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引起強烈震動, 導致湖心冰層持續開裂,司徒朝暮的每一步落腳都相當緩慢謹慎,真真正正的履踩薄冰。
她的內心也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著鎮定自若勇氣可嘉。
越往湖中央邁進, 她的呼吸節奏就越謹小慎微,心跳也越快越重。
模糊的白色冰層下方是深不見底的湖淵,墨綠色的湖水中隱約顯露著湖底神像的漆黑輪廓, 如同一尊尊神秘莫測的冰冷的龐然大物,稍一抬眸就能將行走於它們頭頂的渺小人類拉扯入淵。
司徒朝暮的腦海中總是會不受控地產生聯想:萬一我真的掉下去了,該怎麼辦?會不會逐漸沉底?會不會被這些巨型石像壓倒?會不會也變成一具佇立在深淵的冰冷死物?
越聯想越恐懼,發自內心的膽戰心驚。
司徒朝暮卻又不得不竭儘全力地保持冷靜, 因為她是來救人的,不是來平添焦慮的。
小心翼翼地朝著湖中央邁進同時她還在信誓旦旦地安撫周唯月和毛三:“你們倆彆害怕,我馬上就到了,還帶了繩子, 肯定能把你們倆拉過來!”
周唯月和毛三一直手牽著手,害怕得一動也不敢動,如同兩尊被連接到一起的冰雕一般, 甚至都不敢回頭去看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無計可施, 隻好繞著已經產生裂紋的冰層外沿繞了個圈, 來到了周唯月和毛三的正面,踩在相對來說比較結實的冰面上,極力地朝前探身, 一邊朝著毛三扔繩子一邊說:“毛三兒,你現在趴下, 手腳全部張開,身體趴在冰面上,然後拉住這根繩子, 我把你拉過來。”
毛三兒卻沒有照做,緊緊地拉著周唯月的手:“我不能把她自己丟在這裡,我們是好朋友!”
周唯月也在用一種焦急又害怕的眼神去乞求司徒朝暮,千萬彆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司徒朝暮立即斬釘截鐵地向他們保證:“我絕對不會把你們任何一個人丟在這裡,但是我現在隻有一根繩子,不能同時拉兩個人,所以隻能一個一個地把你們拉過來。”
毛三終於鬆開了周唯月的手,卻說:“那你先拉她吧,不要管我,我可以自己回去!”說完就要作勢朝前走。
冰層哢嚓作響,司徒朝暮驚恐萬分,厲聲吼道:“你彆亂動!不然等會兒冰裂了我們三個都會掉下去!”
毛三腳步一僵,驚慌失措地定在了原地。
司徒朝暮做了一組深呼吸,拚儘全力地使自己保持心平氣和:“毛三,你聽我的,先慢慢趴下,然後拉住繩子,等我先把你拉到安全地帶之後,一定會再回來救周唯月。”
毛三困惑又不安地問:“為什麼不能先拉她呢?她是女孩子呀,不能把她自己丟在這裡,這裡很危險。”
司徒朝暮耐心解釋道:“因為你年齡小,體重輕,先拉你會更安全一些。”說完,司徒朝暮又堅決認真地向周唯月承諾了一句,“我一定會回來救你。”
周唯月忐忑地抿了抿唇,顯然還是很害怕,但最終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嗯!”又對著毛三說,“沒關係的,你先走吧,司徒肯定會回來救我的。”
毛三又擰著眉毛猶豫了一會兒,才終於決定乖乖地聽從司徒朝暮的話,小心緩慢地蹲下了身體,一點點地趴在了冰面上,然後伸長了手臂,牢牢抓住了衣服繩子的一端。
司徒朝暮抓緊了繩子的另外一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開始緩而闊地朝後退步,每一步都十分的小心謹慎,直至將毛三拉至安全地帶,她才鬆了手,卻沒忘記叮囑毛三:“你慢慢站起來,行動不要太急太快,輕輕地慢慢地朝岸邊走,等你上了岸之後我再去找周唯月。”
“嗯!”毛三乖巧地點了點頭,聽從司徒朝暮的要求,手輕腳輕地從湖面上站了起來,躡手躡腳地朝著岸邊走了過去。
聞鈴他們三人也都為毛三捏了把冷汗,直到毛三的一雙小腳踏上結實的地面,三人才稍事舒了口氣,但是胸膛內的那顆心臟卻遲遲不能落地,因為司徒朝暮和周唯月還沒回來。
確認毛三已經平安無事之後,司徒朝暮迅速收回了衣服繩子,卷在小臂上,再度朝著湖心邁進,然而就在她即將接近裂紋範圍的邊沿時,突然聽到了一聲清脆明亮的哢嚓聲,如同玉盤碎裂。
司徒朝暮心頭一驚,神色大變,下意識地看向了周唯月,然而周唯月卻始終神不改色,緊張害怕又滿含期待地望著她,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剛才的那一聲“哢嚓”一樣。
司徒朝暮不確定到底是因為自己緊張過度出現了幻聽還是說隻有自己聽到了那一聲威懾力十足的“哢嚓”,但是她的第六感卻在警鐘大作,越來越強烈地提醒著她巨大的危機即將來臨。
與此同時,她的脊背也在發涼,渾身冷汗直發,如同有一條細滑冰冷的蛇順著脊椎的中縫爬上了她的後背。
萬籟俱寂,忽有風起,雪山巍峨,湖面極其平靜,細微的哢嚓聲卻接連不斷,和繁密的雨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司徒朝暮的眼前忽然又浮現出了十歲那年夏天的那一場暴雨。
時間要是能重演,她一定不會那麼頑劣地組織大家出門淋雨。
然而萬事不能重來,隻能用儘餘生去彌補過錯。
雖九死其猶未悔。
冰層爆裂的前一秒鐘,司徒朝暮不知從何而來了一股蠻力,朝著周唯月衝去的同時奮力伸出了雙臂,一下子便將她遠遠推了出去。
下一秒,周遭冰層儘數斷裂,周唯月跌坐在了冰窟窿的邊沿,司徒朝暮如同被一口吞噬了一般,眨眼間便沒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宋熙臨聽到那一聲歇斯底裡的尖叫之後便立即騎著赤海趕了過來。
岸邊一片混亂,小小的毛三已經被嚇傻了,聞鈴在崩潰的尖叫哭喊,廳響死抱著裴星銘不撒手。
裴星銘在廳響的懷中瘋狂掙紮,面目猙獰,雙眼赤紅。
廳響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去控製裴星銘,大吼著說:“冰面已經碎了,周唯月還沒回來,你衝過去就完了,說不定還沒等你衝過去冰窟窿就擴大了,周唯月也會掉下去!”
裴星銘根本不能保持理智,撕心裂肺地吼道:“我妹掉下去了!我妹掉下去了!”
廳響也是悲痛萬分,但是現在身邊所有人都處於崩潰的混亂中,他不得不硬逼著自己保持冷靜:“隻能先讓周唯月離冰窟窿遠點,咱們才能過去救人,不然……”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一道修長又急遽的身影從他們身邊衝了出去。
是宋熙臨。
廳響的第一反應是氣急敗壞,因為周唯月就在冰窟窿的邊沿坐著,冰層隨時可能斷裂,更彆提有人在冰層上風馳電掣的跑了,隨便一腳都有可能引起大面積的冰崩——這也是他竭力阻攔著裴星銘往湖面上衝的重要原因——一旦冰崩,任何人都自身難保,更彆提救人了,更何況還要一次性救兩個。
然而宋熙臨的步伐卻比廳響想象中的要敏捷輕盈許多。
也是在這時廳響才意識到,讓宋熙臨去救人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他是練家子,向來是步履無聲,身手也不是一般的矯捷。
仿若是一道迅疾的長風,宋熙臨幾乎是在眨眼間就跑到了湖心的冰窟窿處,然而他卻絲毫沒有理會更好去救援的周唯月,直接縱身一躍跳進了冰冷的湖水中。
水中的光線要比外界要陰暗許多。
湖水冰冷刺骨,道道水流滑過身體仿若小刀在切割皮肉。
但最絕望最煎熬的莫過於缺氧的窒息感。
掉進水裡的那一瞬間,司徒朝暮的口鼻和雙耳就被湖水灌滿了,耳膜充斥著咕嘟咕嘟的灌水聲。
她本能地去呼吸,卻根本吸不到新鮮空氣,隻吸到了滿腔的冰冷湖水,被水嗆到的窒息感接踵而至,痛苦地咳嗽兩聲,咳出了一串串氣泡,肺部的窒息感越發強烈,再呼吸,再被灌水,再被嗆到再咳……如此循環往複周而複始,如同酷刑一般一刻不停地折磨著她。
時間也開始變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鐘都無比煎熬,還不如一刀給個痛快。
司徒朝暮也不是沒有掙紮過,強烈的求生欲驅使著她不斷掙紮,但始終無果。
她被漫無天際的水包裹了。
水柔而輕,摸得著卻抓不住,她空有一腔力氣卻無處使,隻能無助地任由自己的身體不斷下沉。
越接近湖底,光線越昏暗,唯有最上方的那一圈冰窟散發著明亮的光,誘人卻遙不可及。
突然之間,水底出現了一座座有著人體輪廓的龐然大物,徹底遮擋了從上方傳來的光線。
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間,司徒朝暮的內心深處突然迸發出了一股劇烈的恐懼感,令她膽戰心驚,毛骨悚然。
她被一尊尊冰冷的石像包圍了。
它們身形高大,充斥著震懾力和壓迫感。
它們有鼻有眼,卻眉目無情,全都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唇角掛著一抹陰森詭異的微笑。
司徒朝暮驚懼萬分,眼眶一熱,再度開始劇烈掙紮了起來。
她不想死,更不想孤單地死在這種不見天日的陰暗之地。
然而她越是掙紮,身體就下沉的越快。
伴隨著體力的耗儘,她的大腦也開始暈眩,視線逐漸模糊,眼前陣陣發黑。
眼眶的發熱感卻一直持續著,但隻有司徒朝暮自己知道自己其實一直在哭,眼淚一流出眼眶就跟冰冷的湖水融為了一體,那些神像是看不到的。它們也都不悲憫。
焦灼和悲痛的感覺如同熊熊烈火一般充斥著胸膛,司徒朝暮很想放聲大叫,想歇斯底裡地高呼求救,但是水封了她的口鼻,令她有口難言,不能發出一個字,隻能在內心聲嘶力竭地呐喊,救救我,快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
但死亡好像已經成了定局。
沒有人來救她。
她在痛苦和煎熬中度過了一秒又一秒,身體越沉越低,意識越來越模糊,但潛意識深處卻一直清醒地不斷發出質問:就這樣死了麼?我的這一生才剛剛開始呀,就這麼結束了?
後悔麼?不太後悔,最起碼她救了周唯月,她成功贖罪了,再也不用承受內心的審判了。
但也是真的不甘心。
她還沒有談過戀愛,沒有讀過大學,沒有拿到駕照,沒有體驗過當成年人的感覺。
更難過的是,以後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爸爸媽媽收到她死亡噩耗的那一刻,一定會肝腸寸斷吧?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喪子之痛,他們的往後餘生可能都會在悲痛中度過……
遺憾真的好多啊。
她不甘心極了。
但是再不甘心又能夠怎樣呢?
司徒朝暮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痛苦又無助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一條有力的手臂突然環住了她的腰,抱緊她的同時迅速帶著她朝著上方遊。
司徒朝暮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倒不是因為她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而是因為她不敢相信真的會有人來救她,她覺得這一定是自己臨死前出現的幻覺。
讓她確定這一切都不是幻覺的是周圍的光線。
雖然一直閉著眼睛,但她還是清楚地感知到了由黑到亮的變化——她真的被人從那片神像堆裡帶了出來!
腦袋裡猛然炸開了一道絢爛的煙花,瞬間炸醒了司徒朝暮,同時也炸醒了她的求生欲,四肢百骸的力量也神奇地回來了一些。
難以置信地睜開雙眼的那一瞬間,司徒朝暮就用雙手環住了宋熙臨的脖子,死死地抱著他不撒手。
被宋熙臨帶著衝出水面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如獲新生。
她的意識還沒回歸,身體就已經做出了最基本的生理反應:呼吸。
大口大口地呼吸。
氧氣重新灌輸入肺的那一刻,司徒朝暮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輕盈了起來,如同在頃刻間卸掉了千鈞重物。
然而緊隨其後地就是咳嗽,劇烈地咳嗽,同時還伴隨著不可自控的暈眩和瘋狂的嘔吐,吐出來的全是剛才被迫灌進嘴裡的湖水。
身體上的不適與痛苦又重新勾起了司徒朝暮心中的驚懼和委屈,眼淚情不自禁地就流了出來……自己剛才差點兒就死了,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司徒朝暮一邊難受地咳嗽著,一邊抱著宋熙臨的脖子嗚嗚地哭,難過極了,纖瘦的身體不斷顫抖著。
宋熙臨很想要去安撫她,但現在並不是安慰人的時候。他一手抱著司徒朝暮的腰,一手攀著冰層,同時朝著岸邊的方向張望。
周唯月已經安全上了岸,裴星銘站在了湖岸與冰窟窿之間的冰層上,手裡握著一根麻繩,繩子的一端綁著重物,是顧與堤剛才遞給宋熙臨的那個裝著保溫飯盒的白色亞麻袋。
繩子的另外一端係在了陳舞歌的那匹紅馬的馬鞍上。
麻繩也是陳舞歌隨身攜帶的。
方才從那片野樹林裡面繞出來之後,陳舞歌憋了一肚子的火,快馬加鞭地趕往湖邊,本是想來找宋熙臨算賬,誰知卻撞見了有人落水遇險,於是她趕忙將裝在鞍袋裡面的麻繩拿了出來,和大家一起想辦法救人。
這次裴星銘說什麼也不讓其他人代勞,自己踩上了湖面。
但是為了安全起見,裴星銘沒敢距離冰窟窿太近,不然真有可能引起冰崩,所以他隻走了一半的距離就站定了,先將係好了重物的麻繩拋給了周唯月,等把周唯月拉上岸之後,他又重新走回了冰層上,焦灼地等待著宋熙臨和司徒朝暮。
兩人的腦袋從冰窟窿中間的水面上冒出來的那一刻,裴星銘長長舒了一口氣,如獲大赦,立即高抬手臂,奮力一拋,精準無誤地將係著繩子的白色亞麻帶拋到了宋熙臨的面前。
宋熙臨卻沒有去抓那根麻繩,而是把司徒朝暮往上抱了一下:“抓好繩子。”
司徒朝暮卻隻鬆開了一隻手去抓繩子,另外一條胳膊還掛在宋熙臨的脖子上,然而宋熙臨卻用手掌的虎口托住了她的腋窩,用力往上一舉,一下子就將她的身體舉到了冰層上。
司徒朝暮一愣,緊忙回頭去看他,剛想要開口,卻被喉嚨裡殘存的水卡住了話語,再度開始劇烈咳嗽。
宋熙臨知道她想要說什麼,面不改色,言簡意賅地說了句:“我死不了。”
依舊是一副眉清目冷的嘴臉。
簡直比湖水還要冰冷。
我現在需要的是溫情……司徒朝暮突然好委屈,眼圈猛然一紅,眼淚又開始嘩啦啦地流,邊咳嗽邊哭,看起來還怪可憐的。
宋熙臨無措一怔,慌亂間,薄唇開開合合,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終,又重新說了一遍剛才那句話:“我死不了。”
隻不過這一次,語氣溫柔多了。
但是,正常人誰會用“我死不了”這種簡單粗白的字眼安慰人?不都是用“放心,我絕對不會有事的”這種聽起來就溫和的很話麼?
司徒朝暮原本挺無語的,但轉念一想,宋熙臨這人最大的特點不就是純粹直白麼?彆人說“放心,我絕對不會有事”可能隻是為了安慰人,不成定局,但是宋熙臨說“我死不了”,就一定死不了。
司徒朝暮忽然間真的放了心,原本還想著回宋熙臨一句什麼,但現在實在是說不出話,隻得作罷,迅速用雙手拉住了麻繩,用力地扯了一下。
裴星銘立即開始把司徒朝暮往自己身邊拉,同時自己也在不斷地往後退。
等到司徒朝暮被拉到岸邊之後,裴星銘又重新回到了結冰的湖面上,準備繼續去拉宋熙臨。
司徒朝暮氣喘籲籲地癱坐在地上,聞鈴他們幾個立即湊了過去,焦急又擔憂地查看她的情況。
司徒朝暮已經不咳嗽了,也不再繼續嘔吐了,隻是虛弱無力,渾身的力量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中耗儘了,連一隻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她還很冷,從頭到腳都濕漉漉的,發絲不斷滴水,寒風一吹,身體不受控製地瑟瑟發抖,臉色青白。
她身上還隻穿著衛衣和保暖秋褲。聞鈴他們幾人的身上也是。
他們的外套和褲子卻都找不回來了,早就沉在了湖底,周唯月和毛三除外。
聞鈴讓周唯月把她的羽絨服脫了,披在了司徒朝暮身上,然後廳響把司徒朝暮從地上背了起來。
他本是準備直接背著司徒朝暮回宋熙臨家,誰知陳舞歌在這時突然衝著廳響喊了聲:“讓她上我的馬,我送她回去。”
但是她的馬上還係著麻繩。
廳響和聞鈴下意識地朝著湖面看了過去,看到裴星銘已經開始往回走了,沒再用麻繩拉人,因為宋熙臨自己走了回來。
廳響不再遲疑,立即背著司徒朝暮朝著陳舞歌走了過去,與陳舞歌合力將司徒朝暮抱上了那匹紅馬。
陳舞歌解開了係在馬鞍上的麻繩,一手握韁繩,一手揚鞭,風馳電掣地帶著司徒朝暮趕往宋熙臨的家。
野樹林裡面的那條路其實是一條近道小路,但是陳舞歌擔心自己再迷路,就放棄了抄近道的想法,老老實實地順著平坦的山路騎行,時不時地低頭看一看司徒朝暮的後腦勺。
陳舞歌身高一米七五,坐在馬鞍上能比司徒朝暮高出大半個頭,所以陳舞歌滿心都是好奇和疑惑:這個家夥,遠看不高大,近看更小巧,平時都是怎麼跟顧晚風相處的啊?一直仰著腦袋給他說話麼?親他的時候是不是還要踮腳尖啊?
司徒朝暮的骨頭架子還很小,足足比陳舞歌小出一大圈,從而導致陳舞歌總是覺得自己懷中好像坐了一個小孩子。
差不多十分鐘後,陳舞歌將司徒朝暮送回了家,將司徒朝暮抱下馬鞍的時候,陳舞歌才發現她的身體很柔軟,皮膚還潔白細膩,不禁在內心感慨了一句:怪不得人家都說中原女人細皮嫩肉呢。
顧晚風就是一頭野狼,野狼就是饞嫩肉。
於是乎,陳舞歌突然就釋然了,終於接受了顧晚風喜歡小矮子而不喜歡自己的事實……他應該也是真的喜歡這個小矮子,不然不會那麼奮不顧身地跳進冰窟窿裡。
聽聞屋外的響動後,顧與堤立即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繼而大步流星地朝著兩人走了過去,焦急又慌張地問:“這是怎麼了?”
陳舞歌緊緊抱著虛弱無力的司徒朝暮:“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時候她就已經掉水裡了。”
顧與堤連聲催促道:“快快快,快跟阿姨進屋把濕衣服脫了。”說著,她就要伸手去接司徒朝暮,然而卻被陳舞歌攔了下來。
陳舞歌知道宋熙臨她媽身體不好,乾不得重活兒,直接說了不用,然後一個彎腰就把司徒朝暮從地上橫抱了起來,闊步跟在顧與堤身後。
司徒朝暮除了小的時候被她媽橫抱著哄睡覺之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女人橫抱,感覺特彆奇妙,而且吧,從她這個角度看去,陳舞歌的面部輪廓相當英氣,竟然還有點兒帥。
顧與堤直接領著兩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陳舞歌放下司徒朝暮後就離開了,剛騎著自己的馬跑出小院大門,就遇到了騎著赤海趕來的宋熙臨。
他來的很快,顯然是抄近道回來的。
宋熙臨見到陳舞歌之後,立即停下了馬,很認真地看著她,鄭重其事地說了一句:“多謝。”
陳舞歌不屑地哼了一聲:“用不著你謝,以後我也不會再來找你了,關心你的小矮子去吧!”說完,抬手就是一鞭,抽在了紅馬的屁股上,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她陳舞歌肯定能找到比顧晚風更酷更帥的男人!
宋熙臨盯著陳舞歌漸行漸遠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突然喊了聲:“陳舞歌,我沒喜歡過你,但也不討厭你,謝謝你不把我當怪胎。”
都是在一個小村子裡出生的人,他和陳舞歌幾乎從小到大都在同一所學校上學。因為他留長發,因為他性格冷,所以把他當成怪胎對待的人有很多,唯獨陳舞歌把他當成正常人,真心當朋友對待。
他欣賞她的大大方方與光明磊落,也拿她當朋友,隻是對她提不起男女之情罷了。
陳舞歌什麼都懂,也拿得起放得下,始終沒有回頭,面朝廣闊的碧藍天空,背對著宋熙臨揮了揮手,瀟灑回道:“明白,有緣再會!”
萬物起落不過是一句有緣再會。
宋熙臨也乾脆利落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迅速騎著馬往家趕,然而卻沒有在第一時間見到司徒朝暮。她正在衝熱水澡。
等司徒朝暮差不多洗完澡了,裴星銘他們幾個也都回來了。
幾個人加起來都湊不夠一身完整的衣服,又由於旅途時間短,還是冬天,所以他們還都沒帶換洗的外衣外褲,隻帶了貼身的內衣內褲。
所有人都被凍得瑟瑟發抖。
顧與堤立即把自己的厚衣服拿了出來給司徒朝暮和聞鈴穿。然而司徒朝暮的身材實在是太小巧了,穿著顧與堤的皮襖跟披著龍袍一樣寬大。毛三見狀一言不發地跑回了自己家裡一趟,把他媽生前留下來的小棉襖給司徒朝暮拿了過來,穿上去剛剛好。
宋熙臨領著裴星銘和廳響去了自己的房間,打開衣櫃讓他們倆自己挑著試。
等大家全都穿好衣服之後,顧與堤也把薑湯熬好了,一人盛了一大碗,讓他們趁熱喝,發汗驅寒,免得發燒感冒。
所有人都尤其擔心司徒朝暮會生病,所以一下子讓她喝了兩碗。
然而還沒到吃午飯的時間,司徒朝暮的體溫就徒然增高了,頭暈腦脹,兩頰緋紅,渾身無力,再拿體溫計一量,三十九度一。
顧與堤趕緊把家裡的常備藥翻了出來給她吃。
吃完藥之後沒過多久司徒朝暮就睡著了,還是在顧與堤的臥室睡的。
她剛睡著的時候,顧與堤一直守在床邊,拿著浸了涼水的濕毛巾,時不時地給司徒朝暮擦擦額頭和手心。
但司徒朝暮這一場覺睡得並不好,斷斷續續迷迷糊糊,整顆腦袋都被燒糊塗了,幾次睜開眼睛,有時看到床邊坐著的人是宋熙臨他媽,有時是裴星銘和周唯月,有時是聞鈴和廳響,有時是宋熙臨。
還有些時候,連她自己都弄不清床邊人到底是誰。
頭還很痛,強烈的疼痛感順著骨頭縫往外冒,仿若正在經曆著一場無麻開顱手術。
身體還在不斷發熱,渾身大汗淋漓,像是剛剛從水中被撈出來。
中間還有一次,司徒朝暮又睜開了眼睛,難受地呻//吟了兩聲,委屈又無助地朝著床邊看了過去,然而那個人卻是背光而坐的,窗外的夕陽明豔絢爛,他的身體輪廓俊逸挺拔,面頰卻模糊不清。
他的手中拿著一條白色的濕毛巾,正低著頭給她擦手心,動作輕緩又溫柔。
司徒朝暮的雙唇發乾欲裂,嗓子裡像是有一團火在燒,很想喝水,開口說得卻是:“你是誰呀?”
話音落後,她感覺到正在擦拭著她手心的毛巾猛然停頓了下來,那人也沒有立即開口,仿若正在遲疑不決的猶豫著什麼。
沉默許久後,那個人終於開了口,鄭重而又認真地對她說:“我是顧晚風。”
顧晚風?
顧晚風是誰呀?
“我不認識顧晚風……”司徒朝暮的腦袋已經容不得她再去思考任何事情了,連一聲喝水的要求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呢喃著說完這句話後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