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一面 “月姐姐,你好緊張。”……(1 / 1)

從廚房回來的時候, 雪又一次停了。

寺內發生了命案,不論再怎樣不想承認,凶手的確在他們之中, 恒辨也不敢太過放鬆警惕,一直將柯南送到了屋舍門口, 才轉身回去自己的房間。

柯南心中想著方才貴子阿姨提供的線索,又將這兩日以來所觀察到的情況在腦海中重新整理了一遍, 身體下意識地去推門。

結果遇到了阻礙。

他頓了頓, 才想起來自己臨走的時候叮囑了裡面的女生將門鎖好。

看來她還是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的啊,柯南竟然有一種欣慰之感。

他抬手, 輕輕敲門,說道:“月姐姐, 我回來了。”

門內傳來動靜, 不是輪椅的滾動聲,而是鞋子與地面的摩擦聲。

女生的聲音繼而響起:“暗號呢?”

都聽到了他的聲音還要核實暗號嗎?

柯南一頭霧水,但還是順著她的意思,把兩人之前商量好的內容說出來:“福爾摩斯。”

話音剛落,門就被打開。

柳原月扶著牆站著, 低頭看向他, 咬字清晰地說道:“工藤君。”

分明是在對暗號。

但聽到自己名字的那瞬間,柯南還是控製不住地呼吸一滯, 連心臟都漏跳一拍。

在她設計暗號的時候,他並沒有多想。可是到了現在, 他不由得躑躅起來。

她是故意的嗎?在開門的時候叫出自己的名字。

還是說, 這隻是一個巧合……

“怎麼不進來?”柳原月扶著家具挪了兩步,回頭發現他正低頭站在門外,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柯南被她喚醒, 兩步走進房間,反手將房門關緊。

他一眼就注意被擺在一邊的輪椅,而本應使用這個工具的人卻正在憑借自己的力量移動到椅子上。

柯南皺起眉,連忙走到她身邊扶著她坐下。

他擔心起她的傷:“月姐姐,你怎麼不用輪椅啊?”

柳原月覺得無所謂:“隻是開門而已。”

就這麼兩步路,她隻是腳踝脫臼,又不是斷了腿,況且都接好了,從輪椅上折騰兩遍還麻煩一些。

對於她的態度,柯南無話可說。

他在心裡默默將進門前對她的稱讚收回,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掛心。

總之他之後會一直盯著她,柯南也不再說那些無用的叮囑,將自己出門一趟的收獲分享出來。

他首先說的是那條對於柳原月而言最重要的消息:“貴子阿姨不是殺害延業大師的凶手。”

“真的嗎?”柳原月有些驚喜。

雖然這麼問,但她知道柯南不會說出沒有把握的判斷,高興道,“那我們豈不是不用擔心晚飯的事情了。”

柯南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就猜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隻看外表的話,根本想象不到她是個對於食物這麼執著的人。

這樣的反差讓他覺得……她真的很可愛。

他在柳原月的身邊坐下,翻出之前那幾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一邊在上面添補,一邊將剛剛得到的信息整理複述出來:“我問了貴子阿姨,她說昨天晚上她睡得很早,不知道有哪些人離開了屋舍,不能給任何人做不在場證明。”

隻是聽他這麼說,柳原月也沒辦法判斷貴子阿姨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於是應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呢?”

柯南繼續說道:“我問了貴子阿姨禪杖的事。她對禪杖的了解有限,但她說‘延業大師從不讓人亂碰禪杖’,這一點恒辨哥哥也聽見了,並沒有反駁,說明這件事是真的。從這一點來分析,貴子阿姨能夠在延業大師面前拿起禪杖的概率就更低了。”

“的確。”柳原月認可他的看法,“在我們之前的推測中,延業大師與貴子阿姨的關係是單方面的壓迫關係,那麼作為施壓者的延業大師應該是十分輕視貴子阿姨的,更不可能讓一個自己都看不起的人碰珍惜至極的禪杖。”

柯南將進一步的論證說出來:“我還趁機問了貴子阿姨禪杖的重量,但她回答不上來。最關鍵的是,她聽到我問起禪杖的時候,沒有覺得半點不對,說明她連禪杖是凶器都不知道,她根本沒踏進過藏書閣。”

作為凶手,如果聽到了自己行凶的凶器被問起,確實會有相應的反應,這種判斷方法具有可行性。

不過柳原月卻發現了一種熟悉的既視感,說道:“聽起來有點像是我在分析,”

她好奇道,“柯南君應該還有自己的推理吧?”

在她的印象中,這些佐證似乎並不足以讓對方得出肯定的結論。

柯南點頭,從手機裡翻出那張九環錫杖的照片,擺在柳原月面前,說出他真正將貴子阿姨排除出嫌疑人的理由:“是氣味。”

柳原月重複一遍:“氣味?”

“貴子阿姨常年做飯,每天又長時間待在廚房,身上和手上有洗不乾淨的油煙味和食材的味道,尤其是一些調味品的味道很重。”

柯南將照片放大,說道:“禪杖是錫杖,錫本身沒有金屬異味,所以任何氣味附著在它的上面都會很明顯。而那根錫杖表面的指紋都沒有被擦拭,說明是沒有經過清洗的,可我早上觀察的時候卻沒有聞到半點貴子阿姨身上的油煙味和食材氣味,也就是說,她沒有碰過這根錫杖。”

“柯南君真的很厲害啊。”柳原月很給面子地誇獎他。

說完,她將自己倒扣在桌面上的書冊翻過來,遞到他的眼前,語調輕快道:“我也有新的發現哦。”

柯南不明所以地接過這本經書,看了眼書名《卍續藏經》,問道:“這本書有什麼特彆的嗎?”

他自認為已經看過很多書了,但這類佛經確確實實是未曾涉獵。

柳原月沒有回答,而是說道:“中午恒行斥責恒學的時候,曾經提起過‘棒喝交施’,你還記得嗎?”

柯南的記憶力很好,而且餐桌上每位僧人的發言說不定就會透露出關鍵線索,他是每一個字都認真聽了的:“嗯。恒行哥哥是說延業大師以前對恒學哥哥的斥責打罵都是寺中規矩,認為恒學哥哥不應該記恨這種事。”

“對。‘棒喝交施’的確是禪宗的一種教學方式,我之前有所耳聞,卻並沒深入了解過。”

柳原月簡單介紹了一下,接著說出自己的想法,“你不覺得和延業大師的死因有些相似之處嗎?”

“鈍器擊打致死。凶手是拿禪杖將延業大師打死……”柯南順著她的意思說道,“你是說,禪杖是‘棒’?”

柳原月這時才將《卍續藏經》翻動,指給他看:“你看這段。”

——【一、觸令支玄棒。三山來禪師雲:如宗師置下一令,學人不知回避,觸犯當頭,支離玄旨,宗師便打。此是罰棒。

二、接機從正棒。三山來禪師雲:如宗師應接學人,順其來機,當打而打,謂之從正。此不在賞罰之類。

……

四、印順宗旨棒。三山來禪師雲:如學人相見,宗師拈示宗旨,彼能領會,答得相應,宗師便打。此是印證來機,名為賞棒。

……

八、掃除凡聖棒。三山來禪師雲:如宗師接待往來,不落廉纖,不容擬議,將彼凡情聖解,一並掃除,道得也打,道不得也打,道得道不得也打,為正棒。】*

等到柯南讀完,她才往後說道:“這段是說,臨濟禪宗向來有棒打的傳承,用這種方法幫助僧人開悟。而棒打被分為八種,歸屬於三類:賞棒、罰棒,還有一類非賞非罰,隻為勘測學人而打。”

聯想到延業大師的死狀,柯南問她:“如果凶手的動機真的是出於這裡,那麼凶手是在用‘棒打’的方式懲罰延業大師,是罰棒?”

柳原月搖頭:“不一定是懲罰。”

她指著這段話的最後一行【掃除凡聖棒】說道:“在第三類棒打之中,又分為五種。而這五種之中的最後一種是‘正棒’,這是所有棒打類型之中最高的棒,是為了使其最後成佛而打,並不屬於獎罰之類。”

柯南聽完她的說法,面露不解道:“所以凶手不一定是在懲罰延業大師,還有可能是想要幫助延業大師成佛?”

“這隻是一種猜測,也有可能與‘棒喝交施’這一點毫無關係。”柳原月並沒有下結論。

她想到延業大師死時的環境,凶手並非是激情殺人,又選擇了禪杖作為凶器,從這一點來看,這種推理是具備合理性的:“如果延業大師的死真的與禪宗的‘棒打’有關,那麼不論是罰棒還是其它,秋山彩乃和西田晴數的嫌疑會變小很多。”

相比於僧人,這兩個人倒是好接近一些,柳原月想了想,說道:“今天晚餐的時候我會著重觀察他們。即便不能發現與延業大師之死有關的線索,也可以試著問問十四年前永善大師的事情。”

柯南沒有意見:“好。”

他湊近柳原月,看著她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隱約浮現的血絲,建議道:“但是現在,月姐姐,你需要休息一下了。”

被他一提,柳原月才感覺到眼睛酸澀,有些疲憊。

她舉起那本隻看了一半的書,朝他展示道:“還沒看完呢。”

接著,她又指了下摞在手邊的其餘幾本經書:“我才看到第一本,感覺他們這些禪宗的佛法有些複雜,還得再讀讀看。”

柯南不讚同她。

但他現在已經學會了不在口頭與她爭論,而是直接伸出雙手,將女生的眼睛遮住。

對方纖長濃密的眼睫掃過他的手指,像小刷子從上面拂過。

他的掌心剛好貼在她的太陽穴的位置,帶著肌膚所特有的溫熱和滑膩,連顳淺動脈的搏動都會被傳導來到掌心,連同她的心跳一起。

“月姐姐,你好緊張。”柯南感受著這股震顫,陳述道。

視線驟然被遮擋住,其他的感官都被放大,心跳會加快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更是常見的事。

但是從他的口中說出,柳原月卻覺得這個舉動多了幾分故意,說道:“我以為柯南君就是想要讓我緊張?”

“月姐姐又冤枉我。”柯南習慣了她在某些時候帶著進攻性的話,並不與她辯駁。

他的手指摸到她的眼眶邊緣,輕輕替她按揉起來,“經書的字太小了,印刷質量也不好,看久了會很辛苦。”

《卍續藏經》的那段文字他才看了幾分鐘,就已經感覺到那些文字難以辨認,閱讀起來很是吃力,有些措辭更是晦澀難懂。

相處了這麼久,他清楚地知道對方並不是會對一起凶殺案這麼上心的人,與其說是她想要找到凶手,不如說是想要配合自己推理,才會對著這些枯燥乏味的經書坐了一下午。

柯南的指腹一點點用力:“休息一會再看,月姐姐先聽我講延業大師和延識大師的事吧。”

“嗯。”她的喉間短促地溢出一個音調。

外面的雪還在緩緩下著。在放大數倍的聽覺之下,柳原月依稀能夠聽到雪花落地的輕巧聲音。

屋舍內的燈並不明亮,是老舊的白熾燈,因為用了太多年,內壁的黑色顆粒早已將燈泡爬滿,變得很暗了。

而此刻,這本就微弱的光線悉數被男孩的手掌擋住,輕柔的力度按在眼眶周圍的不同部位,連緊繃的大腦都隨之放鬆,她的身體也不自覺地往側邊滑落,半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昏昏欲睡起來。

柯南的聲音很輕,敘述緩慢而詳儘。他先提起的是恒學的事:“關於恒學哥哥和延識大師的事情,貴子阿姨的證詞肯定了我們之前的推測。她說長期以來,恒學哥哥都與延識大師有金錢上的往來,也在香火錢上動過手腳。”

“恒學確實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野心勃勃,利欲熏心,但很坦誠,也很好懂。”柳原月並不覺得恒學會是凶手,但一直沒有足夠充分的論證,所以才沒提起過。

隻是此刻過於愜意,她也不再被那些證據束縛,說道:“在有計劃有準備地殺害延業大師之後,恒學不應該會表現出焦急煩躁的情緒,早上在吃飯的時候也不會著急離席,迫切地想要得到延識大師的支持。

“恒學是個看重利益的人,從他中午說的話也能看出,他對於寺中的情形分析得其實相對到位,知道延業大師活著,住持之位隻會是恒思的,延業大師死了,住持之位大概率也會在恒行和恒思之中抉擇,總之輪不到他。

“在這種兩難的情況下,恒思有可能動手的唯一一種前提是他已經與延識和延空兩位大師達成了共識。可顯然,他是在上午這段時間與延識大師溝通一致的,否則在早上喝粥時他就按捺不住,會將推選繼任住持的事情提出。

“也就是說,對於恒學來說,延業大師的死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才會手忙腳亂,以至於鬨成現今天這樣。”

柯南並沒有更多關於恒學嫌疑的證據,將她的話聽完,又說道:“貴子阿姨還透露說,除了恒學與延識大師有錢財上的來往,主持延業大師也參與了挪用錢財的事情,這才是菩提寺的香火旺盛,但經濟上卻並不寬裕,以至於寺中多年沒有經費修繕大殿的原因。”

柳原月發現怪異之處,問他:“他們將錢用去哪裡了呢?”

按理來說,菩提寺的香火錢不少,哪怕是這三個人湊在一起窮奢極欲,也總要有個去處。不提已經死去的延業大師,隻看恒學還有延識大師的模樣,倒也不像是有多耽於享樂的人。

對於僧人們的生活太過陌生,她不確定道:“是隻喜歡將錢存起來的快感嗎?”

柯南也沒有想通這點:“還不知道。但倘若延業大師和延識大師都參與了這件事,在貴子阿姨都能夠發現這點的情況下,延空大師身為寺中副執事,應當也是有所察覺,或者參與其中的。”

“如果是因為金錢糾紛,比如在寺中錢財的分配上無法達成共識,那麼延識大師與延空大師的嫌疑就會更大。”聊了這麼久,柳原月的意識漸遠,語調也變得有氣無力,“至少他們是有殺人動機的。”

她閉著眼,感覺自己恍若躺在一片漂泊的孤舟上,有無來處的風掀起一波波浪潮,令這條小舟翻湧,而臉上的溫度好像化作堅實的繩索,是她與外界的唯一聯係。

即使看不見,她也能用感知勾勒出對方所在的位置,甚至能察覺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或許與十四年前的事情都有牽連。”他說。

柳原月聽到了他的話,但她不想再說話,也不想再思考,隻動作很輕微地點了下頭,任由安靜蔓延在這片狹小的空間。

仿佛有人接近她,又很快離開。在被遮得嚴嚴實實的目光之下,整個世界都被抽離,失去了觀測的意義。

不知道過去多久,溫熱的手掌從自己的臉上撤離,柳原月慢慢睜開眼,率先看到的是一片模糊朦朧的色塊,隨後才是極致的清晰明亮。

她的皮膚很白,眼尾被揉出來的紅痕就更加明顯,方才被捂住的雙眸也潤澤起來,像泛著光澤的黑曜石,閃爍著蠱惑人心的色彩。

她還半靠在扶手上,頭朝後仰著,漆黑的發順著座椅瀉下,懸在空中。

隻一抬眸,柳原月就對上男孩的眼睛。從高度來說,她比坐著的柯南還要矮上一截。

仍然沒有人說話,時間仿佛融化成了漂浮在兩人之間的細微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