下，王律師和吳姐即將合唱一首，讓咱們熱烈歡迎！”

……

周圍調侃的言論讓吳羽樂臉上染上一層害羞的薄紅，她有些難為情，心裡卻又很開心。

在一片起哄中，她拿住話筒，下一刻，聽得王展延淡淡道：“這個遊戲規則並不是這樣，李老板轉了我，接下來該我轉下一位。”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王展延上前，按住酒瓶，不帶情緒地望了李勤年一眼，“李老板，我剛才說的沒錯吧？按照規則，該是我來轉。”

李勤年沒想到王展延突然較了真，點頭應和：“對，你說得對，那你來轉，咱們都來看看，看看王律師會轉到誰。”

此話一出，周圍人立即湊上前，看熱鬨似的盯著酒瓶。

隻有吳羽樂一人失望地將身子往後縮了縮。

好在眾人被王律師吸引了目光，沒人在意她的狼狽，她悄悄地極不情願地將手上話筒放下，面上寫滿不悅，偷偷抬起眼皮關注王律師手上的動靜。

王展延沒什麼表情，捏著酒瓶輕輕一轉。

在眾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下，酒瓶緩緩停下，指向角落的方向。

角落裡，遊離於所有事情之外的於佩正從桌上捧了一袋葵瓜子，還沒拆開，見眾人齊刷刷將目光聚過來，她一愣。

緩緩把手中的一袋瓜子重新放回桌上，“你們也要吃？那你們吃，你們吃。”

包廂裡頓時發出一陣爆笑。

李勤年走上前對於佩交代完整個遊戲，於佩這才懂了，原來剛才這群人鬨哄哄的是在玩遊戲，她連忙擺手：“我不會唱這首歌。”

此話一出，周圍人群起攻之。

“不是吧，這首歌這麼紅，街邊小孩都能哼兩句，你不會？”

“不能這樣哈，你剛才沒反對，那就是遊戲參加者，這會兒再推脫不會，這不厚道啊！”

“是啊是啊，彆推辭了，大家夥也想聽聽你唱歌呢。”

……

一幫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家夥在旁邊不斷拱火，李勤年從於佩表情中也得知她的確不會，這歌是在她出國留學期間出來的歌曲，她不會也正常。

但這種情況，這麼推脫，很明顯會讓王展延沒臉面，李勤年勸道：“不會沒關係，你就拿著話筒跟著唱，對對嘴型行不行？”

於佩很顯然也聽出李勤年背後的深意，她拍拍手，站起身，拿過話筒，“行吧。”

對對嘴型也不是不可以。

於是乎，於佩和王展延被眾人推到中央，兩人拿著話筒開始唱歌。

出人意料的，王展延歌喉不錯，唱得動聽。

反觀於佩，幾乎聽不到聲音……

儘管如此，看著兩人單獨站在中央，底下坐著的吳羽樂心裡充滿憋屈，心情格外複雜。

與她心情同樣複雜的人，還有站在門外的謝屹。

謝屹找到108室時，透過門上透明玻璃小窗，一眼瞧見於佩與另外一個男人站在房間中央一起唱歌。

於佩五音不全，從小不喜歡唱歌。

小時候被大院裡的叔叔阿姨們哄著唱了兩首兒歌，收獲周圍大人們無惡意的嘲笑後，於佩似乎發覺自己在音樂上並沒有天賦，從此再也不在人前表演唱歌。

就算拿她最喜歡吃的奶糖哄她，也不能引她上勾。

她一向要強，有缺點也從不肯輕易示人，唯恐獲得旁人嘲笑。

今天倒是願意當眾拿起話筒。

實屬奇怪。

謝屹皺眉，目光淡淡掃過於佩身旁的男人。

男人五官端正，斯文面相，帶著一副金絲眼鏡框，頗有些讀書人的氣質，和他大哥謝玉溪是同類人。

看上去是於佩會欣賞的類型。

他們一家，於佩和他大哥謝玉溪的關係最好。

所以，於佩的同事中，也有這樣讓她樂意處好關係的人？

謝屹眸色深沉。

垂眸遮下眼底暗湧，將搭在門把上的手收回，他邁著步子轉身，回到貴賓包廂。

許誌遠正和喬老板聊得開心，瞧見謝屹獨自一人進來，情緒似乎不太好，他立即起身迎過去。

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謝屹先利索地結束此次談話：“抱歉喬老板，我有點私人事情要處理，咱們改天再約個時間。”

謝屹躬身去拿座位上的外套。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喬老板一頭霧水，正要相問，外面一名工作人員進來，壓低聲音對他道：“老板，剛才一位姓李的律師所老板過來拜訪，在108房間。”

拿了外套的謝屹微微一頓，轉過身，漫不經心問喬軍：“喬老板，你也有事？”

喬軍淡淡一笑，“沒什麼大事，有個老朋友要見我，之前做律師的，給我解決過案子，能力不錯，人很靠譜，現在過來消費，給我捧場，我等下去見一見。”

謝屹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扔，又不走了。

他重新坐下，淡淡看著喬軍，“喬老板，咱們做這行生意，最容易惹上官司，你有這麼靠譜的朋友，不妨也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喬軍心裡正納悶著呢，謝屹不是說有私事一副著急要走的模樣，怎麼這會兒又這麼悠閒？

當然，這話他隻在心裡腹誹。

既然謝屹想和他的老朋友李勤年認識，那他也樂得拉線，連忙吩咐人去將李勤年請過來。

在包廂裡看著於佩和王展延一展歌喉的李勤年接到工作人員通知，上前搶過於佩和王展延手上的話筒，遞給其他同事。

“你們先玩著哈，我去見見喬老板，馬上就回來。”

說著，李勤年將於佩和王展延拉出108房間。

三人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走向貴賓包廂。

於佩心裡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唱歌了。

老實講，對嘴型也挺累的。

她不喜歡唱歌，或許當時李勤年提議要來ktv這種場合，她就該直接拒絕。

於佩有一茬沒一茬的想著，心裡很放鬆。

然而……

當跨進貴賓包廂的那一刻，她整個人差點石化。

光線昏暗，視線模糊，於佩依舊一眼認出坐在不遠處位置上的男人。

在這樣的場合下與謝屹見面，於佩屬實沒有心理準備。

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的時候，對面的許誌遠突然朝她走來，驚呼：“真的是你，好巧啊！”

這一聲把包廂裡不知情的其他人全都弄懵了。

喬軍一臉詫異地望向於佩，細細打量。

王展延目光一頓，抬頭緊緊盯著許誌遠。

李勤年的視線則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一會兒望望許誌遠，一會兒望望於佩，最後朝著於佩出聲問道：“這位是？你不打算給我們介紹一下？”

於佩咳了咳，迎上李勤年的目光，回複：“這位是我朋友。”

對於許誌遠的身份，於佩其實不知道該怎麼定義。

許誌遠是謝屹的朋友，不是她的。

她和許誌遠雖然在同一個大院長大，但交集甚少，也隻能稱得上熟人吧。

然而這個時刻，用一句“熟人”來概括，顯然不太得體，“朋友”還算是比較適合的稱呼。

眾人正驚訝於太過巧合時，角落裡突然傳來低沉的一聲：“那我呢？”

謝屹眸子微沉，透過昏暗的光線直直望向站在不遠處的某人。

“不打算介紹一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