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戲？
演員能夠自行入戲，不論是對電影的表現力，還是對導演講戲來說都是一件好事。這樣不但可以拍出高質量的電影，還能極大減少NG次數，而在拍攝電影的過程中，從成本上來看，時間就是金錢。
衛唯斜睨了一眼直愣愣坐在椅子上的人。
這樣一件好事，讓馮景炎說出來卻是失魂落魄，痛苦不堪，甚至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他的劇本他還不知道嗎？祝瑤入戲，也是心狠手辣的君主，而謝琉昀入戲可就不一定了。
馮景炎連這點利害都看不出來嗎？
真是沒用的東西。
衛唯煩躁地想掏根煙出來抽，卻翻遍全身上下都沒找到，最終隻能撚了撚自己左耳的耳釘，用輕微的疼痛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前方，望著那一身華袍的人，感覺自己才剛剛平靜的血液又忍不住沸騰起來。
其實祝瑤剛從化妝間走出來的時候，衛唯的神思就有些恍惚了。《頌金甌》的劇本是他和編劇一起打磨出來的，他花費最多心血的角色就是祝瑤飾演的帝王。
對方的扮相讓他十分滿意，神態更是讓他滿意極了。他隻要一看到那面色蒼白目光灼灼的人，就感到胸腔處有一股熱血在激蕩，叫他連氣都有些喘不勻。
衛唯簡直迫不及待想看接下來的對戲裡，祝瑤將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驚喜了。
處於被一群攝像機包圍的兩人沒有察覺到其他人的心思。祝瑤除了配合攝影師的要求偶爾轉轉身，絕大部分心神都放在僅有幾步之遙的人身上。
謝琉昀感到一股熾熱的視線幾乎一直在圍著自己轉。
說來也怪，他拍攝定妝照，那在場自然會有許多人看他。但在這麼多目光中，謝琉昀卻依然能精準地捕捉到那一個人的視線，甚至僅僅因為這道視線就不由得挺直了脊梁，如坐針氈，心神不寧。
謝琉昀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變成這樣。
他一直認為自己喜歡馮景炎，但在馮哥的目光下，他也從沒有如此窘迫、難安、在意過。他到底怎麼了？還是這祝瑤真是個妖精，目光竟然有改變人的魔力？
就像上一刻，謝琉昀一被對方看著就不由自主地配合著演戲。在那時，他甚至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的委屈，忘記了根本沒有人在意他的扮相如何，神思全都被祝瑤給牽引走了。
“你今日看起來很英俊。”
清泉一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謝琉昀下意識地轉過身，就撞上了那對灼灼的眼睛。
面前的人唇角牽起一個笑容，眼中波光粼粼，溫柔多情：“這副銀甲，這柄長劍，都很配你。”
謝琉昀沒想到自己期盼良久都沒有得到的評價，最後竟然是從祝瑤的口中說出來的。而且評價還挺高！
尤其是那雙含情目望著自己，神色認真，一點不似作偽。
謝琉昀不知道自己臉上已經紅了，隻覺得腦袋熱氣烘烘的。他想到一開始他還憤怒祝瑤分走了原本該屬於自己的注意力，結果對方現在毫不吝嗇地誇獎他。
他有些彆扭地說：“謝謝。”
祝瑤卻笑道：“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聽到這裡，謝琉昀終於察覺出不對勁來。隻是他剛要開口，衛唯的聲音就從遠處傳來：
“定妝照拍完了嗎？拍完了就去二號區域，先拍戲份五！”
*
恢弘的宮牆一角，年輕的將軍剛從戰場上歸來，單膝跪地，抱拳朝向前方瘦弱的身影：“殿下。”
姬凡冷冷地“哼”了一聲，看也不看地上的人，陰陽怪氣道：“顧將軍如今日理萬機，怎麼有空找本宮？請問可有什麼要事是需要我這個閒人來做的？”
明明是清越如同山泉般的聲音，這麼慢慢悠悠地刺起人來卻比尖刀還要疼。
顧子蘭抬起頭，見對方根本不看這邊，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既然顧將軍找本宮無事，那本宮就先走了。宮牆之內耳目眾多，讓人看見本宮與將軍在這角落裡一直待著，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有什麼彆的心思呢。”
說完，那抹華貴的長袍下擺就要離去。
顧子蘭立刻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攔對方：“殿下……”
眼見對方非但頭也不回，甚至腳下走得更快，他終於失去耐心，一把拽住對方的胳膊，低吼道：“殿下！姬凡！彆鬨了！”
被他拽住的人掙脫不得，再聽到他這一聲喊，當即怒道：“放肆！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隨即，一記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在謝琉昀的臉上，將他直接打蒙了，整張臉都偏了過去。
臉上是火辣辣的疼痛，謝琉昀何時受過這種侮辱，當即怒從胸中起。隻是他正要發火，卻見被自己拽著胳膊的人已經紅了眼圈。
“好啊，好啊。”
這兩個字被念得如同歎息，一聲更比一聲重。面色蒼白的人胸腔劇烈地起伏，像是有些喘不上氣。一隻細白的手輕輕地抖著，在陽光的照耀下隱約還能看見上面有淡淡的青紫色痕跡。
他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晶瑩得幾乎要落下淚來，唯有抿緊的嘴唇維持著最後一絲倔強：“顧子蘭，就連你，也欺負我！”
聲音裡竟帶了一絲哭腔。
祝瑤哭了？他打自己巴掌那麼狠，結果竟然是他哭了？
謝琉昀愣在原地，看著那雙飽含了無數情緒的眼睛，一時間竟連一句話都接不上。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覺自己像個木頭樁子似的，被對方猛地一推，原先拽著的袖子就從他的指尖溜走了。
“停——”
這一聲從天外飛來，砸在謝琉昀的耳旁，把他從現狀中解救出來。
工作人員和雙方的助理將兩人迅速分開，祝瑤被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化妝師立刻圍上來給他補妝。
祝瑤一邊配合對方的動作，一邊偷偷地朝著謝琉昀的方向張望。
在原劇情中，這次對戲是黑月光向主角受釋放惡意的開始。
在察覺到馮景炎對待自己不如從前上心，反而有些轉向謝琉昀後，原主就在和對方對戲的時候趁機施以黑手。
主角受是家裡的小少爺，受了委屈當然不會忍氣吞聲，而是大聲嚷嚷讓所有人都知道。但是主角受性格任性，黑月光平日裡的人設經營得好，因此所有人都不把主角受的訴求放在眼裡。
主角攻自然也覺得是主角受任性，還對對方的驕蠻十分失望，從而將注意力又重新放在了黑月光的身上。
看他時機抓得多好，前腳馮景炎剛帶著謝琉昀一起來劇組，後腳他在對戲裡就把人扇了一巴掌。就是祝瑤剛剛的確也沉浸到演戲中了，下手雖然沒有刻意用力，但也沒有收力，希望謝琉昀的臉沒有大礙。
祝瑤想到這裡，有些懊惱又有些心虛。
“祝老師眼睛朝這邊看，不然我怕戳到你了。”
聽到化妝師說自己，祝瑤立刻收回目光，乖乖照著對方的要求做。
他查看了一下任務進度，發現“在對戲時欺侮主角受，扇對方巴掌”這一任務已經完成。
祝瑤放下心來，回味著方才的對戲，不得不說還挺上癮。原主算得上一個戲癡，每次演戲都入戲很深。祝瑤不是一個容易沉迷的人，但要他裝作沉迷還是綽綽有餘的。
尤其是他發現演戲也很有意思。
場地的另一邊。
梁助理正拿著冰袋給謝琉昀敷臉。
衛唯走到對方面前，指間夾著一根煙沒點燃，語氣有些不耐煩：“你剛剛在乾什麼？祝瑤演得好好的，你突然就跟斷了片一樣。你自己看看，你在乾什麼？！”
謝琉昀隨著對方的動作轉過頭，就在攝像機上看到了剛才那一段戲份的回放。
小屏幕上，面色蒼白的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拿捏得十分到位，情緒飽滿。仿佛對方就是姬凡本人，在誤以為自己被背叛後流露出內心的脆弱。
而謝琉昀，他看著小屏幕上的自己。
在祝瑤的對比下，他的神情有些呆，明明也在念台詞，也有動作，但跟對方相比明顯就像個木頭。不僅如此，挨了那一巴掌後，他明顯就斷片了，連後面的台詞都忘記了。
謝琉昀的心頭十分雜亂，喃喃道：“我接不住……”
他接不住祝瑤的戲。
是的，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肯承認，在演戲方面，他的確遠遠不如祝瑤。這麼一想，謝琉昀心裡更沮喪了。
先前他一直在心裡鄙視過對方，覺得祝瑤隻會演一種類型的角色，隻有靠馮哥才能獲獎。即使後來看了祝瑤的試鏡，他也豪言壯語要把對方比下去。
現在看來，他拿什麼比？他有什麼資格跟彆人比？
“接不住戲就彆演了，”衛唯聲音嚴厲，“前面還可以說表現不好，後面連詞都不會說了。一個巴掌就把你打蒙了？我看那時候你甚至想發火吧。”
“個人的情緒壓倒了角色的情緒，這是大忌。我可不是馮景炎，不受你父母的囑托，不慣著你。給你十分鐘的時間調整，等會兒繼續上場。”
“之前你怎麼給我自薦的？劇本不是看了嗎？人物什麼樣不記得了？在這段戲裡，即使被打了巴掌，你也要對他無怨無悔。”
丟下這一段話後，衛唯直接離開了。
即使被打了巴掌，他也要對祝瑤無怨無悔？開什麼玩笑！雖然他的確不怪對方，但是……
謝琉昀想到方才祝瑤紅了的眼睛，不知為何，心裡更亂了。他看手中的戲份看不下去，想揣摩人物，腦海中又滿滿都是那雙眼睛。
十分鐘後，兩人再次上場。
不出意外，拍攝再次NG了，甚至這次還是剛開始沒多久就被喊停了。
衛唯的聲音從場外傳來：
“謝琉昀，你跪在地上，眼睛為什麼也一直盯著地上？你不知道自己正在請求姬凡的原諒嗎？第一次的時候你還知道盯著姬凡的衣擺，這會兒魂都到哪去了？！我招你來是為了演戲，不是為了招個木頭杵在這裡！”
他長著一副風流愛笑的模樣，嚴厲起來可毫不客氣，三言兩語就把謝琉昀罵得抬不起頭。
這樣休息，NG，休息，NG重複了好幾次後，在場眾人都身心俱憊。
衛唯乾脆讓全場都跟著休息一會兒，卻絕口不提換一個戲份來演，似乎大有耗下去的意思。
謝琉昀坐在場邊一言不發，氣壓極低。
他的臉上有一邊已經腫起來了，因為不斷地NG，他期間還多挨了兩巴掌，但是他一句話沒說，也沒有人問他。到最後他連助手都不讓靠近了。
謝琉昀心情極差地坐在椅子上，甚至有點不想拍了。
餘光中，他瞥見一人正朝他靠近。謝琉昀低聲吼道：“我讓你彆過來，你沒聽見嗎？”
說完，他雙目赤紅地一轉頭，就感到有個冰涼的東西貼在自己臉上，一雙細白的手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
謝琉昀頓時熄火了，他低聲道：“你來乾什麼？”
來看他的笑話？
每次NG都是因為他，對方肯定心裡也有怨氣，畢竟所有人都陪著他耗。
“受傷了就要敷一下，彆這麼作踐自己的身體。子蘭這麼英俊，臉腫了就沒那麼好看了。”
清越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柔柔的。冰袋在自己的臉上滾動，手法輕柔，跟對方的語氣一樣，像是生怕他不高興。
謝琉昀的心底有些異樣。
他想說他不是顧子蘭，他不想演這個戲了，但是當他抬起頭，看見那雙殷切期待的眼睛時，到了嘴邊的話又變了：
“再怎樣也沒有你好看。”
這倒是劇本中的原話，不過是另一段戲份的。劇中的顧子蘭真心實意地認為姬凡是最好看的，現在的謝琉昀也是這麼認為的。
站在自己身旁的祝瑤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是前期劇中那個十幾歲的皇子，眼底的鬱色都減輕了許多：“子蘭，你對我真好。”
說著，他的手握著冰袋在謝琉昀的臉頰上輕輕滾動，這雙手好像有魔法，這麼滾了一會兒，臉頰上原先那點疼痛好像都消失不見了。
就連謝琉昀的心裡好像都沒那麼煩躁了。
“可是，”面前的人注視著自己，淡色的嘴唇抿緊，“你後來為什麼要背叛我呢？”
那雙波光盈盈的眼睛裡泛起悲傷，濃厚得像是把謝琉昀也感染了。他回想起自己在劇本中的所作所為，急急辯解：“我沒有！”
身旁的人卻停了手，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來：“那你為什麼不接受父皇的賜婚？為什麼要和三哥走得那麼近？你明明知道三哥最愛欺負我了。若是你接受父皇的賜婚，將來我們也算親家……”
拒絕了賜婚，不就相當於不願站隊嗎？這段時日又和三哥走得近，不就是打算投靠三哥嗎？
謝琉昀知道他沒說出口的意思，卻不知該如何跟對方解釋。他為什麼拒絕賜婚，那還不是因為……
最終，他握住那隻在他臉上的手，黑沉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對方，認真道：“殿下，你想早早成婚嗎？”
面前的人一愣，隨後果斷道：“自然不想。”
謝琉昀握著那隻柔軟微涼的手，感覺自己一直提著的心落了下來。他看向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幾乎想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獻給對方：“臣也不想。”
“北方邊境之患還未解決，殿下的安危還未解決，我如何能放心成家？”
聽到他的話，那雙憂鬱的眼眸霎時間變得笑意盈盈，彎彎的好似天上的月牙，照進了他的心潭裡。
“既然如此，子蘭為何不早點與我說？”說完，祝瑤伸手一指，指向那宮牆的一角，“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子蘭與我說明了，我們之間的誤會也就解開了。”
在場早就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們兩人所在之處。
衛唯無聲地打著手勢讓各部門就位，就見祝瑤牽著謝琉昀入了場地。
恢弘的宮牆一角，年輕的將軍剛從戰場上歸來，單膝跪地，抱拳看向前方的皇子，聲音是壓抑的低沉：“殿下。”
姬凡冷冷地“哼”了一聲，看也不看地上的人，陰陽怪氣道：“顧將軍如今日理萬機，怎會有空來找本宮？說吧，什麼事？”
顧子蘭放下拳頭，稍稍抬起視線，就看見那垂在華貴袍子一側的手。那雙手細白柔軟，曾經與他執手共談，也曾安慰地拍過他的肩背，還曾捧起過他的臉頰。
要是放在以前，對方必然不會讓他這樣跪著，而是會來扶起他，牽著他的手與他笑談。
顧子蘭的心裡有些苦澀，他找姬凡能有什麼事？從前沒有事的時候不也一樣找。姬凡怎麼會不知道他為什麼過來？隻不過對方不願意原諒他罷了。
“既然顧將軍找本宮無事，那本宮就先走了。宮牆之內耳目眾多，讓人看見本宮與將軍在這角落裡一直待著，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有什麼彆的心思呢。”
說完，那抹華貴的長袍下擺就要離去。
顧子蘭立刻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攔對方：“殿下……”
眼見對方非但頭也不回，甚至走得更快，他一把拽住對方的胳膊，低吼道：“殿下！姬凡！彆鬨了！”
被他拽住的人掙脫不得，再聽到他這一聲喊，當即怒道：“放肆！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隨即，一記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在謝琉昀的臉上，直接將他的頭打得偏了過去。
“好啊，好啊。”
歎息一般的聲音傳來，一聲更比一聲重。
“顧子蘭，就連你，也欺負我！”
說完，對方一甩袖子，轉身就要走。然而一隻有力的手攥住了姬凡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將他拉了回來。
“你！”
皇子又驚又怒，對著對方拳打腳踢，不過沒幾下就打不動了，靠在對方懷裡氣喘籲籲：“你到底要做什麼？！”
漂亮的眼尾還帶著憤怒過後的薄紅，這麼望過來，好像一把小鉤子，撩撥著願意的魚兒去咬鉤。
顧子蘭喘了幾聲，道：“殿下很想我成婚嗎？”
姬凡沒說話。
卻聽對方又道：“殿下很想成婚嗎？”
姬凡恨恨地睨了他一眼：“當然不。”
他的母妃從小就對他不好，拿他當爭寵的工具，因此他一直對女人敬而遠之，這些顧子蘭明明知道的！
顧子蘭又道：“殿下不想成婚，為什麼又一定要我成婚呢？成婚了，我就不能陪著殿下了。”
姬凡的眉頭蹙起來，好似遮蔽皓月的輕雲，叫人忍不住伸手拂去。
顧子蘭的氣息越來越粗重：“殿下，我跟三皇子走得近是有緣由的，殿下相信我，我絕不會背叛殿下，隻求，隻求殿下不要不理我……”
話還未完，他便直直地墜下去，又被姬凡手忙腳亂地接住。
姬凡將對方的衣服一扯，就看到了顧子蘭肩膀處洇紅了一片。
“過——”
這一聲響起，謝琉昀睜開眼睛，正好對上了抱著自己的人的視線。
對方的眼角猶帶著淚滴，正專注地望著他。見他醒來，那雙含情目彎成新月，淚滴就這麼滑下來，輕輕地墜在謝琉昀的臉上。
他的心湖頓時因為這點淚滴蕩漾開去，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這一幕真的太美了。
美得他不願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