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1 / 1)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9652 字 6個月前

登基大典的日子一定,皇宮裡剛掛了幾日的白幡便趕緊扯了下來,每個人臉上都透著喜氣,仿佛多日前的痛哭隻是一場舊夢,結束了,便了無蹤跡。

大多數情況下,皇權初初更迭之時,新皇都會忙得不可開交,像馮樂真這種上一任皇帝還活得好好的就開始把持朝政的,到如今反而清閒。這個皇位她執著了兩世,如今即將到手,反而一切都提不起勁兒來,入住皇宮後便將登基大典的所有事都交給了外祖和禮部。

外祖罵罵咧咧,卻還是隻能挽起袖子重返朝堂,一時間忙得風生水起,而空閒下來的馮樂真,便是在這時候迎來了向她道彆的沈隨風。

“為何不等登基大典之後再走?”馮樂真看著他身旁的行李,紅唇輕輕抿了抿。

沈隨風笑笑:“殿下做不做皇帝,於我而言都沒有區彆,隻要確定殿下如今再無危險便足夠了。已經入冬了,京都的天兒冷得厲害,世子也來了書信,說他近日有些不適,催我儘快回雲明呢。”

“他給你來信了?”馮樂真放緩了神色。

沈隨風答應一聲,從行李裡取出一個布包。

馮樂真面露不解,卻還是解開了,當看清裡面是什麼後,眼底泛起一絲笑意:“他給本宮的?”

“是啊,這針腳雖然不算粗糙,卻有許多拆過重做的痕跡,一看便是他親手所做,”沈隨風勾起唇角,“世子爺都有心學縫披風了,可見也沒有多不適。”

馮樂真笑了,將披風拿起來抖了抖,直接在身上試了試。

沈隨風見她如此喜歡,便涼涼開口道:“看來殿下很喜歡啊。”

“你的呢?”馮樂真問。

沈隨風一頓:“我什麼?”

“少裝蒜,”馮樂真伸手,“本宮登基這樣的大喜事,你難道不送禮道喜?”

“哪有自己要東西的。”沈隨風失笑,卻還是從懷裡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握著她的手拍了過去。

馮樂真一頓:“什麼東西,銀票還是書信?”

“是給殿下的調養藥方。”沈隨風回答。

馮樂真的臉有些綠了。

“一共十張,從第一張開始,每一張喝七日,再隔十天喝下一張,”沈隨風好心解答,“殿下不記得也沒事,裡面已經寫了藥方的用法。”

馮樂真:“……”

大約是她的表情太過有趣,沈隨風沒忍住又笑了出來,隻是笑完之後,眼底便是一片溫柔:“待殿下將藥喝完了,我便回來給你診平安脈。”

馮樂真眼眸微動,靜了片刻後淺笑:“好。”

“還有……殿下若是有事,也記得去沈家商行知會一聲,我沒到一個地方,都會將行蹤報給當地的商行,確保殿下隨時能找到我。”沈隨風又道。

馮樂真:“好。”

沈隨風喉結動了動,似乎再無彆的可說,便轉身往外走。馮樂真靜靜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房門也沒有喚他一聲,一如當初

分開時那般。

沈隨風是自由自在的鳥兒,就該替她翱翔於自由廣闊的長空大川,即便偶爾會停下歇息,但之後還是會踏上下一段征程。

馮樂真捏了捏眉心,一抬頭就看到阿葉在門外鬼鬼祟祟,她眼底泛起一絲笑意,朝她招了招手。

“殿下。”阿葉立刻跑了進來,剛行完禮就看到她手裡的披風,不由得咦了一聲細細打量,這是沈先生給您的嗎???[”

“是景清從雲明寄來的。”馮樂真回答。

阿葉摸了摸針腳:“料子極好,隻是這繡工實在是配不上。”

“是景清自己做的。”馮樂真解釋。

“世子自己做的?!”阿葉驚呼一聲,隨即又有些不解,“以世子的性子,定是反複練習之後再給殿下做,即便做壞了不換新的料子,也該將這些拆過重做的針腳遮蓋一番啊,怎麼會如此明晃晃地露在外頭?”

馮樂真垂下眼眸,摸了摸披風縫隙旁的針腳,緩緩歎了聲氣。

“不如此,本宮又怎能第一時間發現是他做的。”他就是想告訴她,他惦記著她呢。

阿葉摸摸鼻子,還是不太明白,索性提起彆的事:“對了殿下,方才內獄來報,李同服毒了。”

馮樂真一頓,抬眸看向她:“自儘?”

“是範公公做的。”阿葉說罷有些緊張,自從殿下死裡逃生後,他們便將李同抓了起來,但殿下一直沒有殺他,想來是有彆的安排,沒想到範公公如今竟然等不及了,自作主張將人殺了。

“確定死透了嗎?”馮樂真突然問。

阿葉點頭:“奴婢親自去檢查過,也盯著施了火葬,絕無活著的可能。”

“如此,也挺好。”當初為了馮稷,一杯毒酒要了她的性命,如今被她的人用同樣的法子索命,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了。

“範公公還說,想送他的骨灰回鄉,也算是還了李同當年送他回鄉的恩。”阿葉又道。

馮樂真點頭答應,又問:“之前關的那些禁軍如何了?”

“禁軍是皇上親兵,理該誓死效忠皇上,如今殿下就要成為皇上,他們自然不敢再胡來,所以奴婢這段時間正在一一安置。”阿葉解釋。

馮樂真笑了一聲:“如此便好。”

臘月初一,距離登基大典還有十天的時候,京都城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來自塔原三王子的賀禮,也擺在了馮樂真的案頭。

一共三樣,其中兩樣是寓意吉祥的珍寶,隻有第三件是一個不起眼的小盒子,馮樂真打開,便看到兩縷係在一起的頭發。

這個混蛋,當初也不知什麼時候剪了她的頭發,弄出了這玩意兒。馮樂真氣笑了,啪的一聲將盒子關上。

“殿下,可是緋戰又挑釁您了?”慣會察言觀色的阿葉立刻問,“他送了什麼東西惹殿下生氣,奴婢這就扔出去!”

“不必了,也沒什麼。”馮樂真拒絕了她的好意,示意她將東西搬到庫房去。

阿葉答應一聲,立刻叫了

人來抬賀禮,自己則要去拿那個不起眼的小盒子,隻是她剛一伸手,馮樂真便拿走了。

“這個不用。”馮樂真抿了抿唇,收到了自己的梳妝台裡。

一進入臘月,登基大典便愈發近了,馮樂真感覺好像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臘月初九的夜晚。

明日就是大典,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正思考要不要乾脆起來批奏折時,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這一瞬福至心靈,她緩緩開口:儘安??[(”

“殿下,是卑職。”陳儘安的聲音也傳了進來。

馮樂真眼底泛起笑意:“進來。”

“是。”陳儘安答應一聲,便推開門進去了。

屋子裡沒有點燈,他先站在門口適應片刻,等眼睛勉強能視物後,便一步步挪到了床前。馮樂真已經坐了起來,見他停在床邊就不動了,無奈伸手拉了一把。

陳儘安順勢倒在床上,隻是身子依然繃得很緊,即便屋裡漆黑一片,馮樂真也能感覺到他的不自在。

“都同床共枕這麼多次了,怎麼還未適應?”她眼底泛笑,捏了捏他的耳垂,果然察覺到他繃得更緊了。

陳儘安:“卑職……”

“本宮先前怎麼同你說的?”馮樂真打斷他。

陳儘安頓了頓,重新組織語言:“我……我適應的,一直都適應的。”

“哦?”馮樂真聲音突然低了下來,一隻手漸漸伸進被子裡,無邊的夜色勾起點點旖旎,“那讓本宮瞧瞧,你是如何適應的。”

“殿下……”陳儘安呼吸一沉,下意識握住她的手。

馮樂真笑笑,低頭親了親他的眉心。

睡不著,索性就不睡了。

園子裡的池塘裡,落著盈盈的月牙,待月牙從東到西,漫長的冬夜終於過去。

天還沒亮,皇宮裡便燃起了燈,一時間如同白晝。

寢殿之中,幾十人穿梭忙碌,陳儘安低著頭退到角落,看著他們為馮樂真更衣梳妝。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馮樂真也終於在阿葉秦婉一眾人的忙碌之下配好了全身行頭。她盯著鏡中的自己,親自戴上流珠冕冠,這才起身走向角落裡的陳儘安。

“如何?”她攤開手,展示自己身上的明黃色繡了龍紋的衣裙。

陳儘安:“好看。”

說罷,覺得這兩個字未免太輕浮,又趕緊補充,“是威武……”

馮樂真笑了,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裙:“本宮從未看輕過自己女子的身份,登基之後也不打算勉強自己穿專門做給男人的龍袍,所以特意叫人做了這樣一身衣裳,可會不倫不類?”

“絕不。”陳儘安這次答得倒是篤定。

馮樂真唇角勾起愉悅的弧度,轉身便往外走去:“那便叫他們也都瞧瞧,古往今來第一位女皇帝是什麼模樣。”

陳儘安低下頭,手持長鞭隨她往外走去。

正殿門大開,他於高台之上鳴鞭,清脆的響聲刹

那間傳遍整個宮闈,文武百官俯身下跪,對新皇行三跪九叩之禮。

登基大典正式開始。

從昨夜就一直坐在院中賞月的傅知弦,聽到悠揚的鐘聲後微微一頓,意味不明地看向皇宮的方向,卻隻能看見傅家高高的院牆。

旁邊的侍衛跟了他十幾年,最是了解他對長公主的那些情意,此刻看到他這般模樣,不由得為自家主子抱不平:“今日替殿下……如今是皇上了,替皇上鳴鞭的,該是大人才對。”

傅知弦回神,笑了笑又開始倒酒:“如今有資格為她鳴鞭的,隻有陳儘安。”

“卑職實在不明白,皇上為何如此狠心,”侍衛皺眉,“主子雖然從前做錯了事,但該彌補的已經儘可能彌補了,為何皇上還是不肯原諒主子。”

“誰說她不肯?”傅知弦揚眉,“她明明已經原諒了。”

“那為何……”

“破鏡,”傅知弦歎息,“難圓啊!”

侍衛沉默了。

傅知弦拿起酒壺倒酒,倒到一半酒壺便空了,他隨手丟到一邊,又去拿新的,可手伸了兩次都沒有碰到。侍衛看不過去,隻好親自拿起酒壺為他斟酒。

“其實主子隻要有心去圓,不怕圓不回來,”他也是近日才無意間知道,主子前段時間給殿下送去的,竟然是可以輔佐她登基的先皇遺詔,“隻是主子到底心軟,不願委屈皇上罷了。”

“並非是我心軟,而是我心裡清楚,重圓的破鏡再如何無瑕,內裡的裂痕還是在,”傅知弦笑了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儘,便把杯子扔到了地上,上好的金邊白瓷杯頓時碎成幾半,“我這幾年所謂的彌補,也不過是接受事實的過程罷了。”

他突然覺得無趣,晃晃悠悠站起身來,侍衛想要扶他,卻被他避開了。

“我與她糾纏多年,若真想從她那兒討些什麼,必然是可以討到的,”傅知弦慢悠悠朝寢房走,“隻可惜她如今能給我的,不過是一面看似完整的鏡子,我若沒擁有過完好的也就罷了,可偏偏得到過擁有過……一步錯,步步錯啊。”

侍衛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沒來由的一陣心慌:“那大人打算就這樣放棄,眼睜睜看著彆人將大人在皇上心裡的位置占去?”

傅知弦倏然停下腳步,波光流轉的眼眸透著點點涼意:“任她喜歡多少人,她心尖那點地方,都得永遠給我留著。”

可漫漫餘生,還不知有多少人前赴後繼,你又如何能確定她一定會給你留著?侍衛想問,可看著他頹唐的背影,到底什麼都沒說。

同一片天空下,京都已經冷了,雲明依然春意盎然,祁景清垂著眼眸,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對面的沈隨風嘖了一聲,突然往棋盤上撒了一把棋子。

“如此毀棋,實非君子所為。”祁景清聲音清冷,卻也不怎麼在意。

沈隨風隨意靠在枕頭上,睨了他一眼道:“整日比這個有什麼樂趣,有本事跟我比認草藥。”

“我又不是大夫,認什麼草藥。”祁景清說著,抬

眸看向天空。

雲明的天可真藍啊,萬裡無雲,如水洗過一般,也不知京都是否有這樣的美景。

“彆看了,再看也看不到她,”沈隨風叫人送來酒菜,親自給他斟了一杯,“你身子恢複得不錯,可以嘗嘗這人世間的歡喜水了。”

“歡喜水。”祁景清拿起酒杯,因為這個名字笑了一聲。

沈隨風端起第二杯酒,在他的杯子上輕輕一碰:“敬殿下,敬皇上。”

“敬皇上。”遠在塔原的緋戰拿著酒壺,坐在日暖閣的房頂上對著天空遙遙舉杯。

登基大典舉行了將近三個時辰,最終結束於皇陵之中。

短短幾個月,皇陵已經重修結束,即便燃了香燭,也依然能聞見那股子油漆味。馮樂真看著供台上的十幾個牌位,視線最終落在了最近的兩個人,陳儘安見狀遣退了眾人,自己也低著頭出去了。

“父皇,兒臣最終還是做了這個皇帝。”她緩緩開口。

燭光跳躍,乾元帝的牌位明滅不定,仿佛在回應她的話。

馮樂真笑了一聲:“本來是有許多話想同你說的,可真到了這一日,又覺得沒有必要了,兒臣也不想再糾結你對我究竟是寵愛還是利用,從今以後……”

她笑意褪儘,轉身往外走去,隻是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重新看向乾元帝的牌位。

“父親,女兒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女兒認同你的治國策略,認同你這一生的功績,也認同你在做一個帝王時,所有的心酸與無奈,隻是……”她輕笑一聲,眼底隱有水光,“隻是下輩子,咱們就彆做父女了吧。”

一陣冷風吹過,供桌上的燈燭突然滅了一根,乾元帝的牌位也好像暗淡了不少。

馮樂真抬步往外走去,再次出現在院中時,又是那個冷靜矜貴的皇帝。

“皇上。”陳儘安迎上來,將手裡的東西呈上去,“這是侍衛在門外發現的,卑職覺得有些蹊蹺,便拿了過來。”

馮樂真低頭看去,是一截繩子穿著的鈴鐺。

她靜默片刻,將鈴鐺拿了過來,動作之間叮叮當當,竟也平添了幾分熱鬨。

“回去吧。”馮樂真將鈴鐺收好,又朝陳儘安伸出手。

陳儘安當即攙扶,隨她一同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