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在另一個時空相遇 01》(正文見作話)

多羅碧加遊樂園。

朦朧的月光灑在幾名黑衣人的身上。

銀色長發的男人帶著高高的黑色禮帽, 看不清神情。他身後跟著的體格更健壯一些的男人，對待銀發男人的態度宛如下屬。

在他們的面前站著一個頭戴黑色針織帽的老年男人，看起來大約六十歲。他的臉上戴著副黑框眼鏡, 容貌平平無奇, 身上穿了件黑色皮夾克，在兩人面前顯得畏畏縮縮, 雙腿止不住地發抖。

他的聲音顫顫巍巍, 裡面是藏不住的恐懼：“Gin, 組織藥物泄密的事真的和我沒關係啊！”

銀發男人毫不理睬他的解釋，冷哼了一聲，嗤道：“老鼠。”

伏特加勸道：“青山酒，你就承認吧，或許大哥還能饒你一命。”

“但這件事真的不是我乾的啊！”青山酒再也站不住，雙腿癱軟，坐倒在地上。

他抓住眼前男人的褲腿, 分明已經怕到魂飛魄散，卻還是努力壓抑著聲音，生怕惹了對方的不快：“Gin大人, 我在藥物組裡就是個邊緣小人物，從藥名到成分都不經我手，我哪裡能知道那麼多秘密，更不可能泄露出去啊！”

他還想著再說點什麼自證清白，胸口就兀然被一股大力撞擊, 整個人被踢得撞在了一旁的牆壁上。

“廢物！”琴酒不再和他多說，掏出伯.萊塔抵上青山酒的太陽穴。

心知不論是講感情還是講道理都在組織的Top Killer面前毫無意義，青山酒狠下心來，出聲威脅：“Gin！大人！這裡可是遊樂場！你不能殺我！會有警察被吸引來的！”

男人陰惻惻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嗬, 讓他們來！”

伴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槍聲驟然響起，青山酒的雙眼圓睜，至死也不願意相信這個結局。

“砰——”

微弱的槍擊聲傳來，正走在遊樂園繁華區域的工藤新一猛然停下腳步。他對身邊的幼馴染交待了一句，迅速朝聲音的方向跑去。

解決完雲霄飛車殺人案件之後，他始終對那兩個黑衣人耿耿於懷，後面的遊樂項目都玩得心不在焉。

而現在，即便他沒有親眼見到，但這聲槍響一定與那兩個人有關！

該死！

他當時就應該跟上去！

遊樂園的燈光愈發微弱，濃鬱的血腥味傳來，他跑了不見光的轉角。

——咚。

他的心臟忽然快速跳動。在這條狹窄的小道內，那兩個黑衣人正朝他走來，隻差五米就要經過視覺盲區，與他正面相撞。

那個銀發男人的手上還握著把槍，工藤新一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分辨槍支的款式，腦海裡快速閃過無數個自救的方法。

但還沒等他實施其中的任何一個，他就感覺到身體與意識直直下墜，周圍一片黑暗，世界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

-

新世紀，第五中心。

剛滿十一歲的女孩從七彩區搬出來，根據指引找到了分發給自己的門牌號，再由穿梭車送到懸空落點，識彆過指紋和虹膜之後就進到了這套以後歸屬於她的公寓。

從今天起，她就要開始一個人的生活了——儘管之前也是如此，但畢竟有生活老師會在一旁教導，並不算是完全意義上的獨立。

提前兩天定好的機器人已經被送到了門口，柳原月艱難地將那個比她還要高的箱子拖進家裡，然後小心翼翼地拆開。

被高密度的金屬盒包裹好的人形物品安靜地躺在裡面，看起來就像是個沉睡的真人，但柳原月知道，這是最新款的智能機器人。

她按照說明扶著機器人立在地上放好，又把他頸後人造皮膚之下的電源開關打開，再將那片白皙的肌膚重新合上。

所有的智能機器人開機時所發出的聲音都會是固定的內容：“歡迎使用KI牌智能機器人。您好，我的主人。”

柳原月等了一會，給了對方充足的連接電源的時間，但還是沒能聽到這條本應被設置好的問好語句。

她皺起眉，摸了摸機器人的喉嚨，難道是聲音控件沒有安裝好？但他怎麼連眼睛也不睜開，是剛送出來就壞了嗎？

正當她考慮是聯係客服上門更換還是再多給一點耐心的時候，跟前的機器人終於睜眼了。

“哇！”柳原月驚訝地看著他。

她不由得慶幸自己沒有因為剛才被浪費的幾分鐘時間就把他送走，她願意為了這雙眼睛再等待他一個、不，兩個……至少三個小時！

工藤新一剛睜開眼，就注意到完全陌生的環境。

他不是在多羅碧加遊樂園嗎？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那兩個黑衣人呢？還有……眼前的女孩是誰？

看起來是在一套公寓裡。這間公寓不大，一室一廳的構造，大概率是眼前女孩的家。可一名看起來不過十一歲的女孩，怎麼可能會獨自住在外面？

況且這裡的擺設簡單到一眼就能看遍，一把米白色椅子，一張桌子，然後就是空空蕩蕩的地面。地上鋪著的也不是地板，光滑乾淨，像是不容易落灰的金屬材質。

即便還在驚愕之中，但工藤新一的大腦下意識地分析起此刻的一切，包括這名女孩。

柳原月不知道自己的機器人竟然想了這麼多，她隻覺得連打招呼都不會的機器人有點笨。

她盯著機器人的眼睛看了好一會，接著好奇地捏了捏他的手，問道：“你就是我的機器人管家嗎？看起來不是很聰明的樣子，真的會比智腦還要好用嗎？”

機器人管家？

工藤新一大概猜到她的意思，沒有莽撞地暴露自己的身份，選擇了保持沉默。

女孩還在喋喋不休：“官網介紹說你是陪伴型機器人，我想知道陪伴是什麼感覺。唔……更好地了解這些人類情感會對我之後的學習有很大的幫助。”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多，結束了單方面的坦白，問道：“對了，你的編號是多少？”

編號？

工藤新一被她問住。

他畢竟不是個真的機器人……或許這具身體是機器人的，但他卻是一個有獨立自主意識的人類！

“連自己的編號都不知道嗎？”柳原月露出可惜的神色，“你真的好笨啊，但是……誰讓你的眼睛這麼漂亮，估計也隻有我能夠容忍一個笨笨的機器人管家了。”

她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讓他低下來一點，然後朝他的後頸看去：“S94694。好長的編號，還是給你取個名字吧。”

柳原月第一回乾這種事，取名技能很是生疏，對著他的臉看了半天，說道，“你的眼睛是海藍色的，你喜歡小海還是小藍？我都很喜歡！”

“工藤新一。”他不想在這兩個沒有半點思考量的名字裡面做出選擇，強調道，“我叫工藤新一。”

柳原月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工藤新一？”

擁有除了編碼之外名字的機器人她從沒見過，自然而然有了新的擔憂：“這是你的上一任主人給你取的嗎？我下單的時候選擇的是全新款，可能是工作人員寄送錯誤了，我需要聯係一下他們。”

她的臉頰鼓起，面露遺憾地看著他：“雖然你很好看，我也很喜歡你，可這是很嚴重的問題。希望還能買到你的同款。”

“等等！”工藤新一並不想去接觸未知的工作人員，而且他本能地覺得留在這裡是對他最好的選擇，解釋道，“我沒有上一任主人，這是我……”

說出來他有父母的話可能會讓這個小女孩更加抗拒接受他，工藤新一改口道：“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可以用這個名字嗎？”

他不確定真正的機器人會怎樣表達，說完這些仍心生忐忑，擔憂沒辦法改變女孩的決定。

不過柳原月比他預料的還要好說話，畢竟在她的思想裡，機器人是不會撒謊的。

隻要他沒有其他主人，那麼她可以容忍許多不太重要的問題：“好吧，如果你更喜歡這個名字的話，那我以後就叫你‘新一’啦！”

工藤新一不置可否，隻是問道：“你多大？”

原來陪伴型機器人還需要進行年齡設置啊。

柳原月眨了眨眼，回答道：“今天剛滿十一歲，不過我很成熟的，你可以按照十五……十六歲來設置程序。”

工藤新一不知道她說的設置程序是什麼意思，自顧自地建議道：“你才十一歲。但我已經十八歲了，所以你可以叫我‘新一哥哥’。”

機器人有年齡實在是一件比較奇怪的事情，但根據他的外形來賦予年齡也能說得通。

柳原月在心裡圓上這個邏輯，卻還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人會叫機器人哥哥的。”

在全新的環境裡和一個看起來擁有自己所有權的未成年女孩爭辯是一件愚蠢的事，工藤新一當然不會這樣做。

他接受了對方直呼名字的要求，問道：“我要怎麼稱呼你？”

柳原月覺得奇怪：“你說呢？”

以他的推理能力和觀察能力，這麼長的時間已經足夠讓他對現在的處境有明確的認知。

身體是機器人然而靈魂才十八歲的少年感到一絲莫名的尷尬，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難以啟齒地試探道：“主人？”

“咦？”柳原月發出不解的聲音，“我下單的時候明明填過稱呼的啊，你是陪伴型機器人，怎麼可以叫我主人呢？”

她熟練的將之歸因於這個機器人的智力不足，耐心地又和他說了一次：“我叫柳原月，你可以直接叫我‘月’。”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她的名字之後，那顆懸在空中的心仿佛被輕軟的羽毛接住，緩慢地落回了他的胸腔之中。

工藤新一伸手觸摸上心臟的位置，那裡理所當然地沒有跳動，但他卻驀然有一種安心之感，對著眼前的女孩喚了一聲：“月。”

-

對於工藤新一而言，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與某人交換姓名是一件稱得上隆重的事情，但在柳原月看來，這不過是給自己的機器人設置一個昵稱而已。

工藤新一想要對身處的環境有更多的了解，他也知道，唯一的切入點就是眼前的女孩。

他主動問道：“你今天剛滿十一歲，就獨自生活嗎？”

“有什麼問題？”柳原月將這句話判斷為是他被設定好的“關心”，耐著性子和自己這個笨笨的機器人解釋，“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在七彩區長到十一歲，然後領取政府安排的公寓，選擇感興趣的方向繼續研究。”

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也不是所有人，像我這樣聰明的人才可以。”

“七彩區？領取公寓？”工藤新一暫且將她的後半句話略過，率先問起城區構造。

但柳原月最後的一點耐心已經用完了。

她又看了一次他的眼睛，伸手喚醒智腦，把幾本最最基礎的信息手冊傳輸進對方的儲存器。

傳輸完成，她才不解道：“這些應該是出廠時就會配置好的，你怎麼會什麼都不懂呢？”

“嗯……你做了什麼嗎？”工藤新一比她還要茫然。

他隻能看見女孩在手腕內側輕點了，接著在面前的空氣上劃了幾下，然後就對他說出剛才的問題。

柳原月被他問得頓了兩秒：“你沒收到我剛才傳輸的文件？”

她話中的反問語氣太過強烈，工藤新一意識到身為機器人的他是應該收到了所謂的文件的。

在裝模作樣的撒謊和交付信任的坦白之中，他猶豫了片刻，選擇了後者：“我可能收不到。”

聽到他這樣說，柳原月皺起眉：“是傳輸功能也壞了嗎？”

她牽起對方的手，在人造肌膚之下找到了觸摸屏，輕車熟路地點進了儲存器。

《新世紀居民守則第十三版》

《新世紀機器人使用手冊第三十一版》

《第五中心法律法規第七版》

《第五中心七彩區守則及注意事項五百條》

……

“已經在你的儲存器了啊。”她隨便點開一份文件，“你能看見嗎？”

“可以。”工藤新一點頭。

他能看見。

這種現象的確很神奇，但那些文件內容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仿佛他正在用大腦直接進行閱讀。

柳原月卻仍然覺得不對：“按理來說，在我傳輸給你之後，你就應該直接掌握了這些信息才對，怎麼會還需要點開呢？”

這大概是因為他雖然在這具機器人的身體裡，但他現在的一切想法都是經過自己思維的緣故。如果是機器人，或許可以通過某種程序和數字邏輯直接獲得信息，而他卻不得不通過閱讀和思考，將之轉化為自己的知識。

隻是這些分析都沒辦法和眼前的女孩透露，工藤新一模棱兩可地說道：“可能是我剛被使用，還需要磨合。”

這種說法真是第一次聽。

柳原月雖然覺得這個機器人哪哪都蠻奇怪的，但目前都在她的可接受範圍內，她想了想，還是包容了。

“現在都下午五點了嗎？”工藤新一正在操控自己手上的觸摸屏，注意到了時間，驚呼道。

他下意識地去尋找窗戶，想要觀察天色，卻發現這間公寓的窗戶位置被一副尺寸很大的畫擋住，什麼也看不見。

而室內的燈光亮如白晝，所以他才沒注意到已經黃昏，驟然體會到一種時間上的錯位感。

柳原月也確認了一遍時間，奇怪道：“這有什麼好驚訝的，你們機器人下午五點要開會？”

工藤新一問她：“為什麼會用畫擋在窗戶那裡？”

“嗯？”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說道，“反正外面也沒什麼好看的。”

理解對方作為機器人的見識肯定不多，柳原月牽著他往窗邊走，把那幅畫挪開：“喏。”

窗戶外面和工藤新一所想的完全不同，本應在下午五點出現的夕陽與黃昏也半點看不見，和室內一樣，到處是散發著白色光芒的燈泡，亮得刺眼。

柳原月習以為常地聳聳肩：“看吧，還不如擋住。”

自認為帶領機器人了解了現狀，她坐回椅子上，開始和新買的機器人交代他的職責：“好啦，你還有什麼問題之後再問我吧。現在先聽我說。

“雖然你是我的機器人管家，但主要是陪伴型的，所以日常隻需要幫忙清理衣物就好，最關鍵的是幫助我的學習。

“我選的是行為分析專業，但很難把各種各樣的真人當作對象研究，所以在必要的時候，可能需要你扮演一下。

“我五月份開學，在這之前你可以多聯網了解一下各種知識，不要像現在一樣笨啦！”

事實上，她所提到的這些職責他好像一項都無法完成，但工藤新一還是重點反駁了她的最後一句話：“……我不笨。”

他還有一個十分關心的問題：“我怎麼充電？”

畢竟這是他現在的身體，他不希望面臨斷電危機。

“你是不用充電的呀。”柳原月驚疑地看著他，“那個盒子裡是你的備用能源匣，但一塊能源匣用得慢可以用十年，用得快也能用三年。”

等到備用能源匣的能源都被用完，智能機器人管家早已經不知道更迭多少代了。

她想了想，還是沒將這句話說出來。

但工藤新一聽懂了她的未儘之語。

也就是說，他最遲得在備用能源匣耗儘能源之前，找到回去的方法。

柳原月雙手擊掌，站起來道：“差不多就是這些啦，你的儲存器裡有《KI牌智能機器人管家使用手冊》，你可以自己看看，我要去看書了。”

說完，她對著桌上的一排營養劑挑挑揀揀：“唔，今天就吃這個草莓味的吧！”

“等等。”工藤新一喊住她，“這是你的晚飯？”

他的視力很好，看得見“營養劑”三個字，聽力也不差，知道女孩是真的要吃，但是那個在透明玻璃管中的淡粉色流狀體，真的是可以吃的嗎？

柳原月點頭：“對啊。”

工藤新一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又問道：“但你今天不是過生日嗎？”

她流暢地回答道：“所以我選了草莓味的。”

聽到她的回答，工藤新一沉默了一瞬。

她還是個才十一歲的孩子，在這樣的日子，應該有父母圍在身邊為她慶生，送她禮物，吃著生日蛋糕，點蠟燭許下願望。

但她卻獨自住在公寓裡挑選著冰冷的營養劑。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其他孩子會不會與她一樣，但總而言之，他沒有辦法旁觀。

“在我的已知資料裡，生日當天是需要吃蛋糕許願的。”

“這麼古老的事情你都知道？”柳原月不由得高看他一眼，對這個機器人的知識體係更加懷疑，“那是還看得見太陽的時候吧？現在還這樣慶祝生日的隻有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家了。”

聞言，工藤新一不由得又看了一次時間，這回他特意點開了年份——【2142年3月12日】。

他是到了未來嗎？

他決定晚點再思考，對柳原月說道：“反正你彆吃這個了，至少在今天嘗點彆的吧。”

“彆的什麼？”她當然也不想吃營養劑，聽到他這句話，忍不住歡呼出聲，“機器人管家原來還會做菜的嗎？太厲害了吧！”

她甚至開始暢想美食了，追問道：“你會做什麼菜？東方菜還是西方菜？熱盤還是冷盤？”

在這個方面的了解實在匱乏，她也舉不出來更多例子，總結道：“什麼都行，隻要不是營養劑就行！”

高興完，柳原月才想起來她根本沒有采購過食材，隻提前買了半年份的營養劑先送過來。

但此刻的她對這件事有著極高的熱情，主動將智腦點開，選擇了【共享模式】，把每一列菜單展示給身邊的機器人看：“一百通用幣以下的你可以隨便選，總價不超過一千就可以。”

購買界面的所有菜品都是被搭配好的，省去了買家艱難配菜的過程。兩個人的腦袋擠在一起，湊在淡藍色的懸空屏前看了半天。

柳原月：“這個牛排看起來不錯。”

工藤新一：“不行。”

他不會用這裡的煎鍋。

柳原月：“這個湯好像也可以。”

工藤新一：“不行。”

他從來沒煲過湯。

柳原月：“這個麻婆豆腐還蠻好看的。”

工藤新一：“不行。”

這個甚至都看不出是怎麼做出來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會不會啊？”柳原月徹底無語，“新一不會真的是個笨蛋機器人吧？”

再一次被她質疑智商，工藤新一剛才對待孩子的耐心化為烏有，凶巴巴道：“你這個小鬼真是不識好歹！”

但想到她剛才拆開那支看起來就很難吃的營養劑往嘴巴裡擠的時候，他還是於心不忍：“買這個吧，這個我應該可以。”

-

《當他們在另一個時空相遇 03》

工藤新一最後買回來的是大米、海苔、黃瓜、肉鬆、沙拉醬、醬油。

從這些食材很明顯能夠看出，他決定要做的是最簡單的壽司。

對於這種食物，換作任何一個長在霓虹的孩子可能都興致缺缺，但是靠營養劑長大的柳原月卻很興奮，一定要跟進廚房看他動手。

不過看了一會，她又開始質疑起自己這個機器人管家的智商。

“新一，你煮的米好像沒熟？”

“我再煮一會……”

“……這一次濕噠噠的，能用嗎？”

“是水放多了，反正熟了。”

“肉鬆撒出來了！”

“包太滿了，下個我少包一點。”

“這個形狀好醜啊！”

“能吃就行！”

……

一人一機器人在廚房雞飛狗跳地折騰了半天，總算是弄出來了一頓勉強像樣的晚餐。

被海苔包裹住的米飯奇形怪狀的，就算切成了一片片的，也還是令人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柳原月看了眼白色盤子裡面的食物，又抬頭看了眼工藤新一：“那我就直接吃了？”

“嗯。”工藤新一點頭表示肯定，仗著眼前的小女孩沒見過正版壽司，胡謅道，“這個叫‘壽司’，是霓虹的傳統美食。”

傳統美食……

柳原月抿抿唇，很難對這個詞做出點評，決定還是先嘗了再說——畢竟按照機器人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壽司，正準備咬一口，卻又被阻止。

“等等！”

工藤新一把他買食材時候混在一起的古董火柴也買了一根，手速飛快地插在盤子正中央的壽司裡，濕噠噠的米飯拚儘全力才能讓這根火柴立好，達到他期待的樣子。

他沒忘這頓飯是在給女孩過生日，說道：“等會我會把火柴點燃，然後你閉上眼睛許願，許願結束睜開眼把火柴吹熄，記住了嗎？”

“啊？”柳原月以前隻從書上看過這樣慶祝生日的方式，點點頭道，“記住了。”

工藤新一提醒她：“不過火柴可能燃燒很快，你要儘快許願，好嗎？”

女孩更期待了，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答應道：“好！”

正如工藤新一所說，火柴被點燃後火勢十分凶猛，看燃燒速度也很快，她趕緊閉上眼說出願望：“希望以後每一年都能像今天這樣慶祝生日！希望新一能一直陪著我，迭代之後也要這樣！”

“不用——”說出來啊！

工藤新一來不及製止她，在她許願完後再說這種話也沒有必要，隻會影響她的心情，所以在她投來困惑的目光時，他隻是閉上嘴，示意她趕緊去吹“蠟燭”。

等到她吹完，他才問道：“為什麼希望我一直陪著你？”

他們才認識不到半天，他不覺得自己對這個女孩能有這麼重要，連生日願望都要帶著他一起。

“你是我的機器人啊。”柳原月理直氣壯道，“你不陪著我還能陪著誰？難道你還想換一個主人？你快說，我是不是你唯一的主人？”

“……是。”

被迫當機器人管家的少年偵探屈辱點頭。

-

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到這個世界來的，但工藤新一不得不承認的是，他並不討厭和這個女孩相處，已經把她當成妹妹看待了——從年齡上來看，這一點也沒錯。

經過這兩個月，他對這個世界有了不少了解，現在是22世紀，因為科技過於發達，且氣候過於嚴峻，國家的概念趨近於無，反而變成了命運共同體，隻想能夠通過各種防禦手段抵製氣候的惡化，例如遮天蔽日的玻璃擋板就是方案之一，幾乎將世界變成了鋼鐵森林。

他也試著著手尋找回去的辦法，但是始終一籌莫展，毫無頭緒。

或許要找到多羅碧加遊樂園在這個世界的定位，然後去到他過來之前的那個位置？話說回來，那幾個黑衣人到底是什麼人，他會出現在這裡難道和那些人也有關係？

越想越複雜，工藤新一陷入沉思，直到門口響起雀躍的腳步聲才收起思緒。

“新一！我回來啦！我今天交到了好多新朋友！”

第一天開學回家的柳原月蹦蹦跳跳地推門進來，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起自己的喜悅。

“他們都是七彩區長大的，我竟然沒見過他們！木村是個數學天才，聽說他以後會學數學係，說不定能夠調整玻璃牆的角度，然後讓我們看到天上的太陽！

“Alice是金色頭發，她的頭發還會卷，特彆漂亮，聽說是陽光的顏色！不過聽說她是西方人，不知道怎麼也到我們這裡來了。

“還有小惠，他年紀比我還小，明明低於十一歲不能進入學府學習的，好奇怪啊……”

“真厲害啊，第一天就認識了這麼多的新夥伴。”

工藤新一把自己帶入了家長的角色，很自然地對她表示鼓勵和肯定。

女孩整個窩在沙發裡，接過他送來的水，大言不慚道：“因為我長得很好看嘛！大家都喜歡和好看的人交朋友！”

“哈？”

工藤新一被她逗得發笑，盯著眼前那張明顯屬於小孩子的臉問道：“你才幾歲，就知道好看了？”

“新一！”柳原月直起上半身，把水杯擱在茶幾上——這和沙發一樣，都是工藤新一要求購入的家具，“你是機器人，你不懂，對美的追求是人的本能，不管幾歲都是一樣的！”

誰不懂了？

工藤新一咽下快要脫口而出的話，決定不和十一歲的小鬼一般見識，敷衍道：“是是是，你最好看。”

“本來就是嘛，新一真的是笨蛋機器人。”

柳原月鼓著臉嘟囔，覺得機器人的審美實在是有待提高。

兩個月的時間已經讓工藤新一習慣了她的用詞，懶得和她計較，而且感覺她比兩個月前初次見面要活潑多了，他還是有些欣慰的，主動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我去做飯，今天想吃什麼？”

她把最近新增的菜單從腦海裡過了一遍，提出要求：“想吃炒飯！”

“好。”

工藤新一轉身走進廚房。

見他動作這麼利落，柳原月先是為自家機器人的水平感到滿意，下一秒，她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新一小心點，彆弄響火警了！好貴的，再來一次我就賠不起啦！”

“……我知道了！！！”

廚房內傳來笨蛋機器人惱羞成怒的聲音。

-

柳原月有時候分不清新一究竟是什麼類型的機器人。

她一開始隻把他當作陪伴型機器人——當然，在他的外包裝殼上也是這麼注明的，但是在去到學校和同學們熟悉之後，她覺得新一和所有人家裡的機器人都不一樣。

“Alice，新一會教我念詩，陪我畫畫，督促我看書，你家裡的也會這樣嗎？”

十三歲的少女嘴裡叼著支營養條，她坐在六十七層高的天台上，兩條小腿隨意地晃動，並不把背後幾百米的高度放在心上，專注地等待著身邊人的回答。

金色長卷發的少女不以為意，朝她擺擺手道：“陪伴型機器人不就是做這種事的嗎？”

柳原月提出困惑：“可你說你家裡的機器人隻知道在你找他的時候做出回應，新一不是的，新一經常會主動來找我說話。”

Alice皺著臉咬了口營養棒，口齒不清道：“唔……可能是屬性設置上的問題，你簽收之後修改過他的性格特點嗎，會有【粘人型】【友好型】【關愛型】【疏遠型】一堆亂七八糟的，聽說還能設置親情友情愛情，你回家打開他的控製面板檢查一下就知道了。”

“他應該是出廠設置，我從來沒有修改過……”柳原月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她換了另一個問題，“Alice，你覺得機器人到底懂不懂人類感情？”

“你在說什麼呀，我的月，我寧願承認仿生人能夠理解人類情感都不可能相信機器人能懂什麼感情。”

Alice的語氣都要接近詠歎調了，她覺得自己這位成績優異的好友大概是學習壓力太大導致精神紊亂了，儘量使用兩個人都能理解的專業說法勸道：“機器人內置了人類情感模擬器，表達出來的都是早就被代碼設置好的，尤其你家裡的還是陪伴型機器人，用的芯片是據說信號接駁最豐富的i22。

“我的月，你的面部表情識彆課程和情緒分析課程一直都是滿分，在我們專業整整一年都保持著第一名，怎麼會被機器人的虛假感情迷惑呢？”

柳原月沒有說話。

正因為她的這些課程都是滿分，所以以她淺薄的知識判斷，她的新一真的和她見過的所有機器人都不一樣，更像是個真正存在的人。

——她把他當朋友，把他當家人。

-

距離她搬出七彩區已經一年，也就是說，她和機器人相依為命的日子也新一也過了整整一年。

柳原月一臉嚴肅地回到家，工藤新一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問道：“怎麼了，學校裡有人欺負你嗎？”

“沒有。”

她搖搖頭，但還是不見半點往日的活潑。

工藤新一感覺自己大概提前體驗了身為父親的心情，拉著女孩到沙發坐下，面對面地和她交流：“遇到什麼事了？”

“新一。”柳原月認真地看向他，目光和他相接，鄭重地詢問道，“人和機器人的區彆是什麼？”

工藤新一說道：“身體構造、內在情感、驅動力、自我意識……所有都不一樣。”

柳原月當然知道他所說的內容，每一個詞都客觀準確，可都不是她需要的答案。

她沉默了一會，繼續問道：“那麼機器人會懂感情嗎？”

“……不會。”

工藤新一的猶豫幾不可見，將她的問題否定。

他聽出來了女孩真正想問的事情。

相處了兩年之久，許多話不必說得太過直白，他不確定柳原月是如何看待自己，但他早就把她當作妹妹一般的存在。

可他知道自己不是機器人，他的到來本就是一個意外，在回答她的問題時，他有必要把特殊的自己排除在外，以免對她造成任何誤導。

他也不希望她會對任何一個機器人提出相同的問題，哪怕隻是出於好奇。

柳原月卻從裡面讀出了另一種意思。

“所以新一兩年來做的一切都是被設定好的嗎？”

她才十三歲，根本藏不住太多的情緒，臉上的不高興清晰可見。她半跪在沙發上，扶住工藤新一的肩膀去夠他的後頸，那裡能夠看到他的出廠設置，她要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性格的陪伴型機器人。

工藤新一不知道她的目的，但後頸處有這具身體的總開關，還存放著最重要的芯片和能源匣。

他本能地躲開，問道：“月在做什麼？”

柳原月的手原本搭在他的肩膀，可他向後閃避之後，她失去了支撐點，人也撲在了他的胸膛上。

機器人的身體和人類果然不一樣，藏在人造肌膚之下的是堅硬的金屬材質，磕得她臉都痛了，眼眶也變得通紅。

一直以來和工藤新一的相處都很和諧，除了最開始他什麼都不會搞得家裡有點雞飛狗跳之外，後來的生活都是她覺得完美到無法提高的程度了。

所以額頭傳來的疼痛讓她覺得更加委屈，口不擇言道：“機器人會反抗主人嗎？”

工藤新一本來想要向她道歉，但是她的用詞卻把他的話堵在了喉嚨裡。

他感到難以置信，皺著眉頭去看她的眼睛：“為什麼要這樣說？”

“新一說機器人不懂人類的感情，那麼把新一當成家人的我真的很愚蠢。”

柳原月從他的身上爬起來，跳下沙發，和他拉開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