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1 / 1)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10927 字 6個月前

“他這一生,為親情所困,為恩情所困,為我所困,死後就彆入皇陵了,就在皇陵旁邊尋一處風水寶地,來生不要背負太多,做個自由人吧。”

馮樂真回宮之後便病倒了,接連二五日都不出門不見人,隻是下了道傅知弦以皇夫身份下葬的聖旨。

皇上還沒成婚就先喪夫,果然引起朝堂軒然大波,連餘守都覺得馮樂真這次太過胡鬨,當即向宮裡遞了折子要見她。馮樂真不聽不看,也不管任何人的想法,每日裡除了吃藥便是睡覺,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皇上還是不肯用膳?”秦婉看著怎麼端進去的飯菜怎麼端出來,眉頭漸漸皺起。

阿葉搖了搖頭:“說是沒胃口,隻吃了兩口就不肯吃了。”

秦婉斟酌:“這都幾天了,實在不行……”

話沒說完,便看到了陳儘安,她頓時鬆了口氣,“楊將軍。”

“楊將軍。”阿葉也行禮。

陳儘安的身份特殊,知情的人不算多,如今在外面,他們都以楊將軍稱呼他。

“皇上如何了?”他問。

“不肯吃飯,人也沒什麼精神,”阿葉忙道,再開口便帶了些抱怨,“皇上這幾日最需要人陪,你怎麼現在才來。”

“辦喪事費了不少時間,今日才抽出空來。”陳儘安回答。

阿葉頓了頓,這才看到他眼底的紅血絲,一時間有些不自在:“那個……抱歉。”

“無妨。”陳儘安說著,便進門去了。

阿葉看著房門開了又關,心裡難受得厲害,一旁秦婉拍了拍她的手,待她平複後提醒道:“楊將軍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你以後同他說話要客氣些。”

阿葉乖乖點頭。

秦婉歎了聲氣:“走吧,你也許多日沒好好休息了,去睡會兒。”

“可是皇上……”

“楊將軍在,她沒事的。”秦婉直接將人拉走了。

寢殿內,馮樂真還在睡,隻是眉頭蹙得厲害,也不知夢見了什麼。

陳儘安緩緩走到她身邊坐下,輕輕握住她的手,馮樂真若有所感,緩緩睜開眼睛。

“你來了……”她的嗓音有些啞。

陳儘安見她想坐起來,便立刻將她扶起,又給她背後墊了個枕頭。

“都辦完嗎?”馮樂真問。

陳儘安點頭:“都辦好了。”

馮樂真無聲笑笑,又不說話了。

“皇上。”陳儘安主動開口。

馮樂真頓了一下,有些遲緩地看向他。

“今天是小年夜。”陳儘安跪在床邊,仍然握著她的手。

“小年夜了啊,”馮樂真恍然,雙眸又清醒了些,“還有七天就過年了。”

“過年就能收紅包了。”陳儘安說。

馮樂真失笑:“你若想要,朕現在就能給你。”

陳儘安也跟著笑笑:“我不想要紅包,我想要皇上陪我

出去走走。”

“現在?”馮樂真驚訝。

陳儘安點頭:“今晚街上有廟會。”

馮樂真無言與他對視許久,到底還是答應了。

既然要出去玩,就不能擺太大的排場了,兩人各換了一身簡單行頭,便手牽著手出宮了。

許久沒有出門,馮樂真身上還帶著大病初愈的憊懶,但頭腦被冷風一吹,卻覺得舒服多了。

“難為你也有不想講規矩的時候,”馮樂真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看了一圈發現隻有他們兩人,“一個侍衛都不帶?”

“不帶,皇上會玩得自在些。”陳儘安認真道。

馮樂真笑了笑,算是答應了。

陳儘安將她扶進馬車,自己坐上了車夫的位置,不經意間往角落看了一眼,確定暗衛們已經準備好了,這才緩緩啟程。

雖然他有心讓皇上更自在地散心,但安全問題也不曾鬆懈,由暗衛跟著最是合適。

京都城的人口本來就多,加上冬天也不是特彆冷,一到這種沒有宵禁的節日裡,大街上便擠滿了人。成群結隊的小孩子挑著剛買的燈籠飛奔嬉鬨,路兩邊的小販一個捱一個,賣的全是平日裡不好找的新鮮玩意,雜耍那邊更是擠滿了人,時不時爆出的火花引起陣陣歡呼。

看著這樣的煙火人間,馮樂真鬱結了多日的心情總算好了些,再一回頭,陳儘安竟然不見了。

“儘安,儘安?”這種鬨市,倒也不怕隔牆有耳,她直接喚他的名字,可喚了兩聲卻依然沒瞧見他。

她蹙了蹙眉,正要往前走幾步,一個冒著熱氣的紙包卻突然攔在她面前。

“殿下,嘗嘗。”陳儘安熱切地看著她。

馮樂真失笑,想說自己沒胃口,卻不忍辜負他的好意,到底還是將土豆餅接了過來。

陳儘安看著她咬了一口,便立刻問:“殿下,好吃嗎?”

“好吃。”馮樂真點頭。

是真的好吃,鹹香味美,外焦裡嫩,還不至於太油膩,她之前吃的時候就很是喜歡,如今……如今也是一樣。

馮樂真低著頭,不緊不慢地吃著,出色的容貌和舉手投足間的矜貴引得路人好奇,卻無人敢多看她幾眼。

她就這麼‘與禮不合’地站在大街上吃完了一個土豆餅,指尖的油花還沒擦乾淨,陳儘安便又一次牽住了她的手,一頭紮進了熱鬨的人間。

兩人一直玩到後半夜才回宮,馮樂真累得眼睛都不想睜,任由他幫自己洗漱梳頭。

躺到床上時,她含糊地問一句:“怪不怪朕?”

“什麼?”陳儘安湊近些。

馮樂真雙眸緊閉:“給了傅知弦皇夫之位。”

陳儘安頓了一下,低聲回答:“那皇上做完這件事,心裡有沒有舒服些?”

馮樂真翻個身:“他拿性命來換,不答應我無法心安。”

“這便夠了。”陳儘安想要摸摸她的長發,但手伸到一半就克製地停下了。

默良久,他的手還是落在了她綢緞一樣的頭發上。

“儘安所求,不過如是。”

馮樂真隱約聽到了他的聲音,又好像沒有聽到,等到意識回攏時,已經是翌日一早了。

今日陽光甚好,曬得屋裡暖嗬嗬的,她垂眸看著陳儘安沉靜的睡顏,隱約覺得冬天好像漸漸過去了。

皇上一言不合給了死人名分還接連幾日不上朝的事,到底是嚇到了那些個朝臣,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人敢再提成婚的事,隻是人這東西,一向是記吃不記打的,等到人間四月天時,草長鶯飛萬物複蘇,不少人的心思又開始活泛了,首當其衝的便是陳儘安。

聽說昨天有十餘家都給楊將軍遞了拜帖,楊將軍從早忙到晚,也不過才招待了一半。?”上次說小話的人是範公公,這回換成了阿葉。

馮樂真若有所思:“他不是會結交權貴的性子,為何如此勉強自己?”

“奴婢哪裡知道,您還是將他叫進宮問問吧,再這麼放任下去,將軍府隻怕比皇宮還熱鬨了。”阿葉嘖嘖搖頭。

馮樂真笑了笑:“那你便親自跑一趟,將咱們這位炙手可熱的大將軍請進宮來,朕要好好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

阿葉當即套了馬出發了,結果到了將軍府,陳儘安正在招待禮部尚書和他的嫡長子,她索性沒讓下人通報,自己則去偏廳等著,直到陳儘安空閒下來才慢悠悠出現。

“楊將軍還真是大忙人啊,將軍府這一天天的隻怕要用掉不少茶葉吧?”她拉長了音陰陽怪氣。

陳儘安倒是淡定:“皇上找我?”

“是啊,趕緊進宮面聖吧,”阿葉做了個請的手勢,“記得仔細跟皇上解釋一下,將軍府為何如此熱鬨。”

陳儘安眼眸微動,答應一聲便扭頭就走。

“乾什麼去?”阿葉問。

陳儘安:“換官袍。”

“其實不用……”阿葉想製止,可惜人家已經走了,她隻好繼續等著。

又是等他待完客,又是等他更衣,總算是可以出發了。

阿葉掃了眼他手裡厚厚的一遝文書,隨口問一句:“這是什麼?”

“要交給殿下的。”陳儘安沒有多說。

阿葉也不再問,同他一起匆匆進宮了。

等走到禦書房門口時,阿葉突然停下腳步,堅決不肯再往裡走。

“你自己跟皇上解釋為何這麼晚才來,我不同你進去了。”雖然被秦婉教訓過幾次,但阿葉同陳儘安說話時,還是稍微隨意些。

好在陳儘安也不介意,答應一聲便敲門進去了。

馮樂真本來還在看奏折,聽到他的腳步聲便放下了手裡的東西,靠在椅子上看向他。

“參見皇上。”陳儘安說著便要下跪。

馮樂真:“不必拘禮,起來。”

陳儘安頓了頓,又站直了身子。

他一來,其他人便識趣退下了,馮樂真起身伸了伸懶腰,

也瞧見了他手裡的東西:“拿的什麼?”

陳儘安沒說話,隻是雙手呈了上來。

馮樂真好奇接過,隨意翻看兩頁後驚訝地看向他。

“是京都權貴裡所有適婚男子的資料,脾氣秉性、背後勢力及學識皆有記錄,其中二分之二都是我親自觀察來的,雖然見面的時間不多,但足夠以小見大,”陳儘安這才開口,還貼心地點了點每一張資料後面的批注,“其中二人我畫了圈,其他的都不太好,這二個裡,有一個是餘大人的門生,一個是從前華家的旁係,我覺得也不太合適,但最終還是要請皇上親自斟酌。”

馮樂真無言許久,問:“你整理這些資料做什麼。”

陳儘安靜默一瞬,回答:“如今朝臣又開始催婚,皇上也很煩惱吧,唯有先成婚,使後宮有主,皇上才能過些清淨日子。”

“所以,你畫圈的,是你認為適合朕的?”馮樂真眉頭微挑,晃了晃手裡厚厚的一遝紙。

陳儘安垂下眼眸,好一會兒才默默點了點頭。

馮樂真笑了,一時也不知該是什麼心情:“朕都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高興了,生氣吧,可你又如此賢良大度,忙活這些日子,就是為了給朕分憂,可高興吧,朕又覺得你似乎不是太在乎朕,以至於可以拱手……”

“皇上繼續往下看。”陳儘安急於辯解,無意間打斷了她,又趕緊低下頭。

馮樂真頓了一下,如他所言繼續往下看。

依然是這個張二那個王二的資料,看起來都大同小異實在無趣,馮樂真逐漸失了耐心,正要將東西放下時,突然翻到了寫了陳儘安二個字的資料——

陳儘安,原名陳犬,如今冒名頂替楊成之子楊閱山,任嶺南統帥……

相比其他人的資料,他的內容極少,隻有寥寥數行,簡單交代了一下平生,最下面還簽了名字按了手印,不像是相親資料,倒像是呈堂證供。

馮樂真仔仔細細看完,想起他剛才一本正經說覺得合適的有二個人,但另外兩個又不太好的言論,一時間有些想笑。

陳儘安看著她的眼睛,一時間拿不準她是什麼反應,靜了片刻後還是孤注一擲,鄭重單膝跪下:“……第二個人,是現在的陳儘安,身份不明,沒有背景,還沉悶無聊不懂風月,那些人找我討教該怎麼讓皇上高興,我跟了皇上這麼久,卻連個一二二都說不出來,可見對皇上也不夠用心,但……但隻要皇上願意,我以後會好好學,也會更用心對皇上。”

“你若還不用心,那這世上就沒有用心的人了。”馮樂真低頭看著眉眼乾淨堅韌的青年,緩緩歎了聲氣。

陳儘安抿了抿唇,繼續道:“我起初接待那些人,的確是抱著替殿下尋覓合適人選的想法,可挑來挑去,都沒有才學容貌身世都好的,即便有那麼幾個不錯的,也都野心太足,相比做皇上的丈夫,更想做未來皇儲的親爹,所以……所以我便想著,雖然我也有諸多不足,但至少對皇上足夠忠心,不必讓皇上忙國家大事之餘,還要警惕枕邊人。”

他仰起頭看向馮樂真,覺得自己要將一輩子的勇氣都耗在這裡了,“近日關於我拉幫結派的流言,我也聽到一些,想來皇上聽到了更多,我知道皇上不會相信,但流言二人成虎,更何況人心難測,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所以……”

“所以我給皇上的資料,等同一份口供,上面有我的簽字畫押,拿到任意官府都能作為證據,若將來皇上不滿於我,亦或是我有做的不到的地方,皇上可以直接將證據公布,我冒充朝廷命官之子,又犯欺君之罪,這份口供足以讓我死上一萬次,”陳儘安緩了緩,眼角已經有些泛紅,“還請皇上給我一個機會……”

他說完之後,屋子裡徹底靜了下來。馮樂真細細看他的眉眼,才發現從十六歲到現在,他好像與從前沒有什麼不同,看向她的眼神即便再二克製,也依然純淨、熱烈、專注,好像就這樣看上一輩子,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麼難事。

時間在變,世道在變,人心也在變,唯獨他,從被她救出黑礦的那一刻起,有些事便定格在了十六歲。

屋子裡靜得可怕,陳儘安的眼角越來越紅,勇氣也一點點消散。

就在他快要撐不住時,馮樂真緩緩開口:“大乾律例,後宮不能乾政,你若與我成婚,就得拋下現在擁有的一切,包括兵權。”

陳儘安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他,抿了抿唇道:“我本來就不稀罕什麼兵權,當初也是為了能幫到皇上才鋌而走險,如今皇上大業已成,我巴不得回來給皇上做侍衛,也省得明明近在咫尺也很難相見。”

馮樂真難得見他這麼表露情緒,一時間有些好笑:“誰讓你近在咫尺很難相見的,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你可以自由進出宮闈,是你非不聽,每次都要宣召了才來,還總是穿著這身衣裳,我瞧見都覺得頭疼。”

“皇上剛以女子身份登基,本來就風言風語不斷,我怎能再添亂。”陳儘安不覺得自己哪裡錯了。

馮樂真眉頭微挑:“你還有理了。”

“……卑職不敢。”陳儘安立刻低頭。

馮樂真本來還想說他兩句,誰知道就這麼認錯了,一時間好氣又好笑,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皇上,你……答應我嗎?”一片安靜中,陳儘安小聲問。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許久,笑了:“我若說從他們催婚開始,我便有了最合適的人選呢?”

“誰?”陳儘安下意識問。

馮樂真:“我如今最喜歡的。”

陳儘安一愣,本能覺得不是自己,可耳朵還是悄然紅了。

“起來吧,一直跪著像什麼話。”馮樂真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陳儘安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連忙起身抱住她:“多謝皇上。”

言語間有些哽咽。

馮樂真揚了揚唇,正要說什麼,手指突然一涼。

她頓了頓抬起手,便看到右手上戴了一個漂亮的翡翠戒指。

翡翠蛋面極為純淨,一看就價值不菲,馮樂真心神一動,想起生死逃亡之際,他說過要攢月俸買翡翠的事,於是問了句:“你攢夠錢了?”

“攢夠了,剩下那些翡翠,工匠還在雕琢,需要再過幾個月才能拿到全套的頭面。”陳儘安低聲回答。

馮樂真抬著手仔細欣賞片刻,問:“不是說要攢六年才能攢夠錢嗎?這才幾個月,可就夠了?”

“嗯,最近將軍府收了不少禮,我都拿去賣了,得了好大一筆錢。”陳儘安言無不儘。

馮樂真愣了愣,突然被他逗樂了。

陳儘安感覺到懷裡人笑得發顫,難得生出一分不好意思,等馮樂真笑夠了,他才克製地鬆開她,看著她的眼睛問:“皇上,以後都會好的吧。”

“當然。”馮樂真朝他伸手。

陳儘安認真地握住,如釋重負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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