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趙黎的罪狀(1 / 1)

高堂大殿裡,手持圭臬的大臣們安靜的低垂著頭顱,視線虛虛地盯著一處,看似發呆,心神卻半點沒有渙散,他們一雙雙耳朵高高地豎起,等待著上首玄衣纁裳的君王發號施令。

“嘩啦”,卷曲的指節翻過有些褶皺的紙張,行跡潦草的文字煩躁地爬過嬴政的神經,陣陣的厭惡與憤怒之感油然而生。

這是男人第二次這份“奏折”,洋洋灑灑的文章裡沒有出現什麼高深的典故,沒有使用什麼詰屈聱牙的詞彙,全都是秦國人熟悉的日常用語,然而排列組合成了現下所見的模樣,卻是字字句句的居心叵測,暗藏殺機,叫看的人暗自心驚。

得是懷揣著多大的惡意,才能寫出這樣的東西來?

得是出於何等巨大的利益的蠱惑,才能從中誕生出此等可怖的殺意?

嬴政面色沉沉,像是鍋爐的底部一樣黝黑。

“啪”的一聲,他將手中的奏折重重摔飛到地上。

稱不上驚天動地的響聲,卻讓整個淩霄寶殿都為之震動了三下。

最前排低頭含肩的臣子,被嚇得整個身子都在抖。

嬴政不怒自威的眼睛淡淡掠過那害怕地想要退後的臣子,聽不出情緒波動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誰將這東西混在奏折裡呈上來的,自己出來!”

天子一怒,浮屍千裡,在律法森嚴的秦國就更是如此。

身材微胖,肚子微隆的臣子頭垂得更低了,他小心地斜側著眼睛,動作不引人注意的往地上被砸得攤開的紙張上看去,隱約看到幾個小字“萬扈黎堅持去往前線,恐有貪圖軍權之嫌”。

一行墨跡入眼,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千字的文章,意欲為何已然呈現在大臣眼前。

趙萬扈才離開鹹陽沒有幾日,先前在比試中贏過蒙毅的影響還未全然在鹹陽城內消散,居然就有人這麼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要陳訴她的“罪狀”了!

臣子睜大了眼,面上有著來不及掩飾的錯愕。

但沒過多久,他又恢複了如常的神態。

···這才是他熟悉的鹹陽。

雲譎波詭,笑裡藏刀,到處都是為了權勢與利益的鬥爭,朝堂之上硝煙彌漫,烽火遍地,所有人都在費儘心思地往上攀爬。

不擇手段是最基礎的事情,昨天是朋友,今天互相背叛也很正常,更不要說這些早早就對趙萬扈有了殺心卻還一直忍到現在的人。

不過大臣確實沒想到,他們竟然會一下手就這麼重。

第一次鹹陽城內的大規模刺殺就不說了,如今一開口,扣給少年的罪名便是“指染軍權”,這還是明面上說出來的,而沒有說出來的,隱沒於海面之下的另一句,不就是“心有反意”?

難怪趙萬扈突然之間非要前去戰場,該不會是聽了有心人的蠱惑,誘使她親自跳入這個早已挖好的大坑吧?

“指染軍權,心有反意”或者說得再簡潔明了一點,“謀反”,這是個隻能重不能輕的罪名,一旦攤上了,之後等

待她的可是牢獄之災、株連九族、拋屍荒野等慘不忍睹的結局。

心中唏噓地搖了搖頭,臣子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窺向上首的君王。

那個面如冠玉的神童公子之後的命運如何,單看君上是如何處理此事的了。

他、他會如這本奏折所言,當真以此罪名處置趙萬扈嗎?

面上有著濃重的憂色,攥著手指的臣子想得出神,他可惜那正值風華正茂的少年人,可惜那才華橫溢的發明天才,可惜鹹陽城裡少有的那一抹鮮活顏色,若不是嬴政帶著怒氣的聲音在殿堂之中再度響起,他的注意力還無法被重新喚回。

“還要寡人再說一遍嗎?此物是誰混進寡人的奏折的!”

語畢,當下就有不少人慘白著臉,左看右看地在人群中搜找著可疑的對象。

在君王近身之物中摻雜任何不應有的事物,那都是殺頭大罪,萬一是件匕首、毒藥什麼的,更是將他們這些內侍殺死一萬遍都無法彌補過錯。

如今若是沒有人站出來領罪的話,作為接手過奏折堆的侍從,他們幾乎所有人都要受到責問和懲罰。

嬴政身邊的侍從們一個個嚇得匍匐在地,大臣們也都噤若寒蟬,就在這時,一個玄衣纁裳的少年快步走出了人群,蹲下身,撿起地上的奏折看了看。

視線剛觸到紙張上的字跡,扶蘇就皺起了眉。

在揭開一切的秘密之前,他從未想過,巫女白和趙黎會是同一個人,最初對情敵離開鹹陽的喜聞樂見在知曉這件事後,立即變成了擔憂與焦急。

即便他們兩人之間經曆過昌平君身亡的事情,扶蘇也不希望黎箏到戰場上去白白送了性命,在少女離開的這些天中,他已經幾次跟嬴政請命,希望君王能命令女孩立刻從戰場上回來。

可君王似乎也下了什麼決心,半點沒有因為他的勸說而回心轉意,改變想法。

扶蘇甚至想過是否要派人到少女比賽的路徑上將人阻攔下來。

隻可惜少女在嬴政的馬廄中挑中了一匹千裡馬,跋山涉水的速度之快無人能及,他派出去的人,幾度在路上看見了對方的背影,又幾度被拉開了距離,根本無法將其攔截下來。

當然,縱使如此,扶蘇也僅動過破壞比賽的念頭,絕對沒有將什麼下三濫的手段也一並使出來的想法。

而面前已經被君王看過的奏折,裡頭長篇大論的汙水,則正是這種為扶蘇所不齒的下三濫的手段,裡頭的每一句話,儘是抹黑趙黎品性,質疑詆毀其忠君愛國之心,欲要引得君臣相疑的險惡用心!

寫這奏折之人,其心可誅!

少年的面色不自覺地變黑,用力的手指將平整的紙面捏得褶皺,他“刷”得一下站起,朝著群臣走了兩步,高聲道:“這是誰呈上來的東西?敢寫不敢認?給孤出來!”

群臣面面相覷,議論聲變得更大,其中一個看君王和太子具都面色不善,不由好奇地壯著膽子問道:“太子殿下,不知這裡頭寫了何事,竟惹得您如此生氣?”

寫了什麼?

扶蘇的目光瞥向手中的紙背。

他故意將寫了字的那面對著嬴政,而非眾大臣,就是不希望對趙黎前往戰場一事的議論在群臣中擴大影響。

如果說這裡頭前半段的“臨陣換將,兵之大忌”說得還算有幾分道理,那麼後面半點掩飾也無的直問趙黎罪責,就是其圖窮匕見的栽贓陷害了!

扶蘇還記得那次出了皇宮之後的刺殺,針對的對象,並非是他,而是趙黎本人!

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幕後,究竟是誰要對趙黎不利?

抿唇不語,面色凝重的扶蘇目光在眾大臣的臉上一一掃視,可在座之人,哪個不是老謀深算的人精?

哪個不是未來統一六國秦始皇背後的智囊團成員?

他們面上的神色一個比一個無辜,一個比一個不在狀況,扶蘇觀察了幾遍,愣是沒能從中找到任意一人心虛的模樣。

嬴政一拍長桌,滿面怒色:“夠了,此等妖言惑眾,妄圖將鹹陽攪和得人心惶惶之言,若是讓寡人再見到第二遍,堂上所有人,都得下獄接受盤問!”

見眾臣被嚇得全都閉上了嘴,嬴政起身重重一揮袖道:“今日朝議結束!”

扶蘇最後看了一眼還呆立在原地的眾臣,合攏手中捏著的紙張,轉身跟上了嬴政離去的步伐。

趙黎,趙黎,到底是誰要害你?

一段感情的建立,並非一朝一夕就能達成,將一個人的行為喜好,音容相貌全都拓印進心裡,更是需要點滴積累,長久相處,哪裡是說忘記就能忘記的?

扶蘇自問他和巫女白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修得了這一世能當夫妻的緣分,當真是不易至極,如今因為矛盾和仇恨失去了繼續相愛的資格····也隻能說,是命運弄人。

本以為彼此分開會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他下不了狠心,殺死巫女替舅舅報仇,可當一紙刺殺罪狀的調查書被遞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卻連責怪少女的立場都要一並失去了。

離開皇宮時的那場刺殺,針對的人竟然並不是他,而是在他之後上轎的趙黎,謀劃這場刺殺的人,則是他敬之愛之的舅舅昌平君。

一夕之間,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而犯下命案的罪人,居然才是那個為保性命不得不反戈一擊的人!

當所有事情都被調查得水落石出之後,扶蘇突然不敢回想,那些他逼問少女為何要殺昌平君時的場景。

他不敢想,黎箏是如何橫跨六國,孤身一人來到秦國為官,是如何扮做男兒L,將鄒氏快要凋零的門楣一力撐起,又是如何成長為眼下這般優秀,令人眼紅的模樣。

她在這些過程中,獨自經受了多少努力,咽下了多少辛酸,才能變成眾人面前,文武雙全,心懷天下的趙萬扈和巫女白?

扶蘇不敢回想,少女在面對陰謀詭計,面對畢露的殺機之時,心中第一個升起的情緒是害怕還是退縮,而她決心要反過來刺殺昌平君時,又抱著如何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想法。

他不敢回想,少女在看見他的冷臉,受到他情緒化的對待,被他再三逼問的時候,是怎樣的絕望和無奈,又是怎樣將被昌平君謀殺的事情全部憋在肚子裡,一個字都不往外吐露,一力承擔他所有的厭惡和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