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你等我十年, 你給我十年救你好不好？

——他們都知道你無辜，他們隻是想讓你死

——我相信你，寧枝, 我求求你相信我好不好？

——醫生，不要怕

——他們不敢動我

——寧枝……我沒事的，不會死的

——彆看, 彆看，再撐一天好不好？再撐一天你就自由了

你是誰？

【醫生是我嗎？】

【我是寧枝，不是醫生】

記憶中微妙的碎片和說到最後已經沒有氣力的聲音吵的她頭疼。可是對方說的話中總是夾雜了太多她所不知道的細節，根本無法還原語境, 更不要說做出回複。

燈影百轉千回，明明暗暗的光線灑在她的面龐, 沒有睜眼卻能夠感受到身旁景物的飛速變化。奇怪的聲音，陌生的水流, 和鳥獸的鳴叫。她想抬手，卻沒有力氣。

“寧枝……“

”寧枝！“

好像有什麼人在叫她。

在某一瞬劇烈地掙紮後, 她從一個溫暖黑暗的世界中突然破殼, 在裂縫中感受到了光的溫度。

渾身上下像是黏著什麼糟糕的透明液體, 帶著些奶腥。

她用力打了個噴嚏, 然後才驚覺自己的聲音變得尖細, 甚至……根本不是人類的能發出的聲響。

寧枝在破碎蛋殼邊緣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淡黃色, 軟綿綿, 濕漉漉的可憐鶯鳥。

不會是養母給她15歲生日禮物的那份VR頭盔吧？

在她睡著的時候直接扣上來了？

養母寧夫人的性子非常跳脫活潑，有的時候讓寧枝有些頭痛，昨天拆禮物時候，包裝紙盒上寫的清清楚楚寫的是當下最熱門的一款攻略遊戲。

難道玩家開局連人都不是？

她嘴角抽了抽，扒著蛋殼的邊緣向外看, 一望無際的原始叢林——高大的落葉喬木擋住了大部分的光。她的巢在樹枝的最頂端，離地面目測30米以上的距離，掉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沒有新手引導也沒有輔助面板，甚至連退出鍵都找不到在哪。

【檢測到宿主生命值波動……係統重啟倒計時…5、4、3、2、1】

【叮～我是您的備用離線係統151】

一個攻略遊戲還分離線和聯機？

【主係統333在關閉之前留下了一段視頻，請問您是否需要立刻查詢。播放請點右下角。】

新手攻略是視頻形式送達的嗎？如果有操作教程的話還是先找一下暫停和退出遊戲的功能吧。

寧枝猶豫了片刻，艱難地用小鳥嘴啄了下代表播放的圓鈕。

她面前浮現在虛空中的淡藍色屏幕突然變得黑暗了下去，畫面中傳來了因為錄製時候發生信號乾擾而出現的雪花。

一雙沾滿血的手調整了下鏡頭。

小鳥的神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它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在看到那雙手之前所有的猜測被推翻了。這可能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遊戲場景，情況遠比她想象的要複雜。

視頻中的女人長著她自己的臉，隻是看起來更加大一些。對方渾身上下都是血。小鳥眯了下眼睛，冷靜判斷這個出血量和存活率之間的關係。

結果是不容樂觀。

「我是寧枝，未來的你。我在執行…（畫面雪花屏）…，可能會因為一些不可抗力出現…（信號中斷）…所以我留下這段視頻，不管你現在是多少歲的我，繼續完成任務就好。」

「目標名叫玄殷。人設你自己看著辦。無論如何呆在他身邊保證他安全就可以，其他我不設限製。」

「係統還有兩分鐘徹底關機，我給你一個提問題的機會。」

小鳥快速消化著這個突如其來的任務。

但是它被最後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這明明是一個視頻，對方怎麼可能提前知道她想問什麼。

但是寧枝又不想放棄這個機會，於是飛速思考著有什麼能夠幫助她判斷面前情況的問題，再一次驗證視頻的真偽。

——我怎麼確定這個世界的真實性？

她隻是突然腦海中冒出了這個想法，但是視頻的另一頭，那個人好像早就知道一樣，緊接著回答：

「你隨便找一個賣燒餅的，問他餾燒餅的次數。如果數字不是2，記錄下來。如果數字又一次改變，證明你可能不在同一個世界了。」

無論是過去的寧枝還是未來的寧枝，她們都對自己有超乎常人的了解，這樣謹慎細微的習慣是刻在靈魂中的，不會因為年齡的改變而發生動搖。

——任務失敗我會死嗎？

視頻中的漂亮少女看了眼倒計時，然後慢悠悠地說：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哦，我的答案是我也不知道。但無論誰死，玄殷不能有事，他是你在這個世界上的全部。」

她又一次反複強調了“玄殷”這個名字。

十五歲的寧枝默默記了下來，看來這個目標真的異常重要。

明明是提前錄製好的東西，

在這一刻卻好像是兩個寧枝在完成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小鳥沉默點頭，看著淡藍色的屏幕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視頻播放完成，151為您竭誠服務。】

……

在時空跳轉的最後一刻，333發現能量不足的後果可能是它沒有辦法保證宿主在蘇醒之後還能保持全部的記憶，但具體受到多大的影響誰也說不清楚。

寧枝倒是很冷靜，捂著傷口問：“大概能有幾歲？”

“15……？”小係統帶著一些微不可查的心虛，弱弱地說。正常人類少年的15歲正是一個尷尬的年紀，往往有了一些自我意識，但是行事不夠成熟。如果宿主真的隻剩下15歲的心智可怎麼辦？

下一刻，美人卻輕輕地笑出聲來：“十五歲的寧枝？”

她的語氣有一些微妙。

333以為宿主已經想放棄了，連忙開口鼓勵道：“枝枝不用擔心，最後的能量還可以留下一段兩分鐘的視頻，咱們可以和小枝枝解釋清楚的！”

寧枝挑眉，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等到暫停鍵出現，係統自動開始緩存。

寧枝的意識有些模糊，她的靈魂在短時間內經曆過太多次躍遷，已經被世界規則注意到了。對方正在拚命想辦法把她這個bug丟出去。

係統的休眠也是333斷尾自保的一種辦法。

333懊惱地一邊選擇保存一邊哭訴：“完蛋，枝枝你什麼都沒說清楚。十五歲的你怎麼可能聽明白……玄殷這個時候已經是太上長老了，她一隻小鳥怎麼保護男配。”

美人聞言意味深長地說：“十五歲的我可比現在靠譜多了。”

“？？”

“那時候我還沒退休，正好也是事業的巔峰期，業務能力在線，兢兢業業。如果你早一點遇到她，估計就不用和我在這裡狗狗祟祟。”

她感慨了下：“果然是人老了。”

“？？？”你的十五歲和333理解的十五歲不太一樣。

在最後的最後，寧枝給出了她堅定的安慰：“隻需要讓她知道任務的目標、對象和可能的風險就行了。其餘的讓她自己想辦法。”

漂亮宿主慢吞吞的聲音中有無限讓人安心的魔力。

333曾一直好奇過寧枝的身份，過去的經曆和可能的職業。因為她比一般的宿主要強大太多……很少依賴係統。線索自己找，任務自己推。在小係統心中，自家宿主就是整個任務部門最強的存在。

至少無數個本來必死的終局都被她強行逆轉。

但如果……十五歲的枝枝更加厲害呢？

同樣在慢慢進入休眠的小係統克製不住內心的激動，數據流亂了幾瞬。它忍不住想到了古藍星人經常說的那句話——

【滿級大佬重回新手村】

…

寧·真·滿級大佬·十五歲·枝，此刻隻是一隻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黃鶯。

剛破殼，連飛羽都沒有長全，在驟然得知到大量的信息後懵懵地坐在枝頭，盤算著如果掉下去能夠生還的可能。六百年前的合穀森比六百年後世界中的那道天然的屏障更加凶險萬分。

小鳥一張小臉上竟然莫名看出了幾分嚴肅和專業。她在乾脆利落地歸納著腦海中對於這個任務的全部了解。

目標：找到玄殷

目的：留在玄殷身邊當保鏢

其他信息：一概不知（指一概不需要知道）

…

遠處，一個身著白色衣袍的青年正落寞地站在宗門隊伍的角落中。他是下方人間界中十年前才飛升上來的新秀。

平日勤於修煉，不常和這些師兄師姐們共同外出接下宗門任務。這次若非是在這河穀森中發現了魔物的蹤跡，他也不會貿然前來。

齊憑裡氣度不凡又是生面孔，自然吸引了許多人暗中的矚目。

“師弟，你在想些什麼？”

飛升來此界需曆九九天劫，他這個師弟莫不是被天劫劈傻了，總也不說話。

“師兄…你可知太上長老是否願意收徒？”齊憑裡有些猶豫，他那日誤入清虛門的妙峰山，在一片竹林中驟然撞見了一個練劍的身影。那劍氣渾然大氣，磅礴淩厲。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這便是從未見過的太上長老。

自那之後，他天天做夢都是那驚鴻一劍。

他覺得自己經曆過生死天劫後多半是瘋了。

不然，怎麼會對同為男兒的太上長老魂牽夢縈。

“都這樣。”聽了他的話，師兄有些悵然地搭話：“早些年你沒來的時候，我們為了見太上長老一面都打破頭了。”

崇拜強者是修士的本能，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太上長老這些年越來越少出現在宗門齊聚的時候，常有傳言說他修煉遇到了坎坷，可是齊憑禮卻不信——能有那樣鋒利傲人劍氣的太上長老不可能受到挫折。

天之驕子的仙途，當一帆風順勇往直前。

看著自家師弟一臉盲目追隨的崇拜表情，師兄見怪不怪地好生勸解道：“少打聽，再怎麼樣長老也是長老。凡事都和我們無關。”

“收徒這種事，以後少說。”免得讓敬重太上長老的那幾個武癡聽說，再找來無妄之禍。

齊憑裡有些失落。

但他依舊強行打起精神來環顧四周，叢林寂靜一片，沒有任何生物的蹤跡。連風好像也不知什麼時候停息了，隻有葉子在不停飄落。

他向前踏了三個半步，猛然回頭，周圍的師兄師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消失在了身側。青年修士的眼神一淩，是幻境！

合穀森中瘴氣頗多，最為有名的就是那可以蠶食人記憶心性的樟靈花。傳聞可以讓修士死在酣甜的睡夢中，卻依然無知無覺。

齊憑裡握住了手中的劍。他已經半步金丹，若是謹慎些，恐怕未必不能獨自脫困。

初出茅廬的少年總是有爭強好鬥的性格，這樣人的靈魂是樟靈花最好的養料。它的藤蔓緩緩地在地上滑動著，像一條條紫色的小蛇。

在陷入迷霧和幻境中的修士看不見的地方，這些漂亮的小蛇已經悄悄遍布了每一寸泥土，正在一點點靠近他們的腳。

樟靈花有些興奮，快樂地翹起了小觸手。

合穀森的猛獸已經全部被它吃過了一遍，魔虎兔的肉最甜，但是實在沒有劍靈狼管飽。它從裂縫中躥到這裡來，吃了好多好多東西，但是葉子卻越來越趴，現在有些觸手都抬不起來了。

「嘿嘿，嘿嘿。吃點人看看……」

「嘿嘿嘿」

小觸手快樂地遊動著，將包圍圈慢慢縮小。

齊憑裡在迷霧中看到了太上長老。

對方持劍而立，鋒利的合骨劍上還滴著鮮血，驚恐的同門被他護在身後，正緊緊抓著太上長老的衣袖！他來救他們了！

青年人心中一陣莫名其妙的激動，比起魂不守舍師弟，他渾身毫發無傷，此刻一定能夠幫助到長老，讓長老對他刮目相看。

修士忍不住向那個方向跑去。

「快來呀，快來呀，好吃」小觸手等待在“太上長老”的幻象旁邊，默默等待著幾個發現“他”的修士像看到了救星一樣迅速接近。

“吃人救不了你。”

誰？！

小花憤怒地向四周看去，它被自己創造的迷霧遮擋了視線，找不到聲音的來源。說話的主人聲音很清脆，很好聽，但是這並不代表它不生氣！

這個世界上能夠在它創造的迷霧中保持清醒的人都得死！

“小花，抬頭。”

你說抬頭就抬頭？

小觸手忿忿揚起了幾片葉子，終於在巨大的樹冠中發現了一隻淺黃色的家夥。這東西太小，腿骨估計都做不了牙簽。就這也敢大放厥詞？

寧枝看著那朵扭曲怪異的巨大魔花，短暫地陷入了沉默。

她一直以為玄殷這個古色古香的名字是任務目標的代號。直到她看見了一朵會說話還想吃人的植物。雖然她能變成鳥就已經很不科學了，但是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未來的寧枝給自己挖了多麼大一個坑。

能夠抵禦自己引以為傲的死亡迷霧的生物竟然是這麼一個剛破殼的小雞？！樟靈花氣得跳腳，憤怒地尖叫：“為什麼！你憑什麼能做到？”

寧枝很正經地告訴它：“因為你的毒氣比空氣密度高，所以會沉到下面，不會影響我。”

聽不懂……

小觸手叫囂：“你怎麼知道的！？”

這是它們家族的弱點，怎麼會被這隻弱小的東西所看透！

“高中物理講的。”

十五歲的寧枝非常嚴謹地給樟靈花分析了它的現狀——葉片萎靡，根莖無力，觸手顏色減退。

巨大的魔物已經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懷疑，它不明白為什麼來到人界之後連一隻鳥都能看出它心底最難以啟齒的秘密。它這麼拚命地吃人，不就為了讓葉片重振雄風嗎？！

寧枝被它吵的用翅膀捂住了小耳朵。

植物通過光合作用獲得有機物，但是必須通過根莖吸收土壤中的水和無機鹽。這些都構成了它們生存的必要。

從剛剛觀察來看，這朵花從逃到人間後就再沒紮過根，自然會出現這些問題。

“蛋白質不會幫你重振雄風。你真正需要的是無機物，氮磷鉀。”

樟靈花搖擺的觸手頓住了。

小鳥說的話它一句也沒有聽懂，但是卻莫名其妙感受到了知識的力量。於是它冷靜下來，好奇地問：“這也是那個叫高中物理的人說的？”

這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是高中生物。”

樟靈花不明覺厲，好強大的家族，難不成這就是人界那幾位從不露面的守護神嗎？它有些遲疑地望著這隻鳥，有些看不明白對方的目的。

——這隻鳥為什麼會願意幫它？

“我需要他們帶我去清虛門。

你放了這些修士，我給你找一個新家。”

小鳥非常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目的，並且將選擇的機會交給了心智不高的魔物。

離線代理係統151已經看傻了。

幼年版的宿主沒有什麼虛與委蛇的算計；更沒有什麼權衡利弊的掙紮。

她幾乎是明牌出現在賭局中，但是卻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高中生，是人類智商和膽識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