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城九月,遠山層林儘染。
各大勢力幾乎是抻著脖子等著,不知道這樁可能改變局勢的婚姻何時能塵埃落定。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後院熱鬨了幾天。聽說是懷影院的客人親口要了一位小姐身邊的侍女伺候……要先了解清楚小姐的脾氣秉性、情操愛好。
合乎情理,也給足了岑家面子。
一句話,就將岑家小姐帶在身邊十年的仆從奪去。
嬌滴滴的小姑娘砸爛了整間屋子的名貴擺設,卻偏偏拿對方無可奈何。
她隻是慪氣,寧枝卻真真切切被差遣了五天。
“寧大人這麼晚回去,不會受責罰吧?”男人垂眼輕抿了口茶,狀似不經意道。這位輪回宗的少主舉手投足間總是帶著笑,一雙桃花眼慢條斯理地落在誰身上都像是含著情。
“您是貴客,哪裡有人會見怪呢?”
婢女笑眯眯地頷首,方才她獨自沉思時那讓人隻可遠觀的清冷如潮水般退去,隻剩下手到擒來的市儈。
縱使容和景嘴上說的再好聽,這大宅院中幾百號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著這幾日的鬨劇。
第一日,容少主要城西的煎餅和城東的冰糖葫蘆。要求同時送到不說,煎餅不能軟,糖葫蘆不能化。
吃食的事情倒也罷了。
第二日,容少主未曾出門,命寧大人紅袖添香在側。可憐本就腿疾在身的人水米未進站了四五個時辰。
聽說,小姐當晚用膳時以辦事不力的由頭革了掌勺的職。那廚子跪在地上開脫說冤枉,做糖糕哪有不放糖的。少女陰測測地回了句:
「你這糖放多了,我吃著苦。」
又聽說,岑思小姐半夜去寧姑娘的房裡砸了半宿的東西。
第三日,容少主帶著寧姑娘泛舟河上,他讓侍女坐在船邊供他描摹。整整一個午後,不許說話也不許亂動。
等到終於停筆,他展開畫幅,山水磅礴大氣中微風一點漣漪——不見人影。
“第一筆落下後容某頓覺山水驚奇,再畫美人未免俗氣,因此作罷。”俊美的男人垂下眼來,倒好像有幾分委屈。
「333: ……比岑思還鬼畜的人出現了。」
第四日,容和景突然說,想看夕陽下蓮花初綻。
這是深秋,哪裡來的蓮花。
“您容小的試試。”
寧枝消失了一整天,最終空手而歸。
容和景沒說什麼,隻是看起來有些失望。
第五日,容和景晨起時視線掃了一圈,落在低著頭捧著帕子的寧枝身上,“今日天晴,想請李家少爺把酒言歡。”
紅蕊的嘴張了張,到底是合上了。
消息傳到前廳,岑家主僵著臉咬著牙,打發了寧枝去——既然是你惹的禍,你自己去道歉。
等到這圍著一個人轉的荒唐酒宴散去,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容和景喝了些霰金留連飲,兩頰微微暈起紅色。他本就生的俊美,如今多了些迷蒙後更是惹的芳廳伺候的姑娘們紛紛紅了臉。
他看向寧枝,對方在察覺他視線後露出一個標準的笑。
就像是這五日來無論什麼時候她都剛剛好站在容和景身後半步的位置,不多不少,謙卑、謹慎、無可挑剔。
男人眯了眯眼睛,“寧大人說,要有東西給容某?”
漂亮的侍女從身後的紅木食盒中端出了小小的一盞淨白瓷碗。裡面淺淺一汪溫泉水中用靈力珍貴地護著生了細根的植物。
他手中隨意擺弄的珠串在下一刻僵在了原地。
此時此刻,
驕陽遲暮隱入雲,碗蓮初綻。
“第四日,容少主想看蓮花。”
在所有人都在等笑話的那天,她沒有暴露修為來滿足容和景這個願望。可是又在她推脫無能為力的第二日,她將他帶到無人處,給了他一朵碗蓮。
容和景坐在原地,有些怔愣,
當初的隨口之語隻是和五日來的任何要求一樣——為了折騰面前這個總是刻意露出諂媚模樣的人。
一個築基期,隱藏了那暗處被各大勢力捧得炙手可熱的身份,甘心呆在小小的芙蓉城,做一個深閨小姐的無名侍女。
你對他們,也會這樣傾其所有嗎?——這樣愚蠢的問題,容和景沒有問出口。
“你為什麼要費這個心?”
寧枝的臉上還沒有來得及恢複那個招牌的笑容,容和景便垂下了眼。他知道,她隻會說出讓人高興的、欣喜的討巧之語。
她大概會說,少爺小姐對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受岑家庇佑,自然儘心竭力……
太會說話也不好,說了讓人高興的話,卻未必是真話。
第四日的晚上,容和景確實是失望的。
他並非是失望於沒有得到一些花、一些草。他隻是有些失望……面前的這個人和那些蠢貨一樣,總是輕易承諾自己無力完成的事情,然後再做出拚儘全力的樣子給出一個讓人無言的結果。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對他說過好聽的話。
那個也許該被稱為母親的人曾經抱著他深夜離開,發誓不會丟棄他。不過三年,母親哭嚎著拔出頭上的簪子,用指甲死死地扣住他的眼角。對方聲嘶力竭地想要剜掉這雙怪物般的眼睛——她後悔了,也妥協了。
後來,便是輪回宗的長老找到了他,告訴他那讓人趨之若鶩的身世。頭發花白的老人跪在地上,眼含熱淚求他原諒,他們會待他如親子。
容和景覺得有些好笑,長老們的“親子”可不需要沒日沒夜地修煉,在禁地中忍受那些折磨。
男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出神,稍微抬了下眼。
桌前這一碗植物太小,太乾淨。它的蕊心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綻放。它又何嘗知道人的劣根和舊日的冤仇。
碗蓮對面的人,也不會知道他那些卑劣惡心的往事。她說會儘力一試,便真的將它送到了他面前。
容和景莫名有些慶幸…
寧枝通過了這個考驗。
心底有一個地方漸漸變得滾燙,他不知這突如其來的悸動是因何而起。但是生活在冰冷中的獵手熟知怎樣滿足對這份溫暖的貪欲。
他突然不舍得讓她如計劃中那般輕易死去。
“和我……”
話未出口,後院卻突然燈火通明,侍衛盔甲加身列隊奔來,隨後的青年身著素白長袍,此刻正目光如炬地盯著兩人之間的距離。
“寧枝,你在做什麼!”
來人年紀不過雙十,身側代表身份的玉佩上篆刻了一個“望”字。
容和景手中的溫度慢慢消失,他垂下了眼。
岑望涼薄的目光落在亭子中一坐一跪的兩個人身上,又在下一刻換上了客氣而疏離的笑容。
“婢女冒犯,還請容公子不要見怪。”
他雖是說著責怪侍女的話,語氣中卻帶著一絲警告。岑望身後的人扶起了她,將她反剪著扯了下去。
岑望來的急,走的也倉促。
湖心亭中隻留下容和景一人獨坐。
淨白的瓷碗中的溫泉水徹底冷了下去,蓮花嬌嫩的瓣尖兒很快染上枯黃。
跛腳婢女用靈力催動的花在離開了主人的滋養後迅速枯萎凋零。就像九月末的時節不可能強求一朵盛夏才綻放的芬芳。
紅蕊小心翼翼地站在遠處,不敢上前打擾貴客的思緒。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抬起,食指在冰冷的石桌上點了幾次。
瘋子小姑娘的親哥哥,岑望。岑家的少家主?
他這身修為也是她一手教出來的吧。
方才臨彆時那護食的樣子,究竟是怕一個死心塌地的築基期轉投他人麾下,還是為著那點不可告人的遐思。
好一場主仆情深的戲碼。
容和景握著碗蓮的手輕輕收緊,花朵驟然吸納到靈氣,卷起的葉片又微微顫抖著打開。
紅蕊看到那位仙界新秀勾起了唇。
十年啊,確實情深。
可惜修煉一路本就是逆天而行。
強求所願。
*
每日午膳後是岑思喝藥的時間。
今日是紅袖輪值,小姑娘十歲入府被養的太好,如今連火折子都不會生。若是讓她笨手笨腳的乾下去,隻怕岑思晚膳前都喝不上這碗藥。無奈,最後寧枝還是親自上手了。
「333好像才反應過來:枝枝,昨天是你設計把岑望引來的?」
「寧枝:昨天時機不對,容和景要是真的遞出了橄欖枝。你說我優先保護岑家還是去輪回宗?」
「333覺得有道理,反問:可為什麼偏偏是岑望?」
“寧姐姐,你快過來看。這個火怎麼越來越小了。”小丫鬟眼睜睜看著灶台裡的紅暗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要哭出來一樣。
美人隻看了一眼便笑起來:“傻姑娘,我點上了火,得有人扇風呀。”
小丫鬟恍然大悟。
係統似懂非懂。
岑望皺眉踏進小廚房的時候,神色有些僵硬。他緊了緊袖口,對著熬藥的人說:“寧枝,今日我同容公子圍獵。你也去。”
紅袖瞪大了眼睛,沒敢抬頭。
寧枝倒是很鎮定,笑嘻嘻地應聲回了趟屋子。
換上騎裝的侍女格外意氣風發,那身紅色鮮亮極了,更顯得她肌膚勝雪。讓人下意識忽略了她左腿的不便。岑望和容和景的眼神俱暗了下。
兩個男人打過照面後沒有多言便各自選了個位置,岑望坐在陰影中,連弓都沒有拿。好像不想對上她的眼睛。
「寧枝:賣我賣的這麼快,這孩子真有出息。」
「333: 誒?發生什麼事了。」
“寧大人,可否幫容某一個忙?”
男人的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寧枝收回了視線,嘴角勾起一個冷淡的笑。
少宗主沒有等她反應,自然地從身後環住她,握住她的手拉開那張弓。
弓箭尖銳的一端不動聲色地落在了輪回宗隨侍的長老身上,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
“這個老頭子出賣輪回宗賺的靈石可以賣下十個芙蓉城。”
“但是我不能動他。”
我帶他來了凡人界,本想自清門戶。
可是很巧,在遇見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能幫我這個忙。
“殺了那個人,我幫你治好你的腿。”
「333:枝枝不要信他!那人在輪回宗舉足輕重,一旦動手你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