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希冀 我把她交給你了(1 / 1)

於佩微顰的眉頭立即讓林香芬察覺到不對勁。

她剛才慌神, 面對突如其來的質問心裡沒有準備,一團亂麻,以為於佩知道了一切, 想著瞞下去也沒用,不如乾脆交代。

現在回過味來,於佩可能根本不知情!

想想於佩是什麼樣的個性,要是她真的知道所有情況,她還會像現在這樣不動聲色地躲在臥室裡談話?

這不符合於佩的脾性。

如果於佩真知道實情,恐怕連今天這頓飯都吃不安穩,早就鬨開了!

想想當時發現孟鳳梅親嬸子的所作所為, 於佩不是二話不說直接闖到孟鳳梅家裡大鬨一頓麼,她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怎麼可能知道情況還這樣好聲好氣的說話!

更何況, 於佩如果知道情況, 是不會這麼冷靜地來問她打算怎麼辦的, 於佩心裡向來有想法,隻會直接攤牌, 毫不客氣搶回自己那一份。

林香芬心裡後悔到了極點。

回頭想想,其實處處都是破綻!

隻是她一時被震懾住,亂了分寸,才會露出馬腳!

林香芬心裡暗暗咒罵於佩狡詐。

家裡兩個男人, 於忠海和於忠明都老實本分,沒那麼多彎彎繞繞, 感情心眼子都長到於佩身上去了。

竟然拿話來詐人!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偏要裝成一副什麼都了如指掌的模樣。

更可惡的是,這麼簡單的伎倆,她竟然還上了當!

林香芬呼吸開始不順暢。

她沒親眼看到於佩大鬨孟鳳梅家裡時的場景, 但她覺得她快要體會到孟鳳梅當時的感受了。

於佩在一旁靜靜看著林香芬臉上的細微變化,知道她已經回過味來,打開天窗說亮話:“大嫂,看來你隱瞞的東西有點多啊,不如細細說說,你口中的‘屬於我的那份錢’是什麼情況?”

林香芬梗住。

話被套了,實話已經說了出來,現在再來編故事,晚了。

於佩沒那麼好騙,不拿點真材實料出來,唬不過她。

林香芬咬咬牙,狠下心,做出一個違背自己內心的決定。

她哽咽一下,臉上故意流露出萬分悔恨的情緒,拉住於佩的手,懺悔:“佩佩啊,其實有件事我做得挺對不起你。”

於佩抽出手,緊盯著她:“什麼事?”

林香芬尷尬地收回掛在半空的手,思緒陷入回憶:“你出國留學之後,和家裡斷了聯係,你以為沒人聯係你是不是?其實不是,你走的第一年,老爺子讓忠海給你打過錢。”

“老爺子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大學裡大學生一個月生活大概是50塊錢,他不知道國內外的差距,拿出私房錢給忠海,讓忠海每個月給你彙一次款。忠海工作忙,整天都泡在後廚,沒有這個閒時間,就讓我去辦。”

“我本來是想去辦的,那一次不知道是被什麼事情耽誤了,沒給你彙款,老爺子後來問起來,我心虛,說彙過去了,老爺子竟然也沒追問。他老糊塗了,記憶力越來越不好,有時候一個月要來問好幾次這個事情,我都說辦過了。”

“可能他也意識到自己記性越來越差,怕把這件事給忘了,就按著每月50塊錢,一年600塊,四年2400塊的標準,一次性補齊兩千四百塊錢,讓我們給你定時彙款。後來老爺子徹底記不清了,連這件事也忘得徹底,問也不來問。”

說到此處,林香芬臉上很是難為情:“我剛開始是看老爺子也記不太清,才動了小心思,後來想著就算給你彙過去,以你的個性,肯定也是原封不動還回來,何必這麼折騰。所以這筆錢我就自己貪了。”

“不過我貪這筆錢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給曉敏攢買鋼琴的錢,那時候正缺錢,沒辦法,才把這三千塊錢搭進去,我知道我這樣的做法終究是不對的,你現在要追究,我隻能把原本就屬於你的那一份還給你,但是我懇求你彆把這件事說出去。”

林香芬神情悲愴,幾乎要落下淚來。

“你大哥忠海他不知情,還以為我每月都給你彙款,你彆恨他,都是我這個做嫂子的不對,曉敏也不知情,她不知道她喜歡的鋼琴裡面有一份來自她小姑姑的生活費,這一點上,就算做嫂子的求求你,千萬彆告訴他們好不好?”

“你若是懷疑我話的真假,你可以去探探你大哥的口風,我隻懇求你幫忙保守秘密,這兩千多塊錢我馬上還給你,家裡沒這麼多現金,我明天去銀行取了錢,直接給你送過去。我隻求求你彆告訴他們好不好?我不想家裡為這個事情吵架,我也想在曉敏心中留下一個好母親的形象。”

“況且這事聲張出去,被你二嫂知道,她肯定要過來大鬨一場,指責我私吞老爺子的私房錢,到時候家裡就沒有安逸日子了。佩佩,就當嫂子求求你,我會把這些錢都還給你,你能不能不和你嫂子計較?”

……

林香芬苦口婆心一大堆,說完立即閉口不言,隻拿懇切的眼神望向於佩。

話不能說得太輕,不然於佩不會被打動,話也不能說得太重,於佩並不吃道德綁架,所以她大多時候隻是陳述事實,把錯誤往自己一個人身上攬。

她了解於佩。

這個小姑子軟硬不吃,但總有在意的人,搬出老爺子和於曉敏,於佩總該動搖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

聽到於佩冷冷的聲音響起:“既然這樣,那就給大嫂這個面子吧。”

林香芬心裡竊喜。

她心知肚明,她面子才值幾斤幾兩,哪裡能換得於佩網開一面。不過於佩肯保住秘密,那就夠了。

“謝謝你,佩佩,謝謝你理解大嫂。”林香芬適時落下兩行感動的淚水。

於佩沒看她,打開房間門出去。

客廳裡,謝屹和於曉敏窩在沙發上研究隨身聽,兩人儼然已經混熟了,小姑娘趴在謝屹膝蓋上,捧著隨身聽,輪流更換裡面的磁帶。

於佩對著謝屹叫喚一聲:“該回去了。”

趴在謝屹膝蓋上的於曉敏立即起身,跑到於佩面前,昂著腦袋問:“小姑姑現在就要回去嗎?”

“嗯。”於佩俯身,笑著說:“下午還有其他事情。”

於曉敏有些失望,情緒跌下來,不死心地開口:“那小姑姑晚上能過來一起睡覺嗎?和小姑父一起過來,我把我的床讓你們!”

於佩笑起來,“那你睡哪裡?”

“我去和爸爸媽媽睡!”於曉敏脫口而出。

“你爸媽房間那張床可擠不下你們仨,到時候你睡中間,第二天起床你就被擠成柿餅啦。”於佩說笑著,朝謝屹做了個手勢。

謝屹領會,起身去廚房和於忠海告彆。

林香芬已經擦乾臉上的淚,從臥室裡走出來,神色恢複如常,與於忠海一起,將於佩兩口子送出門。

行程至此結束。

走出小區,坐上出租,於佩一言不發。

謝屹坐在她旁邊,透過玻璃窗的反射,緊緊盯著於佩沉默的臉。

食指在車框上漫無目的敲了兩下,心裡百轉千回,按捺不住,終究還是開了口。

“你怎麼了?”

“沒怎麼。”於佩的回複幾乎沒有猶豫。

謝屹自嘲地勾起嘴角。

他從來不是於佩會吐露心事的對象。

他該有自知之明。

於佩沒注意旁邊謝屹的情緒,她心裡正想著其他事情。

她大嫂的確要比二嫂聰明得多,可聰明人有時候反而會被聰明誤。

林香芬長篇累牘,聲淚俱下,給她回顧往事的種種,她相信林香芬所說的話都是真的,不然演不出這麼逼真的效果。

隻是,林香芬似乎忘了一點。

她忘了解釋那個男人。

她用整段整段發自肺腑的言論來闡述那句“本該屬於你的那份錢”,可這些事情,和昨天去老房子裡找她的男人有任何關係嗎?

於佩冷笑,看來這個大嫂的確有不少事情瞞著。

她陷入思緒,回過神才發覺路程過半,前方拐角是老房子方向。

“師傅,麻煩拐個彎,去望平街18號。”於佩驟然出聲。

吩咐完之後,她偏頭,才發現一個事實。

謝屹還在車上。

於佩咳了咳,“我要去老房子一趟,你接下來有事嗎?有事的話你可以在這裡下,不耽誤你時間。”

謝屹:“……”

剛陪她去過娘家,這就開始趕人了。

謝屹修長的手指無聊地輕輕拍著車窗,半晌,才從喉嚨裡哼出一聲:“沒什麼事。”

“哦。”於佩有點始料未及。

瞥了謝屹一眼,瞧他臉上情緒淡淡的,不像撒謊。

大概真的沒什麼事吧。

出租車在望平街18號緩緩停下,於佩下車,並沒有進去老房子,謝屹跟著下來,也隻靜靜站在她身邊。

兩人站在院子外面,透著院牆的縫隙,張望老房子裡的動靜。

堂屋裡,老爺子顫顫巍巍拿出一瓶漿糊,從地上撿了一根小木棍,放在桌上,然後緩緩去房間裡,把一堆獎狀抱出來。

那正是於佩之前要扔掉的一疊獎狀。

老爺子手抖得厲害,思緒卻還算清晰,哆哆嗦嗦將漿糊塗滿獎狀背面,緊接著提起獎狀往牆上按。

嫌不牢固,還伸出乾枯的手掌往上面重重拍了幾下。

一旁正收拾著桌面的胡春芳見狀,走過去看了看獎狀上的名字,故意問道:“老爺子,這是不是都是你孫子的獎狀啊?”

老爺子愣愣望她一眼,擺手。

胡春芳又問:“那這些都是你孫女的獎狀咯?”

老爺子咧開嘴笑起來,將手中的木棍遞給胡春芳,示意她幫忙。

胡春芳笑嗬嗬地接過,感歎:“你這老爺子,看起來生了病,實際上心裡明白著呢。”

兩人共同抹漿糊的畫面落入院子外於佩的眼中。

她呆呆站了一會兒,轉身要走。

謝屹叫住她,“不準備進去?”

於佩停住腳步,想起林香芬之前提及的老爺子彙錢的事,有些好笑。

她轉過身看向謝屹,“我問你一個問題。”

謝屹身子瞬間緊繃,臉上依舊一副風輕雲淡的態度,“什麼問題?”

“你覺得老爺子喜歡我嗎?”於佩說。

這……是個送命題。

喜歡或者不喜歡,都不會是於佩心裡滿意的答案,謝屹選擇不做表達。

“我不知道。”他說。

於佩瞪他一眼,十分不滿意這個問答。

“咱們一個大院長大的,你就算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嗎,老爺子以前偏心眼都偏到太平洋去了,我那時候上高中生活費都是自己掙,老爺子就隻望著我趕緊嫁人。我兩個哥哥那樣的成績,他都無怨無悔供著,嗬,長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偏心,他不喜歡我。”

於佩說完,眯起眼看向謝屹。

嗤笑一聲,“也是,這個問題根本不該問你,你可是老爺子特意選中的人。”

謝屹:“……”

莫名被安排成和老爺子一夥,謝屹有口難辯,他乾脆說:“可能老爺子也是喜歡你的。”

於佩更加冒火。

“那可真看不出來,連平等對待都做不到,算哪門子喜歡?”

眼看於佩橫豎不滿意,惹都惹了,謝屹打算攤開了說:“或許對待的方式不一樣吧。”

“什麼方式?”

於佩神情冷下來,“你難道要說,老爺子讓兩個哥哥拚命讀書,出人頭地是為了他們好,讓我不要讀書,早早嫁人,也是為了我好?”

面對質問,謝屹沒有辯駁。

他抱起手臂,微不可察地歎息一聲:“這樣的觀念不對,但無可否認,很多老一輩都是這樣的想法。”

於佩無語。

謝屹一句“不對”已經表了態,她想指責又沒立場。

緩了半天,才憤憤道:“自以為的好不算好,那叫專橫。”

想起林香芬提到的事情,於佩咬牙道:“偷偷摸摸在背後做小動作有什麼用呢,該不會以為做點小動作我就會感動得痛哭流淚吧?”

這句話莫名讓謝屹心裡中槍。

他喉頭哽了哽,艱難道:“或許,可能他覺得你不喜歡他,光明正大的做你不會接受,偷偷摸摸的做你可能會接受。”

於佩:“……”

於佩冷笑,“有一點你說對了,我的確不喜歡他,所以做什麼也沒用。”

她說完抬腳要走。

謝屹眸子微顫,飛快垂下鴉羽般的睫毛,壓下眼底波瀾壯闊的情緒。

那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這話是在說老爺子還是在說他。

似乎在說老爺子,也似乎在說他。

面前近在咫尺的背影,明明一伸手就能拉回,卻也隻能任由她走遠,他輕輕的在心裡歎息一聲,隨後抬腳跟上。

沒走兩步,老爺子突然從屋子裡跑出來,堵著謝屹,往他手中塞了一個東西。

前面的於佩聽到動靜,回過身來查看。

看清謝屹手中的東西之後,她氣笑,返身走到老爺子面前,指著謝屹的手掌,“你把這個給他做什麼?”

謝屹手中,是她小時候的木製小鴨玩具,也是老爺子之前執意要從垃圾桶裡刨出來的玩具。

於佩奪過小鴨子玩具,塞回到老爺子手上,“不許給他。”

老爺子不聽,轉手又塞給謝屹,並對著謝屹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

於佩固執得很,又搶回來。

如此幾次,老爺子依舊不知疲倦地要把小玩具塞給謝屹。

於佩氣笑了,“你刨垃圾桶都要刨回來的玩具,轉身就送給彆人?這麼不當一回事的話,那你還給我!”

於佩伸手又要去奪,這一次,謝屹沒讓。

他抬手,將小玩具握在手中,並不讓步。

於佩:?

於佩表情冷冷:“這是我的東西!”

“老爺子已經給我了。”謝屹漫不經心地說。

於佩:“……”

於佩氣急,轉身便走。

謝屹不緊不慢跟在後面,攤開手掌的玩具。

於佩沒懂老爺子的意思,他卻懂了。

我把她交給你了。

這大概是老爺子沒說出口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