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寺雖然香火旺盛, 在吃食上並沒有虧待他們,但屋舍卻樸素到了極點,彆說空調暖氣, 就連生火的爐子都沒有。
在這種地方睡覺,對於本就怕冷的柳原月來說,簡直是一種煎熬。
好在寺院裡的僧人也知道這情況,為留宿的香客準備了不少熱水袋,隻要去廚房灌熱水就能勉強提供一點溫度。
更幸運的是, 這一天寺院內隻有五位客人, 熱水袋供過於求, 柳原月因此得以將之塞滿被窩。
當然,她的腳受了傷,所以去廚房灌熱水袋這項工作就落到了柯南的肩上。因為人小,六個熱水袋他足足往返三次才搬運回來。
“月姐姐,真的有必要拿這麼多嗎?”柯南用厚毛巾包裹住滾燙的熱水袋,一邊塞在被子邊緣, 一邊向她確認。
柳原月抱著被子縮成一團, 動作幅度極小地點頭:“要的。”
山上的晝夜溫差實在太大。
白天尚不覺得,到了晚上, 也許是外面的雪開始化了,寒意一波波地湧進屋內。不管房門關得再怎樣緊實,木製的板塊總會留下縫隙,給了冷風侵襲的餘地。
六個熱水袋仿佛是正方形邊緣處的幾個小點, 穩定地散發著熱量。柳原月的頭埋在被子裡,冷得甚至抬不起來。她的聲音隔著厚重棉被含糊地傳出來:“你快上來吧。”
孩子的身體自帶暖意,沾了寒氣的外衣被掛在椅子上,柯南就像個小火爐一樣闖進被子裡。
比起燙得讓人不敢亂碰的熱水袋, 當然還是熱乎乎的小朋友更討人喜歡,柳原月將他整個抱在懷裡,近乎貪婪地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溫度。
柯南被她摟住,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悶聲喊道:“月姐姐……”
他把兩隻手艱難地抽出來,抵住女生的肩膀,將自己的臉解救,忍不住說道:“你也太怕冷了吧。”
話雖這麼說,他還是抱住對方的手,耐心地放在身前捂著。
“如果柯南君再長大一點就好了。”柳原月發自內心地期盼著。
可他根本不用長大,他本來就是個高中生。
又一次將自己的兩個身份拿出來作比較的柯南感到一陣糾結,彆扭地挪了下身體。
這個動作卻帶動了原本蓋得嚴嚴實實的棉被,冷空氣瞬間從縫隙之中鑽進來,凍得柳原月立刻打了個哆嗦。
她的手被柯南裹住,隻能用沒受傷的左腿去勾住男孩,不允許他再胡亂翻身:“彆動了,很冷。”
在同一床棉被裡,女生的大腿壓在他的腰上,完全限製住了他的行動,柯南連呼吸都不由得放緩,好一會才磕磕巴巴地開口道:“我、我知道了,月姐姐,你……你的腿受傷了,不要移動它。”
“其實沒有很疼了。”柳原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右邊腳踝,肯定道,“柯南君的治療手法真的很厲害。”
躺了一會,被窩裡終於被熱水袋散發的熱氣烘暖了一些,柳原月感覺僵硬的手腳逐漸恢複了正常的血液流速,小心翼翼地舒展開蜷成一團的身軀。
“嘶——”她的手擺得太遠,一不小心碰到了灌滿開水的熱水袋。好在她的反應速度很快,不到一秒就抽回了手,手掌又有厚厚的繃帶隔著,除了指尖輕微泛紅,沒有真的被燙傷。
往裡面灌開水也是她要求的。
在這種寒冷的地方,熱水袋散熱太快,如果一開始就灌溫度不夠高的水,放不了多久就會變得冷,反而像是藏在床上的冰塊一樣,時不時就會被凍一下。
但太燙的熱水袋也令人左右為難,隻能保持距離,睡覺時也要小心翼翼。
“燙到了嗎?”柯南抓過她的手,朝上面吹了吹。
他的語氣像是撒嬌,又帶了點教育的意味:“月姐姐,你小心一點嘛。”
“好啦。”柳原月自知理虧,不和他爭,催道,“關燈吧。”
燈的開關就在床頭,是抬抬手就能夠到的地方,但柳原月絕不可能將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挪出被子,所以這項艱巨的任務就隻能交給柯南了。
柯南倒不覺得這是件苦差事,麻利地按了下開關,還注意著按緊被子邊緣,沒讓身邊的女生冷到。
環境驟然暗下來,瞳孔逐漸適應這個亮度,慢慢能夠從一片漆黑中看見模糊的輪廓。
在這樣的時候,仿佛連心意也會與神情一並被隱藏。柯南重新鑽進被窩裡,朝柳原月的方向挪過去一些,感受到她的溫度後,才停下來,問道:“月姐姐,你剛才說,想我長大一點,是什麼意思啊?”
女生的聲音離得很近,語氣有幾分抱怨:“柯南君的體積太小了,取暖的話很不方便呀。”
“我又不是暖爐。”柯南不平道。
想了想,他還是放低了聲音,認認真真道:“月姐姐,等我長大一點,我們就不可以睡在一個房間了。”
“為什麼?”柳原月不明白。
柯南被她的理所當然弄得不知所措,半天才說道:“因為……因為那時候我就不是小孩子了呀!”
“但柯南君現在也不是小孩子啊。”她的聲音染上倦意,“所以長大一點也是沒有關係的。”
什麼叫……現在也不是小孩子?
柯南的心臟跳得飛快,脫口而出道:“為什麼不是小孩子?”
她的語速越來越慢,思緒也越來越遲緩:“柯南君很成熟啊,一直都像個小大人。”
“那如果我長大了,月姐姐還會——”他的問題還沒說完,就被女生打斷。
柳原月伸手抱住他,鼻尖和他的蹭了一下:“不管是現在的柯南君,還是長大後的柯南君,我都很喜歡哦。那麼最最喜歡的柯南君,現在可以睡覺了嗎?”
“……可以。”
黑暗中,他紅著臉點頭,撥開垂落到面頰上的長長發絲,乖巧地任由對方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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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天微微亮,一道慘叫聲劃破天際,將兩人吵醒。
柯南清醒得很快,當即就掀開被子穿上鞋,準備朝著聲源地跑去。但剛站在地上,理智提醒了他,如果寺院內真的有什麼糟糕的事情發生,將柳原月一個人留在這裡才是危險,他不能獨自離開。
他很快做出決定,耐心地等著女生起來,然後將她扶上輪椅,兩個人一起朝著喧嘩處過去。
在藏書閣門口,寺院內的其餘人都已經聚集在了這裡。柳原月與柯南是來得最晚的人,引來了不少目光。
不過更值得關注的顯然不是他們兩個人,那群人隻是掃了他們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眼底隱約有幾分提防。
事情在三言兩語間被問清。
菩提寺的僧人們每日五點起床“開定”,一直是由看守寺門的下笠爺爺四處搖鈴,將諸位僧人叫醒,之後僧人們再去大殿晨課讀經。
但今日,等到恒行等四位弟子與延識延空兩位大師都洗漱完畢,在大殿內等待晨課開始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延業大師遲遲未到。
這種事之前也並非沒有遇到過,大多是延業大師在藏書閣內看經書到太晚,不知不覺誤了時間,他們商量一會,安排小師弟恒辨去藏書閣尋一尋師父。
恒辨在路上又恰巧碰見等待早餐的秋山彩乃女士,索性將人帶著一並去藏書閣,打算找到師父之後再領秋山女士去廚房喝粥。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延業大師竟然死在了藏書閣內。
柳原月兩人就是被秋山彩乃的驚叫聲吵醒,這才趕來。
十來個人密密麻麻聚在這裡,秋山彩乃與同行的兩個男人站在一處,臉上滿是驚懼之色,想來是猝不及防見到的場面太過殘忍,直到現在也沒緩過來。
延識與延空兩位大師緊閉雙目,掌中佛珠撥轉,嘴唇翕動,似是在念著經文。
恒學與恒思垂著眼瞼,低頭站在兩位大師身後,看起來是悲傷的樣子,但大約是修佛的緣故,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淺淡,看不出有多難過。
最小的師弟恒辨倒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廚娘貴子阿姨與他感情頗深,見他可憐,站在一旁安慰他,時不時拍拍他的脊背,勸道:“人死不能複生,延業大師也不願見你這麼傷心。況且大師這是去見佛祖了,說不定還是件幸事哩!在這樣哭下去,仔細傷了眼睛。”
“師父……嗚……”恒辨哽咽得話都說不全,擦著眼淚說道,“我一定……嗚……一定要把害了師父的凶手找出來!”
另一側,大師兄恒行守在藏書閣門外,朝幾位遊客說道:“延空師父剛才查看過,師父是被人害了,諸位都有嫌疑,還請勿怪。”
“不錯。”副執事延空大師走過來,朝眾人微微躬身,面色平靜道,“延業師兄遇害,望他圓滿諸德,寂滅諸惡,早登極樂。”
幾名弟子都在延空的話語之下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唯有恒思突兀開口道:“極樂一說不過夢幻泡影,人死如燈滅,延空師父著相了。”
“師兄!”恒辨紅著眼睛瞪向他,不滿道,“師父生前最疼你,你怎麼能這麼說?”
二師兄恒學也在一旁扯了扯恒思的袖口,語氣帶了些訓斥的意味:“少說兩句。你還沒當上住持呢,就開始教訓起師父們了麼?”
“我本也不打算當這個住持。”恒思甩開他的手,不願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一揮衣袖,便轉身離開。
恒行望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自覺要肩負起大師兄的重擔,接著說道:“我已經聯係過警方,等到山外積雪化開,他們便會過來查案。在這之前,還請諸位施主忍耐片刻。”
“怎麼忍耐啊!”三位遊客中的男人大聲喊道,“真搞笑,現在死的是你們寺院的住持,有可能殺他的肯定也是你們寺院裡的人吧,攔住我們是怎麼一回事?真以為我們想進去看死人啊?”
他的身型高大結實,鬨起事來也並不懼怕:“要我說,凶手在你們之間,和你們繼續待下去才是危險!”
“施主!”恒行皺眉看向說話的男人,嚴厲道,“慎言!”
“阿淳,彆說了。”同行的另一個男人勸他。
東川淳的眉頭緊鎖,怒目圓睜,但到底顧忌這裡是寺院,還是被友人勸動。他拉著秋山彩乃大步朝屋舍的方向走:“彩乃,彆待這裡了,這群人看起來慈眉善目,其實一個比一個黑心,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在場面混亂之際,柯南仗著身形小,直接從半開的門縫中閃身進去,觀察起凶案現場。
菩提寺是間小寺院,這裡與其說是藏書閣,不如說隻是間小書房。
不知道是警方強調的,還是幾位僧人懂得保護案發現場的重要性,書房內的痕跡都被保留下來,沒有遭到人為破壞。
延業大師的屍體俯趴在地上,有細微的挪動,大約是檢查他的生命體征時不得已所為。
柯南蹲下身來,從口袋抽出手套戴好,細致地檢查著屍體。
致命傷是腦後的鈍器傷,凶器同樣明顯,就是散落在身邊的禪杖,上面還有粘連的血跡。
這裡並非是密室,禪杖是延業大師自己的,是激情殺人?
但屍體上沒有其餘的扭打傷痕……
還是說,是有預謀而為之,那又怎麼會連半點痕跡都不處理?
柯南拿起那根禪杖,金屬質地的緣故,上面還能看見幾枚清晰的指紋,連最基本的擦拭都沒有過。
凶手戴了手套,所以才不處理,還是凶手碰過這根禪杖本就合理,根本不在意是否會留下自己的指紋,又或者說,凶手真的已經粗心到這個地步?
門外的動靜小了,柯南猜測寺內僧人們就快進來,趕在最後的時間拍了幾張照片,打算回到屋舍內再細細研究。
調整角度的時候,他注意到案桌上的書冊。
——【問:“如何是真佛、真法、真道?乞垂開示。”
師雲:“佛者,心清淨是;法者,心光明是;道者,處處無礙淨光是。”】
書冊的側邊被鎮紙壓著,是延業大師恰好在讀這一面,還是凶手刻意將《臨濟錄》翻至這一頁,在暗示些什麼?
“柯南!”恒辨被交代了鎖門的事,正打開藏書閣進行最後的檢查,意外見到了踮腳站在書桌邊的男孩。
因為哭得太凶,他的視線模糊,還以為自己是看花了眼,頓了頓才確認是柯南,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恒辨連忙看了外面一眼,見師父和師兄們都沒有注意到自己,才快步將柯南領回門邊,將門上鎖:“這裡可不是你能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