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溫柔好騙的漂亮女人(1 / 1)

我一回到房間。

就看到了菜菜子跟美美子。

她們正蹲在陽台, 盯著那盆夏油傑送來的盆栽看,時不時好奇伸手戳一下。注意到開門動靜,她們扭過頭來, 見到我,眼睛瞬間亮了:“奈穗子姐姐!”

她們朝我撲來。

我順勢摟住她們。

她們很親昵地抱著我,仰頭,用閃爍著星星般的眼睛望著我。美美子比較靦腆些, 隻是看著我,不說話。

菜菜子說:“奈穗子姐姐,我和美美子今天去外面, 有碰到好有趣的事!”

“嗯?是什麼事。”

她們說了自己今早上被夏油傑帶出門,同行的還有好幾個術師成員。她們將咒術界派來的人欺負得落荒而逃,其中有個人還尿了褲子。

我帶著淡淡的笑, 聽著。

她們說著說著, 就有些犯困了。

我坐在床邊, 她們脫掉鞋子, 一左一右都拱進我懷裡,由我唱哄人入睡的小調、輕撫她們腦袋, 哄她們睡覺。

不知過去多久,等她們呼吸平穩下來。

一抬頭。

出乎意料的, 竟見到了夏油傑。

他依舊是那身五條袈裟,雙臂交叉在胸前, 倚在門框上,籠罩在微微的暗影中的臉正面無表情著。可注意到我在看他, 又很快露出了微笑,朝我做了個招手的動作。

他悠悠地走過來,探身, 見菜菜子和美美子在我懷裡睡得很熟。毫不憐惜地將她們挨個拍醒。

菜菜子和美美子揉著眼睛,睡眼朦朧地睜開眼,見是夏油傑,頓時甜甜喊道:“夏油爸爸!”

夏油爸爸?

不應該是喊夏油大人的嗎?

我靜靜注視著她們醒來後,飛撲進夏油傑懷裡,左一句右一句地喋喋不休,喊的全是‘夏油爸爸’。

之前我一直以為,來到盤星教之後,菜菜子和美美子都改口喊夏油傑‘夏油大人’了。因為之前有那麼幾次我去找夏油傑,碰到菜菜子美美子都在,她們喊他喊的都是‘夏油大人’。

但現在仔細想想,那時候夏油傑身邊可不止有菜菜子跟美美子,還有很多他的其他家人。

原來私底下,菜菜子和美美子依舊是喊他‘夏油爸爸’這個稱呼啊。

我對此,全不清楚。

甚至四個人單獨聚在一起,這也是自那夜過後的第一次。

我已經被這個‘家’遠遠拋下了。

說起來,之所以把菜菜子美美子叫醒,也是因為不想她們跟我這隻‘猴子’過多接觸吧?

夏油傑好脾氣地陪菜菜子和美美子玩了一會後,就找了個理由將她們騙出去了。房間裡隻剩下了我和他。

格外安靜。

他蹲在地上,十分有強迫症地將被菜菜子美美子弄亂的地毯理整齊。還有她們剛才拱我懷裡睡覺時蓋的小毯子,也疊好,收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而是問:“介意我吸煙嗎?”

我搖頭。

他點燃一根,很安靜地吸煙。嗆人的煙霧蔓延到我這邊,我低頭玩手指,沒有說話。直到他再次開口:“為什麼要幫他擦手,還衝他笑。”

我滿是詫異地抬起頭,看他。

隔著煙霧,我們沉默對視,他的眼神很平靜,又問:“手帕,你還留在口袋裡嗎?”

“嗯。”原本打算回到房間丟掉的,但菜菜子美美子來了,所以沒顧上。

不過,他居然對這些都很清楚。

想想也是,他可是咒靈操使。盤星教是他的地盤,應該安排了很多咒靈盤踞在盤星教內部,用以盯梢。

今天是我太莽撞了。

他吸完了煙,沒打算吸第二根,“為什麼?”

我此刻沒辦法像之前那樣毫無芥蒂地擺出溫柔和堅定來,衝他說些安撫的話。現在的我對夏油傑的確存有一些感情,這些感情是儘管知道他已經決定拋棄我了,也依舊存在的。畢竟,那段在小鎮上的時光,是我為數不多的可以稱之為‘幸福’的日子。

我強行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一如過去那般:“因為他是夏油的家人,所以,我以為他跟菜菜子美美子一樣,也會是我的家人。”

“……”

他沒說話。

而是走過來,將我的外套脫掉,然後連同外套口袋裡的手帕一齊丟進了垃圾桶。不等我過多反應,消毒水和除臭劑就朝我噴了過來。

他眉頭微擰著,嘴角下拉。

我強忍住情緒,顫啊顫地垂下眼睫。

等差不多後,他總算放鬆下來情緒。眉眼舒展開,然後拱進了我懷裡,他腦袋壓在我的肩上,溫熱的手臂緊緊環住我的腰。

“……”

我一時間真的搞不明白了,他到底想做什麼。

被他稱之為家人的,和他眼中身為猴子的我,在此一刻,他到底是在厭惡跟嫌棄哪一方。

外面的天色已經昏沉下來。

房間裡沒開燈,也逐漸變得黑黢黢。

不知過了多久,他說:“那個村子112個人,前幾天我還是把他們殺光了。”

我“嗯”了聲。

“你害怕嗎?”在得到我的回應後,他很快就拋出這麼個問題。

見我搖頭。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移開了掐在我後頸的手,重新懶散散地抱住我:“我去問我爸媽這個問題,他們也是說不害怕我,但腿卻一直在抖。所以他們是騙我的。可奈穗子不一樣,奈穗子抱著我時,懷抱還是那麼暖,在聽見我這麼說,心跳也沒有變快。是完全在接受我吧。所以我相信你。”

我垂眼,又“嗯”了一聲。

重新安靜了下來。

他拱在我懷裡,我抱著他,輕輕摸他的腦袋。可周身卻無半點曖昧氛圍。

直到天色徹底黑沉下去,時鐘“滴答滴答”指向晚上九點,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我的腰保持這個姿勢早已僵硬發酸,我才出聲:

“夏油,我想家。我們回家吧。”

我不清楚我為什麼還要問這個問題,可能是他這次沒喝醉酒,卻還是選擇像過去那樣抱住我,想從我這裡尋求安慰吧。

對於家人之間溫馨相處的渴望,使我即使已經失望到丟掉那根發簪,還是又問出這個問題。

但清醒的夏油傑並不像醉酒時的夏油傑那麼坦誠。

他沉默著,沉默著,沉默到我以為他睡著了,才從我懷裡直起身,摸摸我隨便綁在後腦的長發,他散下來,五指抓一抓,幫我編了個垂在左肩的麻花辮。其後,衝我露出一個隨和的笑,答非所問:“頭發,好亂。我不幫你綁發,你都不會打理的嗎?”

“那我安排一個擅長綁發的人來照顧你吧。”

——他沒說,會像之前在鎮子上相處時那樣,每天抽空來幫我這種話。

我知道了答案。

……

那天過後,夏油傑就限製了我的出行。

每天,我都隻能待在自己的房間,菜菜子和美美子也沒再來看過我。

他安排過來照顧我的,是個十八歲的女性。

比我大一歲。

卻長得很顯小,如果光看外表,大概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會猜她隻有十五歲。她雖然沒有術式,做不到祓除詛咒,卻能看見詛咒,在夏油傑眼裡不完全算是猴子。應該是被夏油傑交代過什麼,不管我跟她說什麼,她都不理會我。

直到有一日,我的胳膊被桌角磕碰到青紫。

她肉眼可見地慌了下,趕忙拿來外傷膏,幫我塗抹,每塗抹一下,都很緊張地問我:“疼不疼?這個力道會不會太重了點?”

我笑著搖頭。

見她鬆口氣,我歪著頭,用有些好奇的帶著笑意的聲音說:“你這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

她眼睛微睜,隨即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接下來不管我再說什麼,她就又恢複了守口如瓶的狀態。

每次都需要我主動弄傷自己,比如不小心磕碰到什麼,亦或者被剪刀弄傷手指。她才會著急地跟我說話。

慢慢的,她也發現了我在故意這麼做。

又一次,我的手指被仙人掌的刺弄傷時,她一邊幫我拔刺,一邊問我:“你是故意這麼做的嗎?”

我笑容有些尷尬和落寞,垂著頭,聲音弱弱的:“抱歉……我隻是,太寂寞了。”

“那也不能用這種方法吧?不管是什麼都沒有比自己身體更重要的了不是嗎?而且,會很疼的吧?”因為生氣,她聲音稍稍有些大,隨即就又慌亂起來,眼神很惶恐、一副害怕我懲罰她的模樣望著我。

畢竟,我的身份在盤星教雖然有些不上不下的,但沒有人敢質疑我在教主心中的地位。

我依舊笑意盈盈看著她,“雖然的確很疼,但每次看到你那麼緊張地安慰我,多嚴重的傷都一點也不疼了。”

她有些呆呆地注視我,臉一點點紅起來。

她快速垂下頭去,幫我處理好傷,結結巴巴說了些有的沒的,最後說了句“快到晚飯時間了,我去取晚飯”,就離開了房間。

接下來再相處時,每次與她對話,十句話裡,她會回複我四五句。

再漸漸地,變作有問必答。

她幫我綁好頭發,我通過鏡子看見身後的她。她此刻也在通過鏡子看我,我們的視線出乎意料地對上了,她呆滯一下,隨即快速垂下頭去,紅著耳朵不敢看我。

我轉過身,看她,問:“今天外面有發生什麼好玩的事嗎?”

我們關係變好後,我最常問她的,就是這個問題。

她回答,說是食堂的阿姨十分看人下菜,給他們這些沒有術式的人打飯隻打一勺,還手抖。但一看到那些有術式的人來食堂吃飯,不僅不手抖,還每樣菜都打兩勺。

她又說,菜菜子和美美子因為完不成作業,被教主克扣了零食。哭得傷心欲絕要來找我告狀,但被攔住了。

她吐語如珠說了一連串,最後,她說。

教主大人明天要外出傳教。

——是嗎?

我笑容不改,但不管怎麼看都有些落寞,“好羨慕你啊,小杏。”

她有些不解。

“每天都能碰到這麼多好玩的事,能肆無忌憚地跟好多人聊天,能到處走動,不會像我這樣被困在房間裡。”我低頭,玩手指。

我身旁沉默了一會,才傳來小心翼翼的詢問:“你因為什麼事,惹怒教主大人了嗎?”

我搖搖頭。

“那為什麼教主大人忽然就限製你自由了?”

“可能是因為……”我笑容有些苦澀,“可能是因為我是非術師吧?菜菜子美美子那天來,我抱著她們睡了一會,被教主大人看到了。可能是不希望我再跟菜菜子和美美子接觸。”

“現在外面到秋天了吧?”

“好想出去看看。”

夏油傑討厭非術師這件事,在盤星教的術師裡,有目共睹。

大家原本都以為我是特殊的。

雖然是個非術師,卻被夏油傑照顧得很好。

但小杏對於這件事的看法,現在應該會改變了吧?我不擔心會不會有夏油傑的咒靈在角落裡監視我,因為小杏能看見咒靈。

過了好久好久,小杏才開口,聲音很堅定:“要不,等明天教主不在,你扮成我出去吧?”

根據小杏所說。

咒靈操術,雖然能將咒靈為自己所用,卻並不能與咒靈視覺共享、聲音共享、感官共享。他隻能監視到詛咒是否被消滅,以及獲得詛咒傳達給他情報。

所以,

隻要讓詛咒認為我還在房間就好。

小杏換上我的衣服,我換上小杏的衣服。

離開前,小杏緊張兮兮的反複叮囑:“教主大人大概下午五點左右就回來了,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回來。”

“而且為了避免有人冒充的事發生,每個教徒的身上都會有教主大人的詛咒,如果沒有詛咒的氣息在盤星教內就會寸步難行。那個詛咒雖然隻有四級,無法做到監視,但卻會分辨聲音、氣味和術式殘骸。一旦有不對勁的地方,就會立馬通知教主大人。我不會術式,給你的這件衣服上也有我的氣味,所以不用擔心,但你千萬千萬不要說話。”

我朝她笑笑。

她便朝自己後背抓去,然後放到我的肩上。

我感覺肩上一沉。

她朝我揮揮手,我也再次點點頭,離開了。

我並不覺得依靠這樣一件衣服,我就能逃出盤星教。我連盤星教外面是深山還是城市都不清楚,貿然出逃,隻會有輕而易舉就被抓回來這一個結果。

屆時,被觸怒的夏油傑。

會選擇掐死我吧?

所以我這次出去,是為了探查地形。

可能是覺得我隻是個普通人,一旦被用這種方式困在房間裡,就毫無辦法,所以夏油傑對我這邊的看管實際上很鬆懈。

我不認為自己這次能探查出什麼。

但隻要我還不是最後一個非術師,我就能一直探查到出結果為止。

我來到信徒聚集的地方,通過他們的聊天,得知盤星教好像是建在某一所鎮子上的。但每天來參拜的,可不止鎮子上的人。

下午五點很快就逼近了,我計算著從這裡回到我居住的房間需要多久。這對我很重要,以後再出來探查時,可以幫助我更好地利用時間。

我沒有手表一類的東西,隻得埋頭數腳步。

猝不及防下,我撞上一個人的後背,往前踉蹌了好幾步,直到被那人抓住胳膊,我才成功穩住身形。

可隨之而來的,就是恐慌。

我連忙抬起另一隻胳膊,擋住臉。

可在感受到抓我胳膊的那隻手毫無溫度後,我內心的慌亂,就又被其他東西替代了。

我放下擋臉的手,看眼前的人,果然是那個奇怪術師。

他比我高半個頭。

看起來很瘦弱,卻很穩地抓住我的胳膊,阻止我摔倒。

依舊是那天那個裝扮,黑色的衛衣帽將他上半張臉遮得很嚴實,在我抬臉的那一刻,我清晰聽見了他淩亂的心跳聲。

他張張嘴,想跟我說話,但他應該很少開口,聲音好半天都發不出來。

原本以為被夏油傑關住這麼久,他早就忘記了我。蠱惑他帶我出逃的計劃要沒有可行性了。

卻沒想到,他還記得。

可見平時真的很少被人關心啊。才會像我一樣,隻是被夏油傑簡簡單單一句‘我們是家人’而欺騙得那麼徹底。

“教主大人回來了!”

聽見遠處信徒們狂歡的聲音,我肉眼可見地無措起來,很恐懼,像是畏懼‘教主大人’到了骨子裡,與此同時,我不小心將袖子往上蹭,露出了我之前為了故意跟小杏說話,而弄傷自己很多次的胳膊,青紫青紫的,痕跡還沒消。

他看愣了,盯著我的胳膊發呆。

我將一直攥在手心的一張紙條塞他手裡,扭頭就跑。

他沒阻攔我。

至於那張紙條,上面隻寫了一個字,是我僅會的三個字之一:

救。

我攜帶這個出去,原本也隻是想有備無患。但沒想到居然真的能起到作用。

我回到房間,跟小杏換回衣服,她將我肩上的詛咒抓回去,重新放到她的後背。吃過小杏從廚房端來的晚飯,我就開始坐在陽台盯著盆栽發呆。

我不知道我發呆了有多久。

但我除了這件事,也沒有彆的事可以做了。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還能聽見隱隱約約的雷聲,是陣雨吧。來得突然,結束的也會很突然。

夏油傑,就像下在我心上的陣雨。

我低頭,用手指輕戳盆栽,內心思考著計劃。伴隨著雨水嘩啦啦下下來,我聽見了我房間門被快速打開的動靜。

我扭頭,看向門口。

卻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夏油傑。

他開門的動靜一點也不似以往的慢悠悠,帶著些急切,紮著的半丸子頭有些散,額發狼狽地搭在他的臉上,可在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他又很快擺出狀似風輕雲淡的模樣,雙手揣在懷裡,微笑著問我:

“你蹲在陽台,是在找月亮嗎?”

我沒否認。

他臉上的微笑漸漸收斂起來,將房間門關上,朝我走來。抓住我的手,把我從陽台的地上拉起來,然後牽著我走到床上躺下。

我不明所以他的行為。

直到他摟住我的肩膀,將我的腦袋按進他懷裡,時不時輕拍我的後背,用很輕微啞的嗓音,哄著我:

“這裡不是禪院家,奈穗子也沒有睡在儲物間,沒有老鼠蟑螂和蚯蚓。而且有我在,奈穗子不用害怕,可以安心睡覺。”

熟悉的話。

熟悉的懷抱。

還有他身上剛剛抽過煙、熟悉的氣味。

我看不懂他。

明明之前都能看懂的,是什麼時候開始看不懂的?好像是自從他說“我們是家人”開始,我就喪失了之前的洞察力和警惕。

陣雨十分鐘就停了,他卻沒放開我,保持著安撫我的擁抱姿勢,在念睡前故事。

是海盜的故事。

自由自在敢跟天叫板的海盜,得到了傳說中的寶藏的鑰匙,劈波斬浪地找到寶藏之後,卻發現寶藏的鎖生鏽了,而他的鑰匙也生鏽了。

生鏽的鑰匙和生鏽的鎖,儘管完美契合,卻無法打開彼此。

海盜的同伴勸他趕快上岸,但貪婪的海盜不滿足,心想他原本隻想拿走一兩件寶物的,既然無法打開箱子那就乾脆把整個箱子都帶走吧!

卻因寶箱太沉而遊不動,最終喪命海底。

我聽著故事睡著了,睡著的時候,眼睫上沾著眼淚。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哭。

可能是因為我真的很需要家人吧。

半睡半醒中,我感覺到有手幫我將眼淚擦掉了。隨即摟著我的人放開了我,輕手輕腳下床,要走。

我抓住他的袖子。

他的袖子比之前好抓太多了,五條袈裟,袖口那麼大,很輕鬆就拽住了。

他側頭,看我。

我忍不住問:“夏油,你現在開心嗎?”

他沒有沉默,很快就將問題拋回來:“那奈穗子又一定會一直陪著我嗎?”

“我會。”

隻要你重新給我家。

“我現在很開心。”他微笑,“我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讓萬物之靈長重新開始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