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綾 晉江首發(1 / 1)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講,被這位統帥天軍的中壇元帥懷疑都不是什麼好事。

於是,她暫時拋開對鏡魔眼中影像的疑惑,隻表情不變地誠懇回答:“實話實說,我自己也沒想到。爺爺教過我能夠暫時鎮住建木樹靈力失控的仙法,不過可能是我學藝不精,所以沒起效果,反而很倒黴地被吸入結界內。希望事情平息後,我能儘快回家,也好向爺爺道明三太子今日的救命之恩。”

哪吒眨下眼睛,意識到她將自己剛才的話誤認成懷疑和盤問,於是收回視線,淡淡補充:“無妨。我隻是有些好奇,帝女不必緊張。青川君肯傳授你這樣的仙法,想來是格外看中你。”

他記得師父太乙天尊曾提起過好幾次。

自初代青靈帝女,也就是青川君曾經的親生女兒葉盼春,在兩千年前那場神魔之戰中為護人間而力竭戰死以後,青川君便再也沒有找過其他繼承人。

直到三百年前,他忽然對外宣稱自己還有一個親孫女名叫葉挽秋,言語間大有她便是自己往後繼承人的意思。

哪吒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任何想法。隻覺得太乙是因為和青川君關係甚密,所以才會格外關注他的後裔,還給她親自取了隻有極親近之人才會喚的小字。

好像是什麼若,他不太記得了。

往後時間裡,他也沒見過葉挽秋,隻從太乙天尊口中聽過幾次。更沒有將她和這三百年來,每十天就一定會出現,卻又尋不見來源的特殊祈願聯係在一起。

如今看著身旁這位一身白衣,姿容明豔美麗的少女,哪吒心裡忽然隱約冒出一個猜想:

她真是青川君的親生血脈嗎?

正想著,葉挽秋笑了笑,一雙翦水明眸含笑動人,隨口回答:“也是因為我最得空吧。”

對上哪吒略帶疑問的眼神,她繼續解釋:“因為其他孩子都得忙著修行,二姐又管著全家上下。若是人間城鎮有點異常,四弟留冬就得負責帶能出百花深的孩子去看看情況,也是讓他們曆練。就我整日待在家裡,哪兒忙不過來了就去幫著管一把,算是清閒。”

哪裡都能幫上忙的意思就是,什麼都能管得住。

可見百花深眾妖靈精怪皆對她極為服從。

不過讓哪吒在意的倒是另一點:“帝女從來沒有出過百花深?”

葉挽秋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注意到自己刻意未明說的地方。

她自覺已經說了太多家裡事,若是換做旁人,她完全不可能會說這些。但考慮到哪吒的身份,倒是告訴他也沒什麼,省得半遮半掩反而引人懷疑。

於是她點頭回答:“是的。凡能出百花深的都是確定心善歸順,又修行到能夠自如控製靈力,斷不會隨意傷害凡人的孩子。不過爺爺給我定下的規矩與其他兄弟姐妹不同,我必須在百花深待夠三百年才能出去。”

三百年。

哪吒微微回憶一下那些祈願的數量與時間,很快算出,葉挽秋應該是最多還有不到半月便滿三百年期限。

果然,她緊接著繼續說:“本該下個月才是正好滿期。誰知道今日倒是被建木結界先帶出來了。”

“為什麼?”哪吒問。

“這個……”葉挽秋以為他還是對自己的話心有疑慮,隻能略帶無奈地回答,“我對建木樹了解不多,實在說不出它為什麼會把我帶到這裡,還請三太子見諒。”

“不。”哪吒搖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問,為什麼青川君非得要求你在百花深三百年不出門?”

這種看似格外奇怪的要求隻會有兩種原因,要麼是為了禁錮,要麼是為了隱藏和保護。

從太乙曾經提過,以及她剛才所說的話來看,青川君對葉挽秋顯然是極為疼愛器重的。那麼出現前一種原因的可能性應該很小,隻會是後者。

但如果是為了隱藏和保護。

那又是在躲避什麼而隱藏?

還有那無數縷來自她的特殊祈願……

他斂眸沉思,耳邊是葉挽秋略帶歎息的熟悉聲音:“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既然爺爺會做出如此決定,那就總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也就沒再多問。”

說完,她又轉頭,視線極快地瞄了瞄哪吒,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哪吒問,顯然還是注意到了她剛才的小動作。

“沒什麼,就是覺得挺驚訝的。我以為三太子不會對我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感興趣。”她邊說邊又不自覺將目光移向對方。

少年清冷豔麗的面容上看不出有半分神色變化,依舊是那副格外平靜的模樣:“凡事總有例外。”

正說著,他們已經來到了森林深處的山神廟門前。

廟宇面積並不大,裝潢古樸素淨,灰黃色外牆上斑駁遍布,藤葉叢生,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

不過和一般廟宇門口習慣放石獅子辟邪不同,這座山神廟門口立著的是兩頭青面獠牙的山魈。

葉挽秋詫異地打量著那兩頭山魈石像,往前走一步。被這座祠堂的陰影籠罩住的瞬間,一股清晰的異樣冰涼感受便隨之出現在她感官內。

她立刻收回準備朝裡走的腳步,警覺抬起頭,伸手在面前輕輕一揮,淡白金輝隨之釋開,將原本看不見的屏障逼迫得顯形出來。

“這裡有層很強的封閉禁製,似乎是為了避免彆人靠近而設下的。”她說著,忽然像是回想起了什麼,“蕭將軍說這裡的地仙忽然聯係不上了,難道就是因為這層屏障?”

“這是封鎖咒印,能將裡面的空間與外界完全隔絕開,應該是地仙自己設下的。”哪吒說著,指尖竄出一朵烈火紅蓮。

焰花繚繞成的半透明花朵,碰到屏障的瞬間就像碰到了極脆弱的紙張,瞬間便將它焚燒穿透。

沒了屏障的限製,被囚禁在內的陰森妖魔氣息立刻撲面而來。天光在這裡被折斷成了灰霾壓抑的一層,薄膜般鋪就在視線所及的每一寸地方。

廟宇外是春意盎然的繁茂,屏障內則是萬物凋敝的衰敗。所有鮮活氣息都被這些妖魔製造出的霧氣吞噬吸乾。

葉挽秋望見這一幕,正準備釋放靈力以抵抗這些張牙舞爪的霧氣,卻見哪吒忽然取了那條繞在臂彎間的混天綾揮手一揚。

鮮紅輕紗在他手中飄舞似入海紅龍,周身帶著滾燙刺眼的金紅神火,靈活迅速地旋繞著,將所有意圖逼近的霧氣都瞬間攪散成虛無。

神光大盛間,紅紗上開出團團赤色蓮花。濃霧被那些花朵般的火焰灼傷,於是驟然凝聚退縮,不見蹤影。

哪吒翻轉手腕,赤霞流轉著重新繞回他手臂間。那樣薄豔翩躚的一條,兩端各繡著金銀兩色的繁複紋路,輕盈得無風自動,真是好看極了。

葉挽秋好奇地打量著那條混天綾,越看越覺得,隻有用儘了天上最華美燦爛的紅霞才能織就出這條柔軟法器。

逼退霧氣後,哪吒又伸手召出紫焰尖槍,在身後畫下一道禁製,避免殘餘妖霧擴散出去影響山下人家。

做完這一切後,他回頭朝葉挽秋道:“跟著我。”

“好。”

葉挽秋依言跟在他身後走進這座山神廟,目光卻總是忍不住被那條飄動的混天綾吸引。

她看了看那條極致豔麗的紅綢,又看了看自己衣裙上被掃晴娘用朝霞染就出的花色,總覺得這兩種顏色實在相似得不得了。

難怪看起來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

也許就是因為色彩太過類似吧。

她這麼想著,指尖忽然泛出一絲異樣的柔軟,是不小心碰到了混天綾的綢尾。

葉挽秋愣下,還沒來得及將手收回,那紅綾已經主動纏上她的手腕,帶來一陣莫名親切的心悸感。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雙手給小心翼翼握住,那種體貼又溫柔的體驗讓她有些恍惚。

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有人曾這樣握過她的手。

在霞光遍地之處,一聲聲喚她回家。

“知道了,阿母。”

她聽到自己這麼回答,聲音從極為縹緲遙遠的地方響起,遙遠到連自己都分不清來源。

然後,葉挽秋忽然渾身一震,後背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爬滿冷汗,整個人像是大夢初醒般抬起頭,看到哪吒正同樣看著她,手裡還牽著混天綾的另一頭。

他面無表情的臉孔在斑斕光影中,呈現出一種過於細膩的白淨,漂亮清寂到沒有絲毫煙火氣。

一條紅綾就這麼拴著兩個人,場面有點尷尬。

“啊……”葉挽秋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纏著的靈綢,連忙伸手去解,“它剛剛不知怎麼,自己卷上來了。”剛說完,她又停頓住,重新看向哪吒。

她直覺哪吒應該不會信這個解釋。

因為聽起來確實很怪異。

畢竟靈器都會認主,越是珍稀強大的靈器更越是如此。混天綾是哪吒的貼身法器之一,沒道理會莫名其妙纏上一個不相關的陌生人。

好在哪吒並未對她的話有任何反應,隻微微一收,讓混天綾鬆開她,重新垂回自己身邊。

再次跟上去時,葉挽秋刻意選了一個和他比較遠的安全距離,免得又出現什麼不好解釋的奇怪情況。

混天綾緩慢遊動著,似乎還想靠近葉挽秋,被哪吒用指尖再次卷住,將它所有不安分的動作都強製壓下去。

他顰起眉尖,朝身後的白衣少女掃一眼,漆黑鳳眼中有金紅蓮花驟然盛開,瞬間將虹膜覆蓋成凜冽深金。

能夠鑒出世間萬物真實本相的殺神瞳,卻沒能在葉挽秋身上發揮該有的作用。

他金色眼眸中映照出的,仍舊隻有對方纖長秀麗的清晰身影,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除了她眉心間,那枚被法術隱藏的紅蓮印再次顯現出來。

哪吒有些不悅地抿起嘴唇,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轉過頭,面上仍舊沒有多少明顯情緒流露,隻是眉間皺痕越發深刻。

不過由此一來,哪吒倒是確認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葉挽秋絕非青川君親生。

他曾見過青川君,知曉他的本體是天地間僅剩的一隻祥瑞神獸,火羽金睛重明鳥。

如果葉挽秋真是他的後代,那殺神瞳不可能看不出來。

這時,本就暗淡的天光在驟然間開始閃爍得更加昏暗,葉挽秋在身後開口叫了他一聲:“三太子。”

哪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面前本該是供奉著山神神像的正殿,此刻正被無數漆黑纖細如同頭發絲一樣的東西纏得密不透風。兩團僵硬的黑影矗立在濃霧與神廟背後,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們。

無數蟲繭模樣的東西掛在上面,像是一排排形狀怪異的風鈴,正在緩緩吞吐著濃濁魔氣,逐漸凝聚成霧。

煙霧擴散著籠罩向四面八方,碰到哪吒身上。

至陰至邪之物與先天克製邪祟的蓮花化身接觸到一起,就像是碎冰入火海,霧氣瞬間嘶鳴著退縮開。

所有風鈴都在齊齊瘋狂搖晃,接著又一個個地不斷破裂。

無數隻長著嬰兒頭顱的猙獰毒蟲從裡面扭動著爬出來,看著地上兩人又哭又笑地尖叫,不斷呼喚著周圍沉睡的同伴,聲音淒冷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