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海深淵監獄的時間太長, 足夠她忘記很多事。可是當再一次想起來時,卻發現這些記憶好像從未離開。
事發的那一天,她見了三個人。
薑平、張曉曉,最後一個是周遲賀。
薑平匆匆趕來的時候還穿著參加活動的西裝, 他的助理眼神中都是震驚, 手裡的公文包倉促地夾了幾張褶皺的紙。
她可以想象到對方是多麼緊急的趕到這裡。
審訊室是純白色的, 灰暗的燈光讓房間的角落顯得像是異世界的通道,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工作人員給她塞了一隻筆。
這隻筆上面覆蓋的完整橡膠讓它看起來像個小葫蘆,而且圓珠筆的走珠很短,幾乎縮在了橡膠裡。這是出於安全考慮,防止嫌犯做出過激行為的人性化產品。
薑平坐在了她對面, 昂貴的手表是藍鑽石的表面, 刮擦在桌子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他猶豫了一下,從左胸口將證件掏出放在了寧枝身前的小桌板上。
漂亮的女人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後帶著手銬百無聊賴地轉著那隻奇形怪狀的安全筆。
特彆行動小組的組長偏頭向左邊的黑色玻璃,那邊是單向可視的另一間小黑屋。裡面可能站著她曾經的同事、下級甚至老師。
“長話短說, 你涉及一起非常嚴重的有毒材料走私案件的贓款貪汙。這是8.16案的卷宗…我們懷疑你利用職務之便帶走了這些贓款。”
8.16是他們共同經手的一起案件, 案發時間已經追溯到兩年前。寧枝作為線報證人,全程參與了繳獲贓物的請點和入庫。
不為人知的交易被他們中斷,贓物和贓款如今無法對應。有人匿名舉報是寧枝拿走了這筆錢。
——這筆大到讓人無法想象的錢
薑平的手指頓了下,抬頭,眼神複雜:“是你嗎?”
寧枝依舊沒有說話。
她仰著頭,像一隻漂亮的白色天鵝, 隻是天鵝被禁錮在鐐銬裡。她頭上也不是什麼明媚燦爛的陽光, 而是廉價的白熾燈。
薑平繼續:“8.16案結案後,主犯在獄中畏罪自殺。在他死前,隻有你去探望過他。寧枝, 有還是沒有。”
漂亮的天鵝沉默著,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她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小桌板上,冰冷的桌面喚醒了人的理智。她挑了下眉,示意薑平繼續。
“你放棄脫敏後的生活,改變身份刻意回到東海市接近周家,也是為了將這件事栽贓嫁禍給周先生對嗎?”
寧枝笑了,她的眼神輕輕落在薑平微微發抖的手上。
那些卷宗很厚,厚到如果用特定的角度甚至可以把人砸死。
這不是一朝一夕的準備。
她從早晨出門前接到電話,就大概明白了這場遊戲的劇本。
薑平問到最後已經有些收不住情緒了,他伸出手摁下了桌面上的紅色按鈕,屏蔽了隔壁房間的監聽係統。
男人粗暴地扯開了衣領的扣子,狠狠抓了把額發:
“寧枝,你瘋了?”
儘管知道沒有人會聽到他們的對話,薑平的語氣微微顫抖,聲音很沙啞。他也是被從開會現場被臨時拉過來的。一路上他打了幾個電話,所有人都對此三緘其口。他猜到可能這起需要他出面的案子性質會比較特殊。但是他唯一沒想到的是……他會在這樣一個窘迫的地方和老同學的重逢。
她明明能跑的不是嗎?
而且怎麼可能是她。
這麼拙劣的漏洞,連賬本都沒舍得做一個假的,怎麼可能是她?
寧枝看著熟悉的同學,甚至比薑平還要冷靜。
完全看不出來她一旦面臨指控,可能會受到多麼嚴重的懲罰。
——這個社會廢除了死刑,可是無期徒刑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這個罪名足夠她被判上一個4位數的刑期。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事發的原因。
——他們的內部出了問題,有人要用寧枝當這個替死鬼
可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最優秀的老同學,拚命換來退休脫敏的機會,已經和正常的生活一步之隔,然後被狠狠地拖回這個地獄。
他已經從暗轉明了。
所有背地裡的功勳都被以一定規則折算成了明面上的嘉獎。他現在有新的工作和新的職位,但薑平永遠也沒有辦法忘記那些過去。
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寧枝不僅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前輩。還是唯一逃出生天的存在。隻要她在,他們就還有希望,有回到陽光下的機會。
然而現在她卻被熟悉的手段拉回了這間審訊室,從一個匿名的功臣變成了一個實名的罪犯。
這讓他們這群人的努力好像成為了一個笑話。
她已經逃了8年,依舊沒有成功嗎?
“你去周家不是收到任務的明信片了嗎?你之前的任務記錄應該都在檔案裡啊。為什麼現在會是這個樣子?”薑平難以接受。
“明信片上提醒過我,這是一個非正式的官方調查。沒有聯絡對象,沒有卷宗,沒有記錄。”——這意味著一旦出事,回天乏術。
沒有任何人為她的“自發”行為做背書。
薑平咬了牙。
男人高檔的手表發出機械秒針運作的聲音。
他心跳如鼓,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理解寧枝為什麼今天配合地出現在了這裡。明明她能夠逃的。
“走合法途徑,沒有死刑。”
好像看出了他的崩潰,漂亮的女人眨了眨眼,終於開口說話了。可是還不如不說,薑平一拳撞在桌面上,厚重的卷宗都被震的一抖。
“你放棄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寧枝,好像此時此刻受了天大屈辱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沒有死刑是什麼意思。
他聽懂了寧枝無法言明的那一層含義。
如果她逃了——明天就會“畏罪自殺”
如果她認了——在這個惡心的地方關到死而已
他氣的咬牙切齒。怎麼也沒想到多年不見,寧枝已經變成了這麼懦弱的膽小鬼。男人給了助理一個眼神,對方上前把桌上的紅色開關又一次開啟了。
“寧枝,你有沉默的權利。我們也會給你找辯護律師。”他公事公辦地說完最後的陳詞,然後轉身大步離開了這間壓抑的屋子。
留下了漂亮的白天鵝,
她坐在原位,還是擺弄著那根筆。
下一個來見她的是張曉曉。對方穿著高跟鞋,風風火火地出現在了大樓裡。市長千金突然出現,把所有工作人員都嚇了一跳。
可是看到千金二話不說往地下室那個特殊的房間衝,他們也慌忙阻止。
“您不能去呀…”
反應過來的幾個人從工位上連滾帶爬地跑出來,匆忙用工卡刷開了樓梯間,向地下室衝去。
千金是千金,程序是程序。
這怎麼可能讓她見到想見到的人。
張曉曉看著幾個面上表情視死如歸的青年,嘲諷地笑了一聲:“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年輕的工作人員眉頭一擰,他心想,管您是誰,不能進就是不能進呀。
“我姓張,東海市有幾個姓張的你自己數吧。”
她手裡限量款的老花包猛地甩在了幾個人身前,幾乎是一邊尖叫一邊砸地強行闖了進去。那些人不敢惹這個瘋子,一不小心讓她撞開了門。
張曉曉一見到寧枝,第一句話就是:
“草,原來你真沒死?!”
薑平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還不信,當年寧家出事的時候她還哭了好一場——新聞上說,寧家那個養女帶著貓去洗澡的時候和一輛冷凍車相撞,出了車禍。
可是現在,明顯長大了的寧枝就活生生地坐在她的視線裡。
在這個圈子裡混久了,她多多少少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你的事我聽說了,你現在就跟我走。我就不信有人敢攔……”
“沒有通緝令,24小時已經到了,有什麼事情去張家跟我說。”
她大小姐脾氣上來,指著這幾個人的鼻子就罵。順勢回來踩了一腳寧枝:“你也真夠賤的,讓這群雜碎給抓了。”
寧枝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笑。
張曉曉過來抓寧枝的手,要強行把人帶出去。就在這時,突然有人舉了一個手機到她耳邊。她接通了電話,對面是張市長。
後來張曉曉被她爸的冷漠助理押走了。
臨走前一步三回頭,信誓旦旦地說她一定會把寧枝帶回去的。
第三個人,
是周遲賀。
明明早上寧枝是從他懷裡被拉到這的,他坐在輪椅上老神在在地,好像就跟不認識她一樣。
周遲賀作為證人出席,申請和“嫌犯”單獨談話5分鐘。
“怎麼樣,這裡是不是沒有家裡好。”
寧枝翻了個白眼。
“薑平、張曉曉,他們被攪進來表面上是對你有利。實際他們都是人質吧?”白發男人慢條斯理。
寧枝的過去他不清楚。
但是從她被帶到這一間屋子開始,有很多他從前聽說過的人都或許主動或許被動地被牽扯進來。
這些人唯一的共同點是
——寧枝在乎
“雖然不知道你怎麼打算的。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出來哦……醫生。”男人抓住她的手,寧枝感受到一根很細又堅硬的東西抵住了她的手心:“我相信你。”
…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她自永恒的沉睡中醒來,從不提起自己的過去。她經曆了混亂又複雜的時空旅行。在未來的過去被養大她的師傅親手一劍穿心。
她是誰?
我是誰?
我是……寧枝
有人從腐爛腥鏽的泥土中掙紮著爬了起來,窘迫又美的驚人。她大片裸露的雪白肌膚上是褐色的泥水。
傾盆大雨,電閃雷鳴。
【叮!歡迎宿主回歸主劇情線。】
【S級任務:秦何以堪(已完成)】
【S級任務:千年玄冰(已完成)】
【隱藏S級任務:壁龕月光(已完成),拯救進度已到86%】
「333: 好久不見,枝枝」
「寧枝:一見面又是大禮包。」
她擦掉臉上的雨水,對上了山洞中那些熾熱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