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命案相關, 優先級極高。沒過多久,池田健二就被請到了警視廳,讓他交代之前寄信的事情。
高木警官帶著他進到了小會議室。
因為人手實在不夠, 柳原月被目暮警部分配了個旁聽見證的工作——當然,是柯南主動申請的。
比起朝川, 池田健二的性格明顯活潑許多,見到警察不見膽怯,反倒主動聊起天來。不論什麼問題都很快回答, 知無不言, 將能想到的說了個遍。
他對那次讀者見面會懷著既新鮮又激動的心情,對待每一件事都認認真真, 現在還能回憶出當時的所有畫面與細節。
“這個見面會真的很難參加的!那些題目可太難了, 我把有未大人的詩集翻了一百遍才能填出來那份問卷,足足花了我三個晚上!”池田健二感慨道,“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否則我也不可能親自聆聽有未大人的演講,更不可能領悟詩句裡的真意!”
“演講?”做著筆錄的高木警官問道。
池田健二點點頭, 卻自顧自繼續往後說:“是啊, 拿到徽章之後, 我就按照約定的時間去了米花大酒店。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 我還以為能夠答出題的就我一個!”
他分享完自己的想法, 才回答起高木警官的問題:“到了之後,我們被帶到包廂一起吃了午飯, 下午在圓桌討論,交流各自對詩集作品的看法,還有人把自己寫的詩帶了過來讓有未大人點評改進。有未大人實在是太厲害了, 隻要改兩三個字詞, 那些詩立刻從平平無奇變得驚豔。我真是後悔, 早知道我也帶了,我也寫了不少啊!”
柯南從一旁探出頭來,問道:“作者本人也去了嗎?”
剛才朝川給出的名單上根本沒有作者本人,還是說後者是朝川所說的“七名讀者”之中的人?
“沒有,但是有未大人接入通話了,這也算是和我們面對面溝通了!”池田健二強調道。
怪不得朝川之前說參加了讀者交流會的一共有八人,隨後才改口成七人。
與此同時,柯南發現了一個池田健二和朝川同時回避了的關鍵問題,說道:“這位‘有未大人’,是男性還是女性?”
在這兩人的口中,他們始終沒有用過包含性彆的人稱代詞指代作者,是故意還是巧合?
“應該是男性吧……”池田健二有些猶豫,“有未大人好像不想讓大家接觸到自己的私生活,接入音頻的時候用了變聲器,是機械音,聽不出來性彆。”
他猜測道:“很多讀者都討論過這一點的。有的說有未大人的文字犀利,肯定是男人;但也有說有未大人寫的詩感情很細膩,隻有女性作家才能做到。這件事簡直是我們讀者的一大未解之謎了。”
高木一絲不苟地記錄著,直到他抬起頭,才想起來問話的任務是自己的,連忙說道:“你們在那場讀者交流會上到底聊了什麼內容?有沒有誰的言論需要注意的?”
“什麼叫需要注意?”池田健二不明白。
高木警官解釋道:“就是有沒有人發出過想要犯罪的言論?”
“當然不可能!我們都是文學愛好者,怎麼會犯罪?”他萬分篤定,然後說道,“就算犯罪,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高木警官問:“什麼原因?”
池田健二的眼珠轉了轉,聳了聳肩:/.52g.G,d./“那我怎麼知道,反正總有原因吧。”
“是不是愛情啊?”柯南滿臉好奇。
池田健二點頭道:“可以是原因之一吧。追求愛情本來就是坎坷的過程,采取一些手段也很正常嘛。”
高木警官的筆尖頓了頓,問他:“包括殺人?”
男生理所當然道:“包括一切。”
池田健二看起來比朝川要幼稚許多,但說起話來卻更加偏激。如果他知道了這起殺人案,隻怕他不僅不會覺得害怕,反倒要為那位凶手鼓掌喝彩。
高木警官自然也察覺到這一點,沒有透露更多,而是問道:“你們在交流會上都說了些什麼,不要隱瞞,把你記得的全部告訴我。”
池田健二坦率道:“我們聊了很多啊!”
他從剛到酒店時與其他人的相互問好開始說起,接著又說到春季打算出門踏青尋求靈感的話題。大概喜歡文學的人總是愛好廣泛,天南海北的話題無窮無儘,不論是什麼都能接上聊個兩句。
他說得滔滔不絕,興致勃勃,高木警官卻寫得手腕發酸,想讓他說重點,卻又擔心遺漏掉細節,隻能繼續聽下去。
最後還是柯南將池田健二的話打斷,拯救了高木警官已經開始細微顫抖的手腕:“除了這些閒聊呢,作者在交流會上和你們說了什麼,是什麼內容的演講,你寄信給高山小姐到底是受到了誰的影響,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他的一連串問題讓高木都聽愣了下,後知後覺地想到目暮警部安排柯南一起來果然是個正確的決定,然後對著池田健二重新問了一遍這幾個問題,讓他回答。
池田健二說道:“一開始是和我們分享了一下創作的經曆和感想,後來演講內容主要是書信示愛。”
柯南回憶起之前朝川說過的話,後者對參與讀者交流會的其餘幾人都持有不屑的態度,說他們不配影響他,那麼讓他心生朝柳原寄匿名信件的念頭的大概率是這位作者。
知道這才是案件中的關鍵,高木也不需要彆人在一旁提醒,自己追問道:“這段演講內容具體是什麼?”
池田健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念了一句詩:“含情竊慕當年樂,恐瀆禪心不敢言。”
“啊?”高木警官茫然了一瞬,捏緊了筆杆,不知道從何下筆。
態度一直不錯的池田健二第一次露出了不滿的眼神,質疑道:“不會吧,警視廳的警官連這句詩都沒聽過嗎?還以為你們都是很厲害的人。”
即便他表現出來的性格與朝川不同,但能夠有相同愛好,崇拜相同文字的人總有相似之處。他們都有一種自以為是的傲慢,以為從知識水平的高低就能肆意對他人進行評判,但凡能說出一些旁人並不知曉的東西,空虛的內心就能獲得極大的滿足。
隻是朝川表露出來的更多,而池田健二藏得更好罷了。
“這是《源氏物語》裡源氏大將給槿姬寄的信件內容吧。”
一個令池田健二意外的聲音響起,他循聲望去,竟然是剛才偶爾插話的小學生。
還不等他作出反應,就聽到對方以滿是童稚的聲音繼續說道:“這句話我才念一年級就知道啦,可是哥哥都高中了欸。”
心中那股得意頃刻被這句話粉碎,池田健二辯駁道:“可是這位警官就不知道!”
柯南的語氣很無辜:“警官平時那麼忙,怎麼會像我們的時間一樣多啊。哥哥肯定也不知道不同致命傷呈現的血液噴濺痕跡,對不對呀,健二哥哥?”
池田健二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冷哼了一聲,乾脆接著說當日的演講內容,錯開這個話題。
“這本書可是我們浪漫文學的起源,有未大人言談間也很是推崇。有未大人說,‘花草常常能夠表明寄信人的懇求,不同的品種又能暗示寫作者的心情,是最好的示愛方式’。
“我對高山小姐的愛發自肺腑,明信片上繪製的櫻樹就是最好的證明!
“寄信還能有什麼目的?櫻桃是愛情的象征,我愛高山小姐,我在向她傾吐我的愛意!我在向她告白!
“詩句更是我千挑萬選過的,這句連有未大人都喜歡的詩,怎麼
可能有問題?”
說完,他還有些憤懣:“高山小姐真是不解風情,竟然還把事情捅到我父親那裡,讓我挨了好一頓罵。她到底懂不懂什麼是愛情啊!”
高木警官不理會他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問他:“為什麼你要用血液繪製?這也是聽信了有未的言論?”
池田健二對他仍帶著輕微的不屑,簡單解釋道:“這叫‘物哀’之美,你不懂的。”
注意到柯南的目光,他有意找回之前丟了的面子,故意說得複雜許多:“這種‘愛與死’才是生命的真諦,離開了死亡的愛情空洞至極,毫無誠摯!”
聽到這裡,始終沉默的柳原月開口道:“死是人的最高限界,是唯一帶來意義的瞬間,是精神的純粹自由,是完全永恒的生命。”*
恍如找到了知己一般,池田健二驚喜地看向她,問道:“你也是這裡的警官嗎?看來是我剛才武斷了——”
他接著注意到柳原月身上穿著的帝丹校服,更是對她有了好感:“原來你也是高中生,你在帝丹的文學社嗎?他們竟然能擁有你這樣的成員,真是令人羨慕!”
柳原月能看懂他的心理,說道:“你對高山小姐的感情很深,是想要與她殉情嗎?”
“我想!”池田健二有些激動,向她說起自己的理解,“隻有死亡才是愛情的唯一證明,不會有比這更悲壯的方式了!”
她得出結論:“這是你們在交流會所談論的嗎?有未所推崇的,是毀滅之美。”
柯南的嘴唇緊抿,思考著怎樣解決眼前的難題。
他不想她繼續和池田健二針對這樣的話題分享看法,但又不願意直接打斷她,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來一個兩全之策。
池田健二完全被柳原月的話打動:“你真應該一起參加有未大人的交流會!我覺得你比我還要更加了解有未大人的思想!”
柳原月不接他的話,反而偏了偏頭,看向坐在身邊皺著眉沉思的男孩。
她伸手,微涼的指尖揉上他的眉心:“案件有這麼難嗎,小偵探?”
“才不是案件!”柯南被突如其來的溫度侵襲,在椅子上晃了一下,好容易才借著女生的手穩住身形。
這起案件並不算複雜,池田健二寄出匿名信的動機已經說得一清二楚,包括朝川的行為也有了解釋,隻要鎖定參與讀者交流會的其餘幾人,想要找到殺人案的真凶隻是時間問題。
反而是僅僅出現在朝川與池田健二口中的“有未”,這個人在這三起案件中所扮演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簡直如影隨形,無處不在。
柳原月好奇地重複了一遍:“不是案件?”
她回想了一會柯南陷入沉默的時間,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因為我啊,柯南君。”
被徹底無視的池田健二感到不悅,想要吸引她的注意:“這個小孩子能懂什麼,就算記得幾句詩也隻是個小學生,我正在和你說話,你卻不回答。和他說話不覺得浪費時間嗎?”
“不會啊。”柳原月朝他露出一個淺笑,語氣溫和,卻隱約能夠聽出其中的嘲意,“與池田君相提並論,真是有些辱沒柯南君了。況且,‘毀滅之美’這種隻應該存在於文學作品裡的東西,沒想到還真的有愚鈍者盲從啊。”
柯南聽到她的話,眼睛不自覺睜大,瞳孔也隨之亮了起來。
柳原月見到池田健二臉上的怒意,口中的話不停:“剛才池田君說想要和高山小姐殉情也是假的吧,害怕的神色真是藏都藏不住啊。雖然將寄送匿名信這種事情說得冠冕堂皇,但說到底,隻是因為不敢當面說而選擇以這種手段滿足內心的渴望吧?
“你對高山小姐的愛慕並不如你所說的一樣真摯,隻是你覺得如果沒有一段值得掛在嘴邊的深刻愛情,就顯得你的
人生太過匱乏。”
“而且,源氏大將寄信的時候,可從來沒有匿名過。這樣藏頭護尾,甚至挑著人流巨大的生日宴會躲避監控的拍攝,不就是因為池田君內心膽怯,接受不了被人拒絕的痛苦,又沒有直接面對的勇氣嗎?”
池田健二被她說破了隱住的心事,臉色急劇變化,矢口否認:“你什麼意思!我有什麼不敢的?”
“隻能這樣了嗎?池田君。”柳原月的聲音淡淡,“色厲內荏,外強中乾,以他人的字句矯飾貧瘠空乏的內心,連承認自己的軟弱都不敢。”
她說出了之前對朝川一樣的評價:“是個懦夫啊,池田君。”
在如此尖銳的攻勢之下,池田健二竟然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駁斥,隻能睜大了眼睛,驚恐地望著她。
“你、你根本不支持有未大人的觀點!”
“我從來沒說過。”柳原月說道,“如果你這麼需要我的評價,那麼我覺得,你所憧憬的這位大人,需要儘早看看醫生。”
最能激起人的憤怒的辦法是攻擊對方一直以來堅信的理念,將之說得一文不值。
她不再理會池田健二,扭頭對上柯南的目光,右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這樣看著我做什麼?剛才那些話都不是我的想法,說出來騙他而已。”
“連我也被騙了。”男孩的聲音含混不清。
他握住將自己頭發弄亂的那隻手,還是將心中的話吐露出來:“月姐姐,美是多樣的,但更應該是積極的。”
“我知道。”柳原月回答他,“就像柯南君帶給我的感覺一樣。”
仿佛威脅一般,她輕輕捏了下男孩的臉蛋:“所以柯南君要陪著我哦,不然——”
後半句話還未說出口,柯南就急匆匆打斷道:“我會的!”
顧不上去感受臉頰傳來的觸感,他大聲地重複了一遍:“我會一直陪在月姐姐的身邊!”
會議室內的暖氣機輕微轟鳴,像是男孩聲音落下的餘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