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 60 章 “我對她隻有師徒之情。……(1 / 1)

上位者的話總是需要拐著彎去理解。

言聽計從是蠢貨。一個合格的下屬要知道領導話中的目的、深意, 然後根據這些潛在需求去選擇具體的手段。

尊者想要清虛門太上長老的徒弟,是因為不喜歡自己的雙生子兄長,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給玄殷找不痛快。換句話說——

玄殷痛了, 他就爽了。

“抓玄殷的徒弟”隻是手段, 不是目的。當這個任務顯得過於困難而無法完成時, 他們大可以換一些其他不痛不癢的挑釁,照樣可以打擊清虛門這群正道。

當魔族如此想的時候——永泉附近的村落就遭了殃。

“師弟,守住!”

齊憑裡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坦率到有些天真的少年。修真無歲月,可是在年輕一輩的新秀上,這句話又顯得沒那麼適用。

十年光陰,足夠讓少年成長。

男人將劍拔出,和師弟齊雲石背靠在一起,喘息著微微皺眉。永泉這裡不知何時出現了裂縫, 源源不斷的魔物從中湧出。他們奉命前來探查, 保護這些沒有修為的凡人, 卻莫名被困在了這。

大多數低等魔族沒有神智, 隻知道機械地吞噬著一切能看到的活物。

真正可怕的不是這些低智又醜陋的家夥。

隨著夜漸深, 月漸明, 齊憑裡逐漸意識到這些怪物隻是像貓捉老鼠一樣消耗著他們的精力, 就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人的到來……

“糟了!有東西在控製他們。”

不用猜, 就是那些生出了自己的神智和意識的大魔。

永泉的裂縫絕對不是偶然, 今夜的情況必須立刻通知宗門!

當機立斷, 男人將劍刺入冰冷怪異的生物,反手將劍柄撞在伺機繞後的魔族身上。那怪物嘶吼了一聲,忌憚地後退了幾步。

它猩紅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屑。

正是這微妙的變化讓齊憑裡意識到——是它!

一隻偽裝成普通魔族的天魔狼。

他和齊雲石對視一眼左右攻向天魔狼,但是形式卻在這一刻發生了逆轉,所有看似不堪一擊的魔族全部變得更加敏捷迅猛。從始至終都是一個陷阱。

天魔狼的鼻腔裡發出令人膽寒的粗重喘息。

它放在地上的爪子輕輕摩擦了下, 有意無意地望向裂縫。它們已經受夠了這種低級的偽裝,卻不知道大人的使者什麼時候能到。

面前這個修士揮劍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它可以感受到齊憑裡逐漸加快的心跳和劇烈的喘息。

它有些不耐煩地吼了一聲,繼續漫無目的地纏鬥。

齊雲石已經不是當初的小胖子,時光飛逝,他嬰兒肥的身軀漸漸抽條,出落成了一個挺拔的少年。他如今修為不過築基,隻能焦急地等在一旁,看著師兄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

在一個瞬間,齊憑裡被地上不知什麼魔物地碎塊絆了一下,踉蹌著向旁邊栽倒。齊雲石大喊:“師兄!”

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天魔狼抓住了機會,尖銳的利爪搭在了齊憑裡的頸側。生死存亡。

齊憑裡被重重摔在地上,意識模糊了一瞬。

師弟驚恐的喊聲和天魔狼溫熱腥臭的鼻息讓他咳嗽了下,艱難地摸索著自己掉落在旁邊的劍。

天魔狼睥睨著人族修士沒有意義的掙紮,冷哼了一聲。它的爪子沒有繼續向下,但是目光一直關注著裂縫的動向。

——使者大人讓它抓活的。

齊雲石也逐漸意識到現狀…他們絕對不能繼續僵持下去!如果天魔狼等到它想等的人……他不敢細想對方的身份。

齊憑裡閉上了眼,默數著一個動手的機會。

天魔狼的耐心同樣在一點點耗儘。

突然,男修身上的重量驟然減輕,滾燙的液體濺了他滿身。天魔狼的頭顱滾落在地面,沾染上了血和泥土。周圍的魔族怪叫幾聲,作鳥獸散。

他不敢置信地抬眼,娉婷的少女站在遠處,冷靜地收回了劍。

比起死裡逃生的驚喜,更為讓他震撼的是——

“合骨劍!”

齊雲石的眼神中也有驚異,這絕不僅僅是因為這柄靈劍的稀有珍貴,更是因為,合骨劍有著更為中藥的來曆,

它是清虛門太上長老的本命靈劍。

修真界常有笑語說,劍就是劍修的道侶。此話雖誇張,卻絕非空穴來風。一個劍修除非死,是不可能讓劍離手的。

更何況是讓……

“謝過小師祖!”齊雲石好似更圓滑些,沒有讓這詭異的沉默繼續下去,用一句道謝喚回了齊憑裡的深思。

男修收起了神色中的微妙和複雜,他站起身來,撿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劍。然後恭恭敬敬地對著少女所在的方向行了大禮。不論如何,這都是救命的大恩。

少女穿著乾乾淨淨的白色袍子,就像年幼時一樣。

她的眉眼彎了彎:“救過你兩次了。”

這句話一下子將齊憑裡的記憶拉回了十幾年前的合穀森中,漂亮嬌小的黃鶯和後面那個讓全宗門掛心的小女孩。

生疏似乎被瞬間衝散,男人露出一個踏實的笑容:“你醒了。”

寧枝將合骨劍提在手裡:“不是敘舊的時候,跟我走。”

她轉身的瞬間,齊雲石看到了她挽起長發上的小花,神色有些複雜。他看著那些魔族逃竄的方向,莫名懷疑這朵花也參與其中了……

樟靈花很心累。

樟靈花很受傷。

它十年前流竄到人間界後就一直和小鳥呆在一起。雖然她脾氣壞了點,性格作了點,下手狠了點,但還是讓它吃喝不愁了一段時間。就連她昏迷中,也沒有忘記給它開了禁製,讓它能夠自己去捕獵。

樟靈花簡單的大腦有的時候忍不住思考……就這麼過也挺好的。它能夠一直裝作一個頭飾,跟漂亮的小姑娘呆在一起。

今日掌門見兩個徒弟遲遲未歸,就來找那個老劍修求助。老劍修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提出讓小黃鶯去!

甚至還將自己的本命靈劍都給了出去。

它紮在窗邊的土裡偷偷看戲,對這個寵孩子無下限的老家夥嘖嘖稱奇。寧枝去收拾東西,卻沒想到這個男人冷淡的視線突然飄過來,就說了三個字:

“你也去。”

樟靈花當時嚇得差點把根係斷了直接跑路。

這個老東西一直知道它的存在!!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裝作不知道!!它要提醒小黃鶯,這男人不懷好意。

“保護好她。”

男人清冷的聲音裡帶著些淡淡的警告。

至於沒有保護好的下場,似乎不用玄殷明說,樟靈花也覺得自己的小觸手痛了一瞬。它瑟縮地蜷縮起葉子……你厲害,你個老悶騷。我打不過你,我認慫嗚嗚嗚。

於是當它看到那些在天魔威壓下四散奔逃的昔日同胞時,也鬆了口氣。顯然這算是完成了老東西交給它的任務,不會被人剁了觸手拌涼菜。

少女不知道她的“發飾”有這麼多誇張心酸的心理活動。她刻意放慢了些腳步,等待著兩個筋疲力儘的修士跟上。

“謝謝。”沙啞磁性的聲音。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面前這個有點清瘦的少年就是當年那個囂張的小胖子。如今變化太大,倒真有些認不出來。

寧枝彎了彎眉眼,抬手摸了下發帶。十年前夜晚的意外,是樟靈花出手救了小胖子。其他的孩子要麼捂住眼睛,要麼背過身子,但是被巨大觸手拽出深坑的齊雲石不會沒有看到。

少年劍修好像明白了什麼,有些難為情地說:“能收服使用它,是你的能力。我很佩服。”

他比幼時高明了太多。

齊雲石並沒有說類似於“我什麼都沒有看到”或者“我什麼都不記得”這樣欲蓋彌彰的謊話。

——收服、使用

給這個事情定了性,是寧枝用自己的靈寵救了人,而並非是仙門長老的弟子同魔族勾結。

至於那聲佩服,是他遲到了十年的真心話。

少年眼裡的真誠和堅定在夜色下也沒有絲毫的隱藏。寧枝收回了視線,終於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

三人沉默地走在回宗門的路上。

夜幕漸漸褪去,宗門腳下高聳入雲的石階異常陡峭。在清虛門滿打滿算的十年中,寧枝從來沒有自己走上這座石階。不是被師傅抱著,就是變成原型鑽回銀發劍修的袖子。

但是近來玄殷愈發克製疏離的舉動,還有今日主動讓她去永泉的行為。都在隱隱暗示著她要踏上一個人的仙途。

——他在拚命說服自己放手

“累吧?”

齊憑裡手臂上的傷已經不在流血,他站在幾丈開外看著少年和少女的身影。

“自清虛門開宗以來,曆任掌門都遵循著這個規定。無論修為高低,輩分大小,若是登青雲梯必要一步一步自己走上來。”齊雲石是掌門的徒弟,他這話自然是說給可能不知道這規則的人聽的。

寧枝抬頭,清虛門三個遒勁有力的金色字跡刻在朱紅的牌匾上,隱入雲端。太陽初升,信鴉振翅,仙鶴高飛。

“既然修的是仙途,求的是長生。‘平步青雲’的意思不好。”少女突然開口,引起了齊雲石的側目。

十六七歲的姑娘將頭發高高綁起,露出清晰漂亮的下頜,暖金色的光落在她的側顏,讓睫毛落下精致的陰影。

她是清虛門的小師祖,擁有著遠比他們這些人更高的起點。但是她卻一語道破了這萬級石階的深意。

“既然是逆天而行,就該叫天梯。”

齊雲石被這個簡單粗暴的命名方式逗笑了,也覺得有趣。每日上山爬這石級累的半死,哪裡能稱得上平步青雲?就該叫天梯,插進天裡的梯子。

他們修士順應天道卻逆天而行,當有這樣的魄力。

“回頭就和師傅去說!”

齊憑裡被兩個人的一唱一和逗笑了,他撐著劍回身,少女眉眼精致,自家師弟看著她的笑一直傻樂,連耳尖什麼時候紅了都沒發現。

年長些的男修搖搖頭,

仙途漫漫了無趣味,有這樣的故事點綴才叫不負旅程。

妙峰山,彆院。

掌門笑嗬嗬地自己帶了一壺茶,倒出來是讓人心裡一驚的幽綠色。

“玲瓏青,上好的茶。”

他抿了一口,被酸澀的味道嗆的咳嗽了好幾聲。

銀發劍修手中的劍譜沒有放下,甚至連起身倒杯水給對面之人的動作都沒有。

“喝不慣的東西就不要嘗試。”男人冰冷的聲音像天山上的雪。

中年男人一挑眉,伸手把玄殷的劍譜搶了過來合著放在了桌面上。沒了書頁的遮擋,兩個人是真真正正地四目相對了。

“你喝不慣,有的人可喜歡。”

清虛門在這片大陸存在了千年,能在這諾大宗門中坐上掌門之位的人也絕非是一個隻知道品茶吟詩的普通人。永泉的事情不是意外,有一個讓掌門忌憚千年的人出現了。

在知道對方還活著的那一刻,掌門心中竟然不是憤怒和恐懼,隻是深深的複雜。那個孩子從死亡中回來,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銀發劍修拿回了劍譜,沒有著急翻開。

同樣也沒有開口。

“玄殷!你有容人之量。卻可曾想到他怨氣滔天,非要出這一口氣嗎?”

掌門手中的玲瓏青在杯內微微搖晃,彰顯了主人並不平靜的內心。

——魔尊出世,那個傳說又印證了幾分。

銀發劍修相比之下要冷靜太多,他望向院落外面種的桂花樹。是小姑娘三五歲時鬨著要種的。如今已經鬱鬱蔥蔥了。

“欠他的,總是要還的。”輕描淡寫。

掌門心中無名之火又起:“清虛門是欠他。可是你不欠。”

如果不是那個瘋女人一定要將她的孩子……玄殷又怎麼會失去父母?又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冰冷漠然的模樣。

上一輩的恩怨,

鬨到現在還不夠嗎?

他看了眼眼眸中依然平靜一片的男人,突然感受到深深的無力。他不太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不管昔年誰是誰非,如今天下蒼生危在旦夕,他絕不會因此有一絲手軟。

掌門看到了那顆桂花樹,換了個語氣:“我是沒有想到,你竟然讓你的寶貝小徒弟去。”

“合骨劍在,不會有什麼事。”劍修終於喝了一口茶。司耀的事情著實沒有什麼好談的。

“哈,也對!還有一隻天魔級的樟靈花呢。”

掌門玩笑間便吐露出恐怖的事實——他也知道寧枝發帶上的花的來曆。

銀發劍修絲毫不驚訝,微微頷首。

掌門被他這幅氣定神閒的樣子氣的咬牙,翻了個白眼,突然想到什麼一般神秘兮兮地湊過去:“你說,清虛門會不會有什麼千年一遇的喜事呀?”

作為旁觀者,他看的清清楚楚。

能把合骨劍眼都不眨地送出去,玄殷要是對那小丫頭沒有一點私心,他今天就把掌門之位傳給齊雲石!

銀發劍修喝茶的手微微頓住。

掌門見狀一拍手,站了起來:“想不到啊想不到,你這棵鐵樹還有開花的時候。”

他說話又毒又欠,接著便提起了當年沒有辦的收徒大典。這真是陰差陽錯成全了一樁佳話,現在若是反悔,旁人也說不得什麼。當年要是真的把收徒的奉茶、敬天、祈福都做了,現在可就不好辦咯。

中年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促狹和八卦的笑。

卻見到玄殷的手放了下來。

男人沒有抬眼,低聲說:“她於我是責任。我於她卻隻是長輩。”

這是回絕的意思。

沒有人知道這短短的十年對於玄殷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孤寂清冷的生命中出現了一聲清脆的:師傅。

從此便是一生難以割舍的存在。

他為了她將千年樸素的洞府裝成了隻有孩子才喜歡的樣子;清虛門太上長老提劍的手為她學會了清洗被褥、紮攏長發。孑然一身的劍修為了沉睡的徒弟走遍了這座大陸。

甚至她第一次獨自出門,連自己的本命靈劍都送了出去。

他對她,怎麼可能無情。

偏偏是在意到了骨子裡,才會生出遲疑,甚至恐懼。

明媚活潑的鶯靈是玄殷親自帶回來的徒弟,所以劍修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如若不然,他也稱不上這一句師傅。

可是她化形以來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相處最長的也是他。

她十幾歲的年紀,甚至還沒有踏上所謂的仙途,又怎麼會知道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真正能相伴一生的存在。

——她的依賴,會在她離開清虛門……甚至,離開他以後便成再普通不過的依重。

思及此,銀發劍修的心下痛了片刻。男人皺眉將冷去的茶放在一邊,重新打開劍譜時,卻發現一個字也讀不進去。他又垂下了眼。

掌門歎了口氣。

玄殷的性子他不是不了解。修無情大道之人最是冷情,可也最是深情。否則,對方不會在父母離去後毅然決然撐起清虛門,千年也未曾丟掉過這些繁瑣的責任。

劍修對徒弟的特殊,他看在眼裡,心中卻是高興。

——一千年過去,終於有人能夠再次站在玄殷的身邊。哪怕隻是吵吵鬨鬨的,也給這塊冰冷的木頭帶去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生機

“你想的太多了。你又怎麼能知道她並非不喜歡你呢?”

銀發劍修沉默著。

久到日上三竿,桂花樹下的陰影越來越小。

他輕輕說:“我對她,隻有師徒之情。”

那些從不能對人提起的感情最終變成壓抑在血脈裡的冷靜。他和她處在不對等的關係,不對等的年紀。

他又如何能拿千年漫長的光陰,去綁住一隻注定高飛的鶯鳥。

“我對她隻有師徒之情。”他重複了一遍,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著這句話。

是十年光陰裡停滯兩秒的無言相視。

是年長者不得已的自持。

院落的門動了下,少女帶著明媚的笑站在外面,不知道聽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