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 晉江首發(1 / 1)

點完香後,葉挽秋照例打算去汲古閣看上半日的書來消磨時間。

誰知才剛出大門,小陶和另外一隻叫白團的小兔妖便齊刷刷湊上來。

顯然她倆是在這裡已經等了她片刻,卻又完全不敢靠近神龕所在的屋子,於是隻能硬憋著焦急乾等。

好不容易見她出來,兩個小姑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葉挽秋的衣裳就把她朝重時宮外拉,還嘰嘰喳喳著說是出事了。

她認出這是去往妖靈們平日裡修行所在的淨心境方向,頓時便猜測到了其中原委。

估計又是有妖打架了。

畢竟妖靈愛爭好鬥是天性裡就有的。就算百花深收留的都是些已經歸順,性格也相對溫良許多的妖,也不代表就會一直太平。

相反,各族妖靈之間時不時就會相互動手打鬨才是最常見的。

果然,才剛到淨心境,迎面便飛出來隻吱哇亂叫的夜鴉。那模樣一看便是剛挨了打,連飛羽都是炸開的。

葉挽秋心念微動,立刻喚出紙偶,將馬上就要衝出洞外的夜鴉撈回來。

見他一副驚魂未定的惶恐表情,紙偶們還非常貼心地摸摸他炸開的羽毛。

一隻幽魂形狀的紙偶則趁機從他亂七八糟的鳥絨裡揪下一團,還卷吧卷吧揉做一朵簪花戴在頭上。

見到葉挽秋來,妖靈們全都乖乖站好等在旁邊,就剩地上還有兩個扭打在一起的身影,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激烈架勢。

她略覺頭痛地平抬下手,一點白金光輝自指尖飛出,瞬間將兩個妖各自震開。更多紙偶則立刻飛竄出去,死死抓住他們不讓動。

穿著花布小衫的是個看似不足十歲的小男孩,滿臉怒容,努力反抗著,想要再去和對面那個明顯比他高了快一半的青衫少年一決高下,嘴裡大喊:“你這個小偷!!”

奈何那些個紙偶看似隻是用尋常白紙折疊出的各種形狀,卻意外地堅韌無比,任憑他如何掙紮也無濟於事。

“阿琢,住手。”葉挽秋有些不悅地喊了一句小男孩的名字,“我的話都不愛聽了是不是?”

阿琢焦急忙慌地解釋:“帝女姐姐!!他才是阿琢!他是小偷!”

葉挽秋愣下,旋即仔細瞧了瞧這兩個妖,頓時明白過來。

她伸手一招,讓紙偶將那青衫少年帶到跟前,清黑嫵媚的眸子微微眯起來:“你把竹瀝的模樣換在了自己身上?什麼時候學成的這套換皮本事?”

見已被拆穿,阿琢也不敢再繼續偽裝,隻得乖巧解釋了來龍去脈。

他自幼與檀香樹靈雲檀一起長大,感情匪淺。

但自從竹瀝和雲檀在一起後,竹瀝嫌棄他年紀小又笨手笨腳,再加上些戀人之間的嫉妒心作祟,就總是霸占著雲檀不帶阿琢一起玩。

小家夥急了,這才想到用剛通竅的換皮術去換竹瀝的皮,覺得這樣就能和雲檀又在一起玩了。

他越說越委屈:“竹瀝總是嫌我笨,每次都拉著雲檀姐單獨去玩。而且他們還老是喜歡在房間裡玩遊戲,也每次都要把我趕出來。我也想和他們一起玩遊戲,我也想一起!”

聽他這麼天真無邪地說完,周圍妖們皆是一愣,然後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竹瀝還被紙偶按在原地不得動彈,整個小臉瞬間通紅一片,咬牙切齒怒罵道:“死偷皮精,我要把你的皮扒下來做燒烤!”

看來自己不小心打聽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葉挽秋若有所思,又聽見竹瀝羞憤欲死地大喊:“帝女姐姐,彆聽他說這些沒用的!讓他把我換回來!”

她瞧出對方的焦急,卻故意道:“先等等,我聽得正起勁,還有玩遊戲的細節部分沒聽到。”

竹瀝:“……”

眾妖怪瞬間又笑作一團。

葉挽秋這才斂了笑,慢條斯理開口勸導:“好了。阿琢,快和竹瀝換回來。”

“可是帝女姐姐,我也想和他們一起玩……”阿琢用那張不屬於自己的少年臉擠出一副完全是孩童才會有的嬌憨委屈,看得人心裡直彆扭。

周圍全是憋著笑看熱鬨的妖。竹瀝紅著臉恨到不停磨牙,心裡盤算了八萬遍要怎麼把對方胖揍一頓再拿去埋花肥。

葉挽秋見阿琢死活就惦記著玩遊戲的事,也不好和他多解釋什麼,於是便決定換個方法。

她思考不到半秒,繼續端著之前的靠譜長輩神態,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哄騙到:“可是玩遊戲會讓妖長不高。”

“真的嗎?”阿琢瞪大雙眼。

“真的。”她繼續面不改色地忽悠道,“尤其你根基尚淺,才學會換皮術就換了竹瀝。要是時間久了,你倆就再也換不回來了,你願意一輩子用竹瀝的皮嗎?”

一聽到換不回來,阿琢立刻跳起來:“我不要竹瀝的皮了!我要自己長高!比竹瀝還高!”

“那就趕緊換回來。”葉挽秋欣慰地點點頭。

他乖乖聽話地施展法術,將自己和竹瀝換了回去。

重新回到自己軀體的青衫少年試著握了握手,發現確實已經恢複正常後,立刻一個箭步衝上去,單手提起阿琢就揍在他屁股上:“臭小子,我讓你敢陰我一道,還敢給我換皮!看我不揍死你!”

阿琢掙紮不開,頓時發出一陣極其響亮的嚎叫。

小陶看得又好笑又擔心:“帝女姐姐,要攔著他倆嗎?”

“不用。這次是阿琢這孩子先亂來,不打不長記性。”葉挽秋說著,刻意在原地等了片刻再開口,“可以了,放開他吧。”

她一開口,竹瀝很快便鬆開了手裡的小豆丁,隻是臉上仍舊餘怒未消,像是恨不得將阿琢一口吞下去才好。

葉挽秋走上去,蹲身把哭成花貓臉的阿琢拉起來,用衣袖給他擦了擦:“記得,咱們都是百花深的孩子,是一家人。平時小打小鬨沒關係,氣消了和好了就行。但是不管發生什麼,家人都是最重要的,不可以把法術亂用在家人身上,很危險的,知不知道?”

阿琢抽抽搭搭地點頭,表示記住了。

她打個響指,喚出一群美麗無比的蝴蝶形紙偶,繞著阿琢輕飄飄地飛來飛去,很快吸引了小家夥的注意力。

“好好修行。你雲檀姐不得空的時候,就讓它們陪你玩吧。”

“謝謝帝女姐姐。”阿琢抱住幾隻紙偶,很快破涕為笑。

安撫好了這邊,葉挽秋又轉向竹瀝:“這次是阿琢不對。但是你剛才也揍過他,該消氣了,彆讓我逮到哪天你又跟之前一樣挑事欺負他,否則我也一樣會罰你。”

“知道了,帝女姐姐。”竹瀝低下頭。

雖然性格有些急躁頑劣,但他還是和其他妖怪一樣,很聽葉挽秋的話。

“還有,阿琢到底是和雲檀一起長大的。你既喜歡雲檀,就該拿出點做哥哥的態度,幫著她共同照顧弟弟。哪有兩個人在一起就把家人丟到一邊去的道理。”

“……我記住了。”

“你最好是真記住了。”葉挽秋重新站起身,“行了,該散的都散了吧。二姐在哪兒,你們瞧見過嗎?”

“二姐和畢方清晨就去了建木樹查看情況,說是那邊有異響。”白團回答。

建木樹有異常?

葉挽秋心中一震,連忙簡單囑咐這群妖靈幾句後,轉身消失在一片白金光輝中。

離宮往西走不多久,便是上古神樹建木的所在。

那是一棵龐大無比的通天巨樹,軀乾筆直而結實,僅僅露出地面的部分便已高達千仞,色澤深紫泛紅,每一片樹葉都寬闊如航海巨舟。

它紮根於人間心脈之地生長起來,蜷曲粗壯的枝條直伸到神界九重天前。枝葉纏繞如漂浮在天空中的翡翠島嶼,被雲霧與陽光籠罩得若隱若現。

無數仙鳥異禽棲息在這片綿延無儘的樹冠裡,自由自在地飛翔於雲端之上,為神界帶來永不停歇的悅耳鳴唱。

樹乾往下是連綿起伏如山脈的盤虯根係,橫向連接著妖界與魔域,中心是地處人間的百花深。

根係地底儘頭通往冥府要塞,是萬物靈魂的最終歸處,也是起始之地。

據說這棵溝通各界的古老神木從遠古時代便已經存在。

那時候六界也並不是如現在這般涇渭分明,而是跟一堆融化的糖塊似的,彼此之間各有重疊,直到數萬年前才因為戰爭而分開。

青川君常說人間的位置不太好。

作為上古終末時期最後才被分劃出來的一界,人間與妖魔兩域以及冥府的距離都極近,所以攔截在彼此間的建木結界也要脆弱許多。

但比起冥府自有其森嚴規定,所以絕對不會出現亡魂鬼差暴動事故。各類妖魔流竄人間則是經常會發生的事。

這些誕生於始祖神女媧之手的生靈,先天隻有一副脆弱易折的血肉之軀,卻又偏偏有著格外特殊的靈魂,其信仰之力更是助力各族修煉精進的絕佳珍寶。

無數意圖走捷徑的妖魔精怪因此將人族視作隨意可欺的掠奪對象,進而對整個人間都垂涎欲滴,千萬年來各種明爭暗鬥更是從未停歇過。

因此剛才聽小陶她們說建木樹似有異象,葉挽秋便感覺有些心下不安,想過去看看情況

才剛走到半路,葉挽秋便聽到有陣陣雷鳴般的恐怖悶響傳來,振聾發聵,穿透萬物。連腳下大地都被這種轟隆聲衝擊到顫動不已。

山體與河流激烈搖晃著,無數驚慌失措的鳥獸飛禽紛紛從林間逃離出來盤旋在半空,不斷嘰喳亂叫著。

葉挽秋辨認出那是建木樹所在的方向,於是立刻飛身趕向朝聲音來源。

少女一身繡染著鮮紅秋楓的潔白衣裙迎風飄展開,輕盈如雨燕投雲,轉瞬間就沒了蹤影。

此時轟鳴與震動還在繼續,葉挽秋忽然被天空中的另一種異象吸引住目光。

無數黑色花朵正從天空中瘋狂灑落下來,密集如一場暴雪,紛揚不息地撲向大地。

萬事萬物都深陷在這場潑墨花雨的侵襲下,原本斑斕的色彩被外力強行抹去,隻留滿目不詳的壓抑暗色,世界被緩慢吞沒進無光深淵裡。

葉挽秋認出那是建木樹的花。

按理說,這些花是絕對不會這樣突然集體凋落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飛快趕到建木樹下,看到畢方鳥正守在漆黑花雨中,張開雙翼撐起光罩,拚命保護著懷中那名負傷的紫衣女子。

“二姐,畢方!”葉挽秋見狀,連忙揮手釋出一道白金光輝打在周圍。花海激濺如洶湧狂潮,被白金靈力猛然劈開成兩半。

葉挽秋徑直穿過面前紛繁落下的花瓣,白衣飄逸不染分毫,隻隨著主人落地的動作而輕輕掠過地面。

她扶起地上的葉望夏,見對方臉色蒼白,眉尖緊皺,嘴唇邊還掛著半乾的血跡,頓時擔心問:“二姐,到底出什麼事了?”

葉望夏艱難抬手指向不遠處的建木樹,嗓音虛弱:“建木樹突現異常,怕是有彆族意圖大舉入侵人間,快去通報給爺爺。”

“我帶你們回去。”葉挽秋邊說邊將她扶到畢方鳥背上。

下一秒,古樹失控的靈力波動夾雜著夜色般深黑的花潮,氣勢洶洶地撲向他們,被葉挽秋反應極快地抵擋住。

源源不斷的白金靈力從她手中釋放開,並迅速旋聚成一枚透明發亮的巨大花苞,將身後的畢方與葉望夏嚴嚴實實保護進去,與建木樹的力量相撞在一起,分寸不退。

隨著靈力的不斷提升,一枚鮮紅蓮花印很快浮現在葉挽秋眉心間,灼灼含輝。

她緊盯著面前越發狂亂的花潮,頭也不回吩咐道:“畢方,你帶著二姐先回去。”

“不行……”葉望夏斷然拒絕,“我怎麼能讓你獨自留在這裡?!要走跟我們一起走。”

“我得留下來。在爺爺來之前,得有人在這裡控製局面。二姐你已經受傷,先跟畢方回去。”

“仙箬……”

說完,葉挽秋不等對方再說什麼,直接反手朝他們一揮。無數紙偶立刻順應而出,化作一條白色遊龍,護著畢方和葉望夏很快離開了原地。

建木樹力量的失控還在繼續。葉挽秋試圖運轉靈識,按照青川君曾經教過她的辦法,為人間隔出一道屏障。

這樣一來,就算真有異族集結入侵也會被暫時阻攔,更能為他們爭取出足夠時間與神界聯係。

然而當她以自身靈識探入建木樹內的瞬間,一種極為異樣的熟悉感卻猛地紮進葉挽秋的意識裡。

似乎是建木樹深處有著什麼東西,在與她靈識接觸的瞬間,一種極為深刻且奇異的共鳴便立刻湧了出來,將她緊密包圍。

那樣溫柔而充滿令人安心的歸屬感,如回到了生命最初的母體懷抱裡。

她微微恍然刹那,再想回神時已經來不及了。強大的靈力旋渦吸納著周圍的一切,直接將葉挽秋拖進建木結界裡。

她在無邊無際的滿目黑暗裡不停下墜,眼前驀地出現一顆太陽般明亮的玲瓏寶珠。渾圓剔透,光輝燦爛,是整個寂靜之地裡僅有的可見光源。

也是令她心中莫名出現熟悉感的緣由。

葉挽秋在一陣思緒漂浮中,下意識伸手想要去觸摸它,指尖下的虛空卻忽然裂開無數蛛網般的密集罅隙,大片渾濁亮光隨之擠入進來。

再次睜眼時,她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百花深,來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地域。

這裡到處魔霧叢生,怪石嶙峋扭曲,猶如無數僵死屍體剝落出的可怕骸骨。天空被層層濃重的濁霧籠罩著,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是白天還是傍晚,入目之處的每一寸光線都充滿了怪誕的灰蒙感。

空氣陰冷又沉重,還帶著說不上來的淡淡腥味,沾在皮膚上極為不舒服,又黏又冰,讓人想到深水裡纏人的濕滑藻類。

葉挽秋有些不適應地皺起眉尖,伸手揮了揮,試圖驅散那種沒有來源的古怪腥味。

她抬起頭,看到天空中擠滿了時不時滾動著深青閃電的厚實雲層,低垂得好像隨時都會垮塌下來,密不透風的壓抑。

“這是什麼地方?”她警惕地環視一圈周圍,輕聲喃喃,“早知道把雪焰帶出來了。”

雪焰是她的伴生武器,一把精致鋒利的唐刀。

不過由於她從未出過百花深,本身靈力也足夠,因此一直用不到它,所以被青川君封存在鏡湖湖底。

想到這裡,葉挽秋不由得歎口氣,開始沿著面前的路慢慢朝前走,想試試看能不能在這裡找到個有生命的東西,也好讓她問問路。

然而走著走著,她發現周圍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龐大獸類殘骸。

它們到處散亂堆積著,尖而長的骨骼如同排排廊柱直抵天空,上面爬滿風雨腐蝕後的灰白痕跡,以及密密麻麻被蟲子蛀出的空洞。

葉挽秋驚奇地打量著這些骸骨化石,在這片墓地般的荒原裡沒走多久,忽然遠遠望見前方似乎出現了一座類似祭壇模樣的東西。

幾個黑影坐在祭壇周圍,背靠刻滿繁複魔紋的冰石立柱。那背影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似人又非人,更像是一團膠凝著的霧氣,帶著混沌不清的輪廓。

中央還站著一個同樣渾身漆黑,手持法器的影子。寬大的袍子遮住了他身體的所有特征,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男是女。

見此情形,葉挽秋連忙側身躲進暗處,藏身在一塊獸骨背後。

這時,祭壇中央的黑影似有察覺到什麼,忽然動了動:“他來了。”

“?”葉挽秋不確定對方說的那個“他”,是不是指自己已經被發現。

“是神界那些家夥嗎?”另一個黑影問道,“他們不可能通過外面的魔障。”

“不。有一個可以。”中央的黑影慢慢回答,冰冷語氣裡充滿昭然若揭的恨意,“不受任何幻象與魔障所惑的紅蓮化身,我不會認錯這個氣息。”

他說著,周圍所有人都齊刷刷朝葉挽秋所在的方向轉過頭,姿態詭異又恐怖。

有兩個人形黑影的脖子甚至直接擰了一百八十度,遮蓋在頭頂的兜帽也慢慢滑落下去,露出一張格外可怕的臉。膚色慘白發灰,瞳孔似乎融化在了那雙眼的猩紅渾濁裡,滿臉猙獰。

她愣一下,不知道是該先感歎自己這倒黴運,首次出門竟然就遇到了這樣一群怪東西,還是該先提醒對方,下次瞎猜來者是誰之前,要不要先轉頭認真看看再說?

她與三太子非親非故,連面都沒見過,怎麼就被錯認成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