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桓公六年(3)(1 / 1)

寤生心情複雜,作為自己親自挑選的托付身後之人,他並不願意懷疑祭仲。然而如今種種,似乎都昭示著他死後鄭國的混亂與祭仲脫不了關係。現在,這後世的女子居然在暗示,祭仲輔佐過不止兩位鄭國國君。

“鄭公所托非人啊——”馮誇張地拉長尾音,好似非常痛惜,仿佛與寤生感同身受一般,然而隻得了寤生一雙冷眼。

而公子突更是出言打斷他的下文,對寤生坦誠道:“祭仲無大過,他始終對君父一片赤誠,未曾有負您對他的期待。”

作為知曉一切的人,馮隻是略略偏頭,感慨道:“鄭伯突真是大度,竟還願為祭仲說情。”

公子忽則難得冷下臉指責旁人:“此乃我鄭國之事,宋公著實逾矩了。”

馮停頓了一下,接著放聲大笑,停也停不下來。他邊笑,邊拭去自己眼角的淚水,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您當真如此認為?此事單隻是鄭國之事?”

“夠了。”寤生打斷他們,隻有他一個人不知實情的感覺的確不好受,然而他並不想聽任何一位當事人給他講述他們對這件往事的觀感,“在史書翻到此冊之前,寡人不想再聽你們談及此事。”

他對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告誡道,隨即又冷冷地掃了宋公馮一眼。

寤生心知無法堵上這位罪魁禍首的嘴,但也不想聽人繼續討論鄭國之事,索性禍水東引:“昔日若不是忽執念於齊大非偶,或許薑夫人……還是依後人所言稱文薑夫人吧。夫人本會嫁入我鄭國,結果卻成為魯夫人,說明魯公與夫人實是天定的緣分。”

“噗嗤”一聲,眾人一齊回頭,卻分不清方才究竟是何人在笑,毫無疑問那必是莊薑與文薑中的其一。然而兩人現在都是一副端莊雍容的樣子,絲毫瞧不出端倪,反而越發顯得仿似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說完楚武王和太子忽,桓公六年的時間到了九月。丁卯日,文薑生了個兒子,魯國君夫人的長子,當然是板上釘釘的魯國太子。所以他出生以後,魯桓公儘管還沒冊立太子,卻直接用了太子的禮儀來迎接他的降生。】

【對了,說到太子這個詞,其實《左傳》通常直接寫作“大子”,“大”即是“太”。大子看似隻是描述年齡長幼,但事實上特指的就是嫡長子。除了太子之外,其實諸子之間沒有太明顯的身份差距,不過一般隻會稱自己同母弟為弟。】

【所謂迎接太子降生的禮儀,首先要在父接見子的時候奉上太牢。所謂太牢是指豬、牛、羊三類,名義上是給太子,但是太子不過隻是個嬰兒,當然不能吃這個,所以實際上一般是由母親所享用。】

【接著要從士大夫中占卜一個吉利的人把太子抱著,再選擇有奶水的女眷中吉利的那個給太子喂食,大抵就是類似乳母的角色,也就是說夫人一般是不親自喂養孩子的。最後由魯桓公、文薑以及宗婦,即血親的女性給太子起名。】

【先放結論,太子被他父親起名叫同,因為他和魯桓公同一日出生。這也就是下一任魯國君

主了,不過距離他的故事還早。】

“為什麼要笑,這難道並非天命嗎?”寤生正色道,“夫人於魯侯允三年入魯,六年便已生育嫡子,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畢竟如莊薑夫人一般無子的女子不在少數,若公子完為夫人親子,有齊國在側,州籲又如何敢放肆。”

“且太子更與魯公同日而生,這是多麼難得的緣分,魯公難道不這樣認為?”寤生一臉疑惑,仿佛所言所語正是他真心所想。

允黑著臉一言不發,他心知自己的身手怕是不如寤生,尤其對方還有兩個兒子幫手;也知曉寤生隻是為了把話題從鄭國轉移開來,若是他理會了,才是正中對方下懷。

然而如此踩他痛腳,之後便不要怪他出言不遜。誰又沒有畏懼人言之時?

反倒是莊薑輕蔑道:“州籲想要弑君自立,與彼時衛國君位上是否為我親子無關,那是他父所縱容的野心。便就是州籲篡位,我依然是衛國的母夫人,他又能奈我何?鄭伯寤生,你有沒有想過,正是因為沒有親子,所以我立於不敗之地。”

寤生若有所思,片刻後他便答道:“新君固然要尊重母夫人,但如我母薑氏那般,若非親子,恐怕難以忍受。故新君是否為親子,母夫人所得權力自不可同日而語。不過夫人所言亦無錯,如今的無禮之徒尚且不曾真的無禮。”

“鄭公所言甚是,畢竟篡權之後,還是要靠禮法來控製國家。既然如此,尊崇母夫人不但無害,甚至有利。”馮對寤生表達了讚成,隨即感慨道,“原來我們的時代還沒有那麼禮崩樂壞啊,還以為已經沒救了呢。”

【好,上一次通過魯隱公給司空無駭定諡號和氏,我們知道了先秦的氏是怎麼來的。這次通過魯桓公怎麼給兒子起名字,我們即將知道古人的名字怎麼起了。負責講述這部分的人不再是眾仲了,這次這位魯國大夫叫做申繻。】

【名字呢,通常有五個來源。第一種來源叫做信,大概是指某種象征,比如身上胎記像某個字啊,當時聽到的某個音律啊,出生的時候氣候、天象啊什麼的特殊之處,用這些東西來起名字。】

【第一種叫義,這個比較簡單,就是有好寓意的字,比如文王的昌和武王的發。第三種叫象,也是取自本人,比如孔子名丘,是因為他出生時頭的形狀像是丘,四方高而中間低。】

【第四種叫假,就是借的意思,用的是已經存在的東西來作為小孩的名字。比如孔子的兒子叫鯉,又比如宋國有位叫做杵臼的國君。最後一種叫類,是和父親相關的名字。】

【這種其實可以分為兩類,一類的例子就是魯桓公父子,因為兒子和父子同日生,所以叫同,這是來源於父親;另一類可能是來源於父親的名字,父和子名字的關係類似於名和字,有一定關聯性,比如同義異字這種。】

寤生的名字是非常典型的“有信”,儘管如果有選擇他並不想要這樣一個名字。眾人之中,可以說沒有誰的名字比他更典型了。

所以寤生十分明智地提前站起身,終於在馮口出狂言之前把他

的話按了回去,通過武力鎮壓的方式——沒有人表示反對,所有人都已經對宋公馮的這張嘴感到了厭煩。

馮也老老實實地沒多作反抗,跟著寤生就坐進了父子三人之間。說到底,他和公子忽幾乎算得上是有仇,和公子突關係也不佳,更不得寤生待見,本應謹小慎微。然而他眉目舒展,與之前彆無兩樣,連公子忽都不得不感到幾分佩服。

【剛才說的是起名的五種方法,除此之外,還有不能被用於人名的忌諱。當然,這個忌諱肯定不是人人都忌諱,所以很多都能找到反例。首先是國名、官名和山川名,這三種都不能起本國的,外國就無所謂了。】

【然後也不應該以疾病、牲畜和禮器財物起名。這三個忌諱的話,除掉疾病,另外兩點和《禮記》的記載有所不同,《禮記》用日月代替了它們。當然這個日月並不是天上掛著的日月,而是天乾地支的日月,其實就是日期和月份。】

【那麼為什麼存在起名的忌諱呢?因為周人對鬼神的態度是通過避諱來體現的,也就是說周之前沒有避諱。事實上周雖然有避諱,但是比起後世也要簡單很多,首先他們的避諱從死之後才開始,活著的時候君臣同名很正常。】

【其次,周人的避諱有時限,天子諸侯諱五代,卿大夫及以下隻需要一代,所以我們感覺周好像沒什麼避諱的。但是如果起名起了上述那些,尤其是國名、官名、山川名,一旦避諱起來,就很影響本國的各項製度。】

【想想,起了國名,怎麼稱呼自己的國家呢,用首都代稱嗎?事實上這種情況下隻可能是改人名了,不可能給國家改名。起了官名,比如宋武公叫司空,所以宋國的司空這一官職改叫司城了。】

【起了山川的名字也是同理,在《國語·晉語九》中寫到過,晉人來到魯國,問起具山和敖山,結果魯國人提及這兩座山是用所在地的鄉名代稱,就是因為魯國兩位先君以具、敖為名。】

【這些都是曾經有過的負面影響。所以說人們飛快地吸取了經驗教訓,並傳達於後人。當然,後人聽不聽就又是另一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