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月坐在病床邊的板凳上開開心心地吃漢堡包的時候, 司徒朝暮拉著另外一張板凳遠遠地坐在了單人病房的門口,不說話也不抬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早已熄滅了許久的手機屏幕, 臉頰和耳根持續性泛紅。
病床上的宋熙臨雙目緊閉,手攥成拳, 看似清心寡欲, 心無旁騖, 實則清冷的面龐上卻始終浮現著一層奇怪的紅。
心心念念隻有漢堡包的“小學生”必然是感知不到病房內的怪異氣氛,直至病房的大門再度被推開,這種怪異的氣氛才終於被打破了。
推門的是司徒慶宇, 他身後還跟著裴元和宋青山。
他們三人剛才去見宋熙臨的主治醫生了。
距離駟馬居小區最近的醫院就是五院, 所以120直接把宋熙臨送來了五院進行急救, 裴元又剛好是五院的醫生, 與宋熙臨的主治醫生相熟, 所以他們兩口子特意帶著宋青山去了一趟神經內科主任醫生的辦公室,好讓他詳細了解一下孩子現在的狀況。
房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 司徒朝暮還被嚇了一跳,手機都沒拿穩,直接摔在了地上。
司徒慶宇也被司徒朝暮下了一跳:“你守在門口乾什麼?”
司徒朝暮被問得緊張,隻好借助撿手機的動作掩蓋內心的慌張, 語無倫次地回答:“我、我、玩手機呢, 門口信號好。”
司徒慶宇也沒多想,止步於門口, 讓裴元和宋青山先進門。
裴元卻也止住了步伐, 側身站在司徒慶宇身後,讓位於她身後的宋青山先進。
宋青山點頭道謝,闊步走進了病房內。
宋熙臨已經將眼睛睜開了, 宋青山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可算是醒了。”又關切詢問,“現在感覺怎麼樣?”
宋熙臨並未理會他的關懷,而是斬釘截鐵地說:“是我自己忘了那個熱水器有問題,和其他人沒關係。”話音落後,他又想到了什麼,再度啟唇,“他們也說過要找人來修,我拒絕了。”
司徒朝暮詫異一愣,沒想到宋熙臨這人竟然還挺通情達理的,竟然一點責任都不追究,堪稱租客界的活菩薩。
但是身為房東,想逃避責任也是不現實的,所以司徒慶宇趕忙說了句:“無論如何,這件事肯定是我們全責,醫藥費也肯定是我們負擔,至於其他方面的賠償我們也不會逃避。”
裴元也立即說道:“是,不用看在倆孩子是同學的份上跟我們客氣。”
除了對待顧與堤之外,宋青山看人看事從來都是看態度,態度不好,他勢必不會客氣,態度好,自然也會笑臉相迎:“瞧瞧二位這話說得,孩子都說了是自己的問題,而且情況也不嚴重,過不了幾天就能出院,大家不用這麼緊張。”隨後,他又相當無奈地解釋了一句,“也是我這個當爹的沒當好,總讓他覺得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生怕我為難你們。”
其實他這最後一句話是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但其中到底包含著幾分真幾分假,隻有他自己知曉。
司徒慶宇卻擺了擺手:“不,您真的不用客氣,這和孩子情況嚴重不嚴重無關,這是信譽和道德的問題,孩子在我們的房子出了事,所以我們就必須要承擔責任,不然以後誰還敢放心租我們家房子?”
裴元接道:“還有賠償,剛才我們倆商量了一下,後半年的租金就不收了,房子你們繼續住,租金直接退給你們。”
租金是司徒朝暮收的,要退的話肯定也是她退,所以這個賠償對她來說,可謂是大出血了。
但是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
裴元詢問宋熙臨:“我聽朝暮說,當時收的是兩千二一個月是麼?”
宋熙臨一愣,難以置信:“兩千二?”
裴元:“對呀,不是兩千二麼?那房子門牌號不好,所以租金便宜。”
這家夥,真是從一開始就在當土匪。
還是個慣匪。
宋熙臨冷笑著看向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感知到了大難臨頭,驚恐萬狀,迅速往病房門口撤步,然而她的手才剛剛摸到門把手,宋熙臨就開了口,專注又平靜地看著裴元:“阿姨,她收了我三千二一個月。”
司徒朝暮:“……”
裴元和司徒慶宇同時一愣,下一秒,雙雙回頭,面色嚴肅、目光嚴厲地盯向了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背貼門板,無助極了,尷尬又惶恐地傻笑:“嗬嗬、嗬嗬、嗬……”
五分鐘過後,裴元和司徒慶宇就以“不過多打擾熙臨休息”為由帶著司徒朝暮和周唯月告辭了。
熱鬨的病房在頃刻間安靜了下來。
宋青山坐在了病床邊的凳子上,無奈地笑了笑:“何必要拆穿她,生怕那丫頭回家不挨訓麼?”
其實宋熙臨並不想理會宋青山,卻又忍不住開了口:“你又不了解她。”
宋青山:“可是我了解你。你生氣的原因無非是兩種,錢和她騙了你。可你從小就不是那種為了一些小錢而斤斤計較的人,你母親更不是那種人,顧家人世代秉性皆如此,漂泊於江湖,縱橫於鐵花火爐,刀刃與信念為上,錢乃身外之物。”
提起有關顧與堤的一切,宋青山總是會忍不住的多言多語,情不自禁地想要證明自己對她的了解,因為隻有這份了解,是他曾經擁有過的唯一印證。
宋熙臨卻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為了錢?我要不是為了錢,能出現在這裡?”
宋青山微微一笑:“錢和錢也是不一樣的,你出現在這裡是為了顧家刀,而租房子的那點錢絕對是你不想計較的,你拆穿她,無非是因為生氣她從一開始就欺騙你。”
其實宋青山說的並不錯,但也不全對。
他顧晚風出現在這裡,不僅僅是為了拿錢傳承那把刀,更是為了母親的身體,不然他決計不會答應宋青山提出的交易:代替病弱的弟弟來東輔上學。
母親早就病了,卻一直不去醫治,無非是因為囊中羞澀。
顧家人世世代代隱居於深山傳刀守刀,卻忽略了時代的變遷。錢乃身外之物沒錯,但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沒錢是寸步難行的,包括傳承。
顧家人早該走出大山了,去見一見人外人,去看一看山外山。
但顧家人的死板與固執卻又是刻在骨子裡的。清心寡欲、不入世俗是他們認定的守護傳承的最佳方式,這樣才能避免鍛刀手藝被各種不確定的因素所汙染扭曲,保證顧家鍛刀法的純正與純粹。
但“傳承”這兩個字,本就包含著時代的變遷。
小半年前,他來到東輔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當地鍛造刀劍的手藝人,卻無意間發現了一家打著非遺名號的刀劍鍛造公司,然後才驚愕地發現手錘延鋼的方式早就被動力機取代了,極大地縮短了刀劍鍛造的時間。
雖說他並不確定動力機錘打出的刀身硬度和韌度是否與古法純手工錘打延鋼的方式有差距,但卻著實被動力機的效率震驚到了。
且不說手工折疊錘打百煉鋼這種最費勁的工序,單是包鋼和夾鋼這兩種較為簡單的鍛造工序都要極大的體力和時間消耗,而動力機短短幾分鐘之內就能完成這兩道工序。
更令他震驚的是,外界早已不再用鐵砂熔鋼。現代社會的鋼材早已改良精進,不僅有各種硬度的不鏽鋼,還有碳鋼,更甚已經有了成品鋼,直接省略了許多道鍛造工序……
除了刀劍淬水淬油這兩種工序沒怎麼改變之外,其他技藝都在變。
雖說顧晚風心中知曉一柄刀劍的好壞其實與鍛造技藝本身關係不大,重要的是使用這種技藝的人和使用刀劍的人,換言之,萬事以人為本,就像是做飯炒菜一樣,同樣的鍋不同的廚子炒出的菜味道也有所不同,所以他無法判斷到底是現代技藝更優良還是傳統技藝更專業,但他卻因此而看清了一樁事實:顧家實在是與時代脫節太久了。
落後的思想與技術遲早是會被時代淘汰的,無論它曾經有多麼的輝煌優秀。
傳承也從來不是隱居山林獨善其身,而是將之以一種順應時代的形式改進改良並發揚光大,被新時代接受容納。
樹挪會死,人挪會活,但是顧家人不認可這個道理。
母親甚至固執到不願意將自己病重的消息告訴第三人。
宋青山出現在他家的那天,母親是戴著假發出來迎接的。
逼真的假發之下,是一顆因為疾病而脫光了長發的光頭。
並且在那一天,長年累月不施粉黛的母親甚至還化了淡妝,打了腮紅。
她說她是為了提升氣色,但他又何嘗不明白呢?她不過是不想讓宋青山看到她如今憔悴蒼老的樣子,她覺得醜。
他也不理解母親為什麼要一直固執地惦念著這份舊情,宋青山明明早已再婚生女,她為什麼還要念念不忘呢?
宋青山要是真的愛她,為什麼能夠十年不來見她一面呢?
明明是虛情假意,卻又故作了解,不嫌丟人嗎?
宋青山又知道她這十年是怎麼度過的麼?
“你沒有那麼了解我,更沒有那麼了解我媽。”顧晚風眉目冰冷,不容置疑地對宋青山說,“你和我們,毫不相乾。”
其實顧晚風的這種態度也在宋青山的預料之中:“晚風,我理解你對我有誤會和敵意,但我和你母親之間的故事並非像你想象中那樣不堪。”
顧晚風牽唇哂笑,冷而譏誚:“你把她拋棄在那座深山中,整整十年,卻告訴我,你沒有那麼不堪?你宋青山敢不敢站在神山腳下,對著山神和顧家的列祖列宗發誓你從來沒有辜負過顧與堤?”
宋青山啞口無言。
他也曾發過誓,對著巍峨莊重的聖潔神山,對著顧家世世代代的列祖列宗,立下死誓承諾自己一定會陪伴顧與堤直至白頭,不然就讓他不得好死。
可是、天不遂人願,命不由人定。
兩位哥哥兄弟鬩牆,父親病重,母親年邁,家族內鬥混亂不堪,他不得不回家穩固局面。
後來大哥身死,二哥被父親驅逐出門,自幼逍遙自在的宋小三竟在一夕之間變成了家族唯一的繼承人。
身不由己,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的,無論是執掌家業還是家族聯姻,都不能夠由他一人做主。
前幾十年的逍遙自在,成了一場可歎又可悲的黃粱夢……
病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宋青山沉默了許久許久,再度開口時,不敢再觸碰宋熙臨的目光,也並未再提起曾經的過往,嗓音低沉而落寞地說:“你弟弟、想見你。”
顧晚風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心慌意亂的同時斬釘截鐵地開口:“不見。”
……
回家途中,裴元與司徒慶宇雖然一個字都沒有說,但司徒朝暮卻越發的緊張惶恐、忐忑不安了。
到了小區之後,他們一家三口先將周唯月送回了家,然後才返回自己家。
家門關上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預感到自己大難臨頭了。
糟糕的是,她的預感還十分準確——
在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裡,她被勒令在客廳中央站好,然後被逼無奈地接受了長達一個半小時的男女雙混式批評教育,而且體製內的小領導們發言講話就是高級,批評內容引經據典又陰陽怪氣,並且思想維度還頗為寬泛,上至家國情懷,下至青少年道德準則,直接把司徒朝暮“私自提升租金且兩頭騙”這一件小事提高到了比衛星還高的高度,令司徒朝暮愧疚難當又羞恥萬分,不由自主地就留下了悔恨的淚水。
批評大會結束時,司徒朝暮的眼都快哭腫了,然而兩位領導還是對她實行了十分嚴厲的懲罰措施:沒收所有從宋熙臨那裡收來的所有租金,並且必須親自去退還多收款項和需要賠償給人家的半年租金,鄭重其事地向人家道歉。
司徒朝暮隻能接受懲罰,但是在晚上臨睡前,她又突然想到了自己當初還給了裴星銘三千封口費呢,然後哭得更慘了……三千塊錢,全打水漂了。
好恨啊!
哭到半夜才睡著。
第二天是元旦,雖然是假期,但司徒朝暮還是起了個大早,因為她要按照她爸媽的要求親自去醫院把租金還給宋熙臨。
醫院一年到頭都是人聲鼎沸的,無論是否是節假日。
司徒朝暮走到五院正門口時,無意間瞟見了停在路邊的一輛車牌號是五個九的黑色豪車。
起初,司徒朝暮並未將這輛車放在心上,腳步不停地走進了五院大門,隻是在心中感慨了一句:這車牌號真高級。
然而三秒鐘過後,她猛然停下了腳步,回想起與這輛車有關的那段記憶的同時便朝後轉了身,詫異不已地看向了那輛車。
靠醫院這一側的車窗沒關,宋熙臨端坐在車內,身上穿著一件她從未見過的黑色羽絨服。
司徒朝暮滿腦子都是問號: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醫生不是說至少要住一個星期院麼?身體素質這麼好麼?就算是天然氣中毒也能在一天之內痊愈?
習武之人,果然非同凡響!
不過剛好,不用她再去一趟住院部了。
“宋熙臨!”司徒朝暮拔腿朝著那輛黑色庫裡南走過去的同時便喊了他的名字。
宋熙臨聞聲看去,俊朗溫潤的眉宇間流露出了困惑。
“你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司徒朝暮走到了車邊,把一隻手搭在了車窗框下沿,並不需要特彆彎腰就能和坐在車內的人對視,“醫生同意了麼?”
宋熙臨怔了一下,瞬間就明白了什麼,迅速回道:“沒出院,太悶了出來轉轉。”
司徒朝暮驚呆了:“哇,你都中毒了,竟然還有力氣出來轉呢?”
宋熙臨:“出來、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司徒朝暮:“坐車裡呼吸新鮮空氣?你好高級呀。”
宋熙臨:“……”
司徒朝暮微微眯眼:“你應該不是偷著跑出來的吧?”
宋熙臨神不改色:“當然不是。”
司徒朝暮冷笑一聲:“哼,你最好不是,不然一定會去舉報你,讓你接受批評教育!”
這也要去舉報?
宋熙臨哭笑不得,忍不住詢問了一聲:“我得罪過你?”
司徒朝暮那一張精致的小巧鵝蛋臉瞬間就吊起來了:“沒有,一點都沒有呢,你多寬容大量啊,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讓你蒙受非人欺騙了。”
傻子也能聽出來她這句話中的陰陽怪氣。
宋熙臨卻有些想笑,努力強壓著唇角,才把笑意忍了回去,溫和又誠懇地對司徒朝暮說了聲:“對不起,我給你道歉。”
司徒朝暮懵了,徹底懵了,眼中的震驚和錯愕之情都要溢於言表了——這家夥,竟然也會說人話?
還如此和氣溫潤的說了句相當好聽的人話。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司徒朝暮沒忍住伸出了手,再度將自己的手背貼在了宋熙臨的額頭上。
宋熙臨驚訝一僵。
“你也沒發燒呀。”司徒朝暮收回手臂之後,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體溫很正常,怎麼就神智不清了呢?”
宋熙臨:“……”
司徒朝暮又朝著他眨巴眨巴眼睛,略帶擔憂地說:“不過我昨天百度了,天然氣中毒確實容易影響人的腦神經。”
宋熙臨無奈一笑,隨和又認真地回答:“我沒有神智不清。”
司徒朝暮不置可否,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奇怪地說了句:“但你今天有點兒不一樣。”
宋熙臨的呼吸一滯,卻又情不自禁地問了聲:“哪裡不一樣?”
司徒朝暮:“你脾氣變好了。”
宋熙臨好奇不已:“我之前的脾氣很不好麼?”
司徒朝暮用力點頭:“是的!冷的跟冰塊一樣,不知好歹,不近人情還冷漠無情。”又煞有介事地補充,“你心眼還特彆小,大家都不敢惹你,怕被你揍。”
宋熙臨卻笑了:“真的麼?”
司徒朝暮的內心越發震驚了:天呐,我都把你說成那樣了,你竟然還笑?
怪不得人家都說生死鬼門關呢,再冷漠的人在重新撿回一條命之後都變得心胸寬闊了。
而且吧,他這人笑起來竟然還挺好看的。
司徒朝暮都沒怎麼看過宋熙臨笑。
她記憶中的宋熙臨,永遠是一副淡漠疏離的冰冷嘴臉。
這樣一笑起來,眉眼都有溫度了,成了溫潤如玉的有匪君子。
“你笑起來還挺好看的。”司徒朝暮發自內心地說,“比一天到晚的冷著個臉強多了。”
宋熙臨卻說:“在不影響彆人的前提下,自己冷著也沒有錯。”
司徒朝暮啞口無言,不僅沒有辦法反駁,還有那麼一些些的愧疚……宋熙臨這人平時是冷漠了一些,但他的冷漠好像真的沒有影響到彆人,他也從不會主動與人深交,都是他們主動去給他添麻煩的。
“好吧,對不起。”司徒朝暮也很痛快,認識到錯誤就道歉,“我剛才不該那麼說你。”然後迅速從兜裡拿出了手機,“還有房租那件事也是我不對,我現在就把多收的錢退給你。”
宋熙臨卻說:“不用了,下次吧,今天沒帶手機。”
司徒朝暮:“我先給你轉了,你等會兒再收唄?”
宋熙臨態度堅決:“還是等下次見面吧。”
司徒朝暮無奈:“那好吧。”然後又問他,“裴星銘他們幾個也想來醫院看你,你不會嫌吵吧?”
都是哥哥的朋友們麼?
宋熙臨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不會。”
司徒朝暮也真是沒想到他能答應的這麼痛快,因為在此之前的無數次,無論人家怎麼跟他示好、怎麼關心他,他都隻會不知好歹地回複冰冷的三個字:不需要。
司徒朝暮滿目感慨地看著宋熙臨,由衷而發:“臨子呀,比起大家剛認識的時候,你真的進步了很多,越來越有人情味兒了。”
宋熙臨:“……”
哥哥他,真的有那麼不知好歹麼?
“我們之間是不是、存在一些誤會?”宋熙臨小心翼翼地瞧著少女的明豔面龐,疑惑地發問。
司徒朝暮將胳膊搭在了窗框上,手拖腮幫,思索片刻,理直氣壯地說:“雖然是有一些,但也不是我逼著大家喊你‘夫人’的呀,你也不想想我堂堂一班之長,缺你這麼一個夫人麼?”
夫人?
他哥怎麼就混到這一步了?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氣去哪兒了?
怪不得不想見他呢,可能是怕丟人。
宋熙臨內心的委屈突然就被撫平了許多,也實在是忍俊不禁,直接低聲笑了出來——他顧晚風竟然也有被人拿捏壓迫的一天。
司徒朝暮越發詫異了:“你笑什麼呀?”
你不應該是面色鐵青、咬牙切齒,然後用一種憤怒的、無奈的、氣急敗壞的羞惱眼神看著我,就好像我是一個超級無敵大流氓,當眾調戲了你一樣麼?
你要是這麼笑的話,可就沒意思了啊。
宋熙臨收斂了笑容,眼眸中卻一直蘊含著笑意,望著司徒朝暮,半是認真半是調侃地說:“不是我不知好歹,是你實在欺人太甚。”
司徒朝暮:“……”
你也好意思說我欺人太甚?你昨天公報私仇害得我被批評教育的事,我還沒說你欺人太甚呢!
哼!
但是司徒朝暮懶得跟宋熙臨計較這麼多了,又跟他說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我爸下午要領著修熱水器的人去你家,我媽和我也要去把被水泡過的地板收拾一下,提前跟你說一聲,你可彆再說我私闖民宅了啊。”
宋熙臨略一點頭,溫文爾雅:“嗯,謝謝。”
謝謝?
竟然還跟她說了謝謝?
司徒朝暮又詫異萬分地了宋熙臨一眼,狐疑不已地說:“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不會是?”
宋熙臨的呼吸再度一窒:“是什麼?”
司徒朝暮:“雙重人格?天然氣中毒之後把另外一個人格釋放出來了!”
宋熙臨:“……”
聰明,但沒聰明到點子上。
宋熙臨輕舒口氣:“少胡思亂想,哪裡有那麼多雙重人格。”
司徒朝暮單手托腮,歪著腦袋,困惑地說:“可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樣。”
宋熙臨:“可能是因為我身體不舒服。”
哦,也有可能,人一有病就會變的脆弱。
他的唇色都比之前更蒼白了,眉宇間的病態感也是顯而易見的。
司徒朝暮立即關心地說:“既然不舒服話,就趕快回病房吧。”
宋熙臨:“我再休息一會兒就回,你要是有其他事情的話,就先走吧。”
其實司徒朝暮也沒其他事情了,但人家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再繼續賴著不走:“那好吧,我就先走了,等會兒再和裴星銘他們一起來看你。”
宋熙臨卻又猶豫了一瞬,忍不住說了句:“我愛吃大白兔奶糖,麻煩你、等會兒帶上一些。”
司徒朝暮愣住了:“啊?你愛吃什麼?”
宋熙臨有些不好意思:“大白兔奶糖。”
司徒朝暮:“……”
真是、看不出來啊。
而且你平時連一口帶糖飲料都不喝的人,竟然愛吃奶糖?還是大白兔?
“你還、怪可愛的。”
宋熙臨溫和地笑了笑:“很多人都不知道,因為我從小就叛逆要強,覺得男孩子天天吵著要吃奶糖很丟人,會被笑話,所以不好意思說。”
而且練刀的人,是不可以吃太多糖的,影響鍛身。
哪怕是逢年過節,媽媽也隻會一人分給他們一顆,但是他和哥哥都愛吃糖,一顆根本不夠吃,所以哥哥總是會說自己不愛吃糖,然後把他的那顆糖分給他。
小時候他真的以為哥哥不愛吃糖,所以每次等到媽媽發完糖後他都會暗搓搓地期待著哥哥把他的糖送給自己,這樣的話他就能一次性吃兩顆了,而哥哥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後來父母分離,他跟隨著父親去了那棟將軍樓,見識了各色人等,才知曉,這天下哪有不愛吃糖的孩子?大院中的孩子人人都愛吃糖,卻沒人再像哥哥一樣分糖給他,也沒人會再像哥哥一樣替他打架出頭。
其實哥哥比他更適合那座大院,也更有資格居住在那棟將軍樓內,因為哥哥的身體健康,性格堅毅,一定會比他更受爺爺奶奶的重視和疼愛,但卻又正是因為這份健康和堅毅,將哥哥徹底困在了深山之中……
命運實在是欠缺了哥哥太多太多的糖,怎麼補都補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