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交流會的事情已經詢問完畢。
池田健二並非犯人, 他寄出匿名信的事件早已與高山小姐和解,且後者也並未報案,輪不到警視廳負責。
但他之前透露出的想要與高山小姐殉情這件事同樣值得在意。
高木警官將他說的這句話在筆記本上做下標記, 接著猶豫了一下,認為池田健二與柳原月最後的對話並不應當被記錄。
他站起身來, 打算拿著現有的線索去向目暮警部彙報。
柳原月與柯南也跟著起身,準備離開。
小會議室內隻餘池田健二還呆滯地坐在椅子上,臨關門前,柳原月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
“池田君,被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操控著自己的精神, 真的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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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目暮警部喊進另一個會議室的時候, 柳原月還有些茫然。
這間會議室很亂,桌上散落著證物的照片, 白板立在一邊,上面是死者二田武的人際關係網絡圖。
佐藤和高木已經等在裡面,見到跟在目暮警部身後的柳原月與柯南同樣感到疑惑:“這是?”
“是工藤老弟讓我把柳原小姐喊來的, 順便帶上柯南。”目暮警部也不知道工藤怎麼會發送這樣一條短信, 但兩人的確在這起案件之中出力不少,再加上對工藤的信任, 還是照他說的做了。
目暮警部已經決定, 佐藤和高木自然不會提出異議。
佐藤手中是剛調查完畢的資料, 分彆是參與了這場讀者交流會的七個人的。其中排除掉作案可能性極低的朝川與池田健二,還剩下五個人。
柯南覺得還少了點什麼:“好奇怪呀, 剛才那位哥哥不是說作者也參加了嗎?”
佐藤聽到他的話, 說道:“那位作者用的是筆名, 又沒有露出真容, 我們暫時還在調查。”
她將五人的信息擺出來:“這五個人之中, 有三位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因此嫌疑最大的是這兩個人。”
——【黑丸仁,男,24歲,身高一米八,是東京大學文學專業研究生。】
——【舟田明日香,女,21歲,身高一米六五,是米花大學醫學生。】
佐藤警官介紹道:“黑丸仁是死者二田武的好友,在之前的調查中,兩人關係十分親密,沒有任何口角矛盾。如果他是凶手,幾乎找不出動機。
“舟田明日香與死者二田武曾經交往過,但在三個月前已經分手,據了解,這段感情也是因為死者在戀愛關係中劈腿而破裂,兩人分手時鬨得很不愉快。”
從這方面來分析,的確是舟田明日香的嫌疑更大一些,且還是醫學專業的學生,具備割喉的能力,但死者的體型雖然稱不上健碩,與她對比起來也不至於被輕易製服,反倒是足足有一米八的黑丸仁,在行凶上顯得更有體力優勢。
“不過,凶手也許並不在這兩人之間。”佐藤警官補充道,“隻是根據目前的線索找到了他們,但凶手另有他人的可能性也仍然存在。”
目暮警部說道:“先從這兩人調查起吧。已經將他們請到警視廳來了嗎?”
“還沒有。”剛才高木試圖聯係過兩人,“他們的手機都是關機狀態,聽說最近是大學的期末考試周,可能是在考試中沒有開機,我一會會繼續撥打他們的號碼。”
目暮警部點頭道:“好。”
柯南仔細地讀完白板上寫著的一切,然後伸手將死亡現場的照片勾到身前,拿給柳原月看,問道:“月姐姐,你覺得凶手和死者是什麼關係?”
“嗯?”柳原月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自己。
柯南早就將理由找好:“新一哥哥說月姐姐經常有很特彆的想法,讓我聽聽嘛!”
目暮警部及時說道:“既然是工藤老弟都信得過的推理,還請柳原小姐不要藏私,多多指教。”
被問到跟前,柳原月不再推拒。
她拿起那些照片,對著記錄下死者致命傷的那張看了許久。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她分析道:“凶手將死者綁起來,限製了他的行動。在這種情況下,凶手是可以采用任何方式將死者殺害的,比如刺破他的心臟,割破他的動脈,勒住他的脖頸。
“但他最終選用的方式是割破他的喉管。這也許是凶手刻意的舉動,也許是他的潛意識在替他作出選擇。”
目暮警部追問道:“什麼意思?將一個人的喉嚨割破有什麼特殊的嗎?”
柯南有些理解她的意思,說道:“是不想讓他發出聲音?”
“沒錯。”柳原月肯定了他的說法,“在最基本的邏輯裡,咽喉處的聲帶是一個人發聲的器官。將喉嚨割破,其實是一種阻止對方說話的手段。當然,想要達成這種目的還可以剪斷對方的舌頭,但後一種做法會顯得更加殘忍,折磨意味更強,造成的死亡威脅也不夠。
“不論采取那一種方式,這些所表明出來的都是凶手對死者某些言論的強烈不滿以及憤恨,這是一種發泄的手段。”
佐藤警官跟上她的思路,提問道:“所以凶手可能是跟死者有口角爭執,不想聽他說話,或者對他曾經說過的話感到憤怒。那是不是說,凶手是死者前任女友的可能性很大,因為之前發生過劇烈的爭吵,才會這樣做?”
“有這種可能,但是不大。”柳原月將那張關於現場信件的照片推在他們面前。
她的指尖在上面輕點,說道:“這張照片是之前高木警官發給過我的。不論是從凶手刻意留下的詩句來看,還是從這張信紙的規整程度來看,我都認為凶手是站在獨立於‘受害者’與‘死者’之外的角度去做這件事的。
“凶手並不像是在為自己進行複仇,反倒像是在為詩句中所指的女性動手。因此我認為,凶手並非死者幾位前女友之中的一員。”
高木警官有了想法:“難道是泰鬆繭或者是舟田明日香的男性朋友?那個人為了幫她們報仇,所以才這樣做。”
佐藤警官提出反對意見:“但泰鬆繭作為案件第一發現人,我們已經調查過她,包括她的現任男友,他們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泰鬆繭那天原本是要和現任男友一起去死者家中拿回自己的私人物品並且交還鑰匙,但因為男友的公司臨時有事,不得不回去加班,所以她隻能自己上門。
調查過後,那位男朋友也的確在公司從晚上九點待到了淩晨,不可能進行犯罪。
“如果是從這個方面入手,死者的感情經曆太過豐富,人際關係也十分複雜,調查每一任女友都花費了不少人力,如果還要將這些前女友的朋友也調查一遍,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高木警官感到有些棘手。所花費的時間精力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案件會因為這些問題而被拖延,拖得越久,對破案越不利。
目暮警部也是這種看法:“是啊,還有沒有更好的方案?”
柯南突然拿起一張照片,語氣疑惑:“這個哥哥的家裡好整齊啊,比我的房間都要整齊!”
這句話提醒了佐藤警官,她接住柯南的話:“對,凶案現場並不淩亂,沒有任何打鬥過的痕跡,死者應該是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下被捆綁住,然後被殺害。門窗我們也都檢查過,沒有任何破壞的痕跡,這個人與死者應該是認識甚至熟悉的。這也是我們之前懷疑情殺,調查了死者的幾任前女友的原因。”
柯南繼續提示道:“那這些姐姐和這位哥哥有沒有互相都認識的朋友呀?”
“即便有,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並不
熟悉。”佐藤警官已經對死者的人際關係了如指掌,連資料都不需要看,“二田武並沒有多少同性好友,其餘都是點頭之交,最親近的就是剛才提到的黑丸仁。據調查,二田武從來不帶自己的女朋友與黑丸仁見面,似乎也是忌憚女朋友和好朋友關係太好,擔心會影響彼此的友誼,可以避免這種情形。”
她覺得這種可能性太低:“就連黑丸仁都沒見過那幾位前女友,二田武的其他同性朋友就更不用說,即便認識,也隻是見過面的關係,誰會為了這種關係為對方殺人?”
被佐藤這句話點醒,柳原月忽然明白過來:“不對。”
“是我弄錯了。”她改變了之前的看法,“是我一開始的分析有問題。我以為凶手是與死者的前女友熟悉,所以對死者的濫情行為感到憤怒,將之殺害,繼而留下這句詩。但我忘了,凶手如果與朝川君和池田君二人一樣,對那本詩集的內容,對作者的理念持追隨態度,那他的行為本來就不應該以常理推斷。也許他根本就不需要認識那幾位女性。”
目暮警部不解道:“柳原小姐,你的意思是說凶手與這些女生並不熟悉?可這樣的話,他又是出於什麼動機去殺害呢?”
從滿桌的資料之中,柳原月將死者的死亡報告翻出來。
她沒有立刻回答目暮警部的問題,而是說道:“死者是因為喉管破裂,血液進入支氣管與肺部,窒息而亡。
“這種死法是極為痛苦的,他隻能喑啞著喉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邊地面被鮮血染紅。不論有多麼恐懼,多麼害怕死亡,他都無能為力,隻能手腳冰涼地倒在地上,用不出一點力氣,毫無辦法地離開人世。
“由此可以看出,凶手對死者是有很強的懲罰意味的。他希望讓死者痛苦,希望死者懺悔。
“凶手將自己當作了審判者。”
——【她於痛心疾首之間所產生的抵觸,足夠將那些伸手或偷看的人殺死。】
聞言,柯南的目光再次落在這句詩上,想到它的出處,默念道:“《櫻桃熟了》。”
這首詩所描寫的是女性的美麗,但所稱讚的卻並非單純的美貌。托馬斯·坎品作為英國人文主義詩人,在詩句中所展露的實則是當時女性已然逐漸脫離男性中心主義思想的父權製社會,字裡行間都是在幫助女性捍衛表露自我,追求愛情與守護愛情的權力,以及處死敢於偷食禁果櫻桃的妄動者的決心。
目暮警部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柯南卻已然明白,率先問道:“那就是說,即便凶手不認識那幾位姐姐,隻要知道那位哥哥做過的事,就有可能會殺害他嗎?”
“這是凶手的——”柳原月找出個詞語,“一種騎士精神。”
她說道:“騎士的精神是保護。在製裁罪人的時候,騎士並不需要與受害人有什麼牽連,更不需要與她們有任何感情聯係。他所踐行的是他所堅持的正義,是他所守衛的信念。就像這起案件中的凶手一樣。”
“在凶手的眼中,死者的言行舉止極大程度地破壞了他所堅信不疑的愛情觀念。假如凶手與我們先前見過的朝川君和池田君相似,都對那位作者的詩集保持崇拜以至於虔誠的態度,所追求的愛情觀是與相愛之人殉情,又怎麼能夠接受死者同時與多個對象交往的情況存在?
“在殺害死者之後,凶手可以冷靜地將信紙放在屍體的旁邊,是因為這在他的眼裡並不是一場複仇,而是一場審判。”
這一點幾乎顛覆了他們之前的調查方向。
投入的大量精力都付諸流水,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這是很難接受的一件事,更有甚者會因為不願意放棄之前的努力而執著地朝著錯誤的方向走下去,想要闖出一條新路。
但佐藤警官並沒有在意之前白費的那些時間,反而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
這起案件上。
她翻出來幾段筆錄,是之前調查死者二田武的人際關係時,他的朋友所談到的。
“如果是說‘知道死者濫情行為’這一點,我在問詢相關人員的時候也有所聽聞。有好幾位與死者認識的人都對我提過,死者經常會將同時擁有多段感情這件事掛在嘴邊,談吐間並不尊重他的女朋友,甚至將這些作為談資,和他們炫耀。”
目暮警部將這幾條線索聯係在一起,想了想,總結道:“按照這樣的推理,凶手是死者朋友的可能性極大,現場的整齊程度也得到了解釋。”
分析了這麼多,高木警官也聽懂了。他的問題簡單直接:“所以現在最大的嫌疑人是黑丸仁嗎?”
不論從那一點來看,黑丸仁都符合剛才他們對凶手的推斷。
這個人既是死者的好友,知道死者與幾任女友之間的糾葛,和死者關係親近,可以在死者警惕心不強的時候將之製服;又參加過讀者交流會,對愛情和生命持有狂熱追求的態度,是與常人觀點不一致的獨行者。
佐藤警官補充道:“之前因為黑丸仁與死者並沒有糾紛衝突,不屬於情殺的方向,我們並沒有深入調查。”
“高木,佐藤。”目暮警官安排道,“你們現在就聯係東大校方,確認黑丸仁現在是不是在考試,如果是的話,等到他結束考試,將他帶到警視廳來,再進行問話。另外,再讓千葉去調查一下黑丸仁的不在場證明,順便找人去案發現場再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
一切都是建立在推理之上,並沒有確鑿無疑的證據,即便是目暮警部,也並不能強行將嫌疑人帶來警視廳。
好在有朝川與池田健二的事情在前面,使得這幾封信件之間的聯係逐漸浮現,借著這場讀者交流會,他們多少有了些行動的出處,可以請人回來配合調查。
儘管如此,這也隻是推動案情進展的其中一個方向,目暮警部不能將所有的警力都放在這裡,仍然需要從各個角度尋求突破口,爭取儘快破案。
高木和佐藤在接到命令之後就離開了,目暮警部落後一步,關上會議室大門的時候歎了一口氣,說道:“要是工藤老弟在就好了。”
門被合上,柳原月看一眼坐在身邊的男孩,提醒道:“柯南君,你不去和工藤君彙報案件進展嗎?”
“啊……”柯南這時才想起來自己跟著旁聽池田健二一案的時候都是打著工藤新一的名號,連忙掏出手機,開始編輯郵件,“我這就告訴新一哥哥。”
他打起字來很不認真,畢竟事件都一清二楚,隻是做個樣子給身邊人看而已,所以許多細節都一筆帶過。
但沒想到的是,柳原月竟然湊到他的身邊,像監督他一般,盯著他的屏幕十分用心,還偶爾指出錯漏之處。
“柯南君,你剛才提出作者的個人信息沒有被找到這一點還沒有寫上去哦。”
“佐藤警官還調查了泰鬆繭的現任男友,這件事不能漏掉呀。”
“還有這裡,舟田明日香的身高是一米六五,你怎麼簡寫成一米六,五厘米在犯罪的時候也是有很大區彆的啊。”
一番對話下來,這封郵件硬生生被他寫成了案件報告,條理清晰,細節到位,再改改格式就可以直接交給高木警官放進該案的檔案袋了。
按下發送鍵,柯南終於鬆了一口氣,卻聽到女生的聲音繼續響起:“柯南君認識的字可真多啊,一年級的學生都像你一樣聰明嗎?”
“……哈哈……”他乾笑兩聲,“月姐姐不是說過,我是天才嘛!”
“說的也是。”柳原月不再在這一點上為難他,又問道,“不過柯南君能不能告訴我,工藤君是什麼時候和你提到我的?說我有特彆的想法……之類的。”
問題一個比
一個難回答,柯南感覺自己的額頭都開始冒汗,努力發揮自己這些天張口就來的本事:“上次……上次在浴室的時候!新一哥哥說月姐姐是他見過最聰明的人,讓我一定要多向月姐姐學習!”
柳原月笑起來,左手手肘支在桌面上,托著下巴側身望著他。
她經常是笑著的,但大多數時候都是淺淡的,不露痕跡的。像現在這樣,認認真真地,無比專注地看著他笑的時候,真的很少見。
柯南的聲音不自覺地放低,眼睛無法移開。
他覺得眼前人嘴角勾起的弧度好看,眼睛彎彎的弧度好看,哪裡都是他所見過最好看的,幾乎忘記了還要說的話。
“還有呢?”他聽到女生這樣問他,“還誇了我什麼嗎?”
好像再絢爛的詞語也可以被用在她的身上,智慧、美麗、獨立、善解人意……
但他思索又思索,最終也隻能說道:“你最可愛。你是他見過最可愛的人。新一哥哥是這樣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