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面 “我遇到了羈絆。”……(1 / 1)

光亮一閃即逝, 視線因為驟然的明度反而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有聲音傳來。

“小朋友——?你不要亂跑!叔叔們不是壞人!”

“小弟弟!你在哪裡——?”

“快出來吧!”

柳原月感覺到些許不對,循著聲音回頭望了一眼。

趁著這短暫的功夫,那孩子抬腿就跑, 消失在她的餘光之中。

小小的身影磕磕絆絆朝著遠處跑去, 像是驀然闖入她面前的落難精靈,又在下一瞬離開。

緊接著, 刺眼的白光打在她的臉上,柳原月側目避開, 注意到朝著走來的是兩個身著製服的男人。

“這位小姐,您好, 我們是這裡的巡邏隊員。請問您有看到一個這麼高的小男孩嗎?”一人朝她比劃了一個高度。

柳原月沒有回答, 反問道:“是出什麼事了嗎?”

“啊, 我們也不清楚。剛才見到那個孩子趴在草坪上,頭上有傷,擔心是出什麼事情了。”男人對她解釋,“我們會繼續安排人尋找, 小姐您也不要在這裡久留了。”

另一個人接話道:“是啊,我們已經閉園了。您是迷路了嗎?我先送您出去吧。”

柳原月沒有拒絕的理由, 跟在對方身後, 邊走邊問道:“請問那個孩子長什麼模樣?”

巡邏隊員回憶了下,語氣猶豫,儘量描述:“沒看清啊,他臉上臟兮兮的,看身高才七八歲吧。”

當時的注意力都被男孩額頭的血跡吸引, 擔心他受了傷,又是通知隊長又是叫救護車的,實在沒有關心其他。

“您當時正在與同伴巡邏, 拿著手電筒漫不經心地走著,突然那道白光照出了什麼。您走近,發現是一個孩子。他趴在地上,身下是綠色的草坪,他穿著的衣服……”柳原月的語速很慢,帶著些引誘的意味,說到最後止住話音,等待對方替他補充。

男人用力擊了一下掌,肯定道:“是綠色,他穿了件綠色的上衣,很寬大,鬆鬆垮垮的,和草坪的顏色一樣,不……還要更深一些!”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柳原月朝他道謝,走出了多羅碧加公園。

-

夜晚的東京街頭寂靜,但偶爾也會有幾個醉鬼互相攙扶著走在路上,口中不時抱怨著生命中的每一件事。

她宛如遊走在一旁的觀察者,將每個人的神色看得清晰。

穿過一個又一個街區,路過一道橋的時候,她注意到欄杆處有一團影子——是個歪歪扭扭坐在上面的人。

有點像……乞丐。

她不太確定地猜測著。

男人蓬頭垢面,亂糟糟的長發擋住面容,身上的衣衫破爛,手中是一個綠色的酒瓶。

他看起來很悲傷。

柳原月辨認出他的表情。

原本應該直接繞過他,但這份濃烈的情感令人不由得停住腳步。

手裡的紙袋發出輕柔酥麻的聲音,柳原月取出一塊瑪芬蛋糕,放在他身邊的寬沿欄杆上。

溫熱甜膩的香氣散發出來,男人抬眸看她,問道:“你想阻止我?”

“不。”她搖頭,“我尊重你的任何決定。”

月光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如晶瑩的碎片漂浮其中。

“生命總是這樣痛苦。”他的眸光黯淡,望向她的眼神死氣沉沉。

“或許。”柳原月沒有否認。

他又說道:“但你並不痛苦。”

河流在深夜呈現出濃鬱的墨藍色澤,映在她的眼中,像是被她擁有了一般。

她望著水面,忍不住笑了一下:“因為我遇到了羈絆。”

難得地有了些好心,柳原月多說了一句:“如果不能決定的話,就早些回家吧。”

“家?”男人輕嗤一聲,落寞道,“我沒有家了。”

但他最終拿起了那塊瑪芬。

以手肘撐著欄杆跳回橋上,他咬了一口曾經嫌棄至極的食物。

過量的甜味喚醒了被酒精麻痹的味覺神經,他又衝柳原月舉起手中的酒瓶:“難吃到我好像又活過來了。作為感謝,祝願你永不哭泣。”

男人說完,朝著與她相反的方向前行,背影消失在夜色儘頭。

-

回到家的柳原月自覺剛才是多管閒事,但她又想了想,至少不會是壞事。

她洗好手,一邊吃著買回來的烘培點心,一邊給手機充電開機。

毛利蘭的未接電話出現在屏幕上,她回撥過去,抱歉道:“蘭,我的手機沒電了,我沒有找到工藤君,他——”

“月醬,新一剛才給我發短信,說他已經到家了。”毛利蘭打斷她的話,關心道,“你現在才回家嗎?剛才你的電話打不通我都擔心死了。真是的,都這麼晚了,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早知道我就應該陪著你的!都怪新一!”

面包散發著甜膩的香氣,但是似乎因為放置太久,她又不巧選了檸檬味的,竟然嘗出一股澀意。

蹙眉將那口面包咽下,她溫聲道:“我已經到家了,工藤君沒事的話就太好了,蘭你也早點休息。”

毛利蘭說道:“好,月醬也是。”

已經不早了,她們沒有多聊,互道了晚安。

室內頓時安靜起來。

柳原月忽然發覺,似乎隻要和那位偵探先生在一起,在飯點吃過一頓飯就變成了極難達成的事情。

她將包裝袋封好,擦乾淨指尖的面包屑,起身朝浴室走去。

放在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短信的提示音隨即響起。

她停下腳步,垂眸掃了一眼,臉上的神色淡然。

【From 工藤新一:抱歉,柳原,之前……】

亮起的屏幕因為太久沒有人觸碰而變暗,隨即熄滅。

房間裡響起流動的水聲,卻顯得有些悶沉。

-

工藤宅。

男孩窩在沙發上,兩條短腿在半空中晃動,手裡捧著部手機,一張小臉皺起,仿佛遇到了什麼極難處理的問題。

“阿笠博士!我到底要怎麼才能變回去啊!”工藤新一盯著自己變小後連手機都握不住的手,崩潰地喊道。

與著急的他相比,阿笠博士倒是淡定許多。他看了一眼抱著手機連眼睛都不移一下的男孩,問道:“新一,你到底在等什麼啊?不然打個電話問一下吧。”

工藤新一連半月眼都不想給他一個,語氣是與稚嫩音色不符的無奈:“拜托!阿笠博士,我現在這個聲音,怎麼和人打電話啊!解釋起來都很費勁吧!”

短信的界面被他反複點開,卻始終沒能見到期待著的紅點。

目光再一次不受控製地瞟到左上角的時間,距離他發出那條短信已經過去二十分鐘了,柳原到底為什麼還沒回複啊!

難道真的出了什麼意外?

可是蘭明明說她已經到家了啊。

還是說已經睡覺了?

今天看她玩完那些娛樂項目,好像是有一些疲憊。

早知道就不要跑那麼快了,當時躲過巡邏保安之後完全可以回去找柳原。

但他已經跑了,不論做什麼都為時已晚。

工藤新一不斷推測著女生可能的活動,感到自己完全靜不下來,從沙發上跳下,在阿笠博士面前來回踱步。

他兩手握拳,信心滿滿:“博士!你一定可以幫我把解藥做出來的吧!”

“新一!你先冷靜一下!”阿笠博士勸他,“你想想你現在的處境,在抓到那些黑衣人之前,一定不能被他們發現你還活著!”

聽到阿笠博士的話,自醒來後便隱約環繞於心頭的擔憂陡然落下。

方才還對現狀並無實感的男孩被瞬間驚醒。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又會給身邊的人帶去多少麻煩。

工藤新一緊緊捏住手機,指尖發白,神情嚴肅:“我明白了。”

“叮——”

等待了半天的短信終於到來,但他此刻的心情卻已然發生了改變。

對前路的迷茫與對黑衣人的一籌莫展仿若織成了厚實的蛛網,緩緩纏繞在他的身上,不斷收緊,將他的身體束縛。

工藤新一沉默著將信件點開,率先看到的大片文字是他之前發送出去的內容,幾乎占據整塊屏幕。

——【抱歉,柳原,之前目暮警部聯係我說有一個案子很著急,沒時間和你們打招呼就先走了。蘭說你後來還在多羅碧加公園找了我一會,你現在到家了嗎?如果到家的話請告知我一聲,我很擔心你。

Ps.如果方便的話,我還有話想要對你說。】

而對方的回複卻簡短乾脆。

【From 柳原:已到。請說。】

撲面而來的冷淡氣息令人退卻。許多話本就不應該通過短信的形式傳達,況且此刻的他驟然背負起意料之外的重擔,更沒有輕易開口的資格。

孩子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住,一串重複的字母伴隨著噪音出現在輸入框內。他連忙回刪,對著手機發了好一陣子的呆,才將最終的那條信息發送出去。

-

【From 工藤新一:是必須要當面說的事情。但我正在處理案件,沒辦法離開。可以等我辦完案件嗎?等我回來找你,我想當面告訴你。】

吹風機的轟鳴聲驅散了房間的寂靜,將發梢水珠帶走的同時也吹走了壓抑的心情。

嘗起來糟糕的面包味道也被清涼的薄荷牙膏遮蓋,令她輕鬆愉快。

柳原月看著短信,抿了抿唇,但嘴角還是自顧自地翹起。

屏幕正上方的名字這時顯得過於呆板了些,她越看越不滿意,索性點進聯係人的信息,單手按鍵,將對方親手輸入的名字修改。

做完這一切,柳原月回到短信的界面,編輯道——

【遇到案件的工藤君還真是忘我啊。那麼工藤君要儘快噢,太晚的話我會忘記約定的。】

根據之前的回複速度推算,距離回信還有一會。她放下手機,耐心地使用著古董級吹風機。

但對方卻一改前面磨蹭的作風,仿佛守在屏幕前一般,幾乎在呼吸間送來了信件。

仍然被啟動著的吹風機被擱置在床頭,溫暖的熱氣從風筒不斷湧出。

而它的主人好像將它遺忘,一臉認真地看著手機,似乎想將那排字看出一朵花來。

【From 偵探先生:我會的,我會很快去見你。】

在這條之後,僅僅五秒鐘的間隔,是他的另一條信息。

——【用奔跑的速度。】

-

時間不斷向前,那天與工藤新一的短信往來並沒有改變什麼。

高中生活仍是平淡似水,但那位不斷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少年偵探卻已然消失了三日。

柳原月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偶爾聽老師說起她早已精通的理論知識,更多的是與身邊的同學說悄悄話——當然,她主要扮演傾聽的角色。

倘若說之前的她置身事外,對這裡的一切漠不關心,以至於並不知曉周遭時事,那麼在她稍加關注之後,便切切實實體會到了本地極高的犯罪率。

短短幾天,她已經從不同同學的口中聽到了各種仇殺、情殺、財殺、衝動殺人,甚至自殺。

究竟東京是犯罪之都,還是這部動漫虛構成分太大?

抱著這樣的想法,柳原月在回家後用功研究了一番這個時代的經濟政治情況。在感到精疲力儘之前,她終於從大腦深處勾起了一段簡短文字——世紀末的東京、鋪天蓋地的壓力、令人窒息的泡沫經濟。

越來越覺得這裡真實了。

她想到。

刺耳的警笛聲再一次將她從沉浸的思緒中拉扯出來,柳原月感到前所未有的煩躁。

明明已經是高檔公寓了,為什麼還是會這樣嘈雜。

她捂住耳朵,但無濟於事。

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的聲音不斷,仿佛隻有一牆之隔一樣吵鬨。

等等……

隔壁?

不會真是隔壁出什麼事了吧?

她坐在地毯上,注意到茶幾下方擺著的那盒餅乾,是隔壁鄰居送的伴手禮。考慮了片刻,她起身披了件外衣,將房門推開。

外面的確鬨哄哄的,穿著警服的警員腳步匆忙,再認真看去還能發現她有過一面之緣的目暮警部。尚未散儘的血腥味飄向鼻間,柳原月不適地皺了下眉,觀察了一會。

隔壁看起來像是發生了一起案件。

但警官們此刻已經在收隊回警視廳,應該是案件已經結束。

她的好奇心不多,看到那位鄰居完好無損地站在人群中,正和某位警官交談,並不是這次案件的受害者時,她就沒了繼續待下去的念頭,轉身準備回房。

“等等!”一個男人攔住她,問話脫口而出,“這位小姐,您想成為偶像嗎?”

山岸的眼底俱是驚豔,整個人激動極了。

今天的案件發生在洋子家,她正在聽警官交代案件的後續事項。作為經紀人的他無所事事,被打發到一旁,沒想到竟然能遇到這麼美麗的女生。

衝野洋子的事業蒸蒸日上,但是隻帶了一位偶像的他還是太沒用了一些。況且遇到今天這樣的事,間接害洋子的前男友自殺的他也不知道之後還能如何面對洋子。

他本就一籌莫展,卻在這個關頭,又讓他看到了轉機。

這是上天為了幫助他的事業而贈與他的獎賞嗎?

山岸有一瞬間的感恩。

但柳原月拒絕得十分果斷:“不想。”

既然案件已經在收尾,那公寓樓應該會很快安靜下來,她勉強打消了投訴的想法,決定回去好好休息。

“您聽我說!”山岸不甘心就讓她這樣離開,“您真的長得十分出色!如果您願意出道的話,一定可以斬獲無數人的心!您就是天生的偶像!”

他慷慨激昂,聲音大得將周圍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但被他攔住的柳原月卻思考起一個問題——“偶像”到底是什麼。

偶像——難道不是福爾摩斯之於工藤新一的存在嗎?

為什麼會說她長得十分出色所以適合當偶像?

她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和這裡有些格格不入。

柳原月想不明白,也不願意裝模做樣,當即拿起手機搜索了起來。

閱讀完詞條,她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我不能當偶像。”

“為什麼?”山岸無法理解。

在他看來,成為偶像是多少女生夢寐以求的事情,可以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享受萬眾歡呼,得到數不儘的關心與愛意,是每一位粉絲心中至高無上的存在!

這是一件多麼具有誘惑力的事啊!

可眼前的少女卻好像完全看不到那條滿是鮮花與掌聲的道路,輕描淡寫道:“因為偶像不能談戀愛。”

山岸大驚失色。剛才的慘劇還曆曆在目,他不敢再拆散一對情侶,心生退意,不願再勉強。

他的語氣可惜,摻了些好奇:“您有男朋友了?”

“還沒有。”她否認,語調又輕快起來,“但不會太遠。”

“欸——?”一道驚訝的女生從一旁傳來,是剛剛從衝野洋子家出來的毛利蘭。

她也是才知道柳原月住在這裡,但此時還有更加令她在意的事情:“月醬,你要談戀愛了嗎?可你前幾天才拒絕了高條同學的表白不是嗎?原來月醬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啊……”沒料到會遇到熟人,柳原月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接不上話。

“蘭,這位是你的同學嗎?”毛利小五郎已經從昏迷中醒過來,熱情至極地朝她打招呼,“我是蘭的父親。蘭,你的同學怎麼稱呼?”

能夠岔開話題真是再好不過,柳原月接過話來,回答道:“我姓柳原。”

她挑了下眉,注意到毛利小五郎西褲上煙灰的痕跡,像是抽煙時不慎被燙了個洞。

毛利蘭注意到她的視線落點,對毛利小五郎喊道:“爸爸!你看看你!也太不注意形象了!”

沒想到平時溫柔和氣的女生在家人面前會是這樣的性格,柳原月忍不住笑了一下。

偏頭時,她注意到躲在毛利蘭後邊的小男孩。

那孩子看起來七八歲的樣子,臉頰圓圓的,有些嬰兒肥。一雙明亮的眼睛被擋在鏡片後面,靈動閃爍。

他身上穿著一件藍色的小西裝,領上是紅色的蝴蝶結,看起來像是位小紳士,十分可愛。

走廊不算寬敞,燈光又明亮,照儘一切隱匿之所。

意識到自己無處可躲,男孩從毛利蘭的身後走出來,臉上揚起一個乖巧的笑容,聲音很軟:“姐姐好,我叫——欸?”

他還沒將自我介紹說出口,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卻突然被人摘下。

柳原月兩指勾住那副眼鏡,趁對方身軀僵硬之際,彎腰湊近他的臉。

海洋般的藍色瞳孔毫無遮掩地展露在她的眼前,乾淨清澈,熟悉而又難忘。

她與男孩對視,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是你啊。”

是你啊,小朋友。

是你啊,工藤君。